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71章 第十八章

這場糾紛最後以果兒失敗而告終。那姑娘在果兒這裡碰釘子之後,直接就找書記去了。不知她是怎麼把書記收買了,書記答應她,在聯歡會上說一段山東快書,他本來就是一嘴的濟南話,說山東快書自然是張嘴就來。接下來,她主攻的目標就是局長,局長比書記還好說話,三言兩語就敲定,他唱一段保定老調,這麼就顯得果兒一個人不好說話,喜歡端架子似的。單位裡不錯的老姐們儿批評她:“你怎麼這麼犟,看人家書記、局長多隨和。”果兒說:“我就不願意湊這個熱鬧。”老姐們儿說:“這個熱鬧該不該湊,不取決你願意不願意,而是看由誰豁騰起來的。”果兒撇撇嘴說:“不就是團委那個黃毛丫頭豁騰的嗎?”老姐們儿一拍大腿。 “對呀,你該打聽清楚那個黃毛丫頭是誰,再表態呀。”果兒皺著個眉頭子問:“那個黃毛丫頭到底是乾嘛地呀?”老姐們儿還拿一把兒,哼了一聲,走了。果兒只好跟別人去掃聽,別人大驚小怪地說:“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她是河北省委誰誰誰的閨女,在家行老,她爸最疼她了,要什麼給什麼,要星星不給月亮……”果兒明白了,為什麼書記、局長也要買她的賬。這件事給果兒的震撼不小,她意識到,要當一個合格的干部,光艱苦樸素是遠遠不夠的,還得多長一個心眼兒,知道該給誰面子,不該給誰面子——這很像她在天華景看到那些雜耍演員走鋼絲,要永遠保持平衡,不管你往哪頭側歪,都得摔下來,摔個鼻青臉腫那算是輕的。明白了這個道理,團委的那個黃毛丫頭再來找她,她後腦勺,答應在聯歡會上來一段詩朗誦,只是一時想不出朗誦誰的詩,黃毛丫頭提議,叫她朗誦朗誦聞捷的詩,她喜歡。果兒為難了。 “我手裡沒有他的詩集呀。”黃毛丫頭說:“別愁,我能給你找來。”果兒說:“我事先聲明,砸鍋了你可別怪我。”黃毛丫頭說:“放心,你絕對沒問題。”一場糾紛就這麼化解了,風平了,浪也靜了,可是這件事給果兒心裡留下的陰影,卻再也抹不去了。

果兒從此就更不會笑了。這一回,她不是裝的了,而是確實笑不出來。再者說了,在機關里,大事小情腦袋都得轉軸兒快,哪來的閒心去笑! “不讓你當這個乾部就對了。” 有一天,桃兒一邊磕著轉蓮子兒一邊對她說。 “我又招你惹你了?”她問。 “自打你當了這個乾部,就跟我不像以前那麼親了。” “我一沒漢子,二沒孩子,不跟你親,還能跟誰親——你個刺頭。”果兒白她一眼。 桃兒只是覺得果兒跟她疏遠了,具體怎麼個疏遠法兒,她又說不上來,只是憑感覺。大概是為哄哄桃兒吧,果兒說:“咱們姐倆兒逛逛百貨大樓吧,趁今個不忙。”桃兒當然樂意了,可是她故意耍了個滑頭,撅著嘴說:“可是,我羅鍋上山,錢緊……”果兒大方地說:“你喜歡什麼,我給你買就是了。”桃兒興奮不已,拍著呱兒說:“真的,二姐你太仗義啦!”果兒揪揪她的辮子。 “少跟我裝蒜,你不就是這意思嗎?”桃兒做了個鬼臉,嘻嘻笑了,露出一嘴的小虎牙。

不過,她叫果兒換上一身衣服。 穿那身洗得發白的褂子,褲子膝蓋上還一邊打一個補丁,桃兒嫌她給她丟人,她說:“你是豬八戒嚼砂鍋,光顧自己脆崩,不管人家聽了牙磣不牙磣。” 果兒只得好歹拾掇一下,換了衣服,又梳梳頭,她的長發特別順滑,把攏子往上一放,自個就出溜下來了。果兒說:“趕明,我得把它剪了,這麼老長,礙事。”桃兒說:“別,你渾身上下就這麼一樣看得過去的東西了,再剪了,你再沒拿得出手的啦。”果兒說:“看你說的,我模樣真有這麼慘嗎?”桃兒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你原來那身打扮,換第二個人都不願意承認跟你是一家子——也就是我,不嫌你。” 姐倆兒一前一後相跟著去了百貨大樓,也許已經穿慣了上班穿的那身行套,再換裝束,果兒覺得倍彆扭。

“我穿得是不是太扎眼了?”她問桃兒。 桃兒又重新端詳了她一遍。 “沒什麼扎眼的呀,這衣裳褲子,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是你這張臉,也一樣普通,掉人堆裡都找不著。”果兒想給她一腳,桃兒手疾眼快,早踢裡趿拉地跑出去老遠。 “我怎麼覺得人家都看我呀。”果兒還是嘀咕。 “算了吧,你別自作多情了,他們看也不是看你,而是看我——呀,瞧人家這閨女長得多俊!”桃兒一個勁兒跟她貧嘴呱嗒舌,意在安撫她。 天開始熱了,桃兒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捏著褶,一步一忽閃,走到哪裡都顯鼻子顯眼,她腳下像踩了風火輪,飛快,果兒得連跑帶顛儿才能跟得上她。在百貨大樓裡上上下下逛了一大圈,果兒已經是一身的汗了,連著吃了兩根冰棍兒,也不管用。桃兒提醒她:“二姐,不能再可勁吃了,再吃你非得跑肚拉稀不可。”她只好跟桃兒商量:“差不多了吧,該打道回府了。”直到太陽都落了,桃兒才戀戀不捨地往後走,嘴裡還嘮叨說有幾個地方沒來得及逛呢。果兒連蒙帶唬地說:“下禮拜我再陪你來總可以了吧。”在馬路邊,她們又被一撥文藝演出小分隊耽擱了一會子,那是些大學生,身著各種花花綠綠的少數民族的服裝,在道邊唱歌跳舞,號召大家學先進趕先進超先進,桃兒又站住了,非要看看熱鬧,果兒實在沒耐心煩了,指指手腕子上的表說:“姑奶奶,你瞅瞅都幾點了,趕緊著吧。”桃兒一邊走一邊勺道:“催催催,又不趕集,忙什麼呀。”

等到家門口,天都快黑了。這時候,桃兒又不走了,招呼果兒:“你看你看。”果兒老大不樂意地問:“又叫我看什麼呀?”桃兒指了指問:“你知道抱孩子的那個人是誰嗎?”果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孩媽媽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菜籃子,正邁著碎步過馬路。 “誰呀,我不認識啊。”桃兒嘿嘿一笑。 “你還記得過去總在咱們家門口,吹口哨給你暗號的那個扣痂兒吧?”果兒立馬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你是說她是……”桃兒說,“她就是扣痂兒的老婆。”果兒呼吸急促起來,她偷眼端詳了一下那個抱孩子的女人,看上去,無疑是個美人胚子,頭是頭,腳是腳,衣裳雖不講究,卻很乾淨,一看便知是個勤快人,起碼模樣不比自己差,甚至還可能比自己更俊俏些。只是臉色有點兒憔悴,可能是過於操勞了。桃兒在旁邊說:“我就納悶,這麼水靈的一個人,怎麼會嫁給了扣痂兒。”果兒沒吱聲,她壓根兒就沒聽見桃兒在說什麼,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匆匆趕路的那娘倆兒身上了,好像她們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口窩上,踩得她喘不上氣來。那女人許是忙著回家去做飯,以至於孩子跟她說什麼,她也顧不上答,只草草地親孩子嘴巴一下……孩子穿了一件偏大一點兒的海軍衫,海軍衫的肩膀子上還有個空眼兒,但是一臉的笑容,兩隻小手直抓撓,大概是管他媽媽要什麼。果兒跟魔怔了一樣,一動不能動。桃兒奇怪了,問:“二姐,你怎麼了?”果兒兩腿一軟說:“你扶我一下,讓我在馬路牙子上坐一會兒。”桃兒以為她抽筋兒了,趕緊攙下坐下,並讓果兒把腿伸直了,她給揉揉。很久很久,果兒都回不過神兒來,晚飯都沒吃,就躺下了。桃兒摸摸她腦門兒,一點兒都不發燒,挺涼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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