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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

救贖

李西闽

  • 當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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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10841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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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救贖 李西闽 7006 2018-03-18
何國典渾身冰冷。 這個陌生的城市不是他的歸宿,他心裡十分清楚,可哪裡是他的歸宿,他一無所知。這是2008年暮秋的上海。梧桐樹的葉子已經發黃,掛在枝椏間,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落,像無家可歸的人茫然的臉。何國典來到上海很長時間了,他不知道自己多少次獨自走出蝸居的小屋,穿過一條弄堂,來到大街上。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且明亮。 可是,何國典還是忍不住渾身顫抖。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彷彿雪霜。喧囂的大街是一條奔騰的河流,他站在一個街角,陽光照不到他瘦長的身體,蒼白的臉透出一股寒氣,目光迷離,大街上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和他無關。他是和這個世界隔絕的人,無望的人。 一個曾經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到完全的絕望,這需要多長時間?

何國典內心的蒼涼和掙扎有多少人知道。 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就像每一片枯葉。 冬天很快就會來臨,春天就躲在冬天的後面,冬天來了,他會怎麼樣,在未來那個陌生的春天裡,又會怎麼樣,沒有人可以回答他,他也不敢想像,一切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就像他此時的臉容。他兩手僵硬地下垂,僵硬的手指無法握起拳頭,無法告訴這個世界,他還尚存多少力量。 何國典就那樣站在那個陽光照不到的街角,看著陽光下匆匆而過的車流和人們。沒有誰會注意到他這樣一個人。不久,何國典卻注意到了一個人。那是個孩子,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他從何國典的面前走過。 小男孩八九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白色的校服,圓圓的臉,那雙眼睛明亮而且清澈,他的右眼角有一顆小痣。

看到這個小男孩,何國典死灰的眼睛裡突然閃動出一點火星,特別是看到小男孩右眼角的那顆痣,他張大了嘴巴。 他渾身觸電般顫抖,目光追隨著小男孩。 何國典的腳步也開始移動。他跟在了小男孩的身後。他的呼吸沉重。目光怪異地盯著小男孩的後腦勺。他口裡喃喃地說著什麼含混不清的話語。小男孩似乎聽到了他說什麼,邊走邊扭頭望瞭望何國典。這個男人蓬亂的頭髮,蒼白的臉和怪異的眼神讓小男孩感覺到了不妙,他趕緊扭過頭來,加快腳步往前走。小男孩根本就不清楚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也許他覺得何國典是瘋人院裡跑出來的瘋子。 何國典的腳步也加快了,他口裡還是吐出含混不清的話語,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小男孩的後腦勺。小男孩越走越快,何國典也越走越快,他緊緊地跟在小男孩的身後,和小男孩相距兩三米遠。有些路人也感覺到了不妙,有的人停下腳步,看著一前一後走著的他們,可路人甚麼也沒有說,也沒有任何的行動,彷彿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怪異,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那個小男孩突然驚叫著奔跑起來。 何國典也奔跑起來,他大喊道:“我的兒,別跑——” 小男孩聽到他的喊叫,跑得更快了。 何國典眼看著要追上小男孩了,小男孩驚叫著跑進了街邊的一所小學校。 何國典喊叫著要衝進學校,卻被門口站著的一個保安攔住了:“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何國典用力地把保安推到一邊,朝小男孩追過去。小男孩繼續驚叫著,沒命地往教室裡跑去。學校裡很多小學生驚恐地看著追趕小男孩的何國典,在他們的眼裡,何國典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那個保安一個趔趄倒在地上,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瘦弱的漢子的力氣如此之大,他罵了聲什麼,從地上爬了起來,朝何國典追過去。這時,出來了兩個年輕女教師,擋住了準備瘋狂衝進教室的何國典。

她們叫喚著與何國典扭在了一起。 何國典大聲喊叫著:“我找我兒,你們攔住我幹什麼!” 一個女教師說:“你這個人怎麼搞的呀,那個孩子怎麼會是你兒子!” 另外一個女教師說:“快走吧,不要在這里胡鬧了,這樣沒有你的兒子。” 何國典的眼睛變得血紅,吼叫道:“他就是我的兒子何小雨!我沒有搞錯,我要找我的兒子何小雨!你們放開我。” 何國典使勁地和她們推搡,因為他力氣很大,她們眼看就抵擋不住了。 保安衝過來,從何國典的身後攔腰抱住。 那兩個女教師鬆開了手,氣喘兮兮地站在那裡,目光復雜地看著掙扎的何國典。 “這個人瘋了,他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把宋文西當成他的兒子呢?” “誰知道他從哪裡來的,聽他的口音像是四川人。”

她們低聲說話。 保安的雙手死死地筘著何國典的腰,任憑他掙扎著大喊大叫。保安的臉憋成了豬肝色,額頭上冒出了汗,他咬著牙說:“靠,看誰的力氣大,老子不相信制服不了你!” 宋文西趴在教室的窗邊,看著那個瘋了般張牙舞爪喊叫的男人,男人左臉上那條蚯蚓般的傷疤在他眼中蠕動。宋文西渾身瑟瑟發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恐懼,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保安對那兩個女教師說:“你們趕快報警,我快不行了,這個人真的是瘋了!” 何國典此時看不到陽光,也聽不到街上車水馬龍的喧囂。他坐在派出所的一間小房間裡,耷拉著腦袋,無力而又茫然。一個年輕警察坐在他面前的桌子旁,用鷹隼般的目光審視著他。 “姓名?”警察冷冷地說。

何國典無語。 “問你呢,姓名?”警察用手中的筆用力地在桌子上敲了敲。 何國典還是無語。 他的沉默激怒了警察,警察嚯地站起身,把筆扔在桌子上:“怎麼搞的,你啞巴了!把頭抬起來,看著我說話!” 何國典置若罔聞。 警察氣沖沖地走到何國典的跟前,一把抓住了何國典亂蓬蓬的頭髮,往後一拉,何國典的臉頓時呈現在他的眼簾。這是一張蒼白瘦削的臉,那條暗紅色的傷疤彷彿在無言地訴說著什麼,何國典血紅的眼中積滿了淚水。男人眼中汪汪的淚水讓年輕的警察內心顫栗,他輕輕地把手從何國典的頭髮上移開,面色凝重地坐回了原處。 警察嘆了口氣:“說吧,叫什麼名字?” 杜茉莉剛剛給一個客人做完腳,洗了洗手,準備吃午飯,她實在太餓了,其實早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杜茉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喝了口水,清涼的水經過她的喉管,進入到胃裡,她感覺到五臟六腑舒坦起來。每次給客人做完腳,她都希望能夠喝上一杯清水,那是愜意的事情,她在“大香港”洗腳店乾了快三年了,一直這樣。

她端起快餐盒,往嘴巴里扒了口飯,飯已經涼了,硬!顧不了那麼多,有飯吃是幸福的,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至於飯菜的冷暖和味道,從來沒有考慮過。可是,她剛剛扒了幾口冷飯,手機就響了。她放下筷子,從牛仔褲的褲兜里掏出手機,看了看,這是一個陌生的電話,接不接呢?杜茉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聽了這個電話。 她接完電話,呆了。 這時,老闆娘宋麗在叫:“23號,有客人點鐘,在2號房,快下來。” 23號是杜茉莉的代號,在“大香港”洗腳店,她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有這個代號。杜茉莉沒有回答宋麗的叫喚。她的喉頭鯁著一團東西,吞也吞不進去,吐也吐不出來,剛才還飢腸轆轆的肚子也變得鼓鼓的,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氣體。她突然感覺到了憤怒和委屈,眼睛熱辣辣的疼痛。杜茉莉怔怔地站在那裡,渾身僵硬,大腦一片混沌。

老闆娘宋麗又叫了一聲:“23號,快去2號房,有客人點你的鐘,聽到沒有呀!” 杜茉莉眼裡滾落了兩串眼淚。 她的同事李珍珍走了進來,見杜茉莉呆立在那裡落淚,也吃了一驚:“茉莉姐,你怎麼啦?” 杜茉莉趕緊用紙巾擦了擦眼睛,慌亂地說:“沒什麼,沒什麼!” 李珍珍滿臉狐疑:“茉莉姐,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可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在店裡流淚。” 杜茉莉一陣心酸,是呀,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在店裡,總是用微笑面對客人和同事,就是內心有再大的傷痛,她也會憋在肚子裡,強顏歡笑。可這回,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淚水落下來。她又擦了擦眼睛說:“珍珍,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你去做你的事情吧,不要管我。” 宋麗出現在了門口,她有點氣急敗壞:“23號,你怎麼搞的,告訴你2號房有客人點你的鐘,你怎麼磨逼蹭吊的!還不快去,客人都等急了!”

李珍珍白了宋麗一眼,沒好氣地說:“老闆娘,你說話怎麼這樣難聽呀,你沒有看到茉莉姐心裡有事,她都哭了!” 宋麗薄薄的嘴唇翻飛起來:“好好的哭什麼,有什麼事情回家哭去,不要影響我的生意。客人都等得不耐煩了,還有閒工夫在這裡哭,幹什麼呀!啊,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呀,我對你們夠好的了,你們去打聽打聽,哪個洗腳店有我這裡的提成高!把客人都得罪跑了,我看我關門算了!你們也喝西北風去!還好意思在店裡哭!有什麼事情下班了在說吧,你們回去哭死也和我沒有關係,現在趕緊去給客人做腳!” 宋麗說完,就扭著磨盤般的大屁股氣呼呼地走了。 李珍珍朝門外啐了一口:“呸,沒人性的肥豬婆!” 杜茉莉咬了咬牙,低沉地說:“珍珍,做事去吧!謝謝你,我沒事了,也該做事去了。”

她把眼淚擦乾,神情恍惚地走出了休息室的門。 2號房裡燈光昏暗。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和陽光,也看不見大街上行色匆匆奔忙的人群。儘管房間裡噴過空氣清新劑,還是可以聞出一股潛伏著的濁氣,像這個世界一樣。 那個男人半躺在沙發上,細瞇著眼睛看著電視,他的頭髮梳得紋絲不亂,泛著一層油光,蒼蠅落在上面也會滑掉。他的國字臉略顯富態,讓人感覺這是個養尊處優的人。杜茉莉低著頭,賣力地給他做足底按摩。對待每位客人,杜茉莉都是如此賣力,她很清楚,要在洗腳店裡立足,除技術好之外,就是賣力,只有把客人按得舒服了,才會有更多的客人點她的鐘,才能賺更多的錢。 這個男人是她的常客,她知道他姓張,但是她不清楚他是乾什麼工作的,反正她覺得他很閒,經常在下午來做腳,這個時間如果不是節假日,是很少有人光顧洗腳店的,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上班的時間,謀生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張先生卻總是在這個時間光顧洗腳店,雖說杜茉莉對他的職業十分好奇,可她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張先生也從來沒有說過他的身份。張先生喜歡邊做腳邊看電視,偶爾還會和她閒聊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大部分時間裡,張先生看著電視就會睡著,有時還會打呼嚕。張先生打呼嚕時,杜茉莉就會想起自己的丈夫,丈夫睡著的時候也會打呼嚕。想到丈夫,杜茉莉心裡就會湧起一股淒涼之感,丈夫的呼嚕聲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不可企及。 杜茉莉一直低著頭。 張先生的目光從電視屏幕轉移到了杜茉莉的頭上,他看不清她的臉,看到的只是她烏黑的頭髮,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這種不知道牌子的香水味在抵抗著房間裡的那股濁氣。在他眼裡,杜茉莉是個精緻的女人,穿著得體,不像其他按摩女,要嘛邋遢,要嘛土氣,要嘛濃裝豔抹把自己弄得洋不洋土不土的。他每次來“大香港”洗腳店,都要點杜茉莉的鐘,一方面是因為她的按摩技術好又不偷懶,另外一方面是因為她的精緻。 張先生說:“23號,你今天有心事?” 杜茉莉說:“哪有什麼心事呀!” 張先生說:“我看得出來,你的確有心事,逃不過我的眼睛的。你進來時,臉色就不對,朝我笑了一下也是很勉強的,一點也不自然,從給我做上腳後,就一直沒有抬過頭,平常你給我做腳也會看看電視的,今天你和往常不一樣。” 杜茉莉沒有再說話了,繼續低頭賣力地為他按摩足底。 張先生也沒有再問她什麼。 儘管今天張先生沒有睡著,也沒有打呼嚕,杜茉莉心裡卻一直在想著那個電話,想著丈夫何國典。 她的心情十分複雜。 那個電話裡,有人告訴她,何國典被中江路派出所抓了,要她趕快去保人。一聽派出所,杜茉莉心裡充滿了恐懼,這是令她畏懼的地方。她平素裡,看到警察,心裡就會忐忑不安,這是普遍的平民的心理。現在,很怕和警察發生什麼關係的她發現自己的丈夫被警察抓了,她能不恐懼嗎?她不清楚何國典為什麼被抓,他不是壞人,難道做了殺人放火的勾當?如果何國典真的做了那些壞事,她區區一個小女子又怎麼能把他保出來,還不是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送進班房或者槍斃?她的確被嚇哭了。她不能告訴張先生,自己的丈夫被警察抓了,就像她不會告訴他一切關於自己的事情。所以,她只有用沉默對待張先生。 丈夫被抓到派出所去會不會挨打?她常常聽說警察抓到犯人,會打得犯人死去活來的。丈夫那瘦弱的身體經得起毒打嗎?想著想著,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如此情景:何國典被幾個如狼似虎的警察打翻在地,他們用手中的警棒狠狠地劈打著他,還用穿著厚重皮鞋的腳,瘋狂地踢著他。何國典在地上亂滾,哀嚎著,眼睛裡充滿的驚恐和絕望,就像她五月回四川家鄉時看到的他的眼神……杜茉莉的心刀剮一般疼痛,混身痙攣。 張先生見她抓住他腳的手不按了,只是一個勁的顫抖,又說:“你怎麼了?病了?如果病了,那就不要按了,你趕快上醫院,不要耽誤了身體。” 杜茉莉實在受不了了,她抬起頭,哽咽地說:“張先生,實在對不起,下次來給你按,我自己掏錢請你!” 張先生看到了她滿是淚水的眼睛,這是一雙好看的眼睛,此時卻那麼的哀傷,他的心也顫抖了一下,趕緊說:“你趕快去吧,不要管我了!” 杜茉莉說:“謝謝你,張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張先生說:“我不是什麼好人,你不要說那麼多了,快走吧!” …… 走出“大香港”洗腳店時,她看到了燦爛的陽光,那從天上灑落的燦爛陽光卻像冰冷的雨,澆在她淌血的心上。她騎著自行車往中江路方向狂奔。 停好自行車,杜茉莉站在中江路派出所的大門外,渾身冰冷,牙關打顫,來上海這些年,她從來沒有進過派出所,老實善良靠自己手藝賺口飯吃的她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會到這個地方來,現在卻因為自己的丈夫要踏進派出所,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最重要的問題是,她不知道何國典犯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被警察抓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會怎麼樣。 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你都應該面對,你無處可逃!況且今年已經發生那麼多殘酷的事情了,多發生一起又如何呢!一切都是命運!杜茉莉鼓起了勇氣,走進了派出所。 事情並沒有像她想像中的那麼糟糕。 杜茉莉被那個年輕的警察帶進了派出所那個小房間。何國典還是低著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宛若雕塑。看得出來,何國典沒有挨打,杜茉莉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年輕警察在帶杜茉莉進來之前告訴她,他叫王文波。王文波坐在他應該坐的位置上,對杜茉莉說:“你丈夫叫什麼名字?” 杜茉莉心裡還是忐忑不安,不好在這個場合問何國典究竟犯了什麼事,她小心翼翼地對王文波說:“他叫何國典。” 王文波又問:“籍貫?” 杜茉莉說:“四川彭州。” 王文波說:“你知道你丈夫乾了些什麼嗎?” 杜茉莉當然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會這樣著急了,她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杜茉莉神情緊張地搖了搖頭。 王文波嚴肅地說:“怎麼搞的,他竟然跑到中江小學鬧事。說那裡的一個小學生是他兒子,在街上就開始追趕那個小學生,一直追到學校裡,那個小學生都嚇壞了。怎麼搞的!學校的保安阻止他,他還把保安打倒在地!老師也攔不住他,要不是老師報警,我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怎麼搞的嘛!” 杜茉莉說:“我丈夫不會打人的,不會的,我了解他,警察同志,你是不是搞錯了。” 王文波說:“我怎麼會搞錯,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學校方面的筆錄?” 杜茉莉看了看滿臉冰霜的王文波,又看了看低頭不語的何國典,她突然雙手抓住何國典的肩膀,使勁地搖晃:“你說呀,你沒有打人,你沒有犯法,你說呀!你說呀,你和警察同志說清楚呀!你怎麼不說話呀!你啞巴了!你怎麼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呀,你這個混蛋!你知道我多麼擔心嗎!你說呀,你說你沒有打人,你沒有犯法,和警察同志說清楚呀!” 杜茉莉邊說邊流淚。 王文波見此情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外面有人叫了聲王文波,他就出去了。 杜茉莉焦慮地說:“國典,你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警察出去了,你就對我說實話吧,國典!” 何國典吶吶地說了一句:“那個孩子和小雨長得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他的右眼角也有一顆痣,我以為小雨還活著,就——” 杜茉莉心裡明白了。 想起死去的兒子何小雨,杜茉莉肝腸寸斷,哭也哭不出聲來,雙手只是緊緊地抓住丈夫的肩膀,十指摳進了何國典的皮肉裡,她清秀的臉扭曲著,眼神透出絕望和痛苦。何國典還是低著頭,渾身顫抖,不知道是因為被杜茉莉抓痛了,還是因為什麼別的。 不一會,王文波回到了這個小房間裡。 他看到這對夫妻痛苦萬狀的樣子,眼睛裡掠過一絲憐憫。 杜茉莉鬆開了抓住丈夫肩膀的手,走到王文波的面前,撲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說:“警察同志,你就放了我丈夫吧,他沒有惡意的,他不是故意去打人的,他沒有害人之心的呀!我們的兒子在地震中死了,我們心裡不好受啊!他看到那個孩子像我們死去的兒子,他才跟上去的,他以為我們的兒子還活著!他神經有點不正常,他把那個孩子當成我們的兒子了,警察同志,事實是這樣的,我丈夫不是壞人,真的不是壞人!你放了他吧,他心裡也苦啊!警察同志,你放了他吧,我保證他再不會去學校找那個孩子了!” 王文波被杜茉莉的舉動弄呆了,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緩過神來後,雙手拉著杜茉莉:“怎麼搞的!你起來,快起來!” 杜茉莉淚流滿面地說:“警察同志,你答應放了我丈夫,我就起來,否則我就跪死在你面前!” 王文波嘆了口氣說:“快起來吧!我們也沒有打算要把他怎麼樣,叫你過來,就是看他不太正常,讓你把他領回去,我們才放心!快起來吧,事情說清楚就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 杜茉莉和何國典一前一後地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天空中還是陽光燦爛。杜茉莉的眼睛裡只是一片慘烈的紅光,而且,她感覺不到陽光的溫暖。這場驚嚇,讓她心靈的傷口又一次被撕開!她滿腦子都是兒子鮮血淋漓支離破碎的臉。她不知道神情沮喪的丈夫此時心裡在想什麼,她真的不知道。 這時,有個聲音叫住了他們。他們看到王文波追了出來。杜茉莉心裡咯噔了一下,不是放了丈夫嗎,怎麼還要把他抓回去?王文波走到杜茉莉面前,從兜里掏出了兩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了她:“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杜茉莉推開了他的手:“謝謝你,警察同志,你的心意我們領了,我們不能收你的錢,真的不能!你不用同情我們,真的不用!我們能夠扛過去的!” 杜茉莉挽起何國典的手,離開了王文波。 王文波手上拿著那兩張鈔票,看著他們離去,眼睛裡迷濛了一層水霧。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無法預知這對可憐的夫妻會走向何方,也無法預知他們何時才能走出心靈的困境,這個世界又有多少人像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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