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40章 第四十章

把勢他爸這天來找秦惠廷,說是有要緊的事跟他商量,他怕桃兒她媽多想,直接找到秦惠廷所在的藥房來。秦惠廷隨便編排個理由,溜出來,倆半大老頭騎車一直到了南市,找了一家小酒館,坐下,一人要了半碗八分錢一兩的白酒,加上一盤肉皮凍、一盤果仁,一邊喝著,一邊說起來。把勢他爸先是把梨兒從頭到腳誇個遍,誇得是天花亂墜,這個秦惠廷愛聽。覺得把勢他爸誇得不到位的地界兒,他還補充誇上兩句,跟手,把勢他爸又把兒子貶了一通,貶得一文不值,這個秦惠廷就不愛聽了,將把勢說得那麼差勁兒,豈不是暗示他閨女沒眼光嗎?於是,秦惠廷也將把勢誇了一番。把勢他爸說:“兩人走得很近,他媽問過他們有什麼打算,他們說,兩人準備結婚,我們老兩口兒嚇一跳,雖說現而今不講究保媒啊、合婚啊,但是放定過禮還是應該的,所以來找你老哥打個商量。”秦惠廷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事先梨兒也沒給他透透風,這叫他不免有些氣不忿兒。 “這個嘛,我還沒跟梨兒她媽媽核計好,這樣吧,甭急,我們核計好再給你個回信。”把勢他爸說:“也好也好,我們也可以趕緊把房子給他們歸置歸置,那天他媽跟梨兒提起來這事兒,她直說用不著,他們自有打算。”秦惠廷把一仰脖兒,把半碗酒都灌下去,他想起把勢嘴歪眼斜的樣子,心裡直替自家閨女屈得慌。

這頓酒喝得最過癮的是把勢他爸,憑空娶進門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當然開心了,開心得忘了自個兒的右派身份,高談闊論,指手畫腳。秦惠廷大半時間喝得卻是悶酒,把勢那腿,走道都不給勁,將來成了親,蹬高爬梯都得梨兒擔當,他心疼,平時在家,她都沒幹過那些活兒……把勢他爸越喝越精神,而秦惠廷卻醉了。 “我們梨兒要跟了你們把勢,可是你們家的福氣,你得給我當香餑餑一樣供著,要不我跟你豁命……”仗著酒勁兒,秦惠廷把一肚子的窩囊都宣洩出來,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把勢他爸倒不跟他計較,嘿嘿樂著:“我老伴兒也這麼說。”等他們分手,各自蹬車回家,秦惠廷已經站不穩了,晃裡晃蕩。幾個閨女見老爹敞著懷、唱唱咧咧地回來了,慌了手腳,攙扶他躺下,秦惠廷指著梨兒說:“我算白疼你了。”桃兒她媽緊著問:“梨兒,你怎麼氣著你爸了?”梨兒無辜地說:“我沒有氣他呀!”秦惠廷醒來之後,叫老伴兒給他倒了杯濃茶,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後歉意地衝桃兒她媽說:“嘿嘿,我多喝了點兒,沒說什麼走板兒的話吧?”桃兒她媽說:“你一個勁兒說梨兒沒心沒肺,到底是怎麼檔子事兒?”秦惠廷眨巴眨巴眼睛問,“我說過這些個話嗎?你別當真,都是酒話,都是酒話。”但是,他還是抽個空兒,冷冰冰地對梨兒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秦惠廷將把勢他爸對他說的話跟梨兒複述了一遍,一點兒都不掩飾他的醋意——他爸爸居然比你爸爸更早地知道你的心思!梨兒趕緊給他解釋:“他們家總怕我伺候完把勢,掉頭走了,他們家把勢受不了這個刺激,所以我乾脆把底兒交給他們。”秦惠廷翻翻眼皮說:“那你怎麼在此之前也沒跟我交交底兒呢?” 老頭簡直像個孩子!梨兒想。 “我只告訴他們,我願意跟他們儿子結婚,並沒有說什麼時候結婚。”秦惠廷說:“把勢他爸告訴我,他已經開始收拾你們的新房了。”梨兒說:“收拾也白收拾,我壓根兒沒打算結婚之後住在他們家。”秦惠廷永遠不知道他三閨女的小腦袋瓜裡究竟隱藏著多少秘密。 “你結婚之後,不住他們家,要住哪兒去?”他問道。梨兒抿抿嘴兒,沒答复他。

“你是沒看見我爸當時的臉色——面沉似水。”梨兒把這些告訴把勢的時候,把勢一邊抖蒙葫蘆,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他因為腿不給勁兒,往前走的時候,不是邁,而是蹦,常常引得梨兒竊笑,她不敢笑得太張揚,那會傷他自尊。把勢曾是個抖蒙葫蘆的好手,最拿手的是扔到老高,還能接住,繼續抖。 “我們要是把謎底抖弄出來,恐怕我爸的臉色比你爸的更難看。”梨兒輕輕地說:“我們還年輕,我們得為我們自個兒活著,哪怕只是一回。”把勢嗯了一聲,自從他的形象改變以後,他的脾氣禀性似乎也隨著改變了,他不願再接觸人,以前的那些哥們儿來找他,他都躲著,他只願意跟梨兒在一起,讓她抱著他。 每回分手,把勢都拉著梨兒的手,捨不得撒開,梨兒將他攬在懷裡,撫摸著他的頭髮,他說:“每天夜裡,我呼吸的時候,好像都能聞到你的味道。”

“我也是,我也是。”梨兒把頭枕在把勢的肩上,閉著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氣。夜個晚上,我曾經夢見過把勢,把勢的嘴沒歪,眼也沒斜,她撲上去緊緊地抱著他,奇怪的是,他卻拼命地推開她,她再次撲上去,又再次被他推開——後來,她就醒了。 “嘿,你認錯人了吧?”梨兒睜開眼,發現抱著的竟是桃兒,趕緊坐起來。桃兒一臉坏笑地說:“你準是做了個'那樣'夢,嘻嘻,瞧你那點子出息。”桃兒在臉上做了個羞她的動作。 “少胡說八道!”梨兒為剛才的夢而害臊,儘管那是潛意識裡的情不自禁。 “你這叫做惱羞成怒,得了,我一定給你保密,絕不說出去。”桃兒說。 “哼,說出去我也不怕。”梨兒說。桃兒眯縫起眼睛,彷彿不認識她似的。 “哎呀,你怎麼一下子變得臉皮這麼厚了?”“我叫你跟我挑釁!”梨兒尖著嗓子說,一把將桃兒撲倒,撓她的癢癢,桃兒怕的就是這個,她打著滾連連求饒。 “做'那個'夢的是我,還不行嗎?求求你,快饒了我吧。”梨兒這才饒了她。

梨兒不會把這些個告訴把勢,太丟人了。五大三粗的把勢,一直想當梨兒的保護神,病了以後,他卻性情大變,在精神上越來越依賴梨兒。 “乖,好好地給我睡覺。”梨兒掙脫開把勢的懷抱。 “明天你要早點兒過來呀。”把勢說。 “一定早過來,你就放心吧。”梨兒把臉送到把勢的嘴邊,小聲說,“來,錛兒一個。” 把勢就使勁兒地錛兒她一個。 “天晚了,路上小心。”梨兒臨出門,把勢他媽囑咐她一句。梨兒發現,外屋的老兩口子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不知道他們在愁什麼,想問,可是把勢一再提醒她,時候不早了,她只好先走,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她剛走出去沒幾步,就听見把勢他媽說:“把勢,往後你屋裡的門不許銷上。” 把勢他爸也說:“真要出點什麼事兒,我沒法跟梨兒她爸爸交代。”

把勢狡辯道:“爸,媽,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們擔心什麼?”把勢他媽說:“就是因為你們不是小孩子,我們才擔心。”把勢他爸爸也跟著嘟囔了一句:“你們要是吃屎的孩子,我們何至於這麼提心吊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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