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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關東前傳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 當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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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323152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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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拿你命來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9993 2018-03-18
十歲的管糧和八歲的管水,來到一棵大樹下。管糧對弟弟說: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咱娘讓我給爹送月餅。爹信了潘二爺打的卦,說今天肯定能打敗洋人,他就去了。這月餅你先拿著,我得上樹看看仗打得咋樣。 管糧光著腳丫子,“噌噌”麻利地爬到樹杈上,瞪大眼睛往遠處看。他看了半天,只見遠處狼煙滾滾,看不出名堂。 管糧從樹上下來,一腳踩在一堆暄土上,他笑著喊:管水,這裡有屎殼郎窩!管水叫:哥,這裡也有一窩屎殼郎!管糧說:撒泡尿,澆出來!管水蹦跳著喊:澆!澆!於是,哥倆都嘻嘻哈哈掏出小雞雞,一人對著一個洞眼撒尿,細長的尿流準確射進土洞。 很快,一隻屎殼郎從洞裡拱出來;又一隻屎殼郎從另一個洞裡拱出來。管糧喊:嘿!這只屎殼郎頭上長角,像洋人的鷹鉤鼻!管水嚷:哈!這只屎殼郎頭上戴紅帽,像個當官的!

管糧喊:砸死它!管水嚷:砸扁它! 兩隻屎殼郎頃刻斃命。 管糧說:弟弟,月餅拿來,我得給爹送去。你快回家!聽到沒有? 管糧拿著月餅,面無懼色地走進戰場。沒人顧忌戰爭中的孩子,人們盡情廝殺。管糧的衣服濺上鮮血,他毫無感覺,繼續往前走。 一個洋人被砍殺,面目猙獰地倒向管糧。管糧機靈地閃身,死了的洋人砸在浸著鮮血的泥土上。潘二爺被洋人的刀劈在胳膊上,他反身把攮子插在洋人的褲襠裡狠狠地攪動。洋人呼天搶地,摀住鮮血滲透的襠部倒下。 管大田用長刀和眾洋人打鬥。受傷的潘二爺踉蹌著跑來,把一團黑旗扔給管大田:俺不行了,旗放你那兒!潘二爺又向前殺去。 管糧穿過廝殺的人群發現了潘二爺:潘二爺,看見俺爹了嗎?潘二爺喊:快滾!找死啊?再看潘二爺,已經在招架刺來的橫槍利劍。管大田此時正酣暢淋漓地痛殺洋人,殺得昏天黑地,忘了節日和兒子。

知縣蔣仕達領著洋人軍官騎馬來到一高坡上。蔣仕達見此情此景驚呆了,他急切對洋軍官喊:我是讓你們驅散,沒讓你們殺人!這麼多人的性命啊,你快讓他們住手!洋人軍官不理蔣仕達,微笑著舉刀高喊:我帝國的士兵們,盡情地殺吧!一個不留! 一支利箭射來,穿透了管糧的衣袖。管糧撕扯著拽下箭頭,瞄準一個洋人的後背,奮力擲去,那箭頭在洋人的製服上無力地掉落。 一顆砲彈轟然炸響,火光吞噬天地硝煙散去,戰鬥已然結束。 遍地屍體,只矗立著一個活人——小管糧,管糧在死人堆裡尋找管大田,他用稚嫩的童聲大喊:爹……你在哪兒?你還沒吃月餅哪……爹…… 管糧不停地翻動屍體找著爹。忽然,一隻沾滿血污的手抓住管糧拿月餅的手腕。管糧嚇了一跳。

管大田斷斷續續地說:管糧……俺是你爹……管糧蹲下身說:爹,俺給你送月餅來了。管大田喘著氣:爹吃不了月餅了……管糧,你記住,咱家的仇人叫蔣仕達……是他……把洋人領來的。記住……了嗎?管糧點頭:記住了,蔣仕達。 管大田從懷裡掏出黑旗:留著它……這上面有你叔叔、大爺們的名字。管大田從脖子上扯下英雄巾:收好了,這是你爺爺留下的……往後你記住,該管的管,不該管的千萬別管……說罷,閉目斷氣。 管糧哭喊:爹……你還沒吃月餅哪,怎麼就死了?淚水打在管大田的臉上。管糧對空高喊:爹,管糧記住了你的話,該管的管,不該管的千萬別管,咱家的仇人是蔣仕達! 春來冬去十二載,管糧和管水都長成了壯漢。十二個春秋,哥倆拜名師學藝,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終於成為武功高手。

又是一個八月中秋節。音樂聲中,喜慶的深宅大院戒備森嚴,院子中的人們迎客送客非常熱鬧。管糧、管水潛伏在枝葉茂密的大樹上,大樹緊挨著院牆。二人注意觀察院裡的動靜。 管糧小聲說:你見過他,能記準?管水點頭:跑不了他!管糧吩咐:見到他你喊蔣仕達,有人應聲我就衝過去捅他。俺要讓他死得明白。你指認完趕緊跑,俺動手,別管俺,俺能逃出去。咱倆在穀子地旁的泡子見。管水搖頭:那不行,咱倆一起跑。管糧低聲厲色:聽俺的!萬一有啥差錯,你照顧好咱娘。 就在此時,幾個家丁開路,一乘錦緞坤轎急匆匆穿過集市。轎子的側窗,一隻纖手掀開簾子,十八歲的蔣雪竹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向外看。她眉目秀麗,氣質脫俗,一身江南女孩氣息。

錦緞坤轎進了喜慶中的深宅大院。有人喊:小姐回來了!蔣雪竹下轎四顧,蔣仕達領人出來迎接,向客人介紹女兒,大家寒暄。 管糧、管水趁人不注意,輕身從樹上跳下,向蔣仕達靠近。在密集的人流中,管水、管糧擠到前面,管水高喊一聲:蔣仕達! 蔣仕達一驚,回過頭來的同時,下意識地護住驚慌的蔣雪竹。管糧抽刀向蔣仕達大喊著衝去:俺是黑旗後人,要你命來了! 院中頓時大亂,管糧、管水被驚慌的人擋住,靠不上前。八個護兵急忙衝過來,兄弟二人與眾護兵拼殺,眼看寡不敵眾。管糧說:走!二人邊打邊退,退到跳下時的院牆處,管糧忽然一轉身,抱起秫秸一掄,秫秸四散。管水、管糧趁機沿著秫秸遮擋的兩根繩子往上爬,繩子系在樹上,哥倆輕盈爬著,越牆而逃。

捕快來寶得到消息騎馬來到蔣府門口,飛身下馬,跑入院門。蔣仕達和來寶堂屋就座。 蔣仕達說:這些年我寢食不安,心魂未定,我讓女兒假扮男裝,送到好友家中躲避明槍暗箭,都是以防萬一。我不相信黑旗鄉勇會銷聲匿跡,知道早晚他們會出來,今天真的應驗了。來寶問:十二年了,他們後裔還記著老爺? 蔣仕達神情凝重,壓低聲音:古有前鑑,家仇傳子,子報父仇。兩個小子報仇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旗一旦讓朝廷知道,勢必追究下來一查到底,事情就鬧大了!旗上繡著二百餘鄉勇姓名,當年朝廷苦於沒有找到黑旗下落,要不然幾百個家庭、上千個後裔,將性命不保、生靈塗炭,後果不堪想像!來寶啊,速速緝拿剛才那兩個小子,他倆一定知道黑旗下落。趕快將黑旗追回銷毀,抓緊辦吧!

屋門被猛地撞開,管糧、管水慌慌張張沖進來。娘焦急地問:你們咋回來了?管糧看著娘說:俺們闖大禍了!娘問:你們動手了?管糧、管水點點頭。管纓問:那咋辦哪,娘?娘問:殺了?管糧答:沒有。 娘果斷地說:家不能待了,趕快走!娘捧著個帶泥土的瓦罐放在桌子上,邊往外拿東西邊說:我就知道這事肯定得出,早有準備。你們去找潘二爺,他還活著,管糧你戴著這條圍巾他就能認出你,把這旗交給他,千萬不要落在外人手裡。這是地址,要是他不留你倆,就去關東找你大舅索長山,聽說他在那邊採金,離黑龍江邊不遠,都記住了? 管糧把圍巾和旗揣在懷裡:知道了,娘。娘囑咐管水:老二啊,聽你哥的話,在外別惹禍,千萬千萬!管水含淚點頭。管纓說:二哥你遇上啥事兒別太犟,聽大哥的啊!管糧說:娘你保重身子骨,別累著。纓子好好照顧咱娘!管纓說:哥,你們放心吧。她說著忙從碗架裡找出塊玉米餅子,王嬸給俺的,你們帶著。管糧掰開餅子,給管纓一半兒,剩下的餅子塞進懷裡。

管纓把後窗打開。管糧、管水給娘磕了個頭,管糧泣不成聲:娘,俺讓你操心了,你別怨俺,你要想俺們就罵兩聲!娘張開嘴無聲地哭了,她擺手示意哥倆快走。管糧、管水急忙從後窗跳出去,翻過後院的土牆消失了。 管糧、管水慌不擇路地跑著,突然,管糧猶豫一下,轉身拐到一條胡同,跑到一家門前停下喘息。管水一看急了:快走吧,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惦著曼兒? 管糧滿頭大汗地敲門,曼兒的二姨迎出來,開門一見是管糧,慌忙關門。管糧一下子把門推開,闖進去說:俺要見曼兒!他快步走到曼兒的屋前喊:曼兒! 十七歲的曼兒讓管糧進來,拿出個香包說:管糧哥,這香包是俺早就給你繡好的,本想等你來下訂時再給,你就帶上吧。管糧接過香包揣在懷裡說:俺家窮,連你姨要的那一袋小米都拿不出,娶不了你,對不住,俺要走了。曼兒流淚道:都是俺命不好,攤上這麼個姨。

管糧一下攥住曼兒的手:手就是咱倆的婚帖。兩個人的手掌對在一起對著。 管糧一把抱住曼兒,曼兒一驚,在管糧懷里瑟瑟抖著。管糧說:俺到關東站穩了就回來接你。咱沒過帖,兩手相合也算定了親,你一輩子就算俺的人了。曼兒的眼淚流下,不住點頭。 管糧正要俯身親曼兒的臉,管水從外面進來拽著管糧:還親呢,兵都上來了! 兄弟二人轉身跳窗跑了。 雪竹在後花園的石桌前看書。蔣仕達在房間的案頭上揮筆疾書。一個家丁急匆匆跑進蔣仕達的房間:老爺,街上來了一群官府的人,帶著枷子,好像是衝著老爺您來的。蔣仕達想了想:嗯,知道了。你先在門口候著,我說開門,你再開不遲。他從櫃中拿出一包東西,匆匆來到後花園對蔣雪竹說:父親上折子奏請朝廷不要用軍費修頤和園一事,惹怒了老佛爺,朝廷派人抓我來了。你趕快去把男裝換上,從後門逃走,回你義父張大人那裡。這些銀兩帶著路上用。

蔣雪竹急問:父親你怎麼辦?蔣仕達邊走邊回頭:是殺頭還是株連九族還不清楚,你趕快走!蔣雪竹急忙換上男裝,抱起凳子上的琵琶走到後門,淚水盈盈地環視院子,然後快步走出。 官府來人在蔣府外敲門喊:開門! 堂屋裡,家丁護院們站在那裡看著蔣仕達。蔣仕達說:對不起了,你們對我忠心耿耿,我給不了你們多少銀兩,家裡凡對你們有用的東西,你們儘管拿吧。他說完轉身回到書房,平靜地坐下,嘆了口氣,頑童般的聲音高喊:開門嘍—— 等在院裡的家丁將院門打開,兵勇們氣勢洶洶地闖進來,給蔣仕達戴枷上鐐。 管糧脖子上圍著父親的英雄巾,和管水循信上的地址來到一個小鎮,找到門牌敲門問潘二爺,開門人說沒有這個人。兄弟倆來到一個大煙館旁,這裡有個地攤,擺著算卦用具。算卦的是一個亂髮披肩、滿臉刀疤的人,他用圍巾包著頭,盤腿坐在卦攤兒前。管糧和管水匆忙從卦攤兒前走過,算卦人說:二位有難在身啊!管糧、管水站住了。 算卦人又說:不走時運啊!管糧說:俺們沒錢算卦。算卦人說:不要你錢。 兄弟倆蹲在卦攤兒旁。算卦人看著管糧擺弄指頭:你命裡有官相,只是落入草中。管糧問:俺這難能解嗎?算卦人說:你這難是命中帶的,無解。 管水皺眉:哥,別信他的,走!算卦人說:別不信,你姓中就帶個官字,可惜啊,竹子頭壓了你一輩子,竹子,也就是草,官被草壓住了,最終只能做草寇流民。不過,將來有個和竹有關的女人和你有瓜葛,糾纏一輩子,這也是命啊! 管糧笑了:前輩真不一般,你咋知道俺姓管?算卦人說:俺早就從你的英雄巾上聞到血和烽火的味道了。他收起攤位,神神秘秘地對管糧、管水說:跟我來!我有要事相告! 他們來到一個很破舊的小房子,算卦人把圍巾拉下來露出他的臉。兄弟二人認出了潘二爺,哭泣著忙給潘二爺下跪。管糧說:潘二爺,俺們可找到你了……潘二爺扶起管糧、管水:孩子,你們受苦了! 管糧掏出懷裡的黑旗:俺娘讓俺交給你。潘二爺看到黑旗,瞬間像被雷擊一般,目光中露出驚慌恐懼,語無倫次地喊著:殺人啦!殺人啦!管糧、管水驚愕得不知所措。 潘二爺喊:快滾,快滾!管糧、管水叫著:潘二爺,你怎麼啦?潘二爺雙手推趕二人:滾,快滾!管水憤怒地拉著管糧:哥,走!二人走出潘二爺家,門“嘭”的一聲關上,屋里傳來潘二爺壓制的哭聲,聲音蒼涼淒慘。 管糧和管水走著,發現前面有一客棧,是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二人進了客棧。 管糧喊:有人嗎?老闆娘喜盈盈地出來問:兩位住店還是吃頓便飯?管糧說:俺們住不起店,想給老闆幫幫工,討口飯吃。管水說:俺們啥活都能幹。老闆娘說:看見沒錢人,俺心裡就不是滋味。這樣吧,你們上灶房把水缸挑滿,把院子收拾乾淨,過後來灶上吃飯。 老闆娘和張大膽在廚房做飯。張大膽小聲說:不能真沒錢吧?老闆娘笑:出門的都說沒錢,說死俺都不信! 管水掃院子。管糧來到馬棚裡打掃,掃到一個角落,發現有東西,用腳尖踢踢,竟是一根大骨頭,管糧用骨頭掘地,下面露出好多白骨。管糧犯了猜疑,沒事兒似的繼續掃地,眼睛偷偷觀察四周。管水走過來,管糧小聲說:老二,客店有點不對勁兒。管水問:有啥說道?管糧點頭:小心點! 幹完活,管糧、管水在廚房吃飯,老闆娘坐在小凳上說:你們吃完就在邊上那屋歇著吧。她用手指了指對面那個門。 這時,有人牽著馬進院,這是個相貌不凡的年輕人,眉清目秀,白白淨淨,一身黑衣,肩披過膝黑斗篷,頭戴青羅學帽,上穿青色暗花馬褂,腳穿厚底黑緞靴,鬆軟的長褲掖在靴子靿中,斜挎的背囊裡露出半個琵琶頭。 兄弟倆來到小屋,管糧把門開個小縫,側耳聽著外面動靜。 黑衣人問:店家,有客房嗎?老闆娘笑著:有,這位公子,要上等房嗎?黑衣人說:上等房。老闆娘要幫黑衣人提行囊,黑衣人制止。 黑衣人就是蔣仕達的女兒蔣雪竹。她進廚房落座,謹慎地察看屋子。老闆娘滿臉喜悅地端來飯菜。蔣雪竹拿起筷子剛要吃,外面響起馬蹄聲。蔣雪竹神色大變,忙掏出一塊銀子拍在老闆娘手裡:有地方躲躲嗎? 老闆娘迅速將蔣雪竹領進管糧兄弟倆的房間裡,蔣雪竹匆忙中沒忘與屋里人點頭示意。老闆娘打開炕櫃蓋子,讓蔣雪竹鑽進去,蓋上蓋子。管糧、管水站著沒動。老闆娘對他們說:你們在屋裡待著。說著匆匆而去。管糧拉起管水,慌忙上炕打開後窗跳出,跑到後院要躲藏起來。老闆娘聽見聲音看了看後窗,見管糧、管水慌張地要躲藏,心裡犯嘀咕。 一夥捕快從馬上跳下直奔院子,捕快頭兒問:有人嗎?老闆娘迎出來:你這叫啥話,俺不是人嗎?捕快頭笑:沒工夫和你鬥嘴,對不起了,老弟有差事在身,得查一查。 管糧管水要跑,從後門進來幾個捕快一邊一個把他們攔住。管水要動手,管糧拽了拽他示意冷靜。 幾個捕快來到小屋裡亂翻,老闆娘趕緊跟過來喊:哎,幹啥幹啥呀?一來就亂翻啊?該敬的也都敬了,該給的也都給了,咋還三天兩頭來瞎折騰呢!捕快沒有翻出什麼,出去了。 管糧、管水被幾個捕快帶進屋裡。一個捕快說:頭兒,這倆小子慌慌張張地要跑。捕快頭兒拿出畫像和管糧、管水仔細比對。兄弟倆十分緊張。捕快手指肚稍稍抬了抬管糧的下巴,管糧仰起臉來讓人家端詳。 捕快頭兒收起畫像:幸虧二位長得不像,要不就讓你們頂差進局子裡溜達溜達。打哪兒來呀?老闆娘忙插話:哎呀,不是打哪兒來,那不是後屯老張家那倆小子嘛。捕快頭兒問:那你們慌個屁!管糧忙說:欠人家糧,尋思要糧的來了呢。大夥笑。管糧、管水才知道捕快不是對自己的,都舒了一口氣。 捕快對店家說:有個黑衣人要是到店裡來,到俺那告訴一聲!老闆娘對他們不客氣:去去,快走吧,誰給你們看著哪?到這就亂翻一氣,這是你們家咋的? 捕快頭兒嘻嘻笑著:這娘們儿真惹不得、碰不得。老闆娘推著罵著,捕快嘻嘻笑著走了。馬蹄聲漸遠。 這時,蔣雪竹出來微笑著向大家拱手道謝:謝謝店家救了我,也謝謝二位厚道的兄長。 客棧廚房小屋地上放著兩個火盆,老闆娘燒好一個,正在加木炭燒第二個。張大膽進來,從懷裡掏出個小葫蘆,往手心裡倒出一些粉末,撒在燒好的火盆裡說:快快,先把這個送過去。老闆娘端著火盆走了。 管水睡了,管糧閉著眼睛沒睡,聽房外的動靜。門輕輕開了,老闆娘端著個火盆進來,火盆裡燃著青煙。管糧坐起。老闆娘笑著小聲說:這裡夜晚很涼,給你加個火盆。老闆娘出去關上門。管糧又躺下。 張大膽正在弄第二個火盆,老闆娘進來。張大膽念叨:那兩個小子身體好,得過一會兒才昏過去。那公子哥快,熏一會兒就得完蛋,咱先下手幹掉他,他身上的銀子少不了。 老闆娘點頭:是,才一聽捕快馬蹄聲,就給俺那麼多銀子! 張大膽往火盆裡倒好粉末,老闆娘端著說:那公子昏過去怎麼著也得一袋煙工夫。張大膽說:咱不急。 管糧躺著感覺有些迷糊,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不對勁,一個激靈坐起,馬上扒拉管水,小聲說:老二,快起來!管水扑棱一下坐起:咋了大哥?管糧說:這火盆有道道,我感覺直迷糊。味道不對,走!二人從窗子跳出,在外面大口呼吸。管糧說:關東的路不好闖啊!呀,那個公子要遭殃!管水說:嗯,看他那小身子骨,撐不了一會兒就完了。管糧說:他也是遭難之人,咱得幫一把,走。 蔣雪竹客房的地上擺著火盆,盆裡冒出青煙。蔣雪竹沉睡在炕上。管糧悄悄進來,碰了碰蔣雪竹:公子,醒醒!蔣雪竹動了動沒醒。管糧快速把火盆端出房間。管水在門口聽風。管糧點著油燈繼續喊。蔣雪竹念叨:睜不開眼睛。 管糧說:你被毒煙熏著了,快醒醒!蔣雪竹一激靈睜開眼睛:你們? 外面有腳步和說話聲。管糧示意對方別吱聲。管水迅速藏在門後。 門開了,張大膽手提尖刀和老闆娘進來,見管糧目光犀利地站在屋中,蔣雪竹站在他身後。張大膽低頭看火盆不見了,怒道:好小子,你壞了俺的事,俺弄死你!他揮刀砍來。門後的管水一下子攥住張大膽的胳膊把刀子捅進他的后腰,張大膽倒下。老闆娘尖叫一聲,轉身就跑,被管水一把拽住,拉進屋來。 管糧質問:馬棚里白骨那麼多!你們殺了多少人?老闆娘哀告:好漢饒命!老闆娘被綁在椅子上,嘴裡塞上布。 馬棚外,蔣雪竹與管糧、管水話別:謝謝兩位壯士相救,我不明白,一般人遇事就躲開,你們為何救我?管水說:俺哥說了,你是遭難之人,俺得幫一把。 管糧拱手:看你是讀書之人,俺不說假話,咱同是天涯淪落人。管水從馬棚裡牽出馬來,把韁繩遞給蔣雪竹,然後悄悄離開。蔣雪竹說:怎麼,你們也被官府……管糧說:俺們犯了官司,在這裡打短工,沒想到今天又殺了人。 蔣雪竹說:英雄是為民除害。你們打算去哪兒?管糧說:去關東,到黑龍江邊找舅舅。你知道那地方嗎?蔣雪竹搖頭:我聽說前朝盜御馬的竇爾敦就流放那兒了,好像很遠哪!蔣雪竹上馬又說:你們救了我一命,還不知兄長們尊姓大名。管糧拱手:掖縣人,管糧。這是俺二弟,哎,管水呢?管水從廚房方向跑過來說:來了來了。掖縣人,管水。蔣雪竹說:無錫人,蔣雪竹。兩位兄長後會有期! 管糧、管水走在路上,眼看天色已晚,二人疲憊不堪,正巧前面有一座破廟,於是悄悄進廟,見裡面破爛不堪,牆角有一堆柴草。管糧上前將柴草攤開舖在地上,二人癱坐在柴草上。管水從懷裡掏出一塊煮地瓜,塞到管糧手裡:這是我從那客棧弄的,吃吧!管糧把地瓜一分兩半,兄弟倆吃了。二人胡亂躺在草堆上睡了一夜。 天亮了,管糧、管水走出破廟,走著走著,看到前面藍藍的一片。管水說:哥,你看那是什麼?管糧喊:海!咱們到海邊了。 兄弟倆叫喊著向大海跑去,邊跑邊甩掉鞋子,脫去褂子,跑向大海。管水問:這離黑龍江有多遠?管糧說:咱上那邊碼頭打聽打聽吧。 碼頭邊,上船的勞工排著長隊。周圍有兵勇把守,戒備森嚴,把碼頭上送行的老百姓隔開。勞工報名處被一群人圍著。 有人喊著:快來報名吧!坐船不花錢,管吃管喝還掙銀子!管糧、管水擠進去。管水問:這是上哪兒的?回答:大連灣。管水問:那兒離黑龍江近嗎?回答:近!比這兒近多了!報名吧!這是最後一條船了! 管糧問:過去幹啥活啊?回答:放心吧,累不著你,管飯!管水小聲與管糧合計:哥,咱報啊?管糧說:報。 管纓對娘說:他們抓不著俺哥還得向你要人,俺看乾脆咱也走。上關東你這身板去不了,咱找潘二爺去!娘想了想:也好,閨女,走吧。 管纓說:把曼兒姐也帶上吧?俺答應過大哥把曼兒從家帶出來。娘猶豫:那好嗎?聽說曼兒要許人家了?管纓說:不是沒過帖嗎,咱管那個呢!再說大哥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殺完蔣仕達,帶著曼兒走。 管纓輕敲曼兒的窗戶紙,低聲喊:曼兒!你二姨睡了嗎?曼兒說:睡了,你進來吧。曼兒開門讓管纓進來。二姨在自己屋裡聽到門響,悄悄披衣走出屋,來到曼兒窗戶外邊偷聽。 管纓小聲說:俺和娘說好了,俺們闖關東帶著你,今晚就走。曼兒說:好,俺馬上收拾東西,晚點就去找你們。 管纓走了。曼兒收拾好東西,剛要吹滅油燈出門,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曼兒,是二姨!快開門哪。曼兒猶豫一下,把門打開。幾個大漢進來用繩子套住曼兒捆綁起來,用布塞進嘴裡,一條麻袋兜頭罩下,放在馬車上拉走了。 曼兒被幾個青年用繩子綁著推進院裡。二姨跟在後面,臉色十分難看地說:鬆了綁吧,估計管家人已經走遠了。幾個青年給曼兒鬆了綁。 二姨說:曼兒,你也夠不要臉的了,你還不是管家的兒媳婦兒呢,就想跟著人家去闖關東,傳出去叫俺這臉往哪兒擱啊?曼兒哭鬧著:二姨,求求你,就讓俺走吧。二姨瞪眼:門兒都沒有!范家那一袋子訂親的小米都送過來了,後天你要是走了,我咋辦?我那可憐的姐姐、姐夫死得早,俺辛辛苦苦養你好幾年,你就這樣對你二姨? 曼兒淚流滿面:二姨!求求你了,你就讓俺去找管糧哥吧,你的養育之恩,俺以後一定會報答你!二姨哄著:曼兒,二姨也是為你好!那管家窮得叮噹響,連袋小米都拿不出來,你過去還不是跟著受苦?那管糧有啥好的?你幹嗎非要跟他?這事聽不得你的,必須聽二姨的。 管纓和娘在家等著曼兒,急得團團轉。娘說:曼兒怎麼還不來?能不能出啥事兒呢?管纓道:都說好了,能出啥事兒呀。要不俺去看看?娘說:這大黑天的,我和你一塊去。娘和管纓來到曼兒家,見院子的大門開著,裡面的房門也開著,屋裡燈還點著,院子裡一片寧靜。 管纓悄悄走進院子,來到曼兒的房外輕聲叫著:曼兒,曼兒!沒有人應聲。管纓悄悄推開門,房間裡沒有人。管纓來到曼兒二姨的房間,也沒有人。 娘在門外等著,管纓回到娘身邊說:屋裡沒人!娘想了想說:是不是曼兒改了主意,不想跟咱走了!這樣吧,咱回去,明天天一放亮,曼兒要是還不來,咱就走。 娘和管纓疲憊不堪地走在小城鎮的路上,不時打聽路,別人一聽,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們。在一個煙館旁邊,窮困潦倒的潘二爺蹲在地上,凌亂的長髮飄動著。 娘領著管纓來到潘二爺跟前,試探地叫了一聲:他潘二爺?一臉滄桑、蓬頭垢面的潘二爺抬起頭瞇著眼說:俺知道你來了…… 潘二爺領管纓娘倆來到破舊不堪的家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訴:前兩天你家老大、老二來,俺把他們打發走了,俺養不了他們啊!老嫂子,幫幫俺吧,一天兒不如一天兒了,俺現在死的心都有啊!管纓說:潘二爺,俺娘都這樣了,你還讓俺娘幫你? 管纓娘說:他潘二爺啊,俺怎麼也沒想到,你能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原先你煽動大傢伙去和洋人打,是為了讓窮弟兄吃飽肚子,可到頭來,你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你說八月十五打仗準能贏,可全都死了,就活了你一個。你說你造了多大的孽啊!現在還覥著臉讓俺幫你?你也能說得出口! 潘二爺哭道:老嫂子,俺對不住管大哥,對不住掖縣的那些兄弟們,都怨我!管纓娘起身說:纓子,咱走!潘二爺一下給管纓娘跪下:老嫂子,你別走,你這大老遠撲著我來了,你要是一走,俺的臉就更沒處擱了。 管纓娘嘆口氣:潘二爺啊,你就這麼點兒個小地方,讓俺們娘倆住哪兒? 潘二爺說:老嫂子,你和侄女兒就住這兒,俺出去找地方。邊說邊走出去。 娘突然感覺心口一陣難受,用手摀住胸口說:俺這胸口堵得慌,上不來氣。管纓趕緊把娘扶到炕上躺下,在臉盆裡擺著毛巾,擰乾蒙在娘的頭上。 管纓請來先生給娘看病,先生說這是急火攻心,不能著急。管纓想出去找點活兒乾,掙來錢好給娘看病。等娘病好了就離開這兒。娘說:也只好這樣,看來你潘二爺是指望不上了,纓儿,你把潘二爺叫來,我和他合計合計。 潘二爺進來,點頭哈腰:老嫂子,你找我?管纓娘說:俺們來給你添了麻煩,等俺一好就去關東。潘二爺說:老嫂子,真對不住啊,俺讓你寒心了。 管纓娘說:他潘二爺,俺在你這兒待著不是個事,還是讓管纓出去找點事兒做,掙點盤纏,等我病好點的,俺們還是去關東找她舅。這地方俺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幫著給纓子找找,看有啥她能做的事兒。潘二爺內疚地說:就依嫂子。 娘無力地靠在炕上,管纓給娘餵水。潘二爺樂顛顛地進來:老嫂子,俺給纓子找了個活兒,是給陸老太爺家做使喚丫頭,您看合適不合適?管纓娘問:不知是個啥樣人家?管纓說:娘,有活干就好,咱就別挑人家了,啥人家都行。 潘二爺說:陸家是這兒首屈一指的大戶,老太爺德高望重,學富五車,到那兒乾活算是享福了。不過,人家說了,做使喚丫頭呢,就是得吃點辛苦。管纓說:苦點累點不怕,不就是乾活嘛!只要能掙來錢給俺娘治病,啥事俺都能忍了。 夜晚,娘和管纓躺在炕上。管纓撒嬌地鑽到娘被窩說:娘,你摟摟你閨女唄! 娘說:這麼大了,還跟孩子似的。管纓笑:俺在你身邊不是孩子是啥?娘囑咐:到人家好好乾,有點兒眼力見兒,別耍性子,可不跟在家一樣,聽見沒?管纓摟著娘說:娘你放心吧。娘說:你這脾氣讓娘放心不下啊!像你爹一樣的。管纓頭拱進娘懷裡撒嬌:娘! 第二天一早,潘二爺領管纓進了陸家大門,二人在廳堂等候。桌上一台老式座鐘吱嘎吱嘎地走著,側屋的門簾不斷被掀開,一會兒一個好看的太太掀開簾子探出腦袋來看管纓,管纓發覺了,太太就神秘一笑腦袋縮回去。 門房僕人把門簾子掀開喊:老太爺到!陸老太爺終於出來了,身後跟著三個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潘二爺和管纓都站起來。老太爺穿著考究,雖是便服在身,可華貴四溢,做派典雅。老太爺坐桌子右邊,讓管纓坐一旁,潘二爺站著。 落座後,老太爺細細端詳管纓。眾目睽睽之下,管纓不好意思。眾太太們相互交流眼色,表情不一,有的欣賞,有的嫉妒撇嘴。 老太爺面無表情,站起來走到管纓身旁,伸出青筋累累的老手,抓起管纓的胳膊細緻地摸了摸、捏了捏,抓住不放,又近距離看管纓的臉,像欣賞古玩。 管纓有些不解:老太爺,家裡有什麼活,您儘管吩咐,別人能幹的俺能幹,別人幹不了的俺也能幹,俺不怕吃苦。老太爺聲音像太監:這嘴兒小鳥兒似的,脆!大家都笑。管纓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太爺回椅子坐下,告訴那些太太們:好啊,去歇著吧。管纓被姨太太們領到後房去了。老太爺從兜里掏出十個錢兒放在潘二爺手裡。潘二爺說:陸老爺,您看這閨女聰明伶俐,招人喜歡啊!這介紹費,您怎麼也得給俺二十個啊!老太爺微微一笑:這丫頭,水靈,值了!說著又數出十個錢放在潘二爺手裡:我喜歡!給了。 潘二爺拿著錢樂顛顛地走了,他急不可待地小跑著來到煙館,倒在煙榻上,大聲喊道:來一個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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