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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走西口 俞智先 7608 2018-03-18
早上在田青他們吃飯時,裘老闆的賬房先生來到莜麵館,說老闆請田青過去一下。 “我家老闆請,說有事同您商議。您肯賞光嗎?” “您又客氣了。”田青對大家說,“那我就過去看看。” 一到裘記皮匠鋪,裘老闆就迎了上來,巧巧立刻給田青捧上了一碗奶茶。 “謝謝小姐!”田青向巧巧點頭致謝道。 巧巧的臉一下紅了,趕緊低頭退了出去。在門口,她抹抹自己怦怦跳的前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了。 “田義士,我想問問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裘老闆開門見山道。 “哦,方才我同梁滿囤他們還在商量此事。王南瓜留在龔文佩那裡幫工了。” “你呢?” “還沒有著落,正打算到市面上看看有沒有用工的。” 裘老闆笑了。 “你看,我這裡的外櫃病了,回了山西老家。正好有個空缺,田義士如果肯屈尊,到我這裡幫忙,我十分歡迎。”看來裘老闆早有了安排。

“我當然願意。只是外櫃——我怕不能勝任。”田青自然高興。 “你能文能武,又有誠信,一定會幹得非常出色。我看就這麼定了!” “那就多謝裘老闆了!只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是想說梁滿囤和豆花的事吧?” “是。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田青看著裘老闆,滿眼都是請求。 “應該應該。我也替你想好了。梁滿囤嘛,沒什麼本事,只能當個皮匠了。臭皮匠臭皮匠嘛,這活兒是又髒又累。他還得先從學徒幹起,一般說是三年出徒。學徒期間是沒有工錢的——白吃飯白乾活。還得在幹活之外,掃地、抹桌子,在廚房幫廚,給師傅倒尿盆子。你問問他願意不願意吧。” 田青樂了,“那豆花呢?” “按說豆花識文斷字,倒是個才女,可我這兒還真用不上她,她要是願意,只好在廚房給大師傅打個下手了。這就太委屈豆花姑娘了。”裘老闆想了想說。

田青站了起來,“先謝你了。我回去跟他們說說。裘老闆,那我就先告辭了。” 田青一回來就把情況對大家說了。梁滿囤當場就說願意。 “三年能學會一門手藝,我幹!” 龔文佩也說,“皮匠的活是髒點累點,不過出了徒之後,掙錢還真不少。尤其是那些領班的大工匠,技術大拿,比我開莜麵館掙得還多呢!” “哥去哪兒,我去哪兒。”豆花二話沒說。 “那好,就這麼定了!明天就去裘記皮匠鋪!”田青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了著落。 田青一過來,裘老闆就讓賬房先生給田青介紹業務,田青聽得很認真。 “你瞧這張皮子,表面光滑,沒有一點瑕疵,就是一等品。你看這張,這兒,有一塊毛茬儿,一定是拉過車的牛,讓夾板磨的。這就不值錢了,得算是二等品。”

田青指著一塊表面光滑,但局部有些瑕疵的皮子請教著,“曹先生,那這塊皮子就算是二等品了吧?局部有些瑕疵。” 賬房先生看看皮子點點頭,“對。田外櫃真有悟性啊。這剛上了幾眼,就能分出幾等來了。” 裘老闆一邊抽煙一邊滿意地點了點頭,巧巧也在一邊盯著田青看得出神,裘老闆看出了女兒的心事,心裡也在盤算著主意。 相比起來,滿囤要累多了。作坊裡一些勞金和學徒們邊乾著活邊閒聊著天。只有梁滿囤悶聲不響地干著活,也不跟他們搭話,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 掌桌師傅姓牛,他把一張新牛皮放在上面,拿著一把月牙形的彎刀,往下刮沒有剝淨的爛肉,刮了幾下,把刀遞給梁滿囤。 “看見了吧?就這麼刮,一定要把牛皮上的肉全刮下來。注意,不能把皮子刮破了。只要破了一個小口子,皮子就降等了,你呀,就得挨板子了。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 “幹吧!”師傅點著了煙袋,一邊抽一邊看著梁滿囤幹活兒。 梁滿囤有點笨手笨腳,半天也刮不淨一塊皮子。牛師傅用煙鍋子敲了他一下:“你他媽留著勁吃奶呀?用力!” 梁滿囤一用力,哧一下,牛皮被刮破了一個口子。 牛師傅上去就給他一腳,“你個笨蛋!我告訴你什麼來著?刮破了口子皮子就降等了,你是找著挨板子是不是?過來!” 梁滿囤膽怯地跟著師傅走到院子裡。師傅指著一張板凳:“趴上去!”梁滿囤可憐巴巴地看了看牛師傅。 牛師傅大聲吼道:“趴上去!” 梁滿囤只得乖乖地趴了上去…… 牛師傅拿了一塊寬寬的木頭板子,雙手舉起來,重重地落下去,開始責打梁滿囤。牛師傅的板子一陣緊似一陣地打在梁滿囤的屁股上,梁滿囤咬緊牙關挺著……

田青正在熟悉賬目,聽見了外面牛師傅打梁滿囤的聲音趕緊跑到門口,他同時看到了裘老闆,他表情木然地看著牛師傅一板子一板子地打著梁滿囤。 “裘老闆,這……”田青想去說情。 “嚴師出高徒,你不用管。當徒弟哪有不挨師傅打的。”裘老闆不以為然。 巧巧也倚在門口往外看著,她看見梁滿囤被打得齜牙咧嘴的樣子,扑哧一聲笑了……田青不滿地白了她一眼,繼續向裘老闆求情道:“裘老闆,要是打壞了,他怎麼幹活呀?” “不要緊的,牛師傅會打,打不壞的。該干什麼幹什麼去吧,不要看了。” 田青不忍心地跟著裘老闆重新又回到桌前,看起了賬本…… 裘巧巧站在門口,津津有味地看著牛師傅打梁滿囤,不時發出開心的笑聲,田青聽著不禁皺了皺眉……

牛師傅打完了,梁滿囤忍著疼,重新站在案板前,拾起彎刀,小心翼翼地往下刮著爛牛肉……伙計們都看著他。 工匠老趙看著梁滿囤說:“這回可來個替學徒挨板子的了。” 一個像瘦猴似的伙計看了眼梁滿囤,“你瞧他那副德性,天生一塊挨打的坯子。” “我沒出徒時也沒少挨打,誰有你猴大爺那麼有福啊。乾了三四年,還沒捱過牛師傅的板子呢!”老趙說。 “眼饞吧?那是牛師傅稀罕我。”瘦猴得意地說。 老趙一撇嘴,“稀罕你個屁!你那是一堆爛泥糊不上牆。” “管他爛泥好泥呢!反正哥們沒捱過打,混一天是一天。”瘦猴不在乎地晃著頭說。 “瞧你那點兒出息。” 梁滿囤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的一絲不苟地往下刮著爛牛肉……

瘦猴衝梁滿囤喊道:“新來的!怎麼那麼沒眼力見呢!怪不得老挨打。過來!給你猴哥擦擦汗,都流到眼睛裡去了,怪殺得慌的。” 梁滿囤放下刀,給瘦猴擦了擦汗。 “你輕點,你當我的臉是牛皮呢。” 老趙打趣道:“還別說,你的臉可比牛皮厚多了。”老趙也衝梁滿囤伸過臉來,“來!給我也擦一把。” 梁滿囤耐著性子給老趙也擦了一把汗,偷著怨恨地剜了瘦猴和老趙一眼。他得忍啊。 豆花留在了廚房,活也不輕,但她一想到能和田青在一起,心裡還是充滿了希望的。她還不知道,王南瓜和龔文佩、龔嬸三個人對著自己買的兩口棺材發愁呢。 “這兩口棺材擺在院裡也不是個事兒呀,要是能退給棺材鋪就好了。”龔文佩說。 “沒聽說。買頂帽子戴著不合適可以退,沒見過買了棺材還往回抬的。”龔嬸搖頭。

“我看,反正豆花說這兩口棺材她不要了,讓我們隨便處理。那就把它劈開,拿它當柴火,燒火!”文佩說得乾脆。 “好我的龔大老闆!上好的紅鬆啊!燒火?你可真是財大氣粗。我看,這麼辦,把棺材拆了,當板材。找個木匠來,打箱子櫃子、桌椅板凳。”王南瓜出了個主意。 “棺材不能賣,家具可以賣嘛!” 龔嬸樂了,“哎,這倒是個辦法。” “管它賣多賣少呢,刨去工錢,還給豆花不就齊了?好,就這麼辦,找斧子拆棺材!”龔文佩就去找家甚。 幾個人正要動手時,田耀祖到了。 “哎哎哎——”田耀祖攔住正在拆棺材的王南瓜。 “別,別,別砸!” 龔文佩認出了田耀祖,“田老闆?您這是……” “我是來給你們道喜來的。聽說你們的朋友得救了。”

“是。所以這棺材用不上了。”王南瓜指著棺材說。 “用不上了,給我抬回去嘛!”田耀祖笑呵呵地說。 文佩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這……這多不好意思。” “我可是衝著那個蒙冤的義士才半價賣給你們的。你們退給我,我還能多賺一口棺材錢呢!別說了。趕緊找人給我抬回去吧!” “那可太謝謝了!”龔文佩感激地說。 “謝什麼?兩不吃虧的事兒嘛!回頭我讓兩個伙計過來,你們也搭把手,抬棺材。”田耀祖樂呵呵地走了。 “多好的一個人兒!你叔叔交的朋友,錯不了!”龔嬸哪裡知道這裡面的故事呢。 皮匠鋪伙房的飯是分等的。裘老闆、巧巧、賬房先生和田青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四菜一湯;牛師傅、領班、廚房大師傅和豆花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兩菜一湯;勞金們和徒弟們蹲在地上,圍成兩堆,一堆一個菜盆。

田青看看蹲在地上的梁滿囤要求和他們一塊吃。 “不,你是外櫃,不是勞金,更不是學徒。無規矩不成方圓。不能從你這兒破了例。”裘老闆說。 田青如芒刺在背,吃不下。 裘老闆叫過他,“認皮子分等,這全在多看、多練。還有一門功課你必須得學,就是蒙古話。” “哦?為什麼要學蒙古話?” “田外櫃,我們山西人在口外是跟蒙古人做生意,要習蒙俗、用蒙語,這樣,我們才能生意興隆。山西人為什麼在口外開了那麼多大商號,別人壓不倒我們山西人?就是因為我們誠心誠意地尊重顧客。你要是不會蒙語,將來跟蒙古人沒法做生意。” “哦,裘老闆,我明白了。不過我跟誰學呢?”田青來了興趣。 這時巧巧自告奮勇地說要教田青。 “你能耐得住性子教嗎?整天像個毛猴似的,沒個穩當時候,這麼大的姑娘了,連繡花都不會。”裘老闆愛憐地看著女兒。 “我會袖裡吞金,會蒙古話,還知道皮子按質分等。我把你兒子該干的事都乾了,你還不高興?” 裘老闆笑了,“都是我太溺愛她了。你看看,把她慣得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賬房先生也看出了巧巧的用意,“裘老闆,我看讓小姐教田外櫃學蒙古話沒問題,小姐肯定能耐得住性子。” 巧巧感激地看了賬房先生一眼。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啊,曹先生就是我的伯樂。”巧巧撒嬌地晃悠著裘老闆的胳膊,“爹,您就答應我吧。” 裘老闆問田青,“你看呢?” “小姐要是不怕我笨,我倒是願意拜她為師。” “你都上過私塾,我哪敢當你的老師。這樣吧,我教你蒙古語,你教我四書五經。咱倆兩不拖欠,怎麼樣?” “就依小姐。”田青說得乾脆。 巧巧伸出手來:“拉鉤!” “巧巧,又沒正形了!”裘老闆嗔道。 巧巧不理父親,對田青說:“來呀!” 田青只得伸出手。 巧巧拉住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鬆開了田青的手指,哈哈大笑起來。 正在喝湯的豆花看著田青和巧巧拉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嗆住了,忍不住咳嗽起來。田青趕緊跑過去給豆花搥背。 “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不用。”豆花連連擺手。 巧巧看在眼裡,嫉妒地瞪了豆花一眼。 “一碗破牛肉湯,有的是呢,著什麼急呀!”說著,氣哼哼地離座而去…… 裘老闆看著巧巧的背影,嘆了口氣…… 吃了晚飯,梁滿囤沒事去幫豆花洗碗。豆花關心地問他挨了板子的地方還疼嗎? 梁滿囤搖搖頭,“不疼了。” “還能不疼,連我在廚房裡都聽見你挨板子的聲音了。” “沒關係。人哪,沒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熬吧,我爹跟我說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一百多斤的牛皮,拖來拖去的。還有漚牛皮的池子裡,發出來的那個味兒惡臭惡臭的,嗆得直想吐。你聞聞,我身上臭不臭?” 豆花樂了,“我早就聞出來了。我哥不和你們一起住吧?” “人家是外櫃。他跟賬房先生住在一起。我爹早就跟我說過,人不能跟人比,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別看田青的娘是靠野男人拉幫套讓田青上的私塾,可到底人家是擠到了讀書人堆裡去了。我比不了。” 豆花一愣,“什麼野男人?” “就是那個救了他一命的徐木匠,往劊子手的手上甩了一根釘子的那個。” “哦……你說的是真的假的?”豆花若有所思。 “我跟他是一個村兒的,他姐姐……算了,我爹說過,閒談莫論人非,笑人如笑己。人家田青現在成了穿長衫的了,吃香的喝辣的,背著手就能掙大錢了。我呢,三年學徒,白吃飯白乾活兒。”滿囤小心眼地說著。 “熬吧,三年很快就過去了,那時候你就成了大工匠了,就可以往家裡寄錢孝敬父母了。”豆花勸他。 “我不急,一個人一個命。我倒是替你不平。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 豆花不解地看著梁滿囤,“看出來什麼?” “田青想攀高枝了!你是沒看見田青和巧巧的熱乎勁兒,你要是看見了,非得把鼻子氣歪了!”滿囤酸溜溜地說著田青的不是。 “你別瞎說。我哥家裡有未婚妻。” “未婚妻?已經娶了老婆的陳世美不一樣招為東床駙馬?” “我哥不是那種人!”豆花不樂意聽了。 “你說這話的時候心虛不心虛?事情是禿腦瓜子上的蝨子明擺著的。裘老闆沒有兒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娶了她就等於成了這皮匠舖的大老闆了。不費吹灰之力就發了大財,你說田青能不動心嗎?” 豆花猶疑著,“不會吧?……田青對秀秀可實心實意了。” “那是說給你聽的。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大實話吧,你模樣長得比巧巧好看多了,可你比起巧巧來,一給土匪劉一刀當過壓寨夫人,這話好說不好聽;二被婆家趕出來以後路費都花光了,一無所有。田青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他要你幹什麼吧,你說!”滿囤挺神氣地分析著。 豆花冷了臉,“你出去!” 梁滿囤沒反應過來。 豆花指著門外,“我說你給我出去!” 梁滿囤不解地站了起來,看著豆花,怯怯地走了出去。他走到門口,搖搖頭。 “什麼脾氣?哼,好賴不知!” 豆花把洗碗的抹布摔在盆裡,氣呼呼地坐下了。她喘著粗氣,忽然用雙手摀住了臉,肩膀一顫一顫地哭了…… 還真讓滿囤說著了,儘管田青沒那麼想過,可巧巧性急,當下就叫了田青跟自己學蒙語。田青學得認真,可巧巧卻另有所想。這會兒田青正在苦讀,巧巧手裡拿著兩個大紅蘋果走了進來,沖田青揚了揚手,用蒙語說道:“貨給你帶來了。” 田青沒聽懂,看著巧巧:“啊?” 巧巧調皮地笑了,把一個蘋果塞給了田青,兩個人分坐在八仙桌子的對面。巧巧用蒙語說:“你喜歡我嗎?” 田青也用蒙語學道:“你喜歡我嗎?” 巧巧改用漢語,“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喜歡我嗎?'” 田青心裡明白過來了,可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學著:“你喜歡我嗎。”他又用蒙語說了一遍。巧巧又用蒙語說了一句:“我非常喜歡你。”巧巧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是,我非常喜歡你。” “我非常喜歡你。”田青跟著說完問起了別的,“'牛皮'用蒙語怎麼說?” 巧巧用蒙語說了牛皮。 田青學著用蒙語說了牛皮。之後又問:“'價錢非常便宜'怎麼說?” 巧巧用蒙語說了。田青學著說了之後,又問:“'可以退貨'用蒙語怎麼說?” 巧巧不高興地一撅嘴:“我不會!” “那,'我們做生意是非常講信義的',用蒙語怎麼說?” “也不會!” “那,你還是教我你會的吧!”田青很認真地說。 巧巧說了一句蒙語。田青跟著念了,隨後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木頭。”說罷她站起來就走了出去。 田青怔怔地看著巧巧的背影,他想了想,不在意地一笑,然後去了廚房。一進門就見豆花一邊洗碗一邊傷心地哭著。豆花見他來了忙擦了把眼淚,“這麼晚了,你上我這來幹什麼?” “豆花,誰欺負你了?”田青詫異地看著豆花。 豆花眼淚一下又湧了出來,“你!” “我?……” “就是你!” 田青從兜里掏出巧巧給他的那個大蘋果,塞到豆花手裡。 “那哥向你賠不是了。快吃了吧,脆甜脆甜的。” 豆花抹了把眼淚破涕為笑…… 晚上睡覺時,賬房先生來找田青對他說了老闆的心思。 “他的心思我最明白,就是想給自己找個養老女婿。把女婿當兒子,將來就把這份家業交給他的女婿。老闆看上了你。” “誰?”田青驚得一下站起身來。 “你!” 田青一下子坐起來,“我?不不不,我可不行,我家中有未婚妻!” “木頭!你真拿定主意不當這個上門女婿了?這麼一份家業,你就不動心?” “見利忘義不是君子所為。” “可惜、可惜呀!”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我應得的,我不去拿,有什麼可惜?”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裘老闆。可惜他看你看走了眼。” “先生,如果裘老闆真有這個意思,您是不是找個機會跟他解釋一下,千萬別把人家巧巧小姐的終身大事耽誤了。先生,咱不說這個了。您還是教我袖裡吞金吧。”田青一心想學做生意。 賬房先生嘆了口氣。 “好吧,我就教你袖裡吞金。你看哪,來口外經商多年的山西人,都有個習慣,一隻手總是藏在袖子裡邊。看見沒有,這四個手指上的關節就是一個算盤。個十百千萬,都有記號;加減乘除法都有口訣。這就是袖裡吞金。掌握了這個計算方法,你連算盤都不用帶,計算起來比算盤還要快、還要準。這樣,你跟人家談起生意來,賠賺盈虧就了然於心了,就能很快地作出決斷。來,把你的手伸出來。”田青伸出了手,兩人練了起來。 別看牛師傅動不動就罵梁滿囤,有時還要加上打,但他是真心在教滿囤學活兒。院子裡放著幾個繃著牛皮的木頭架子。牛師傅把一個羊角錘子和一個木製提盒交到梁滿囤的手裡。 “這張牛皮乾了,把釘子起下來吧。小心點兒,不要把釘子起彎了,下次就不好再用了。” 梁滿囤接過錘子和盒子,留心地看牛師傅起釘子的樣子,然後也照樣子開始起釘子。 “這張牛皮就算是好了。刷上顏色,再塗一層漆片,就能賣了。刮牛皮、浸牛皮,除毛,繃牛皮,上色、刷漆,這一整套工序你都學會了,也就出徒了。這活吧,最難的是往池子裡下料,各種料都有比例,哪樣少了也不成,哪樣多了也出廢品。等你把粗活都學會了,幹熟了,我再教給你配方。”牛師傅耐心地教著。 滿囤忙說:“謝謝師傅!” “小子,你是不是在心裡頭罵過我?” “不不不,沒有。”滿囤急得直搖頭。 “說謊!我打你屁股你還能不罵我?小子,你看見那個瘦猴沒有?他跟你一樣也當過學徒。三年我沒動過他一個手指頭。你說我是因為什麼?” “他是老闆親戚?”滿囤還真是不明白。 “狗屁!我是看他純粹是個秧子貨。他是奸懶饞滑貪、蔫嘎陰損壞。就他這樣,出息吧,一輩子也看不見後腦勺!我沒工夫搭理他。讓他就隨彎就彎長去吧!你不一樣,你小子乾活不惜力氣,說話悶悶的,一看就是個老實人。我打你是栽培你、看重你。棍頭出孝子,嚴師出高徒。明白不明白?”梁滿囤樂了,“明白了,謝謝師傅!師傅,我有做不對的地方,您儘管打我,打我是讓我長記性。”“嘿嘿,不管你是不是從心裡掏出來的話,反正我愛聽!”牛師傅也樂了。 “師傅,這真是我心裡話!真的!” 田青沒事時就過來教豆花寫字,這是他們早就說好了的,可巧巧卻氣得要命。那天田青寫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幾個字給豆花看,其實豆花在家時也學過寫字,知道是顏體。 “我爹說我寫得太秀氣了,沒有風骨。” “字如其人嘛,以你的性子寫出的字,應該有風骨才對呀?你寫幾個字,我看看。” 豆花接過筆剛要寫,巧巧忽然推門闖了進來。 “田青,我該教你學蒙古話了。” 巧巧看了豆花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小姐叫我了,哪天抽空再來看你寫字吧。” 豆花一撅嘴坐在了吱吱嘎嘎亂響的破床沿上。 “又使小性子。”田青說著豆花。 “我又不是大小姐,哪敢使小性子啊。有也得憋著!”豆花不滿地拉著長聲說。 田青前腳剛出門,巧巧後腳就閃了進來。她挑釁地看著豆花說:“田青跟我學蒙古話,可是為了做生意。你要是老纏著田青耽誤了裘記皮匠舖的生意,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我……” 巧巧轉身走了出去,嘴裡咕噥了一句:“一個柴妞,練什麼毛筆字啊?” “你!”豆花站起來想回嘴,見巧巧已經走了,氣得她甩掉了腳上的鞋子,呼呼地喘著粗氣。 巧巧把田青叫到了桌前,“我昨天讀到了一首詩,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幫我解釋解釋吧。” “好。”田青耐著性子。 裘巧巧盯著田青念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裘小姐,對不住!田青才疏學淺,實在解釋不出來。”田青警覺了,他可不想讓人誤會。 裘巧巧看著田青笑了,“是嗎?那我教你用蒙古話怎麼說這首詩。” 田青驀地站了起來,“裘小姐,學會這首詩蒙古話怎麼講,對我們的生意有幫助嗎?” 裘巧巧看著田青,嘴一撅:“你這個人真是塊……” 還沒等裘巧巧說完,田青轉身走了出去。巧巧氣得一跺腳,把八仙桌上的筆墨紙硯全划拉到了地上,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田青並未將這事放在心上,沒過幾天,他就出門做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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