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5章 第五章

這兩天,桃兒她媽忙活壞了,齊眉穗她媽偏偏趕這時候來串門兒,桃兒她媽就挺煩,轟又轟不走,她拉門就往外邁步,“你先在這坐會兒——” “孩子們呢?”齊眉穗她媽問。 “上工去了。” “你們當家的呢?”齊眉穗她媽又問。 “上班去了。” “那麼你呢?” “我?我準備上茅房去。” 晚不晌,老兩口商量做壽的事,要依桃兒媽,就在當院搭個暖棚,隆重一回。這麼些年,秦惠廷就從來沒過過生日,因為桃兒她爺爺在世,輪不上他。 “還是簡便點好。”秦惠廷說。 他想,辦兩桌就可以了,就在家裡,不上館子。一桌是閨女姑爺、一桌是街坊鄰居,一起樂和樂和,滿好,豁騰忒大,把包袱底兒都抖摟了,下半年就得系脖頸兒了。

“那,還發不發帖子?” “叫閨女過去請,就行了,還發什麼帖子呀,怪麻煩的。” “再置辦一身新衣裳吧,這件襖袖子都磨破了,還得拿套袖遮羞臉,顯得寒酸。”桃兒她媽說。 “算了,都這個歲數了,還窮講究什麼呀。” “我剛見你時,綢褲子綢襖,端著個肩,一把折扇插在後脖頸上,手裡提溜著洋傘,頭髮抹得倍儿亮,透著帥!”桃兒她媽說,“再看看你現在……” “那會子是舊社會,時興那副打扮。” “擱過去,做壽怎麼也得掛八扇屏、拉紅幛子。” 秦惠廷跟她逗了一句悶子:“你那都是老皇曆了,要那麼說還得設壽堂、請神碼呢。” “真來這麼一手,街道代表就該找我們談話了。” “談什麼談,直接就批你一頓啦。”

桃兒她媽顯見不打算跟他鬥牙鉗子,似乎心裡有話。 “別嘟嚕著臉兒,有什麼話儘管說。”秦惠廷也不瞎,早看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別家有個紅白事都請公家人,就咱家蝎子拉屎獨一份,不請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這個氣我還就跟他們賭上了!”都鬍子一大把了,秦惠廷還是這麼犢子脾氣。 桃兒她媽知道,老伴仍為那本子秘方堵心…… “你的肚囊子就不能寬綽點兒,都是過去的陳年老賬了。” “我半輩子的心血,端鍋兒給他們了,他們,他們竟然給我擦屁股啦!”秦惠廷說。 “那是他們短禮,你也不能記恨他一輩子不是?” “兩輩子我也忘不了!” 桃兒她媽見老頭子真動氣了,趕緊想法化解,從菜籃子裡拿出一個蘋果,一切兩開:“對半兒分,祛祛火。”

“你忒小瞧人了,拿半拉蘋果就把我對付了——我有這麼不值錢嗎?”秦惠廷態度也緩和下來。 “你迷糊一覺,我先去銀行取倆錢兒,不擺燕翅席,長壽麵還是要有的。”桃兒她媽打開櫃門拿存摺。 “別一下子都取光了,留個百八十塊錢,天總有不測風雲。”這時候,病秧子撥魚兒進屋來,拿根煙對火兒,秦惠廷忙著應酬他,趁機桃兒她媽出門了,省得跟老頭子費口舌。 撥魚兒愛聊天,打醬油時跟售貨員聊,結果忘打醬油了,坐電車跟賣票的聊,又常常坐過了站,這些人人都知道。他實在閒得難受,就找馬路把角兒補帶打氣的瘸子聊,耽誤人家生意,他也不覺知。後來,瘸子給他起個外號,叫白話蛋。 “梨兒、桃兒都上班去了?”他問。 “年輕輕,不上班不做營生,還不廢了?”秦惠廷說。不見他,秦惠廷還不來氣,上回,他說給老三介紹對象,結果他跟男方聊起來沒完,把梨兒晾一邊,淡著。

“往後你們少給我介紹對象,介紹我也不見。”梨兒說。 是啊,擱誰家閨女也掛不住這個臉兒。 桃兒她媽也怪他:“你瞅瞅你結交的這些個人!” 秦惠廷來個里外不是人,就把一肚子怨氣,都歸到撥魚兒頭上,懶得再答刺他。 “我聽耳報神說,你家裡要擺桌?”撥魚兒問。 身子骨不濟,耳朵倒好使,秦惠廷想。 “這是哪個二百五多嘴多舌?”他翻翻白眼兒。 “算了,只當我沒問。”撥魚兒使勁嘬兩口煙儿,抬腿就往走。 秦惠廷見他泛味,又二乎了。 “不想告訴你,怕你破費。”他在撥魚兒屁股後邊追了一句。 “都房脊挨房脊,誰給誰花倆錢兒還不是應該的。” “我後天的生日,孩子們非要叫我過……” “你也五十好幾了,熱鬧熱鬧不為過。”

“那麼,後天就勞動你啦。”秦惠廷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琢磨怎麼對付他老婆子,本來說好不招呼撥魚兒的。 撥魚兒告退了,他勸自個兒:像他這麼風中燈似的,招呼就招呼著吧,不定多咱想見還見不著了呢。 既叫了撥魚兒,就不能不叫姜奶奶,他們一個左鄰,一個右舍,慢怠誰都不合適。 桃兒她媽回來,見秦惠廷揉自個兒兩邊的太陽穴。 “怎麼著,又犯頭疼了?”她問。 “嗯。” “趕緊抹上點兒涼油。” “嗯。” 秦惠廷本來就怕麻煩,偏偏麻煩就總圍著他轉,躲也躲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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