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黃葉在秋風中飄落

第10章 第十節

黃葉在秋風中飄落 路遥 1558 2018-03-18
災難又一次打倒了高廣厚。 不幸的人!他臉上好不容易出現了一絲笑影,這下子又被謠言的黑霜打落了。 這是哪一個惡毒的人在踐踏善良人的心呢? 高廣厚自己並不想查問這個謠言的製造者。 生活中總有那麼一些人,懷著刻毒的心理來摧殘美好的東西。這些人就是在走路的時候,也要專門踩踏路邊一朵好看的花或一棵鮮嫩的草。他們自己的心已經被黑色的帳遮蓋了,因而容不得一縷明亮的光線。 這個被生活又一次擊倒的人,現在主要考慮的是:這種可怕的謠言大概已經廣泛地傳播開來,後壁那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怎麼能承受得了這種可怕的壓力? 他現在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齒:是他害了那個一心為他的人! 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窩囊,恨自己沒有一點男子漢的味道!

怎麼辦?他不斷地問自己。 天已經黑嚴了。他摸索著點亮了炕頭的煤油燈。 兵兵不知是什麼時候停止哭聲的,現在滿臉淚跡,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窯里和外面的世界都陷入到了一片荒漠的寂靜中。只有桌子上那隻小鬧鐘的長秒針在不慌不忙地走著,響著滴滴答答的聲音。 高廣厚抬起沉重的頭,兩隻眼睛憂傷地看著熟睡中的小兵兵。 他用粗大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把披在他額頭上的一綹汗津津的頭髮撩上去。他難受地咽著唾沫,像一個農村老太太一樣,嘴裡喃喃地絮叨著:“我的苦命娃娃,你為什麼投生到這裡來呢?” 他感到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就脫了鞋,上了炕,和衣躺在兒子的身邊。 他拉過被子的一角,給兵兵蓋在身上,吹滅了炕頭上的煤油燈,就睡在了一片黑暗中。父子倆下午連一口飯也沒吃,但他不餓,他想起應該給兵兵吃點什麼,又不忍心叫醒孩子。

他閉住眼睛躺在炕上,盤算他怎樣擺脫眼前這困難的處境。他想他今晚上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來。這不是為了解脫他自己,而是他要讓自己的良心對得起盧若琴!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在醒著的時候,還是在睡夢中,他覺得他已經想好了明天起來做什麼……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高廣厚先做好飯。他自己沒吃多少,主要是給兵兵餵。 他隨後就抱著孩子,到學校前面的捨科村去了。 他到了一家姓張的家裡。他已經教過這家人的幾個孩子,現在也有—個孩子在四年級。平時他和這家人交往比較多。他和這家人商量:他父子倆能不能藉他家一孔窯洞住?並且白天他要把兵兵寄放在這裡。這家人有個六十多歲的老奶奶,他商量著能否白天給他看娃娃,晚上回來就由他管。連房租和看孩子,他準備每月付十五元錢。

老張一家十分厚道,都說怎能收高老師的錢呢。房子他儘管住;娃娃放下,他們盡力照顧。 這事情很快就說妥了。他然後又跑到幾個高年級女生的家裡,給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做工作,說他要到寄放兵兵的地方去住,學校偏僻,讓這幾個女學生晚上到學校和盧老師住在一塊。 家長和孩子們都很高興。她們都說跟盧老師住在一塊,還能在她那裡多學些文理呢。 事情全說妥當後,高廣厚抱著兵兵寬慰地回到學校。他想他早應該這樣做了。如果早一點,說不定會惹不出那些閒言閒語。 到學校後,他先沒回自己的窯洞,直接去找盧若琴。他用很簡短的話,說他從今天起,準備搬到舍科村去住;另外將有幾個女生來給她做伴,這已經都說好了。 “為什麼這樣呢?”她像一隻受過驚嚇的小鳥,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她猶豫了一下,從地上抱起小兵兵,在他臉上親了親。

“姑姑,我再不叫你媽媽了……”兵兵用小胖手摸著她的臉,說。 這句話一下子又使兩個大人陷入了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 盧若琴的臉“刷”一下又紅了。 高廣厚沉重地低下了頭,說:“若琴,我把你害苦了……我再不能叫你受冤屈了。要不,你乾脆回去找一下你哥哥,給你另尋個學校……” “不,”盧若琴一下子變得鎮定了,“別人願意怎說讓他說去!人常說,行得端,立得正,不怕半夜鬼敲門!” “可我心裡受不了。我不願意你受這委屈。先不管怎樣,我今天下午就搬到舍科村去住……” 盧若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一隻手抱著兵兵,另一隻手掏出手絹,不斷地擦自己眼裡湧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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