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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救贖 李西闽 8201 2018-03-18
何國典焦慮地等在醫院的手術室外面,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他喃喃地說:“我要早來一步就好了,都怪我呀,茉莉!”他的衣服上都是血,那是杜茉莉的血,等他和李珍珍趕到時,她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了,她的手還死死地抓住李珍珍那個紅色的小包。是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放在三輪車上,往醫院的方向狂奔而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天也快亮了,還不見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 李珍珍和老闆娘宋麗還有幾個洗腳店裡的姐妹也焦慮等在急救室的門口,李珍珍抽泣著,兩眼哭得通紅,像爛桃子一般。就是被警察帶去錄口供時,她也一直哭個不停。宋麗的眼睛也紅紅的,她和李珍珍抱在一起,心裡在經歷著最寒冷的嚴冬。宋麗輕輕地對李珍珍說:“茉莉姐會沒事的,她那麼堅強,那麼大的災難都挺過來了,她一定會沒事的!”

何國典的身體內部有一條毒蛇,它在無情地噬咬著他支離破碎的心臟,他的心臟在吶喊,在掙扎!老天爺為什麼要如此殘酷的折磨他?他想不明白啊!他一直以為自己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勞動,安安穩穩生活,為什麼厄運會如此殘忍地降臨在自己頭上。親人們一個一個地離他而去,現在,死神又想奪走相依為命的妻子!這是天大的不公啊!老天,你要是有眼,你就睜開來看看吧,看看人世間倍受煎熬的良善的人們那一張張無辜而又悲傷的臉! 何國典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他告訴自己:“你不能哭,現在茉莉有難了,你要挺起脊梁骨,給她一個依靠,你要堅強!”就像他剛剛從廢墟中爬出來那樣,他沒有淚水,一心只想去救兒子何小雨,忘記了傷痛,不顧一切地在餘震和死亡的威脅中走向米鎮。現在,他要鼓足勇氣等待杜茉莉的甦醒,儘管他無能為力,最起碼也要為她祈禱。他不能失去杜茉莉,她是他唯一親人,唯一和他肉體與靈魂一起相互依靠的親人!

李珍珍站了起來,走到了何國典的面前,流著淚說:“姐夫,你合會眼吧,我們守著,一有消息,我們會喚醒你的。姐夫,對不起,都怪我。” 何國典心裡是有點責備李珍珍,如果她當時一起追上去,如果她馬上報警,或者杜茉莉不會被歹人紮成這樣生死未卜。他沒有把心中的責備說出來,反而勸慰她:“珍珍,我不想睡,也睡不著。茉莉不醒來,我是不會合眼的。這事情不怪你,要怪也怪那個該死的歹徒!你不要哭了,哭有什麼用,我看你也很辛苦,一個晚上都不得安寧,你回去休息吧。” 何國典又對宋麗和那幾個姐妹說:“你們也會去休息吧,老闆娘,你帶她們回去吧,這裡有我呢,不能因為茉莉影響店裡的生意呀,你看,天都亮了,快回去吧!” 宋麗抹了把眼淚說:“就是生意不做了,我們也要在這裡守著茉莉姐,我們不能離開!”

姐妹們也說:“對,就是生意不做了,我們也要守著茉莉姐,我們不離開!” 何國典說:“我知道你們姐妹情深,茉莉有你們這些好姐妹是她的福份。可你們幹耗在這裡也不是個事情,你們還是回去吧。你們這樣,我心裡會更難過的,回去吧,茉莉一有消息,我馬上打電話給你們。” 李珍珍說:“老闆娘,我看姐夫說得有道理,你帶姐妹們回去吧,我留在這裡陪姐夫。” 宋麗考慮了一會說:“那好吧,我們先回店裡去,一有什麼情況,你們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們!” 李珍珍點了點頭。 她們期期艾艾地離開了醫院。 一直到上午十點多,手術室的門才打開,走出了幾個醫生和護士。臉色蒼白的何國典馬上就迎了上去,李珍珍也迎了上去。何國典焦急地問道:“醫生,我妻子她怎麼樣了。”一個高大的中年醫生對他說:“很危險哪,你要是晚送來一會,也許就沒救了,刀子扎到了心臟,導致心臟大血管損傷。送上手術台的時候,連生命體徵都沒有了,我們馬上開胸復甦,然後做了修復的手術。現在基本上穩定下來,但是危險期並沒有過去。你放心吧,我們會盡全力救治的!”

何國典連聲說:“謝謝,謝謝!救命恩人啊!” 醫生說:“不要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說完,他們就走了。 李珍珍趕緊給宋麗打電話。 不一會,兩個護士把杜茉莉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她們要把她送到重症監護室去。杜茉莉臉色死灰,沒有一點血色,她的身上插著不同的管子。何國典看到她時,她微微地睜開了一下眼,無力地看了他一下,接著又閉上了眼睛。何國典輕聲地說:“茉莉,你沒事了,沒事了呀!” 護士對他說:“現在不要和病人說話,她需要休息!” 何國典說:“好,好,我不說,不說,讓她好好休息。” 他想拉住杜茉莉的手,可沒有,他的手僵硬。 李珍珍看著杜茉莉,嘴唇哆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落淚。

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到何國典的面前,遞給他一本病歷和幾張單子:“你是杜茉莉的家屬吧,去吧押金交了吧!” 何國典接過單子,連聲說:“好,好!” 他交代李珍珍去陪護杜茉莉,自己卻去交錢了。來到了交錢的窗口,他把單子遞了進去。不一會,裡面的那個年輕女子麵無表情地對他說:“有醫保卡嗎?” 何國典說:“沒有。” 年輕女子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那先交五萬押金吧!” “什麼,你說多少錢?”何國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萬元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年輕女子不耐煩地說:“五萬!” 何國典呆了,自己哪裡有這麼多錢呀,他說:“我現在沒有這麼多錢,你讓我想想辦法再來交,好不好?” 年輕女子說:“沒錢住什麼院,快去吧,別在那裡愣著了。”

何國典腦袋嗡嗡作響。 他茫然地走出醫院的大門,騎上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朝漕西支路的住所奔去。他只記得他們還有一萬多塊錢,其中一萬塊錢是不能動的,茉莉說了,那是吳老太太的錢,日後要還給她的。現在沒有辦法了,必須把這些錢取出來,救命要緊啊!何國典回到了住所,翻箱倒櫃,怎麼也找不到杜茉莉存錢的那張卡。何國典渾身冒著冷汗,這可如何是好。在焦急之中,他突然想起了杜茉莉的那個提包,卡會不會放在包裡?她的包又在哪裡? 何國典碰到了巨大的困難,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杜茉莉因為交不起醫療費而死去。死亡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絕對不能讓它把杜茉莉無情地吞噬。他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辦法,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何國典打開門,看到了黑臉壯漢的臉,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何國典往後退了一步說:“我沒有吵著你吧?”黑臉壯漢手中拿著一個信封,他笑了笑說:“沒有,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何國典說:“那你是?”黑臉壯漢說:“小區裡的人都知道你老婆發生的事情了,你老婆是個英雄,我欽佩她,真的!換著我,我也不一定能夠像她那麼勇敢。我想,你們也不容易,我這裡有點錢,不多,你先拿著救個急。”黑臉壯漢走到何國典的跟前,把那個信封塞在了他的手上。何國典吶吶地說:“我不能要,不能要!”黑臉壯漢說:“拿著吧,誰沒有個難處!放心,這錢是乾淨的,我在火葬場上夜班賺來的。”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 何國典回到了醫院,他身上揣著的只是黑臉壯漢給他的那三千塊錢,還有那麼多錢,到哪裡去籌集呀!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何國典絕望極了。他內心又有一種力量在和絕望對抗著,那就是希望,這種希望的力量卻是那麼微弱,甚至不堪一擊。他來到重症監護室門口,李珍珍迎了上來:“姐夫,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呀。”何國典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李珍珍說:“姐夫,你怎麼了,這樣垂頭喪氣。”何國典只好說:“我交不起押金呀!”李珍珍說:“姐夫,你不要急呀,需要多少錢?我們一起想辦法!”何國典說:“先要交五萬塊錢押金,以後還有多少錢,還不知道啊!”李珍珍說:“我還有兩萬多塊錢,我去把它取出來,我再找老闆娘她們想辦法,先湊足這五萬塊錢再說,你不要急,千萬不要急,你急也急不出錢來的。”何國典說:“珍珍,我不能用你的錢,你馬上就要回去結婚了。”李珍珍說:“茉莉姐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這點錢算什麼!大不了我這婚不結了,救人重要!人的命沒有了就永遠找不回來了,錢花掉了還可以再賺。你在這裡好好守著茉莉姐,我去去就來。”

李珍珍風風火火地走了。 何國典騎著三輪車,沿街叫賣烤紅薯,路人向他投來各種複雜的目光,他們無法理解他的心情。他已經暫時忘記了悲傷,暫時忘記了一直折磨著他心靈的那些事情。李珍珍和老闆娘以及洗腳店的姐妹們給杜茉莉湊齊了押金。交掉押金後,他就踩著破舊的三輪車到街上賣烤紅薯了,洗腳店的姐妹們輪留在醫院裡照顧杜茉莉,何國典深夜了再到醫院裡去換照顧杜茉莉的姐妹,讓她們回去休息,自己留在醫院裡守護杜茉莉。他把她們給的錢的數目都記下來了,他要一點一點地賺錢,然後一點一點地還給她們,她們的錢也是血汗錢。 何國典想,火車站廣場的人多,到那裡也許會賣出更多的烤紅薯,現在天已經黑了,那些城管或者不會出來巡查了。他就吭哧吭哧地踩著三輪車朝火車站方向去了。

還不到一個月,就是春節了,加上今年的經濟蕭條,很多出外務工的人就提前返鄉,所以,火車站廣場上的人很多,他們站立在寒風中,等待著走上歸家的路途。看著那一張張疲憊的臉,何國典想起了杜茉莉,那些年裡,她在春節前夕,或許也是這樣站在廣場上,懷著異樣的心情等待踏上歸家的火車,有喜悅也滿懷悲涼。他要是不出來,一定體會不到出門打工者的真實滋味。他的心一陣陣酸楚,為杜茉莉,為無家可歸的自己。 在火車站的廣場上,他的烤紅薯十分受歡迎,也給人們帶來了溫暖。 突然,一個人站在了何國典面前,大叫了一聲:“何國典,你他娘的怎麼賣起烤紅薯來了?” 何國典定睛一看,原來是工地上的工長李麻子,他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雙手分別提了兩個小包,風塵卜卜的樣子。何國典十分吃驚,他沒有料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李麻子。

李麻子說:“那天晚上你消失後,我還挺替你擔心的呢。後來我帶人去找過你,沒有找到。我把你的情況和工友們說了,大家都十分同情你。對了,有個混蛋良心發現,悄悄找到了我,說他偷了你一百塊錢,要我還給你。” 李麻子說著把手中提著的包放在了地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疊錢,抽出了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了何國典。何國典說:“這——”李麻子說:“痛快點接著,這什麼呀!”何國典慌亂地接過鈔票,胡亂地塞進了胸前圍裙上的大口袋裡,那裡塞著不少的散鈔。 李麻子伸出一隻手,抓起一條烤地瓜就吃,邊吃邊說:“真香,你他娘的還有這一手,真沒想到你還會烤紅薯。” 何國典有些靦腆地說:“現學的。” 他們說話時,有些人過來買烤紅薯,他們買完烤紅薯走的時候,都用怪異的目光瞟李麻子一眼。李麻子彷彿也十分知趣,躲到一邊,邊吃邊和何國典說話。何國典問道:“麻子,你怎麼這麼早就回家呀!沒那麼快完工的吧,過年也還有些日子呢。” 李麻子說:“他娘的,別提了。早停工了,要不是工資沒拿到,我早他娘的回家抱老婆了!你可能不知道吧,王向東那狗日的小白臉出事了,他串通開發商的倉庫保管,把建築材料偷出去賣,東窗事發了。看不出來,這狗日的滿肚子壞水,還想賴我們的工資,要不是我帶工友們去政府鬧,還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我們的血汗錢呢!” 何國典不解地說:“怎麼會這樣?” 李麻子說:“想不到的事情多去了,這年頭,發生什麼事情也不奇怪。就像你們那裡的大地震,不是說發生就發生了!” 提到地震,何國典的心刀扎般疼痛了一下。 李麻子說:“明年還不知道怎麼辦呢,哈哈,實在不行,我就出來和你學烤地瓜,我就不相信能把我李麻子餓死了!好了,不和你說了,我該走了。吃你這條烤紅薯,我就不給你錢了,給你你也不會收的,我懶得和你推讓。老弟你多保重呀,希望過完年回來能夠再看見你,到時我們哥倆好好喝兩盅!拜拜了!” 李麻子樂呵呵地走了。 何國典卻覺得李麻子十分淒涼和無奈。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誰活著也不容易! 一陣寒風刮過來,何國典打了個寒噤。 …… 夜深了,何國典該回醫院去了。他蹬著三輪車離開了火車站廣場。天在降霜,冷得出奇,他的耳朵都快凍掉了,這是他人生的嚴冬,他必須度過。此時,他心裡裝滿了杜茉莉,為了她,他也要頑強地活下去。他騎著三輪車路過那個教堂時,停了下來。 他不經意地轉過頭,目光落在了教堂頂尖的十字架上,十字架被城市的夜光照亮,或者說是它照亮了這個城市,儘管教堂裡面還是一片漆黑,沒有一扇彩色玻璃窗可以透出光亮。何國典顫抖著,有股強烈的電流通過他卑微的肉體,腦海裡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清爽之氣。他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地意識到,活著就是奉獻。他騙腿下了三輪車,鬼使神差地朝教堂門口走去。彷彿有種飄緲而又真實的聲音在召喚著他。他來到了教堂的門口,伸出手,敲了敲那扇沉重的門。沒有人給他開門。他站在門口,黑暗的心靈彷彿被神聖的光照亮。他相信自己受難的心靈已經獲得了力量,他在獲得拯救。他希望看到那個骯髒而又快樂的老人,他要給他奉獻一條香噴噴的烤紅薯,還要向他傾訴自己的罪,可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杜茉莉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是那麼安詳。她蒼白而秀美的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種淡淡的笑意令何國典心碎。何國典坐在杜茉莉的病床邊,身體異常疲憊,大腦卻異常的清醒。深夜的醫院十分寧靜,何國典把杜茉莉的手捧在自己的手上,這是一雙因為生存而變得粗糙的女人的手,特別是她食指上關節上鼓起的那個褐色的包,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痛苦和自責。這個褐色的包的形成,是按摩了多少人的足底形成的呀? 何國典的眼睛潮濕。 他的心在顫抖。 他心裡說:“茉莉,我有罪呀,我對不起你!” 現在,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罪惡的根源就是猜妒和慾望。 何國典想起那些事情,內心就不得安寧,那是他靈魂的地震。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黃蓮村悄悄地蔓延一種流言,那是關於杜茉莉的流言,說她在上海做見不得人的事情賺錢。這種流言甚至蔓延到了米鎮。何國典走在路上的時候,後面有人會偷偷地戳他的脊梁骨。 何國典起初並不知道這事情,還是兒子何小雨告訴他的。那天,何小雨耷拉著小腦袋回到了家裡,一聲不吭地進房間去了,到了吃飯時間,奶奶叫他吃飯,他也不理不睬,還把房間門反鎖上了。何國典覺得很奇怪,小雨這是怎麼了?何國典好言好語對他說話,希望他開門出來吃飯。好言好語行不通,何國典就發了脾氣。他正在兇巴巴地說話,何小雨突然打開了門,眼淚汪汪地說:“爸爸,你朝我發什麼火,有本事去朝那些說媽媽壞的人發火!”何國典說:“他們說你媽媽什麼了?”何小雨委屈地說:“他們說媽媽在上海是賣的!我不相信,不相信!”何國典心裡“咯蹬”了一下,他們怎麼能這樣說,他也不相信,茉莉不是那樣的人。何國典對何小雨說:“小雨,不要理那些嚼舌頭的人。你媽媽在工廠裡做工,賺的錢都是乾乾淨淨的……” 時間一長,何國典心裡也有了疙瘩。 同村的少婦李么妹也多次的和他說這事情。他不知道李么妹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事。每次李么妹和他說這事,他就會氣得渾身發抖。李么妹就笑著對他說:“何國典,你氣也沒有用呀,要嘛讓她回來,她要是回來,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我想,你就是逼她回來,她也不會回來的,那錢多好賺呀,只要往床上一躺,錢就來了。況且,茉莉自己難道就不想做那事?那麼長時間不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相信她能守得住,你看她每次回來風騷的樣子。哈哈,我家何老三那個死鬼就說,茉莉怎麼打扮得像雞,我問他雞是什麼,他就說是賣的女人叫雞,笑死我了!是個正常人都會想那事的,何老三那王八蛋就叫過雞,他喝醉酒和我搞時就叫喚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我問他那女人是誰,他說是雞!”何國典大吼道:“你他媽的別說了!”李么妹笑著離開。 何國典是個男人,他也有慾望。很多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心就貓抓般難受,渾身火燒火燎的,下身漲得要爆炸!這個時候,他就會起床,穿著一條大褲衩子,走到外面,用一大盆涼水往自己的頭上澆下。要是涼水也澆不滅慾望的烈火,他就走出家門,一個站坐在山坡上,朝著大山吼叫,他野狼般的吼叫傳得很遠。他的腦海也會浮現出齷齪的想法,這個時候,杜茉莉是不是躺在別的男人的床上。 去年夏天的某個晚上,月明星疏。他穿著一條大褲衩子,裸露著上身,正站在山坡上吼叫。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女人,女人說:“何國典,半夜三更的,你鬼叫什麼呀!”他回頭一看,發現是李么妹,她上身穿著一件無袖的花佈內衣,下身穿著花佈內褲,她沒有戴胸罩,兩個大奶子鼓鼓漲漲,就是在月光下,也呼之欲出。何國典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的火在燃燒。但他還是克制著自己。李么妹靠近了他,笑了笑說:“何國典,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何國典說:“不,你不知道!”李么妹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不就想那點事嘛,有什麼複雜的。你怎麼不問問,我想不想?”何國典無語了。李么妹猛地抱住了他,咬著他的耳朵說:“何國典,我也想,真的想,我不想在家守活寡,何國典……”何國典要推開她,她的力氣卻大得驚人,根本就推不開。李么妹說:“何國典,你老婆在外面也和別人睡,何老三在外面也叫雞,我們……”何國典心裡最後一道防線被催毀了…… 何國典有種負罪感。 這種負罪感日益深重,讓他無法解脫。開始,他是覺得對不起杜茉莉,後來李么妹死後,他覺得她們倆人,他都對不起…… 何國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想,等杜茉莉的傷好轉後,一定要把一切都說出來,那些事情憋在心裡,的確是有毒的,時間長了,會把他毒死,他不能再承受著巨大的精神枷鎖生活了! 突然,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杜茉莉出事後,他就一直把手機帶在身上,要是杜茉莉有什麼事情好聯絡。此時,何國典根本就不希望手機響,也不想接電話,怕杜茉莉會吵醒,她應該好好睡覺,這些年來,她也沒有好好睡覺。可還是把她吵醒了,何國典來不及把手機鈴聲按掉,杜茉莉就睜開雙眼,輕輕地對他說:“國典,接吧,不要緊的。”何國典接通了電話,他聽了一下,遞給了她:“茉莉,找你的。” 杜茉莉接過手機:“餵——” “你是杜茉莉嗎?” “是我。你是?” “我是張隋的老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他去了。他走之前告訴我,在他走後一定要給你打個電話。他要我感謝你,在他最後的這段日子,想起你來,他心情就會好起來,就會變得堅強。他也要我感謝你,這些年來對他的服務,他從你這裡得到了安慰。杜小姐,我也感謝你,你讓老張走時一點痛苦都沒有。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是沒有辦法好轉了的,可他總是說,會好的,我好了還要去找杜茉莉做腳呢,我這一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做腳,而杜茉莉是世上做腳做得最好的人。我本來想讓你來醫院給他做最後一次腳的,可他沒有答應……” …… 張隋就是張先生,其實到現在,杜茉莉才知道他的名字。杜茉莉的淚水流了出來,她伸出手和何國典的手緊緊地相握,哽咽地說:“國典,活著真好,無論怎麼難,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除夕夜。 何國典和杜茉莉吃完年夜飯,就一起出門,到火車站廣場去賣烤紅薯。他們知道,在這個夜裡,火車站廣場還是有許多等待回家的人。何國典想,這樣又可以讓那些人們吃到暖烘烘的烤紅薯,自己又可以賺點錢。杜茉莉本來不讓他去,要他好好的陪她度過這個夜晚,可拗不過他,只好讓他去,而且決定自己也和他一起去。 火車站廣場真的還有不少人。 很多店鋪都不開門了。那些等待回家的人在寒風中看到何國店三輪車上的烤爐,都圍了上來,紛紛搶著買烤紅薯。何國典心想,這些人應該在溫暖的家里和家人團聚的呀,可他們卻還在這裡等待,唉,今天的烤紅薯就免費送給他們吃吧。他的眼珠子轉了轉,就大聲說:“大家別急,別搶,一個一個買,今晚我給大家打折,半價賣給你們吃!”人們歡騰起來。 …… 何國典蹬著三輪車,往回走,杜茉莉裹緊羽絨服,坐在後面。天上飄起了雪花。杜茉莉伸出手去迎接雪花,那些飄落的雪花是一個個精靈,那些精靈中有沒有何小雨?杜茉莉心裡一陣疼痛,何小雨就像那些雪花般飄落,落在地上,落在她的手心就化了,再也找不到了。她心裡呼喚著兒子的名字,她不敢大聲呼喊出來,怕讓何國典難過,怕他再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他們路過一個小區時,小區裡好些人在放鞭炮和煙火。 不一會,這個城市像是被點燃了,到處都有人在放鞭炮和煙火。何國典停了下來,對杜茉莉說:“茉莉,你的一年開始了。”杜茉莉沒有說話,她的心沉浸在悲傷之中,連成一片的鞭炮聲和滿天絢爛的煙花無法帶給她節日的喜慶,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的痛苦會持續多長時間,或者一生。她彷彿看到兒子在煙花中綻放出笑臉,對她說:“媽媽,我今生還要做你的兒子——” 杜茉莉的淚水流了出來。 何國典沒有發現杜茉莉的淚水,他的目光在煙花絢爛的天空中尋找。他的內心也疼痛不已。兒子滿是泥土和鮮血的臉浮現在煙花之中,他緊閉著曾經明亮的雙眼,他曾經想春草般的頭髮也枯萎了……何國典的淚水也流了下來,背脊不停地抽動著,不一會就哽咽著哭出了聲。 杜茉莉站了起來。 她從後面抱住了何國典,她和丈夫一起在這個大年夜裡感受著悲慟。杜茉莉把嘴巴湊近何國典凍得發紫的耳朵,哽咽地說:“國典,我們什麼時候都可以悲傷,可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何國典哽咽地重複妻子的話:“我們什麼時候都可以悲傷,可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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