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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歲月

狗歲月

李西闽

  • 當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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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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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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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部紅魚

狗歲月 李西闽 24186 2018-03-18
20世紀70年代的樟樹鎮叫樟樹公社。 黃春秀記得那個年代,樟樹鎮外的河灘上山坡上長滿了無邊無際的野芒,春天到處閃爍著綠油油的光;秋天是一片白色,秋風把乾枯的野芒吹的瑟瑟作響,野芒花在秋天的陽光下發出白瑩瑩的光亮,有數不清的白蝴蝶在飛舞,黃春秀想捉住那白蝴蝶般的光芒,她卻怎麼也捉不住。 黃春秀還記得雙胞胎大狗和小狗,還有鄭文革,蒲衛紅,趙波,劉扞東,楊小雲等同學,黃春秀清晰地記得他們從小學到高中各個階段的樣子。 黃春秀自然也不會忘記那條紅魚。 紅魚就在百丈潭邊的水草叢中呼吸,它看著飛鳥從水面上空掠過時自由自在的情景,耐心地等待樟樹鎮女孩兒黃春秀的發現。 雙胞胎大狗和小狗真名叫李金旺和李銀旺,他父親李文化給他們取這樣的名字是渴望他們長大後有錢。有錢後就可以擺脫貧苦的日子,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是他們父親李文化最淳樸的渴望。

在樟樹鎮,除了學校裡的老師點名之外,平常是沒有人叫他們真實名字的,就連他們的父親李文化和他們的姐姐李一蛾也叫他們大狗和小狗。 他們從小就喜歡自相殘殺,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大打出手,經常弄得雙方傷痕累累。他們從小就睡在一張床上,有時半夜三更就打起來了,大狗小狗把被子掀到地上,兩人在床上進行肉搏戰。大狗小狗的嘶叫聲傳到了李文化和李一蛾的耳朵裡,李文化干脆就不管他們,他知道兩個混蛋兒子打累了沒有力氣了自然會各自的睡去。李一蛾披衣起床,她來到弟弟的房間裡,點亮了煤油燈。他們打的難解難分,大狗扯住小狗的耳朵,小狗咬住了大狗的胳膊,他們吱哇亂叫。李一蛾看此情景,淚珠兒在眼中滾動,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站在那里幹著急。李一蛾後來也不管他們了,由他們去打,反正他們打累了會放手的。李一蛾擔心的是,兩個弟弟長久這樣打下去,總有一天,有一個人會死在另一個人手上。

他們在家裡打,在學校裡同樣的打。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兩個人為了爭一小塊橡皮頭,打得難解難分。小狗在操場上撿了塊鵝卵石,砸在了大狗的頭上。大狗被打破了頭鮮血流了好幾碗。把數學老師鄭文秀氣得差點就不上課了。鄭文秀大聲叫道:“你們簡直就是兩條爭屎吃的野狗!”從那以後大家就叫他們大狗和小狗。開始的時候,誰要是當他們的面叫他們大狗小狗,他們就會一起撲上來和你拼命。久而久之,他們就承認了他們是大狗和小狗。他們要是在路上碰到鄭文秀,會把頭低下去;如果來的及,他們就會遠遠地躲開她。大狗小狗經常一手拿個鵝卵石,看見路上的狗就追趕著打,弄的樟樹鎮雞飛狗跳。 大狗小狗的自相殘殺並不影響他們的團結。 大狗小狗幹什麼都是在一起,一起起床,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一起勞動,一起睡覺……他們倆就像一個人一樣。誰要是欺負他們中的一個,他們就會一起上,和你拼個你死我活。他們長的一般高,一般瘦,一樣深的眼睛,一樣挺的鼻子,完全是一個模子裡打出同一爐火燒出的兩塊磚。

他們自相殘殺起來十分凶狠,連老師拿他們都沒有辦法,只有一個人可以使他們在酣戰時分開。 那個人就是黃春秀。 鄭文秀經常歪著嘴巴說:“大狗小狗是黃春秀養的兩條狗。” 黃春秀是大狗小狗的鄰居,大狗小狗從小就她一起玩,後來又一起上學。只要大狗小狗打得難解難分了,大家就希望黃春秀出現。黃春秀走到他們面前,“哼”的一聲,他們就自然分開,各自低著頭該干什麼就乾什麼去了。黃春秀身上有種魔力,能管住大狗小狗,這讓所有人很驚訝。 也只有黃春秀能夠分辨誰是大狗誰是小狗。 有天,數學老師鄭文秀把黃春秀叫到了她的宿舍,她頗感興趣地問黃春秀:“黃春秀同學,你是怎樣分辨大狗和小狗的?”鄭文秀說話的時候,把雙手抱胸前,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

黃春秀不舒服,鄭文秀明明是她表姐,還裝模作樣地叫她同學,她表現出來的樣子黃春秀接受不了。儘管如此,黃春秀還是告訴了她:“他們是有記號可以辨認的。大狗的左耳垂上多了一點肉,小狗沒有。”黃春秀說完就走了,快步地走了,好像怕被人追趕上。鄭文秀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鄭文秀仔細觀察了一下果然如此,大狗的左耳垂下吊著一顆米粒大的肉粒。她驚喜地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所有的老師。可是,不久,在大狗和小狗的一次瘋狂的狗咬狗中,小狗把大狗左耳垂上的那顆米粒大的肉粒給扯掉了,鄭文秀十分懊惱,她又很難辨認他們誰是誰了。 黃春秀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可以一眼分辨出大狗和小狗。這讓鄭文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上小學2年級的這年秋天,黃春秀好像得了一種什麼病,成天懶洋洋的,上課時經常打瞌睡。

黃春秀的父親在縣城的糧食倉庫上班,很少回樟樹鎮來,碰上過節時,他才回來住上一夜,第2天一大早就坐班車走了。黃春秀的母親鄭楊梅在公社的糧站當搬運工。她長得高壯實,像個男人,力氣也很大,是樟樹鎮聞名的鐵女人。人們很奇怪這樣的鐵女人會生出黃春秀這樣的漂亮女兒,而且,黃春秀的弟弟黃春洪也長得眉清目秀惹人喜歡。 樟樹鎮中心小學最漂亮的女孩兒黃春秀在這個秋天霜打的茄子般蔫巴了。她晶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漿糊,怎麼也摸不開來。她平常那紅撲撲的臉蛋也變的蒼白。 黃春秀的樣子引起了大狗小狗的注意。大狗小狗躲在一棵巨大的桉樹後面談論黃春秀。桉樹的葉子在秋風中飄落,發出細碎的響聲。 “秀怎麼啦?”小狗問大狗,他們習慣稱黃春秀為“秀”。大狗眨巴著眼睛,想著這個重要的問題。小狗看大狗不回答,也學著大狗的樣子眨巴著眼睛思考起來。過了一會,大狗說:“秀肯定得病了。會不會得了腦膜炎呢。去年阿牛得腦膜炎就是這樣的,老打瞌睡。”小狗說:“不會吧,只有在春天才會得腦膜炎的,現在是秋天,春天還沒有到呢。”大狗說:“那不一定。”小狗說:“我們還是告訴秀她媽媽吧。”大狗說:“對,告訴她媽媽,讓她帶秀去看病,不然秀很快就會死掉的。”小狗滿臉迷惘:“秀會死掉嗎?”大狗肯定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小狗笑了一下。大狗說:“你還笑得出來!”小狗指了指大狗的頭。大狗摸了一下頭,摸了一手的鳥糞。大狗火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小狗說:“我也才發現。”大狗說:“我還以為是樹葉子落在我頭上了呢。你是故意不告訴我的。”說著說著就踢了小狗一腳。 “你敢踢我!”小狗叫了一聲撲了上去,他們又打了起來,要不是上課的鐘聲響起來,他們會一直打下去的,直到打累為止。

打歸打,放學後,他們還是商量好了,要把秀得腦膜炎的事情告訴鄭楊梅。 回家的路上,大狗小狗本想和黃春秀一起走的,他們看到她和她表哥鄭文革在一起走,他們就躲在了後面。大狗小狗不喜歡鄭文革,他是學校裡不怕大狗小狗的人之一,他還喜歡嘲笑大狗小狗。大狗小狗當然不喜歡和嘲笑他們的人在一起,鄭文革也不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更不喜歡他們和表妹在一起。鄭文革是個小胖子,小胖子不停地和黃春秀說著什麼。大狗對小狗說:“鄭文革是王八蛋,秀病了還和她說那麼多話,她會很累的!”鄭文革沒有聽見他們說話,他回頭看看大狗小狗,那神氣的樣子在暗示他是個勝利者。大狗小狗氣壞了,真想撲上去揍他一頓。可是他們不敢打他,因為他有一個殺豬的哥哥鄭文杰和一個當老師的姐姐鄭文秀。鄭文傑是樟樹鎮的一霸,他曾經用明晃晃的殺豬刀威脅過大狗小狗:“你這兩個小兔崽子,要是敢欺負我弟弟,我就把你們的眼珠子挖出來當氣球踩,踩爆!”鄭文秀是他們的數學老師,也很神氣,但她的神氣和鄭文傑不一樣,很多時候,鄭文秀瞧不起鄭文傑的神氣,她會很莫名其妙地問鄭文傑:“你有什麼好神氣的?”弄得鄭文傑很無奈。鄭文革一家人都很神氣,在鎮上誰也不怕,怎麼會怕大狗小狗呢。看鄭文革和黃春秀在一起,他們只有生氣的份。

那時正好是秋收時節,交公糧的人多,鄭楊梅在糧站搬運稻穀,很晚才能回家。大狗小狗就坐在小鎮的碎石街道旁邊的石凳上等她回來。秋天晚上的風在小鎮的街道上鼓盪來鼓蕩去,他們分辨不清楚風的方向。他們不知道坐了多久,整條街道一個人都沒有了,他們還在坐著。大狗坐著坐著就悃了,他的上眼皮個下眼皮在打架。小狗用拳頭捅了大狗一下:“哥,別睡著了。”大狗懶懶地說:“你也別睡著了,注意看,看到楊梅阿姨就喚住她。”小狗也悃了,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地打著。不一會他們靠在一起睡著了。鄭楊梅到了下半夜才下班,她沒有發現黑暗中在街邊沉睡的大狗小狗,她開門的聲音很輕,沒有把他們吵醒。李一蛾起來上茅廁,提著馬燈,開門就發現了他們。她一個一個把他們抱進了房裡,她不知道這兩孩子中了什麼邪,為什麼半夜三更在外面睡覺。

那個晚上,大狗小狗沒有堵到鄭楊梅,懊惱的要死,他們相互責怪著,又差點打起來,最後達成了一個協議,中午放學後到糧站去找鄭楊梅。整個上午,他們上課沒有精神,他們要不是東張西望就是歪頭歪腦,每一堂課都被老師點名批評,讓他們專心聽講。 一放學,大狗小狗的肚子就餓的咕咕叫了。小狗哀求大狗說:“哥,吃完飯再去吧?”大狗堅決地說:“不行!”他們就朝糧站走去。糧站和公社在一起,在樟樹鎮東方的山坡上。他們走著走著就和趙波走到了一起。趙波住在公社里,他父親是公社的武裝部長。平常,大狗小狗很少到公社來。公社的樓房區別於樟樹鎮的民居,住在公社的人都很神氣,他們的神氣和鄭文傑不一樣,也和鄭文秀不一樣,他們是主宰樟樹鎮的有身份的人,他們不用下地勞動,吃商品糧,和小鎮上的農民不一樣。

趙波趾高氣揚,他根本就瞧不起大狗小狗,他和鄭文革一樣,也不怕大狗和小狗,他也瞧不起鄭文革,儘管鄭文革經常巴結他。 走著走著,趙波踢了一塊土坷拉,那塊土坷拉飛了起來,不偏不斜地砸在了大狗的頭上,趙波哈哈大笑。大狗轉過身,停止了腳步,怒視趙波。小狗問大狗:“怎麼啦?”大狗氣惱地說:“趙波用泥塊扔我!”小狗聽了大狗的話,也怒視著趙波。 趙波不敢往前走了。 趙波沒想到百無聊賴的一腳會把土坷拉踢到大狗的頭上。他有些心虛,這時路上沒有別人,趙波雖然說看不起他們,他還是知道他們打架很厲害,要是他們一起撲上來揍他,他非吃大虧不可。趙波說:“你們想幹什麼!”他的聲音明顯在發抖。 小狗盯著趙波。他突然想起趙波的父親是武裝部長,有真槍,有人看到過他在河灘的野芒地裡打野兔,他的槍法特別準,只要進入他視野的野兔沒有能逃脫的。樟樹鎮的人都傳說趙波的父親是神槍手。

小狗拉了大狗一把:“算了,走吧!” 大狗瞪了趙波一眼,氣呼呼地和小狗朝糧站走去。 趙波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 在糧站裡,他們找到了滿身白塵的搬運女工鄭楊梅。鄭楊梅和那些赤膊的男人一起扛著麻包。大狗小狗把她拉到了一邊說:“姨,你知道嗎,秀病了。”於是他們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告訴鄭楊梅最近黃春秀的情況。鄭楊梅聽完後,擦了擦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大聲對他們說:“你們快回家吧,不然你姐姐又要到處找你們了。”大狗說:“她才不會找我們呢。” 他們往回家走時,大狗對小狗說:“她怎麼不吃驚呢?” 小狗也很納悶:“是呀,楊梅姨怎麼不吃驚呢?” 過了兩天,黃春秀的父親黃苗子回來了。黃苗子看上去是個溫和的人,他臉上漾著笑意。他穿著乾淨的中山裝,中山裝左邊的上面的口袋上插著一支鋼筆,顯得很有文化。他是被鄭楊梅叫回來的。鄭楊梅捎了個口信給他,他就馬上趕回家。鄭楊梅兇巴巴地對黃苗子說:“你老兄倒逍遙自在,家裡什麼事情你都不管。和你說了多少回了,讓你調回公社的糧站工作,你就嫌麻煩!”黃苗子是不會發火的,鄭楊梅就是拿燒火棍子打他,他臉上還會漾著笑意。那笑意深刻在了大狗小狗的心裡。 黃苗子把黃春秀帶走了。 黃苗子把黃春秀帶走的前一個晚上,大狗小狗很晚才從黃春秀的家裡回家。這個晚上,他們沒有和黃春秀說什麼話,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默默地註視著對方,他們的眼睛裡有種如水似霧的東西,讓黃春秀心裡酸酸的難受。 一連好幾天,大狗小狗看不到黃春秀,他們心裡空落落的。奇怪的是,黃春秀離開樟樹鎮的幾天裡,大狗小狗沒有打架。鄭文秀對他們的平靜感到奇怪,她對同事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大狗小狗坐在大桉樹的樹根上,看很遠的山和很遠的天,什麼話都不說。他們的眼睛裡還是那種如水似霧的東西在浮動。他們在沉默中看到了趙波。 趙波把一個大男孩領到了他們面前。 大男孩臉上有疤。疤在他的額頭上閃著亮光。 那應該是塊刀疤。 大男孩跟在趙波後面,像隻狗熊。趙波還是趾高氣揚,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翹,不屑的神情。大狗小狗漠然地看他們走過來。趙波大聲說:“大狗小狗,我朋友王小山從縣城裡來,聽說你們打架很厲害,他想和你們比試比試。” 王小山叉著腿站在他們面前,頭抬得很高,陽光照在他額頭的疤上。小狗心想,王小山的額頭上怎麼有一長條玻璃。 大狗小狗理都沒理他們。 趙波笑了笑說:“你們兩個打他一個怎麼樣,比試比試吧。” 大狗小狗還是不理他們。大狗低著頭,他看到一隻黑螞蟻爬上了他光著的右腳掌。黑螞蟻爬著,大狗感覺癢癢的,他想捏死黑螞蟻,可是沒有理由。為什麼要捏死它呢?毫無理由呀。他用食指彈掉了黑螞蟻,黑螞蟻落在一片枯葉上。 趙波覺得沒有面子。 他撓了撓頭又說:“大狗小狗,只要你們和王小山打一架,我把橡皮槍送給你們。” 趙波的橡皮槍全學校只有一支,是他當武裝部長的父親從省城裡買回來的,那是支左輪手槍,還能射水。鄭文革曾經為了玩一下趙波的橡皮槍,趴在地上學了三聲狗叫。大狗小狗也曾經幻想有這麼一支槍。 小狗看著趙波手上的槍,好像動了心,他的目光很粘。 大狗還低著頭,他在找那隻黑螞蟻,黑螞蟻一會工夫就不知道爬到那裡去了。大狗嘆了口氣。他突然站起來,拍了拍手。趙波一陣驚喜,大狗可能要答應了,他想:如果大狗小狗把王小山打敗了,他就把槍送給他們,如果王小山勝利了,就滅了他們的威風,他將不再提送槍的事。王小山看大狗站起來之後小狗也站起來了,王小山退後了一步。 大狗拉起小狗的手,朝教室走去。 大狗回過頭說:“老子不希罕你的槍,老子今天沒有心情打架!” 趙波和王小山楞在那裡。陽光十分耀眼。 在黃春秀沒來上學的幾天裡,學校裡有種傳聞,說黃春秀得了絕症,不會再回來上學了。大狗小狗也聽到了那傳聞。他們心神不定,逮住人就問:“你聽誰說黃春秀要死了?”問了好多同學,都說不知道。他們就去問經常和黃春秀一起玩跳繩的女同學楊小雲。楊小云不喜歡他們,她不搭理他們。大狗急了:“楊小雲,你啞巴了!”小狗也火了:“你要是不說,我把你的作業本撕了!”楊小雲嚇壞了,她知道他們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她還是說了:“是鄭文革說的。”大狗小狗就放過了楊小雲。 他們準備找鄭文革問個清楚。 他們知道鄭文革有個愛好,他經常和蒲衛紅一起到茶果場的果園裡去捉蛐蛐。蒲衛紅是個文靜的孩子,他和誰都沒有意見,儘管他父親是茶果場的農藝師。他們家是樟樹鎮為數不多的吃商品糧的人家,可他和鎮上的孩子都很友好,不像趙波,總是居高臨下的姿態。 星期天的上午鄭文革獨自朝鎮西的茶果場走去。大狗小狗跟在他後面。到了一片小樹林,他們突然加快速度狂奔過去,攔住了鄭文革。鄭文革有些害怕:“你們想幹什麼?” 大狗輕聲說:“文革,我們想問你一件事情。” 鄭文革的聲音有些抖:“什麼事情?” 大狗焦急地問:“秀是不是真的會死?” 鄭文革嘴巴還是很硬:“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這時,小狗從地上撿去了一塊石頭,他把石頭從左手扔到右手,又從右手扔到左手。小狗臉上下了一層霜,他不像大狗那麼和氣,眼睛裡透著殺氣! 鄭文革心裡害怕,他擔心小狗手上的石頭會在自己的頭上開花。他哥哥經常和他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碰到麻煩的事情,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求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鄭文革對他們點了點頭。 大狗又焦急地問:“你聽誰說的?秀為什麼會死?” 鄭文革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慌亂:“當然是聽我姑說的。” 大狗小狗知道,他的姑就是鄭楊梅。大狗聽完他的話,腦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拉起小狗的手,默默地走了。在路上,他們難過得要死,他們就走向了河灘。他們坐在河灘上,看茫茫的野芒在風中起伏。他們聽到了大河的嗚咽。他們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他們不相信秀會死,可這又是真的,消息來自秀的母親,難道會假嗎。大狗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小狗的眼睛裡也積滿了淚水:“哥,你別哭,秀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鄭文革沒有心思捉蛐蛐了,他心裡堵著一塊石頭。蒲衛紅看他氣鼓鼓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口氣鄭文革怎麼也消不下去的,他大狗小狗也太狂了,他把大狗小狗在路上逼他的事說給了蒲衛紅聽。 蒲衛紅勸慰他說:“算了,他們又沒有打你。” 鄭文革氣憤地說:“比打我還難受。” 蒲衛紅笑了笑說:“別難受了,我們捉蛐蛐去。” 鄭文革不想捉蛐蛐了,他說要去食品站找他哥哥鄭文傑。鄭文傑在公社的食品站殺豬賣肉,食品站就在樟樹鎮的小街上。鄭文革要蒲衛紅和他一起去,他說,他哥哥那裡有豬油渣吃。那個時候,供應豬肉都憑票,豬肉是希罕的東西,豬油渣也是高級的食物。聽說有豬油渣吃,蒲衛紅的眼睛亮了,他答應和文革一起去找鄭文傑。 “你要給我做證明,就說你親眼看到他們打了我。”走到半路鄭文革交代蒲衛紅。蒲衛紅遲疑了一下:“這------”鄭文革說:“你不要怕,他們不會知道你給我做證明的。”蒲衛紅從來沒有做過偽證,他覺得這樣不好,不誠實。做人是不能不誠實的,他那當農藝師的父親經常這樣教育他。蒲衛紅走著走著就停下來:“文革,我不想吃豬油渣了。”鄭文革的臉拉了下來:“蒲衛紅,你是不是想得罪我?”蒲衛紅看他要翻臉,只好跟他去。鄭文革快到食品站時,用一把泥巴糊在了自己的頭上臉上,還把衣服撕了個小口。 鄭文傑正和他的師傅在鄭燕生吃豬油渣,鄭燕生還喝著老酒。他們早就賣完豬肉,在那裡吃豬油渣。鄭文傑看到弟弟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地走進來,就知道這小子又有什麼麻煩事。 果然不出鄭文傑所料,鄭文革馬上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哭了,哭的熱淚飛揚。蒲衛紅站在一邊,他聞到了豬油渣的香味。鄭燕生最討厭小孩子哭,他皺了皺眉頭抓起一把豬油渣端著那碗老酒進裡面去了。鄭文傑吞下了一口豬油渣。他拍了一下賣肉的案板,大聲說:“哭個鳥!” 鄭文革不哭了,臉上還有淚。 鄭文傑又拍了一下案板:“說,怎麼啦?” 蒲衛紅發現鄭文傑的手掌很大很有力,這手掌要是拍在大狗小狗的頭上,非把他們拍扁不可,他害怕了。他聽到鄭文革在向他哥哥告狀:“大狗小狗打我,他們把我按在地上,把泥巴往我嘴巴里塞,還把我的衣服撕破了。” 鄭文傑聽了並沒有馬上作出反應,他冷笑一聲,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把一把豬油渣塞進嘴巴里,蒲衛紅吞了口口水。 鄭文革的眼珠子滑動了一下:“哥,你要不相信,你可以問衛紅。” 鄭文傑瞪了蒲衛紅一眼,蒲衛紅哆嗦了一下,他說:“是,是,是真的,是大狗小狗把文革按在地上打,還往他嘴巴上塞泥巴。” 鄭文傑拍了下案板:“走,到他們家去!” 鄭文傑帶著弟弟朝大狗小狗家奔去。走時,文革伸出髒髒的手要去抓豬油渣,被鄭文傑發現了,他打了鄭文革一下:“吃什麼吃,走!”蒲衛紅跟在他們後面,他不停地回頭看那香噴噴的豬油渣,不停地吞著口水。他們走的飛快,蒲衛紅跟不上了,他站在那裡看他們飛奔而去。鄭文革回頭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快來,去給我做證明。”蒲衛紅發現小鎮街道上的人都奇怪地看著自己,他身上癢癢的難受,他一轉身,朝茶果場的方向飛奔而去。 大狗小狗一回家就挨了打。 不是鄭文革的哥哥打他們的。好在鄭文傑沒有打他們,要是鄭文傑對他們下了毒手,他們就有大苦頭吃了。不過,他們還是吃了苦頭。 李文化臉色鐵青地把他們的褲子脫了。 他們乖乖地趴在板凳上屁股朝天。李文化拿起一根竹條,來回地在他們黑不溜秋的屁股上使勁抽著。李文化邊抽打邊罵:“叫你們不好好讀書,叫你們老在外面惹事!” 姐姐李一蛾心痛極了,父親每抽打一下弟弟,她的心就顫抖一下。她的哭音都出來了:“快向父親求饒,你們這兩個小傻瓜。”大狗小狗趴在那裡咬著牙挺著,眼淚在他們的眼框裡滾動就是不落下來,他們死活也不求饒。他們心裡堅定地認為,他們沒有打鄭文革,他們沒有錯,為什麼要認錯求饒呢。 李一蛾知道這兩個弟弟不會求饒,就哀求父親:“爹,你饒了他們這回吧,爹,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李文化氣喘噓噓地說:“不關你的事,你給我閃開!”李一蛾站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狗小狗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他們的屁股被打的又紅又腫。李文化有哮喘病,打得差不多了,他又氣又急又累就不停地咳了起來,呼哧哧地喘氣,他扔掉了手中的竹條,坐在那裡捂著胸口,快背過氣了。 李一蛾手忙腳亂,她一邊給父親順氣,一邊讓大狗小狗把褲子穿起來。大狗小狗穿好褲子,站在一邊沉默,他們倆的牙咬的嘎嘎亂響。 “小子,你,你,你們不要不服氣。我,我還沒死!我要兩腿一蹬走了,你們就有好日子過了,不進取不學好的狗東西!”李文化說著,全身發抖。他們讓父親生夠了氣。李文化常常想,大狗小狗是討債鬼轉世,他上一輩子欠了他們的債,今生今世,他要在苦海裡還他們的債。每次有人上門來投訴,說大狗小狗打了人或者乾了什麼壞事,他都氣得要吐血。更讓李文化生氣的是這兩個孩子不怕打,而且越打越堅韌,這油鹽不進的一對小冤家,李文化無奈又傷心。 夜深了。 大狗小狗還沒有入睡。 他們屁股朝天地趴在床上,誰也沒有說話,他們的屁股火辣辣地痛。 他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秀會不會真的死去。 想到秀,他們的疼痛就被另一種疼痛代替。他們想著秀的時候,李一蛾進來了。李一蛾端了一盆水放在床邊。她心裡酸酸的,自從母親死了後,她就承擔了母親的義務。李一蛾用手輕輕地揉他們的屁股,柔聲問:“很痛嗎?”他們說:“不痛。” 李一蛾把濕毛巾敷在他們屁股上。 她靜靜地坐在床頭,輕輕地嘆著氣。 “姐,你去睡吧,不要管我們,你明天還要下地干活呢。”大狗說。 李一蛾沒走。她久久地坐著,凝視著兩個弟弟。她很傷感,要是母親還活著,那麼他們家的日子會好過的多。 “姐,你說,一個人要死了會怎麼樣?”小狗幽幽地問。 李一蛾吃了一驚。這小傢伙會不會因為父親打了一頓就去尋死吧。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小狗。 大狗又說:“姐,人死了是不是什麼都沒有了,眼睛沒有了,鼻子沒有了,嘴巴沒有了,手沒有了,腳沒有了。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不會想了。” 李一蛾的心在往下沉,怎麼他們都想到了死。她說:“你們今天晚上怎麼回事呀,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你們是不是恨爹?” 大狗小狗說:“我們不恨爹,我們恨自己沒用,救不了秀的命。” “秀怎麼啦,好幾天沒有看到她了。”李一蛾鬆了口氣,原來他們不是要尋死,而是擔心秀。 小狗說:“秀得了病,她要死了。” “別瞎說,秀不會死的,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們好好睡覺,說不一定秀明天就回來了。”李一蛾說著,打了個呵欠,她還真悃了。 大狗小狗當然不希望秀死。他們當然希望秀明天就能回來,和他們一起上學。他們就那樣希望著,忘記了疼痛,忘記了白天裡的事情,然後沉睡過去。小狗夢見了秀坐在一隻白色的大鳥背上,從遠方飛來。小狗醒來後就告訴大狗他做了這個夢。大狗睜大眼睛看著小狗:“怎麼,你也做了這樣一個夢,我們怎麼做一模一樣的夢呢?” 放學了。 他們經過食品站的時候,看到了坐在那裡吸著紙菸賣豬肉的鄭文傑。滿臉大鬍子的老頭鄭燕生靠著牆壁呼呼大睡,兩隻蒼蠅在他油呼呼頭臉上飛來飛去,有時落在他臉上,他臉上的肥肉顫動了一下,蒼蠅又飛了起來。小狗很擔心蒼蠅會從他的鼻孔裡穿進去。 大狗小狗的屁股隱隱作痛。他們看到鄭文傑心有餘悸。 他們想從食品站對面的街旁溜過去,不想讓他看到。因為在學校,鄭文革說了,他哥說過,只要看到大狗小狗,他哥就要教訓他們。大狗小狗把鄭文革的話記在了心上,他們真的害怕鄭文傑揍他們,他們想,等他們長大了就不怕鄭文傑了,所以,他們就盼望自己趕快長大。但是在他們沒有長大前,他們就必須躲著鄭文傑。此時,鄭文傑在他們眼中就是惡魔。 “餵,大狗小狗。”鄭文傑還是看到了他們。 鄭文傑的一聲吆喝,讓大狗小狗嚇得腿肚子轉筋。他們裝著沒有聽見。這時,他們旁邊的一個女人對他們說:“鄭文傑叫你們呢。趕快過去,要不然鄭文傑發火了就不好辦了。”他們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好多看熱鬧的人認為有好戲看了,小鎮上的人好奇心特別強,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場好戲,特別是小鎮上一些特殊的人物上演的戲,鄭文杰和大狗小狗都算是特殊的人物。看熱鬧的人中,有許多他們的同學。 鄭文傑對圍觀的人嚎道:“看什麼看,回家看你媽的屁股吧!” 有人低聲說:“鄭文傑經常在家裡看他媽媽的屁股。” 有人笑了。笑的曖昧。 鄭文傑沒有聽到這話,他要聽到了的話,那說話的人就死定了。 鄭文傑手上的刀在案板上拍了一下,惡狠狠對大狗小狗說:“你們耳朵聾了嗎,我叫你們,你們還想跑!” 大狗小狗呆呆地站在案板前,戰戰兢兢。他們想,這下完了。 他們是逃不掉的。要是黃春秀在就好了,她只要和她表哥說一下,他就會放過他們的,鄭文傑很疼愛黃春秀。 問題是黃春秀不在。黃春秀怎麼樣,他們還不知道,他們不知道黃春秀會不會真的像夢中一樣被一隻白鳥馱回來。 他們心一橫,那就挨一頓打吧,只要他鄭文傑打不死他們,他們長大了就一定能報仇!報仇!報仇!他們橫下心後就什麼也不怕了。他們低垂的頭一起抬了起來,無所謂地看著兇惡的鄭文傑。 鄭文傑哈哈大笑。 他的笑聲把看熱鬧的人搞糊塗了。大狗小狗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鄭文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了人群,他大聲地說:“哥,揍他們!” 鄭文傑對弟弟嚎道:“你滾開!” 鄭文革被哥哥呵斥了一聲,很沒面子,他擠出了人群,沒意思地走了。 鄭文傑拿出一條豬大腸,用稻草捆紮了一下,遞給了大狗:“大狗,這是我送給你們吃的,我知道你們挨了打,這算是我給你們賠禮吧,文革他胡說八道,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大狗小狗沒想到會有這種結局。 他們更沒想到死不認錯的樟樹鎮的硬漢子鄭文傑是為了他們漂亮的姐姐李一蛾。 看熱鬧的人哄地散開了。這還有什麼可看的。 大狗小狗不敢拿豬大腸。鄭文傑繞過案板,走到他們面前:“傻瓜,拿著吧!你們要不拿著,我就發火了!”他們只好拿著豬大腸回家。這喜劇般的變化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鄭文傑的師傅鄭燕生還在沉睡。 大狗小狗走出老遠,還能聽到鄭燕生的呼魯聲。 大狗小狗心情鬱悶地等待黃春秀回來,他們家廳堂房樑上燕窩裡的燕子不見了。發現燕子不見了的是小狗。吃晚飯的時候,小狗端著飯碗,喝了一口稀溜溜的米湯,他抬頭望瞭望房樑上的燕子窩,接著他的目光就粘在了燕子窩上。 李一蛾看了看小狗,也看了看燕子窩,她對小狗說:“你怎麼啦?燕子窩上有乾飯嗎?” 李一蛾這麼一說,李文化也看了看小狗,也看了看燕子窩,他沒有說話,他懶得說話。 大狗也看了看小狗,他也看了看燕子窩。 大狗對小狗說:“你真的在燕子窩上發現乾飯了嗎?” 李一蛾就扑哧一聲笑了:“他真的是在燕子窩上發現乾飯了,他看也可以把自己的肚子看飽了。” 小狗把目光從燕子窩上收了回來,白的大狗一眼,就低下了頭,喝著米湯。 突然,小狗抬起了頭,大聲地對喝著稀粥的親人們說:“難道你們沒有發現我們家的燕子沒有了嗎?” 他們的目光又落在了燕子窩的上面。 是沒有燕子了,燕子窩上空空蕩蕩的,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怎麼就沒有發現呢?偏偏就讓小狗發現了。每年開春,燕子都會飛回來,還會生出幾隻小燕子來,小狗喜歡看著嗷嗷待脯的小燕子搶著燕子媽媽銜回來的食物的樣子,那時,小狗就會想,自己和大狗就是那小燕子,但是他們遠遠沒有小燕子幸福。今年又不例外,燕子一開春就飛回來了,可現在燕子怎麼就不見了,他們誰也沒有註意燕子是在什麼時候飛走了。 他們也不知道燕子什麼時候能夠飛回來。 小狗在那個春天裡等待燕子的回歸就像等待黃春天秀的回歸一樣焦慮。 小狗和大狗在上學的途中聽到鄭文革在他們的前面和一個同學在說話,鄭文革和那同學走的很慢,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很大,好像是故意說給大狗小狗他們聽的,大狗小狗納悶的是,鄭文革怎麼知道他們家的燕子莫名其妙地飛走了。也許是大狗小狗的父親李文化在街上說了這事吧,李一蛾是不會去說的。樟樹鎮的人們把燕子當作吉祥物,他們家的燕子飛了,李文化說說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大狗小狗就是不明白,這事情怎麼就傳到了鄭文革的耳朵裡了。 鄭文革和那同學大聲地說,生怕大狗小狗聽不到一樣:“你知道吧,誰家的燕子要是飛走了,不再回來了,那麼這家人就要遭難了,不是人生病就是畜生髮瘟,嚴重的還會死人和死畜生呢!”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故意的回頭看了看大狗小狗,那眼睛裡有種讓小狗不能忍耐的東西。 小狗聽了十分的氣惱,他想衝過去和鄭文革乾一場,大狗拉住了他。 因為他畢竟是鄭文傑的弟弟。 聽了鄭文革的話,大狗小狗心裡就有了不快和在這個春天裡更深層次的擔憂。他們不希望有什麼不幸的事情降臨到他們這個缺少母親的窮家裡來,也不希望不幸降臨到黃春秀的身上。小狗有時會傻傻地對父親李文化和姐姐李一蛾說:“你們要小心呀!”李一蛾覺得弟弟十分奇怪,她滿臉迷霧地問小狗:“小心什麼呢?”小狗也說不上來。李文化奇怪地看著兒子,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 那是個有晚霞的傍晚。 大狗小狗坐在河灘上,他們不停地往車站那邊張望。車站在公社那邊。最後一班車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達車站的。從車上走下來許多人,大狗小狗仔細辨認著,看被那輛老汽車吐下的人中有沒有黃春秀。 他們怎麼也辨認不出來,遠遠地,人都像螞蟻一樣小。儘管分辨不出誰是誰,可他們還是使勁地往那邊張望著。 最好黃春秀穿的是那件紅色的燈心絨衣服,好讓他們一眼就看出來。 秋風瑟瑟。 野芒地裡發出奇怪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在野芒地裡穿來穿去。 大狗小狗看著汽車上下來的人分散地消失在各條道路上。他們沒有發現黃春秀。都快10天了,她怎麼還不回來,她難道真的沒救了。 他們在晚霞消失後,在大河的嗚咽聲中回到了家裡。姐姐李一蛾正在廚房裡燒飯,那時候沒有煤氣,甚至連煤都沒有,樟樹鎮人家燒的是松枝木柴。廚房里松枝燃燒的聲音劈啪作響,松香的味兒從廚房裡飄散出來。 李一蛾細聲細氣地唱山歌。大狗小狗走進廚房,他們看姐姐高興的樣子,她那雙晶瑩的眼睛裡流動著暢快的水。 “姐,你撿到寶了?這麼高興。”大狗問。 “喔,你們回來了。”李一蛾的臉蛋被灶火映的通紅。 “姐,你怎麼這麼高興,還唱山歌。”小狗摸了一下姐烏黑髮亮的辮子。李一蛾罵了一聲:“臭小狗,別動手動腳的!”小狗反而抓住了姐姐的辮子不放。李一蛾生氣的樣子:“臭小狗,再不放手,晚上不讓你吃飯!”小狗這才放了手,傻傻一笑。 “你們猜,我要告訴你們什麼好消息。”李一蛾笑著說。 小狗眨了眨眼說:“是不是有什麼好吃的?” 李一蛾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你就知道吃!” 大狗突然說:“聽說鄭文傑在追你,難道你答應了?” 李一蛾揪住了大狗的耳朵:“你再瞎說,我就把你耳朵揪下來。” 大狗怪叫著求饒:“姐姐,我再不敢說了,再不敢說了。” 李一蛾鬆了手。 “我們實在猜不出來。”大狗小狗一起垂頭喪氣地說。 李一蛾笑的很甜:“你們這倆小鬼頭,我告訴你們吧,秀回來了,她剛才過來,你們不知道野到那裡去了。” 沒等李一蛾說完,他們就衝出了家門。他們來到黃春秀的家門口,聽到鄭文革在大聲說話:“我說沒事的吧,對吧,真的沒事,都是大狗小狗瞎說八道,說你有病,他們還在學校裡散佈謠言,說你要死了!” 他們聽了鄭文革的話,不敢進去了。他們在門外面,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小狗氣呼呼地說:“鄭文革不是人!”“是他自己在學校裡散佈謠言,他怎麼能嫁禍於人呢。”大狗覺得很委屈。他真想衝進去揭穿鄭文革,但是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想起來還屁股痛,還是不進去好。 他們儘管很委屈,心裡還是有說不出的高興,因為黃春秀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黃春秀查出了沒病。他們真想馬上看到黃春秀鮮活的樣子。 他們等了一會,看鄭文革沒走的意思,還在那里胡說什麼,大狗小狗的心情就沉重起來。看來,鄭文革又要賴在她家裡吃飯了。他們有種擔心,擔心黃春秀聽信了鄭文革的話,從此不再理他們。 他們在一種複雜的心情下垂頭喪氣回到家。李一蛾笑著問:“見到秀啦?” 他們不說話,沉著臉,坐在飯桌邊,端起一碗稀粥喝了起來。李一蛾又問:“你們怎麼啦,剛才還那麼高興,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這個樣子。”他們還是不說話,稀里嘩啦地喝粥。李一蛾也不問了,這倆個弟弟有時真讓她捉摸不透。 他們飛快地喝著粥。 喝完粥,他們一個人端了個小凳子坐在小院子裡望著天空發呆。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的星星閃閃發亮。天空中沒有白鳥的影子。 黃春秀輕輕地走了進來。她走近了大狗小狗。 大狗小狗呆呆地望著天空,他們的眼睛裡閃爍著點點星光。 黃春秀的到來他們沒有發現。 “大狗小狗,你們怎麼啦,別嚇我好嗎?”黃春秀的聲音甜的像山泉水,還有一種香氣從她的聲音中浸潤開來。 大狗小狗一動不動,彷彿是兩塊石頭。 黃春秀蹬在他們面前,小手在他們眼前晃動著,他們還是沒有反應。黃春秀輕柔地說:“大狗小狗,你們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秀呀。你們是不是忘記我了。我知道,你們一定想我早點回來,是嗎?我沒問題了,醫生說我只是貧血,不是腦膜炎。我媽說,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很關心我,我很感謝你們。大狗小狗,你們聽見我說話了嗎,我們是好朋友呀。文革說,你們在學校裡散佈謠言,說我要死了,我不相信,他自己喜歡瞎說,你們不會那樣做的,是嗎?” “秀,你別說了。” 大狗小狗一人拉住黃春秀的一隻手,哽咽地說。 黃春秀的手柔軟又溫暖。 黃春秀回來的第二天,大狗小狗家的燕子飛回來了。這讓小狗高興極了,他碰到誰都大聲說:“我們家的燕子飛回來了!”有人問他:“你們家的燕子飛回來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小狗回答不上來。 黃春秀在那個秋天,養了兩隻小白兔。 大狗小狗經常去看黃春秀的那兩隻小白兔。他們和她一起做作業,做完作業,他們就一起給小白兔餵食。小白兔喜歡吃細嫩的野麥草。 大狗小狗也希望自己有倆小白兔。他們老纏姐姐李一蛾給他們買小白兔。姐說,以後吧,以後有錢了再買。他們不敢去纏父親李文化。李文化沒有什麼好心情,他成天咳著,一付病怏怏的樣子,他連抓藥的錢都沒有,怎麼會答應他們買兔子。 黃春秀的那倆小白兔成了他們的寶貝。 他們會和黃春秀一起去河灘上拔兔草。河灘上的野麥草到處都是,大狗小狗認為就是1000隻兔子也吃不完這麼多鮮嫩的野麥草。 黃春秀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發現那條紅魚的。 黃春秀在這個下午和大狗小狗一起到河灘上拔兔草。黃春秀出來的時候就覺得有一種奇妙的聲音在召喚著她,她不知道那聲音來自何方。她像問大狗小狗有沒有聽到那聲音,她看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就沒有問他們。她知道,他們和她在一起從來都是快樂的,她也被他們的快樂感染了,所以,她對那神秘的聲音並沒有太再意。 紅魚在百丈潭邊的水草叢中呼吸。 在拔草的過程中,黃春秀又聽到了那奇妙和神秘的聲音,細微的帶著一種水的質感。黃春秀在那聲音的引導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百丈潭邊,她第一眼看到那條紅色的大魚時,驚叫了一聲:“哎吆———” 不遠處在幫她拔草的大狗小狗聽到她的叫聲,趕緊過來:“秀,怎麼啦?” 她看著那條大紅魚一下子就沉入了潭里,一會就沒了踪影。她對大狗小狗說:“我看到了一條紅色的大魚。” 大狗疑惑地說:“秀,你沒有眼花吧?” 小狗也表示懷疑:“秀,你真看到紅色的大魚了?” 黃春秀認真地點了點頭,很肯定。 “不會吧,這那有什麼紅色的大魚。”大狗又說,他不相信百丈潭里有什麼紅色的大魚。這對他來說像是裡的故事。 “秀,大魚好看嗎?”小狗有些相信了,他眨著眼睛問。 “好看。”秀回憶著,眼睛閃亮。 百丈潭的水是墨綠色的,它據說有一百丈深,但是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百丈潭充滿了神秘恐怖的色彩。樟樹鎮的人很少來這裡的。夏天的時候,只有像鄭文傑那樣膽大包天的人才敢在這樣游泳。大人們都對孩子說:“不要去百丈潭,那裡有水鬼。”水鬼的模樣誰也沒有看過。傳說百丈潭的水鬼長得像猴子,水鬼也叫水猴子,它會變化。有時它會變成一個美麗的姑娘,在百丈潭邊梳頭髮,頭髮又長又黑,哪個小伙子被它迷住了,他就會在百丈灘淹死。水鬼在百丈潭也會變成小伙子,姑娘被小伙迷住了,也會在這裡淹死。水鬼有時會變成紅色的大鯉魚,那個小孩子被他迷上了也會在百丈潭里淹死。百丈潭每年都有死鬼在這裡找替身轉世。大人們都會很嚴肅地警告孩子:“千萬不要到百丈潭去。” 他們望著墨綠色的深深的潭水,每個人的眼睛中閃動著星星的光芒。 “走吧。”大狗覺得有股從潭里吹來的冷風讓他的牙關打顫。 小狗有些期待地說:“等等,說不一定那條紅色的大魚還會出現。” 黃春秀同意小狗的說法。她當然也期待紅魚再次出現。 於是他們就坐在百丈潭的岸邊,等著那條紅魚的出現。風吹得河灘上的野芒瑟瑟作響。茫茫的野芒地裡好像隱藏著許多許多眼睛,注視著這三個樟樹鎮的小學生。他們默默地等待紅魚的重現,就像等待一個夢幻的童話。 他們等了許久,也沒有看到紅魚的影子。 他們就要離開。 黃春秀把雙手放在胸口,閉著眼睛,喃喃地說著什麼。大狗小狗覺得她有些神秘。 突然,他們聽到“嘩啦”的水響。 黃春秀睜開了眼睛,她驚喜地叫:“紅魚!” 果然,那“嘩啦”的水響之後,一條紅色的大魚浮出了水面,在潭邊的水草叢中呼吸。紅魚好像在向他們微笑。三個孩子在那裡看著紅魚,他們笑得粲然,他們忘記了許多傷心的事兒,忘記了大人們對百丈潭令人恐懼的描述和渲染。 黃春秀從縣城回來後,還是經常在上課時打瞌睡,趙波就給她取了個綽號“睡美妞”。這個綽號取得十分新潮,在那個年代能取出這樣的綽號,證明趙波這小子的確有些與眾不同。他其實不是本地人,他父親帶他來時,他才兩歲。問他老家在那裡,他從來沒有說過,有人說在上海,有人說在福州,反正是在樟樹鎮的小學生們嚮往的大城市裡。大狗小狗聽到“睡美妞”時,覺得很新鮮,他們不知道趙波經常掛在嘴巴上的“睡美妞”就是黃春秀。 黃春秀自己知道同學們說她“睡美妞”,她心裡又難過又羞愧。她常常一個人被那奇妙和神秘的聲音引到百丈潭邊。她坐在那裡出神地望著墨綠色的潭水,想著許多困擾她的問題。因為打瞌睡,她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了。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子,她怎麼能讓同學們笑話呢。 她只要往百丈潭邊一坐,紅魚就會出現,看著紅魚的嘴巴在水面上一張一合的樣子,她就感覺到有一個人在和她輕輕說話。她也會輕輕地和紅魚說話。紅魚好像能聽懂黃春秀的話,有時搖搖尾巴,有時還微微地點點頭。樟樹鎮的女孩兒和紅魚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到了快樂。 大狗小狗知道“睡美妞”就是黃春秀之後,他們倆嘀咕了一聲:“什麼鬼名字。”他們的臉色就陰沉下來,他們容不得別人說秀的怪話。 他們真是兩條狗,這裡嗅嗅,那裡聞聞。誰要是在說“睡美妞”這3個字,他們就會站出來製止。誰要是還敢再說,他們就會撲上去打人。大狗小狗在學校裡弄得同學們很不安,他們說“睡美妞”時,要左顧右盼,證實大狗小狗不在才敢說。大狗小狗有時會躲在某個角落,偷聽別人說話,別人不說黃春秀什麼就算了,要是他們聽到“睡美妞”這3個字,他們就像瘋狗一樣衝出去。 大狗小狗拿鄭文革和趙波沒有辦法。 大狗小狗常常望著他們在大聲說“睡美妞”,心裡難受。小狗握著拳頭說:“哥,你看他們多神氣!”大狗吐了口唾沫說:“鄭文革不是人,他還是秀的表哥呢,還幫趙波說話。”他們眼睛裡就冒出了火,那火苗還是無奈地在他們的眼睛裡慢慢地熄滅。可是,總不能讓他們這樣長久地說下去呀,他們得想辦法。 對一般的同學採取強硬的手段,那麼對趙波和鄭文革,就要採取另外的手段。大狗小狗在一個中午早早的來到了學校,鄭文秀碰到了他們。在校門口,鄭文秀問他們:“大狗小狗,你們那麼早來幹什麼,也不在家裡幫你姐姐干點活。”他們紅著臉低著頭,等鄭文秀挺著神氣的胸脯走過去後,他們才抬起頭,朝小學西頭的樹林子走去。小狗嘟噥了一聲:“鄭老師的屁股真大。”大狗看了他一眼問:“你說什麼?”小狗的臉紅了:“我什麼也沒說。” 大狗小狗來到了小樹林,他們看到趙波和另外一個同學在用彈弓打鳥。趙波的目法很差,一點準頭都沒有,他打不下鳥,老是怪那個同學沒注意掩蔽,把鳥驚飛了。小樹林子裡鳥很多,鳥兒從這棵樹飛到另外一棵數上,把趙波搞的團團轉轉。那個同學跟屁蟲一樣跟著趙波,惹得趙波很不高興:“讓你貓在那裡不動,你老晃來晃去幹什麼呀!”那個同學滿臉不高興,氣呼呼地走了:“生不出孩子怪卵子沒用!”他看見大狗小狗朝他笑,他就對他們說:“你們不要過去,要不然趙波打不到鳥會怪你的。”大狗小狗沒理這個同學,他們輕手輕腳朝趙波走過去。趙波說:“你們來幹什麼?”大狗笑著說:“來看你打鳥。”小狗也笑著說:“來看你打鳥。”趙波因為沒有打著鳥,沒好氣的說:“有什麼好看的!”小狗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指著樹上的一隻黃鸝說:“趙波,我們打個賭,我要是把黃鸝打下來,你答應我一件事情。”趙波看了看那小的一丁點黃鸝,心想,他能把它打下來才怪呢,比黃鸝大好多的麻雀我都打不下來,況且,黃鸝高高地掛在樹枝上,從距離上看,要把黃鸝射落是不可能的。趙波說:“沒問題,你們要打什麼賭?”小狗滿臉嚴肅地說:“我要把黃鸝打下來,你以後就不要叫黃春秀'睡美妞'了,行嗎?”“要是打不下來呢?”趙波說。大狗想了想說:“要是打不下來,我們今後就听你指揮,你叫我們幹什麼我們就乾什麼。”趙波樂了,能讓這兩條狗成天跟在自己的後面,讓他們打誰他們就打誰,也夠威風的了。趙波說:“好吧。”他把彈弓給了小狗。只見小狗把一棵小石子裝上去,他瞄了一下,手往後一拉,放鬆,白色的小石子如白色閃電朝黃鸝飛了過去。趙波“哇”了一聲,那黃鸝就落到了地上。黃鸝既然沒有死,它在地上扑騰著,趙波抓起了它。小狗得意地說:“趙波,看見了吧。”大狗也覺得自豪:“我弟弟的目法就是準,他要打鳥的那個文位置就打那個位置,現在,他打的是黃鸝的翅膀。”趙波服了,他表示以後再不叫黃春秀“睡美妞”。但是他還有一個條件,就是讓他們每天中午陪他打鳥,他們痛快地答應了他。他還說要送個彈弓給他們。 後來,就沒有人叫黃春秀“睡美妞”了。 秀還是常常獨自去看紅魚,她對著紅魚喃喃地說著話,紅魚就靜靜地聽她說話,看著女孩兒黃春秀在這個秋天裡感傷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 大狗小狗也去看過紅魚。 大狗小狗最後一次看紅魚是在這個秋天行將過去的一個傍晚,大狗小狗是和趙波蒲衛紅他們去的。 蒲衛紅總是想找機會和大狗小狗說話,他感到對不起大狗小狗,因為那次他給鄭文革做了偽證。那件事情后,鄭文革說他是叛徒“莆志高”。他和鄭文革就疏遠了。鄭文革在說蒲衛紅叛徒莆志高的時候,蒲衛紅的臉就漲的通紅,他想辯解什麼又說不出來。趙波聽鄭文革說蒲衛紅是叛徒莆志高,他來了興趣,他問鄭文革為什麼。鄭文革說:“他姓蒲,所以就是莆志高!”趙波覺得很好玩。在中午打鳥時,趙波把這事告訴大狗小狗,大狗就笑,小狗就學著黃春秀的語氣說:“文革就喜歡瞎說八道,我不相信他說的話。” “莆志高!”趙波突然說。 他們朝趙波指的方向看過去。 蒲衛紅在小樹林子外面躲躲閃閃的,不知道想幹什麼。 “叛徒莆志高!”趙波大聲說。 大狗阻止他:“不要說他。” 趙波滿臉坏笑,他沒有理會大狗,繼續大聲說:“叛徒莆志高!” 小狗叫道:“蒲衛紅,過來吧。” 蒲衛紅期期艾艾地閃過來。 趙波沒有理蒲衛紅,他拿著彈弓這裡比劃一下那裡比劃一下,一隻鳥都打不中。他射出去的石子也能擊落一些東西,那就是樹葉子。他老以為飄落的樹葉子是被他擊落的鳥,他在地上找來找去,什麼也找不到。 “蒲衛紅,你怎麼一個人玩?”小狗友好地問他。 蒲衛紅的臉紅紅的:“我路過這裡,看到你們打鳥,就想過來。” “蒲衛紅,鄭文革為什麼會說你是叛徒莆志高?”趙波打了一會鳥,鳥毛都沒有打落一片,他過來坏笑著問蒲衛紅。 蒲衛紅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還是紅著臉,趙波不喜歡他這個樣子,他心裡說,蒲衛紅真像個大姑娘。 “趙波,你再說蒲衛紅是叛徒莆志高,我就再不和你一起打鳥了。”大狗生氣地說。 趙波擺了擺手說:“好好,我不說了。” 趙波又走到另外一邊去了,左瞄瞄右看看,那些小鳥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吱吱喳喳的,好像在嘲笑趙波的無能。 蒲衛紅對大狗小狗誠懇地說:“我對不起你們。” 他們很奇怪,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呀。 他就一五一十地把那天鄭文革叫他去做證明的事情說了。大狗小狗摸著屁股,屁股早就不痛了,但是他們還有記憶。蒲衛紅懷著負疚的心情說:“你們打我吧,我不會告訴老師的。” 大狗小狗笑了,他們說:“蒲衛紅,不關你的事。” 蒲衛紅很感動,在他以及很多同學的眼睛裡,他們是兩條不講道理眼睛一紅就咬人的瘋狗,其實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可他搞不清楚他們為什麼老是自相殘殺,說話一不對勁就打起來。 蒲衛紅從書包裡拿出了兩個西紅柿,給他們。這時,趙波又晃了過來,他說:“蒲衛紅,用西紅柿拉攏大狗小狗呀。”蒲衛紅不好意思,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西紅柿,遞給趙波,趙波不要。趙波大大咧咧地說:“我才不接受你的拉攏呢,西紅柿有什麼好吃的,酸不拉嘰的。你們吃過蘋果嗎,蘋果才好吃呢。我們這地方怎麼就種不出蘋果來呢。” 大狗小狗沒有見過蘋果,他們只是老聽趙波說蘋果如何的香,如何的清脆,如何的甜,說的他們流口水。他們一聽他又說起蘋果,口水又要流下來了,好在他們手裡有西紅柿,他們乾脆把西紅柿當蘋果吃了,雖然西紅柿酸,但是總比沒有東西吃好吧。趙波和蒲衛紅看他們狼吞虎咽吃西紅柿的樣子,他們都忍不住笑。他們當然不知道大狗小狗譏餓的滋味。他們很快吃完了西紅柿。小狗的目光又落到了蒲衛紅手上,他手上還拿著一個西紅柿。蒲衛紅把西紅柿給了小狗。小狗又狼吞虎咽起來。大狗踢了小狗一腳:“你餓死鬼投胎呀!”小狗說:“別急,等我吃完後再打。”蒲衛紅緊張地說:“你們不要打架好不好,你們要打的話,我下次再不給你們東西吃了。”小狗揮了揮手說:“不打不打了。”大狗氣呼呼地看著小狗,小狗把吃剩下的一點西紅柿遞給大狗:“哥,你吃吧,我們今天不打了。”大狗抓過那點西紅柿,氣呼呼地塞進嘴巴里。他們今天總算沒有打起來。 趙波才不管他們打不打呢,他喜歡看他們打。他們只要打起來,他就會給他們做裁判。他好像是個優秀的裁判,在他們面前跳來跳去,和他們一起吱哇亂叫。他們今天沒打起來,他覺得不好玩。他無趣地說:“你們吃完了,該打鳥了吧。”大狗小狗和他們一起,開始尋找目標。他們沒想到這個中午會惹下一場不大不小的禍。原因是因為大狗把彈弓借給蒲衛紅打了一下。 蒲衛紅挺高興的。鄭文革也有一個彈弓,他吹牛說他的彈弓是全學校最好的,因為是他哥哥鄭文傑做的。鄭文革經常到茶果場找他玩,可是鄭文革從來沒把彈弓給他玩過。蒲衛紅第一次打彈弓特別的興奮。可他拿著彈弓不知道往那裡瞄,大狗就教他怎樣瞄準。趙波在一邊說風涼話:“真沒勁,長那麼大連彈弓都沒有玩過。” 蒲衛紅就拿著彈弓毫無目的地亂射了一下。 假如他要是朝空中射的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問題是他平端著彈弓,射出了那棵白色的小石子。 他們看著小石子嗖嗖地穿過小樹林子的縫隙,一路無遮無攔地射向了小樹林的外面。 “噗”的一聲。小石子擊中了一個人的額頭。那人“哎喲”了一聲。大狗突然說說:“完了!”小狗也跟著說:“完了,完了!”石子擊中的正是數學老師鄭文秀。她正準備去上廁所。廁所就在小樹林的外面。他們發現闖了禍,馬上都趴在草叢裡掩蔽起來。他們的心狂跳著,尤其是蒲衛紅的心跳的更猛烈,他的頭“轟”的漲開了,眼睛熱呼呼的,淚水快要落下來,他嚇壞了。 鄭文秀被石子打中了額頭,她覺得眼前亮起了無數顆星星。她摸了摸額頭,一個肉包悠悠地鼓了起來。她本來就長的一般,現在額頭上又莫名其妙的鼓起來一個烏青的肉包,她氣不打一處來,大嚎了一聲:“誰!給我滾出來!” 她那一聲怒吼蓄足了無窮的力量,蒲衛紅嚇得差點尿褲子。 大狗小聲說:“別動,要是被她發現是我們,就完了。” 大家大氣不敢出一口。 一隻黑色的大螞蟻爬進了趙波的脖子,他只好忍耐著螞蟻帶來的奇癢,他只要動一下,鄭文秀老師就會發現他。他心裡惡狠狠罵道:“臭螞蟻,快滾蛋!再不滾,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鄭文秀吼了幾聲,看樹林子裡沒有動靜,她氣的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幹樹枝,揮舞著走進了樹林子裡,她邊揮舞樹枝邊罵著讓他們滾出來。 鄭文秀眼看著離他們越來越近,蒲衛紅的淚水嘩的流了下來。 大狗突然說:“跑!” 他站起來,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小狗,蒲衛紅,趙波也只好跟著大狗狂奔而去。他們衝出了小樹林,跑出了學校。鄭文秀在他們後面大叫:“回來,你們這幫混蛋,給我回來!” 鄭文秀說什麼,他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們就知道沒頭沒腦地狂奔。 那個下午,他們怎麼也不敢回學校裡去。他們商量著到哪裡去躲過這個下午。大狗就把他們帶到百丈潭邊看紅魚。 大狗擔心看不到紅魚,可那條紅魚靜靜地在水草叢中呼吸。 “哇——”趙波呆了。 蒲衛紅也呆了,他摸去了眼淚,眼睛中發出從沒有過的光彩。 大狗小狗沒有激動,他們什麼也沒說。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條會魚好像在和他們說著什麼。大狗出奇地想:紅魚是不是在問自己,黃春秀怎麼沒有和他們一起來。他不知道黃春秀要是知道他們惹了禍曠課到百丈潭看紅魚,她會怎麼樣看待自己。 他們坐在那裡看著紅魚,一直到太陽落山,一直到紅魚沉入墨綠色的潭底。 趙波和蒲衛紅一路回家。大狗小狗一路回家。分別之前,大狗說:“蒲衛紅,明天上學你不要承認是你打的,好嗎。” 趙波不解地問:“為什麼?” 大狗很仗義地說:“就說是我打的!” 蒲衛紅感動得說不出話。 趙波說:“大狗,這樣太不公平了,又不是你打的。” 大狗發火了:“我打的,就是我打的,和你們無關!” 趙波和蒲衛紅他們走了。小狗納悶地說:“哥,你為什麼要替蒲衛紅背黑鍋呢?” 大狗踹了小狗一腳:“你懂個屁!” 大狗氣呼呼地走在前面,小狗氣呼呼地走在後面。 到了家門口,天快黑了。這時他們看到了黃春秀。 黃春秀的臉色不看,她冷冷地問他們:“你們到那裡去了,鄭老師找了你們一下午。” 大狗著急地問:“鄭老師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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