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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喜相逢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1283 2018-03-18
深夜,靜靜的管家大院猛然響起用木頭撞擊大門的聲音。大門閂下的頂門槓被撞得直晃,伙計和下人們驚恐萬分,衣衫不整地跑到院裡。 管纓和韓老大也急步跑出來,後面跟著吳媽和春生。韓老大說:纓儿,看樣子準是朱昆勾土匪來了,要血洗咱家。管纓緊張:土匪窮凶極惡,不好鬥,這可咋辦?韓老大很快鎮定,裝上煙點著叼在嘴上,輕拍管纓肩:別怕,有俺呢。 管纓衝全院人喊:大家都別怕!咱也有血性,不能伸脖子等死!都抄傢伙,不行就血拼了!人們都拿起鍬鎬棍棒和菜刀等物,吳媽操起一對捶衣棒棰。 韓老大說:大家別動,我先出去看看。管纓擔心地拉住他胳膊,韓老大看看她,示意沒事,輕輕推開她的手。春生拎鍬過來:爹,我陪你去!韓老大在春生肩頭搗一拳:行!好兒子,有種!不用你去,好好保護你娘。

大門開了,韓老大走出來,挺胸站在台階上,坦然地抽著煙。小頭目一揮手,土匪們半月形圍上韓老大。朱昆躲在樹後偷窺,面露得意的冷笑。 韓老大抱拳作個羅圈揖,又將抱著的拳向後抻舉到左肩頭:合字兒(伙計),泰和(平安)呀?道個萬兒(報個名號)吧,哪座寶山的局(綹子)呀?土匪們嘀咕:嗯?是連旗的(同夥人),門兒清(懂咱的規矩)。 小頭目猶豫一下,衝人群後一抱拳:請大當家的碰碼(見面)!眾人閃開一條路,大當家的走過來。他戴著狗皮帽子,壓得很低,站在數步外,惡狠狠盯著韓老大:你想早點抻嚴了(死)吧? !小頭目和土匪們都揮槍掄刀要衝上來。院子裡的管纓等人緊張萬分。 韓老大揮手:慢!有道是,青山不轉水轉,轉到跟前站站;站站就是好朋友,朋友交厚路好走。大當家的,貴綹子是達摩老祖的好門徒,行俠仗義,濟危扶困,兄弟很佩服!同道是友,到家是客。俺想,朋友們重義氣,決不是來砸窯(搶劫)放亮子(放火)的。那就請弟兄們進來,咱大塊兒吃肉,大碗喝酒,交個朋友!請大當家的賞個臉吧。

大當家的說:嗯!春點開(會說話)。他走近幾步,拉開架勢要開戰。韓老大站著要應戰,發出內力。一時院內外鴉雀無聲。剛剛鬆口氣的管纓等人又緊張。 大當家的感受到韓老大身上的力量,已經覺得是下風,就收勢打量韓老大。他從小匪手中拽過火把,二人都藉火光細看,又都向上推了推皮帽子,互相都看清了對方。韓老大驚呼:老天爺!這不是郎達大當家的嘛!郎達衝群匪喊:都是弟兄,快收了傢伙!韓老大也趁機收場,衝院裡一擺手:都是老相識,放傢伙! 雙方都收了傢伙,氣氛緩和下來。暗處的朱昆很沮喪;院內外的人挺高興。 郎達說: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冒犯哪!韓老大說:郎老闆,你坐山頂觀虎鬥,我趴橋頭看水流,咱誰也礙不著誰呀,咋到我家砸窯(搶劫)來啦?郎達說:弟兄們說香坊這兒有個難剃的頭,非讓我出來會會,沒想到遇上老相識了!看來天下太小啊!韓老大說:有勞郎老闆深夜造訪,往後來喝酒吧?

郎達說:不好意思,打擾了。告辭。韓老大攔住他,衝管纓喊:天亮要送到鐵路那車酒,裝好沒有?管纓近前:早裝好了。韓老大說:就先給大哥拉走吧,快去把車趕來!郎達說:那我就不客套了。老兄,嫂子,以後有用我的地方,儘管說。朱昆垂頭喪氣地走了。 回到豐泰糧行,郎達背著手說:我原本想試試他的功夫到底有多深,他一發內功,我就感受到,他武藝在我之上,是高人。今天算是敲山震虎。這個人看似敦厚,眼神裡透著內心的狡猾,是個像樣的對手。朱昆說:那十幾車糧食就算讓他白白弄去了? 郎達說:不過弄了十幾車糧嘛,能用多久?很快還得弄糧。找些弟兄,把通往城外的各要道口都看住。一路有事,各路支援,看他咋運糧!那個土老帽兒,不是會功夫嗎?你弄些火器帶上,神仙也怕一溜煙,他韓老大比神仙還厲害?

韓老大和管纓讓伙計們往一輛花軲轆馬車上裝酒桶。老客說:掌櫃的,這滿堂香酒真是好,我們那兒供不應求,過幾天得多來車拉。韓老大嘆氣:唉,酒廠快沒料了,鬧不好就得停產,都是郎達鬧騰的。老客說:不行就告他去呀!管纓說:上哪兒告?哈爾濱歸阿城管,副都統府上上下下都讓他用臭錢熏黑了,那些鬼都替他郎達推磨。 韓老大說:哈爾濱除了鄉約和地方,還沒設官府;只有一些營兵,還不管民事。你說能上哪兒講理去?老客說:都說天理昭昭,可天在哪兒,理在哪兒呀? 管纓愁道:老大,郎達的高價糧咱招架不起;白給他四成股份,又太憋氣。這可咋整?不如再到外地去買糧吧?韓老大說:上次咱買糧,是郎達大意了,讓咱鑽了空子,以後恐怕不會順當了。

這天,韓老大坐在頭車上,帶著一隊大車,從岔路上了大官道。朱昆帶人截住,陰陽怪氣地說:韓掌櫃的是帶車兜風啊,還是串親戚呀?韓老大冷著臉:少廢話!明人不做暗事,俺出去買糧,你管得著嗎?讓開! 朱昆抓住馬韁:姓韓的!郎爺說了,你買啥,我們不管,你空身走道,也不管,可走車不行,這各條道的行車權,讓郎爺買下了!請回吧!韓老大說: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這是大官道,誰走都行。閃開!老闆子,走!說著,拿過老闆子的大鞭子,縱身站在車上,“啪啪”地揮舞起來。 朱昆忙閃身後跳,拽出短槍喊:韓老大!你找死!老子一槍揭了你天靈蓋兒!韓老大掄鞭抽朱昆的手腕,但朱昆連連後跳,夠不上。朱昆向韓老大開槍。韓老大閃身躲開,趕車快速跑了。

管水趕車在飛雪中走著。卡佳緊摟瑪莎,棉被蒙在她們頭上,被上落滿了雪。卡佳望著昏暗的山林憂急道:水,天快黑了。前幾天有驛站住,今天到哪裡過夜呀?天這麼冷,夜裡趕路,會把瑪莎凍壞的。管水說:別擔心,要找不到住處,我就籠一堆火,再把我的皮大氅和棉襖給你和孩子穿上,決不讓你們凍著! 卡佳說:不,水,我可不忍心讓你凍壞了。管水四處尋看,眼一亮,指著前邊說:嗨!卡佳你看,前面有座房子,咱們就住那兒了! 管水敲開客棧的門問:請問有客房嗎?店家說:真對不起,客房沒了。管水說:你看,這兒還有個孩子,天這就黑了,再走,怕孩子凍著,勞駕你再想想法子吧。店家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他們說:這外屋倒還有個草鋪可以住人,你們要是不嫌,就在那兒對付一宿吧。

牆上掛著一盞油燈。卡佳摟著瑪莎依偎在牆角的草鋪上,身上蓋著管水的皮大衣。管水端著熱水碗從外面進來:喝點熱水,先墊補一口。卡佳給瑪莎餵熱水。 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吃麵包。 瑪莎問:爸爸,咱們啥時候能見到姑姑啊?管水說:快了孩子。閉上眼睛睡一覺,明天咱就能到了。 小馬車來到傅家甸管纓家廢墟停下。管水跳下車,向賣糖葫蘆的年輕人打聽管家燒鍋兩個掌櫃的下落。年輕人告訴他,聽說他們逃走了,不知去了哪兒。 管水向廢墟上的鐵匠鋪走去,問一個老鐵匠。老鐵匠說:管家燒鍋當年多興旺!卻被個渾小子帶人給燒了,俺和那麼多街坊阻攔都沒用。聽說那小子還是女東家的親哥呢!呸!真不是個物! 管水忍氣作笑臉:這種人不提也罷。老師傅,女東家哪兒去了?俺是她關里老家的親戚,想找她。老鐵匠又打量管水:你要問旁人,怕是誰也不知道,可俺們是街坊,認識那兩口子。上月俺到酒舖打酒,正碰上韓老大送貨,這才知道他們當年怕老毛子抓,逃到香坊去了。現在人家闊起來啦,又開了個滿堂香酒廠。

管水趕著小馬車來到院門前。正在大門口的小狗子認出了管水,轉身就往院裡跑著大喊大叫:東家!不好啦!放火的又來啦!管纓和韓老大急忙出來一看,來的是管水。 管纓生氣道:狗子,把大門關上,不准他進來!韓老大擺手止住小狗子:纓子,算啦,事情早過去了,又是至親骨肉,何必呢?俺知道你生氣,可你心裡真的不想他?還是去見見吧。硬拉她向外走。 管水站在門前,心情複雜地向門裡張望。卡佳抱著瑪莎也下了車,站在後邊,看看管水,望望院裡。韓老大拉著管纓出來。管纓看見管水一家三口衣衫不整狼狽地站在外面,愛恨交加。管水悔恨愧疚,惴惴不安。 韓老大跑出門來,拼命拽著管水往屋裡走,邊走邊說:哎,二哥,快進屋,快進屋。卡佳領著瑪莎跟著管水進院。韓老大拽著管水一家人走進來,又把管水一家推進里屋,再把管水往炕上推。他把管水的鞋子脫下來,別在后腰上:炕上坐,到家了就別客氣。他轉身把飯桌擺到炕上小聲說:她就是那麼個人兒,別和她一般見識,緩一陣就好了。

管纓冷著臉端著兩盤菜走進屋裡,重重往飯桌上一放轉身走了。管水坐不住了,轉身要下炕。韓老大一下子把管水摁住小聲說:聽我的!你的鞋在我腰上別著呢,你往哪裡走? 管纓冷著臉,眼裡噙著淚,端著兩盤菜又走進來,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又走了。 卡佳和瑪莎望著桌上的菜有點忍不住了,瑪莎悄悄拿起筷子,管水看她一眼,瑪莎馬上又把筷子悄悄放下。 一家人守著這桌菜沉默著。管纓冷著臉又端著兩盤菜進來了,重重一放,然後脫鞋上炕盤腿坐下來,她低頭不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韓老大對管水說:吃,趕緊吃,路上好幾頓都沒吃飯了吧?趁熱吃。管水一家還是不動。管纓誰也不看,強忍著淚,拿起筷子獨自吃起來,她吃著衝卡佳和瑪莎說:快吃呀!卡佳看看管纓,又看看管水,慢慢拿起筷子。

管水望著窗外不說話。管纓夾起一塊肉放進管水碗裡:不吃你就給我走! 管水轉身下炕赤著腳就要往外走,管纓從後面一下子抱住管水:二哥……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臉伏在管水背上,放聲大哭起來。管水的淚水盈上了眼眶…… 一家人正在吃飯,朱昆領打手擁進院子。管纓立時冷了臉,下炕穿鞋走了出來說:咋不敲門就闖進院啦?韓老大走出來冷冷地說:姓朱的,俺家來客了,有話過後說,有事以後辦。朱昆說:屁!啥客不客的?郎爺讓你們去一趟,走吧! 韓老大氣惱:你小子說話客氣點兒!愛當孫子你當,少狼爺狗爺地瞎叫喚,什麼玩意兒!憑啥姓郎的放個屁,俺就得跟著轉?他算老幾?呸!說著抽出大煙袋。朱昆嚇得閃開、退後,拍著腰間短槍說:韓掌櫃是明白人,不會不去吧? 韓老大點煙:別拿那豬髈蹄嚇唬人,這回你再用個試試!緩緩吐著煙。 管水走出來問:纓儿,咋回事?管纓忿忿地說:他們不准咱出去買糧,還憑空硬要咱酒廠的四成股份,整的咱廠都快關門了。他們是要喝咱的血,吃咱的肉,逼咱的命! 管水火沖頂梁,躥過去猛揪住朱昆前胸。朱昆要拔槍,槍已到管水手中。管水用槍口頂住朱昆腦袋。打手們欲沖,韓老大一揮大煙袋,嚇得全定住。 管水搡朱昆,用力一頂槍口:王八蛋!說!姓郎的是哪個龜孫子?朱昆聲都變了:別、別走了火!郎、郎爺是豐泰糧行的大老闆,叫郎達。 管水問:啥?郎達?是不是闖過崴子、進過老金溝的郎達?朱昆來了章程:不錯!小子,郎爺闖過大江湖,可不是好惹的!把槍給我!管水用槍柄點著他的頭:少他娘的廢話!走!帶俺去見他!管纓拽住管水:二哥,郎達可不是好惹的,你別去!管水說:沒事,我見見就回! 丁小七滿面笑容道:郎爺,我帶人蹽了不少家。那些燒鍋、油坊都吃不住勁,答應給郎爺四成股份。只是有幾家大燒鍋和大油坊,還強打精神硬撐著。郎達冷笑:天塌了,桿子支不住;刀砍頭,脖子扛不住。是不是呢?他們像吹鼓溜的豬尿脬,外光裡虛,爺再扎一錐子,他就癟了。估摸這幾天,滿堂香的管纓和韓老大就得告饒,那幾家還能比滿堂香抗整? 這倆人正說著,朱昆被管水拿槍頂著進了屋。郎達定定瞅著管水,但管水的狗皮帽子上簷幾乎遮住眉眼,兩邊帽耳擋住半個臉,看不清面孔。 管水推倒朱昆,把槍重重住桌上一拍,繃著臉指著郎達鼻子罵:你這黑了心、壞了腸子的狗東西!好大膽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他娘的不仗義!郎達心中沒底,色厲內荏:你是什麼人?敢大呼小叫的!知道我是誰嗎? 管水惡著聲:郎達!你少跟我裝腔作勢嚇唬人!扒了你的皮,我認識你的骨頭,你睜開狼眼好好看看!說著摔掉帽子。郎達細觀,一怔又故作驚喜:啊呀!管水!我的好兄弟! 丁小七見是管水,也一怔,本能地轉過臉去。管水突然哈哈大笑:達子!我的大哥!二人擁抱又鬆開,又是以拳搗肩,又是用手拍背,好一通親熱。 郎達說:你小子!我還以為來了山大王呢,怪嚇人的!管水說:嗐!跟大哥開個玩笑嘛。郎達說:當年在老金溝,我以為你必死無疑呢!管水說:我還真去閻羅殿轉了一圈兒,可閻王爺把俺給攆回來了。不過,我還是感激大哥要替我死的恩情。 郎達說:生死弟兄,應該嘛。我一直以為兄弟你歸位了,每到忌日那天,我還沖天念叨你,給你燒幾張紙呢,真沒想到你從天上掉下來了!管水說:大哥真夠意思,兄弟領情了!行啊大哥,發財啦,買賣也太大了!你這窮哥們儿,咋猛一下子就發勢起來啦?不會是在老金溝,撿到大宗的金子了吧?啊? 郎達有些心虛,觀察管水,見無異樣,大笑道:兄弟真會開玩笑,大哥在土台子上挨了一槍把子,差點丟了命,等醒過來,只好落荒而逃,上哪兒撿金子?撿條命就算不錯了,是不是呢?管水說:得得得,反正我看出來了,你就是走了鴻運,賺了大錢唄。 郎達說:今天見到兄弟,真高興!小七,快上茶!丁小七隻好倒茶捧給管水。管水看他一眼,感覺到什麼,就說:嗯?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丁小七心一緊,不由看郎達一眼:二爺真會逗樂子,咱可是頭回見。 管水說:怪事,你長得咋像那個給民團送信的人?郎達忙開脫:那個人我知道,他給民團送信,讓老毛子警察局逮起來,上絞刑吊死了。丁小七說:真晦氣!我長得咋像被勒死的人?朱昆說:長相差不多的有的是,這算啥!郎達說:對,朱管家,你快到福星樓大酒家訂桌好席,俺和兄弟好好喝一頓。 管水冷了臉:哎,先別整這個,俺差點把正事忘了。大哥,你挺仗義個人,這咋變了?俺問你,咱還是不是兄弟,為啥和俺家過不去?郎達裝糊塗:喲,這話兒怎麼說的?我都不知你死活,更不知你家在哪兒,咋和你家過不去啦? 管水說:裝!管纓是我親妹子,韓老大是我親妹夫,你欺負他們,就是欺負我!郎達忽然心一動,忙賠笑臉:哎呀,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大哥該死,該死!俺真不曉得呀。妥了!兄弟的妹妹,就是俺的妹妹!是不是呢?他對朱昆和丁小七說:你們聽著,管水是我的至親兄弟,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們都得好好敬著!今後誰也不許再找我管纓妹子的麻煩,不然,就扒了他的皮! 韓老大不見管水回來,著急道:不行,郎達和朱昆、丁小七都會武功,還有那麼多打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俺得去看看。萬一打起來,好幫二哥一把。他剛要走,管水回來了。 瑪莎跑過去撲進管水懷裡喊:爸爸!管纓問:二哥你沒事吧?管水說:放心,沒事。我一去,全擺平了,他再也不敢欺負你們了。卡佳揮著拳說:水,你,打他們?他們,怕了?管水說:還用打?啥事他得聽我的,俺倆是過命的弟兄嘛! 卡佳高興:親愛的,你,厲害,哈拉少(好)!我愛你!吻管水臉。韓老大和管纓忙背過臉去。瑪莎也吻管水臉:爸爸,我也愛你。 卡佳奇怪地看管纓夫婦:你們,脖子,怎麼扭了?討厭我?還是我,做錯了? 管水說:卡佳,你誤會了,中國人不習慣在人前親吻。卡佳笑了:喔!沒道理。高興,就要吻;你們,也該吻水。 管纓也笑了:二嫂,等俺們看慣就好了。二哥,真謝謝你救了咱們酒廠。管水說:纓儿,親兄妹謝啥?只要你不記恨二哥就行了。管纓真心地說:二哥,過去的事,一陣風兒沒了,一片雲散了,以後咱誰也別提了! 已經看見哈爾濱了,雪竹好高興。阿麗瑪臉上有種眷戀傷情的神色。雨生興奮地說:額聶,等進了哈爾濱,找到我爹,咱們住在一起,多好啊!阿麗瑪對雪竹說:姐,我不想和你們去傅家甸,我得離開。 雪竹感到很意外。雨生抱住阿麗瑪說:額聶,我哪兒也不讓你去,就在一起!阿麗瑪說:順,額聶不會長久離開。姐,我得先去拉林,那裡有一支我們滿人的親戚,阿邁生前就讓我找到他們,那時候離得遠就沒去。現在到哈爾濱地界,離得近了,我必須得去,不然對不起阿邁。 雨生說:那我陪額聶一塊兒去。阿麗瑪說:傻孩子,你得陪你娘去找你爹。我到拉林就能找到親戚,你們不要擔心。我在那兒住些日子,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就上管家燒鍋去找你們。雨生說:額聶,你一定回來找我們啊! 馬車走遠了,阿麗瑪朝消失的馬車望去,車消失了,阿麗瑪看著空曠的原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奔湧而出…… 到傅家甸,雪竹問一個賣糖葫蘆的年輕人:請問,管家燒鍋在哪兒?年輕人說:咳!早沒啦,兩年前讓人一把火給燒啦。雪竹領著雨生走進一家店鋪問:請問掌櫃的,知道過去的管家燒鍋吧?掌櫃的說:知道,可惜那麼好個燒鍋愣給燒毀了。雪竹滿臉希望:掌櫃的知道管纓和韓老大嗎?掌櫃的說:知道名,沒見過人。聽說他們逃出傅家甸,去了哪兒可不知道。 雪竹領著雨生走進一家客棧,準備先住下吃點東西,明天再出來打聽。可是,她才想起來沒有錢了,無奈只好領著雨生出來。由於一路辛苦,又受了風寒,雪竹一陣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剛走了幾步,竟然眩暈倒下。 雨生急得哭著喊:娘!娘!春生和王先生邊說話邊走來,二人聽到雨生的哭叫聲,忙跑上前去。他們聽雨生講了事情的大概情況,急忙架著雪竹來到客棧,又請來老中醫給雪竹號脈。中醫說:近日少食,又感風寒,不妨大礙,我開些藥,調理幾日就好。 雪竹在客棧住了幾日,身體好轉,所有費用都是王先生代付。王先生了解到雪竹在南方教過書,就介紹她在附近的哈爾濱松江初級中學堂代課。王先生還幫雪竹租了兩間校園角落的舊房子。雪竹母子總算安頓下來。王先生如此熱情相助,雪竹自然感激不盡。 這天上午,春生坐在松江學堂教室裡認真聽課。教室外面,雨生趴在窗戶上,聽裡面的老師講課。他不時用嘴哈著凍僵的小手。下課了,學生們像小燕子一樣從教室裡飛出來。雨生見春生也跑出來了,忙喊:春生哥!我在這兒! 春生高興地說:嘿,雨生,俺就知道你會等俺。這段日子,俺就愛和你在一起,從心裡覺著親。來,咱倆還一起玩兒。兩個人玩兒起了遊戲,玩兒得很開心。老工友搖響了銅鈴,孩子們都跑回教室去上課。雨生又趴在窗戶外聽課。 傍晚,老工友搖銅鈴,孩子們都背著書包回家了。雨生追上春生拉住他:春生哥,再陪我玩一會兒唄。春生說:俺得回家,不玩兒了。他突然彎腰抓把雪,塞進雨生的脖領裡,趁雨生齜牙咧嘴地往外摳雪,笑著往校門方向跑。雨生抓起一把雪攥成團,砸到春生後腦勺上。春生回身和雨生對打,笑著、叫著、追著嬉鬧。雪竹從教室裡出來,看著他們笑。 福星樓大酒家雅間內,桌上擺滿山珍海味,桌上擺放著一壇“滿堂香”酒。管水和郎達並肩而坐。兩邊有陪酒人。郎達指酒壇:兄弟,哥特意請來俺的三個牌友陪你,他們做啥買賣的都有,可都是哈爾濱有實力的大掌櫃。 仨牌友拱手。管水也拱手。郎達說:兄弟你看,為了表示咱的交情和對你家的敬重,俺還特意要了你家的滿堂香。噢,酒廠的生意近來怎樣?管水高興道:紅火,興隆!真謝謝大哥!俺敬大哥一杯,再謝大哥! 郎達說:欸!這怎麼個話兒說的?說謝多外道?咱是生死弟兄,就像桃園結義的劉關張。以後有啥用得著哥,哥哥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牌友說:佩服!郎老闆真是義薄雲天!管二爺知恩知情,世上難得! 郎達問:兄弟,你大難不死,逃出老金溝,這麼多年去了何處?管水說:去的地方多了。哈爾濱的民團和老毛子打仗那會兒,俺就在這兒,當時俺要知道大哥在哈爾濱,說啥也得找到你呀! 郎達故作不知和遺憾:啊呀!有這事兒啊?俺要知道兄弟在這兒,就是潑上性命也得找到你、保護你呀!這怎麼個話兒說的!怪俺!俺自罰一杯酒。 酒足飯飽,從大酒家出來,管水又被郎達拽進一輛馬拉四輪轎車,轎車來到一家“桃花院”門前。郎達看看牌匾,曖昧地笑道:兄弟,這兒新來個十六歲的姐兒,叫海棠紅,窈窕俊俏會放浪,很能勾人的魂兒。咋樣,兄弟開開心?管水連連搖頭:不!我只喜歡卡佳,從不打野食,更不逛窯子。 郎達又領管水來到桃花院旁的“鴻運寶局”說:兄弟,進去耍幾把,贏個彩頭。管水連連擺手:不行!大哥,俺從來不賭。又要走。 郎達拉住他:男子漢大丈夫,不肯撩石榴裙玩兒風流,那是有柳下惠之風,這點我敬佩你。可寶局就是戰場,一個大男人,大英雄,要是不敢在戰場上廝殺,還不如小腳女人,是不是呢?大哥就瞧不起這樣的狗熊。走吧,進去殺幾局。連勸帶拉地把管水弄進去。 賭場很大,很多賭鬼連喊帶叫,烏煙瘴氣。管水不由眉頭緊皺,轉身就走。郎達將他按到麻將桌前:兄弟,以前打過馬吊(麻將)沒?管水說:俺在金廠和回風口倒是打過馬吊,也贏過,可上不了大檯面。郎達說:都一樣,看手氣,點兒正了,在哪兒玩兒都是個贏。管水不好意思:可俺……沒帶錢。郎達說:哎!這怎麼個話兒說的?見外嘛!什麼錢不錢的?兄弟只管玩兒,大哥有錢。輸了,算大哥的;贏了,歸你。 這是郎達設的陷阱,管水哪能不贏!管水贏了錢,給卡佳和瑪莎買了許多新衣服和化妝品。卡佳高興得像個孩子:喔!這麼多好東西!親愛的,你太好了!卡佳又有些疑惑:水,我們已經好久沒錢了,怎麼你出去一趟,就買了這麼多東西?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管水說:你放心,這不是偷的、騙的,更不是搶的,是打馬吊贏的。 卡佳問:什麼是馬吊?管水說:是一種牌,不光好玩兒,還能贏錢贏房子贏地,啥都能贏。卡佳憂慮道:水,我懂了,馬吊是賭具,你是去賭博了。這不好,非常不好!水,再不要去賭了,好嗎? 管水說:卡佳,在寶局這半天,俺看到那麼多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紅紅綠綠的票子,再加上朋友的開導,俺算想明白了,錢真是個好東西,沒有是萬萬不行的!卡佳搖頭喊著:水,你不能…… 管水說:卡佳你知道嗎?俺在你爹臨死時,曾向他發誓,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可這些年你跟著我走南闖北吃苦受窮,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俺心裡不好受,俺一定要讓你過好,這輩子對得起你!卡佳感動了:親愛的,謝謝你。賭博是魔鬼!上帝不會看著我們總受窮,他會幫助我們。只要好好勞動,日子會好起來。 管水說:俺不能靠妹妹養活,俺已經很對不起她了!一定要自己弄錢。哈爾濱是個弄錢的好地方,要抓住一切機會,只要不偷不搶,不管幹啥,咋幹,俺一定要弄到很多錢,讓你和瑪莎早一天成為讓別人眼紅的人! 卡佳嘆了口氣,無言地望著管水。管水扳住卡佳雙肩:別這樣看我,不得勁兒。卡佳,我對你有個要求,以後就咱們倆時,也不能用俄語交談了,你也要說中國話,好好練練。 晚霞染紅了西天。管糧從街口走來,他穿的皮大氅破破爛爛,鹿皮靴開了花,帽子也沒了,用一條兔子皮從頭頂係到頦下,包著兩個耳朵。他面帶污垢,嘴四周的鬍子打了卷兒像個荒蠻林莽中的野人。 春生放學和同學瘋跑,撞在走過來的管糧身上。管糧伸手抓住春生。春生驚叫著用力掙:啊!野人哪!妖怪呀!俺不是故意撞的,你放開俺!管糧細看:小子,你叫韓春生吧?你爹是韓正奇韓老大,你娘叫管纓,對吧? 春生又驚又怕:你、你咋知道?管糧板著臉:俺是妖怪,俺會掐算。你撞俺,俺得和你算賬!說著高高舉起春生。春生嚇得大叫:放下俺!救命啊!站在一邊的學生都嚇壞了,驚慌叫喊:野人要摔孩子啦!妖怪要吃小孩啦! 管糧高舉著春生,又緊緊抱在懷裡嘿嘿笑:臭小子!好好看看,俺是誰?春生壯膽細看,又用袖子擦擦管糧臉,驚異道:你是大舅?大舅!大舅!管糧在春生臉上狠親一下:臭小子,快領大舅回家!拉著春生,高高興興地走去。 雪竹和雨生聽到學生的叫喊,也跑出來看。雨生見管糧拉著春生走,著急了:娘!野人把我朋友抓走了,我得救他!學生們說:別去啦,那不是野人,是春生的大舅!雪竹望著走去的“野人”背影和走路的姿勢,欲攆上去,又停步搖頭。 春生拉著管糧跑進院,可著嗓子喊:爹——娘——快出來呀!管纓聞聲跑出,見野人拉著春生,驚呼:啊? !俺的孩子!春生!欲奔過去。韓老大拉住管纓,抽出大煙袋,飛步躥過去,一指管糧:放開他!放開! 春生說:爹你別動手哇,他不是外人!他是俺大舅!管纓驚喜:大哥!大哥——撲過去抱住管糧哭:老天有眼,爹娘有靈,二哥回來了,大哥也回來了,全家人可算聚齊啦!管糧驚喜:水兒回來了?他在哪兒?韓老大衝管水的房子喊:二哥!快出來,你看誰來啦! 卡佳領瑪莎出來,看見管糧,驚駭無措,生硬地說著漢語:喔上帝!野人!忙摟住瑪莎,慌惶不安地望著管糧。管纓滿面笑容:別怕,他不是野人。大哥,這是俺的二嫂卡佳,那個洋娃娃,是咱的侄女瑪莎。 管糧說:俺和你二哥在老金溝那會兒,他白天黑夜說卡佳,連夢話裡都說,只是俺沒見過。管糧走近卡佳:卡佳你好。又躬身喜愛地要摸孩子。瑪莎嚇得一頭扎進卡佳懷裡。 管纓拉過瑪莎,安撫地拍著她:小寶貝兒,別害怕。二嫂,這是咱大哥管糧啊,剛從老金溝那邊回來,快見見。卡佳鬆口氣露出笑,一聳肩:喔!野人大哥!管纓好笑:不是野人,是大哥! 卡佳說:噢,大哥!我知道,管糧。親熱地上前擁抱,與他貼臉。管糧窘。管纓和韓老大看著管糧笑。瑪莎也跟著笑。 卡佳說:瑪莎,快,見見大……大哥。春生嘎嘎笑:二舅媽耶,俺妹妹不能叫大哥,俺叫大舅,她也得叫大舅。韓老大笑拍春生後腦勺:傻小子,你叫大舅對,瑪莎得叫大爺。卡佳發蒙,直勁兒搖頭聳肩眨眼:大……爺,到底是大哥,還是大爺?真不明白。 管纓笑得捂肚子:俺的二嫂餵!讓她叫大爺就行了,給你說不清楚,瑪莎,叫大爺。瑪莎乖巧地喊:大爺!大爺好!管糧高興地應聲:哎——抱起瑪莎親。他轉臉問卡佳:管水呢?他在哪兒?卡佳一歪頭,聳聳肩,攤開了雙手。 這天,管水從外面回來,走到管纓屋門口,在窗前走來走去。管纓和韓老大出來。管纓帶著笑:二哥,俺們在屋裡就看見你了。咋不進去?有啥事兒吧? 管水不好意思:纓儿,哥兜里空了,想……借點兒錢,哥很快就會加倍地還。 管纓說:啥還不還的?哥想幹啥用?韓老大說:咳,二哥的事,問啥?給就是。他進裡面拿出個錢袋:二哥,這錢你拿去用,別說還,外道。管纓說:就是。這個家有二哥的份兒。這些錢是給二哥的,不夠用,再來拿。 管水與郎達和上次陪酒的兩個牌友,打著骨製麻將。管水只剩不多的錢,其他三人面前則堆放著不少錢和銀子。郎達的牌已扣倒,從“槓上”摸起牌,看:兄弟你急等這張扣聽吧?哥給你。將牌打到“海下”,又摁著向管水面前一推,七萬! 管水說:用不上,俺自個兒抓。摸起一張牌,面色緊張怪異地用手捻著搖頭:這臭張!就差一張牌上聽,咋就不來呢?又拿到面前審看,鬧心地打出,九條!郎達樂:碰!兄弟,你點炮了,我和了!翻過牌,十三么! 管水審看郎達的牌,把麵前的錢全給他,推了牌,沮喪地說:娘的,點兒真背,手氣真臭!今兒個是輸貼殼子、弄乾爪子了!站起要走。 郎達拉住:兄弟,別洩氣呀。勝敗乃兵家常事,輸贏乃牌桌常情,是不是呢?來來,坐下。這是在家裡玩兒馬吊,輸贏都是自家弟兄,無所謂。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是根棍兒——立著,上拄天,下拄地;橫著,能擔山,敢挑河——還在乎幾個小錢?管水說:大哥,俺不是心疼錢。沒錢了,咋玩兒? 郎達說:這怎麼個話兒說的?風水輪流轉,輸贏無定勢嘛。別忘了時來運轉這句話。時也,運也,時不可錯過,運不可放過。時運像月亮,圓了轉缺,缺了變圓。兄弟已經缺到了頭,肯定該變圓了,該走運了,該點兒興了。牌友說:對嘛。二爺,莊稼不收年年種,總有一年好收成。咱接著來,保不齊你把錢全贏回去呢。 管水苦笑:你們說得不錯,俺也沒玩兒夠,也想翻翻局。可俺沒錢下注,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再輸了俺拿啥給?郎達掃一眼桌上人:咱是好弟兄,也不拔誰家的鍋,拆誰家的房;不過就是個玩兒,解解悶兒、開開心罷了。我看這樣,咱們再玩兒一把大賭注的,我兄弟要贏了,那是運氣,那是該著,桌上的錢,全是我兄弟的;我兄弟要輸了呢,咱就算白玩兒,哥兒幾個哈哈一笑,一拍手,散了,喝酒。咋樣?倆牌友笑著:行,聽郎爺的。 管水和兩個牌友的牌都扣在桌上,只有郎達的牌還站著。郎達說:咋就不上聽呢?看這張的!摸起牌,往牌衝裡放。郎達的手,把新抓的北風放進四五六條中,抽出六條,郎達舉著牌:你們都扣聽了,這點炮兒的事,八成我是逃不掉了。看看牌,又逐個看三個人,嗤!我就不信真能點上!用力將牌往桌上一拍,六條!管水樂:哈哈!俺和了!翻過牌,清一色,一條龍! 郎達咧嘴:嘿!真寸哪!兄弟,你小子真是福將!打起仗,敗中能取勝;打馬吊,輸了能變贏。有運氣!將來咱玩兒大的,你準發大財!哥兩個,說話得算數,給錢吧。把錢全推給管水。 管水不好意思:這是乾嗎?說好最後一把只是玩兒,這錢俺不要。郎達說:講究!兄弟,你輸了時,不也把錢給了嗎?你該得的,收著。管水擺手:是,規矩誰也不能破!可這把例外。俺若輸了,你們是不要錢的;那俺贏了,也不該要錢。這樣吧,俺拿回本錢。你們也把本兒拿回去。咱就算沒輸沒贏。 牌友說:不成!這壞了規矩。將來你要輸了,是不是也想把本兒拿回去? 管水不悅:這是啥話?俺頂天立地,敢贏敢輸,就是輸了命也決不含糊!沒規矩不成方圓。可這把特殊,算不得壞規矩。你們要是不拿回本錢,就是罵俺見利忘義,財迷心竅。以後俺不跟你們耍了。郎達說:這怎麼個話兒說的?兄弟別生氣。我拿回來。兩位,我兄弟不圖非分之財,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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