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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祭轎治好癱瘓婦人落水幸遇打漁兒郎

填四川 王雨 6662 2018-03-18
七月流火,天空瓦藍。 “寧聖轎行”和“蜀陝賬莊”的人,都忙碌起常光聖和李小雅這川陝風俗兼有的婚禮來。寧徙就這秉性,說辦的事立馬就辦。兒子也不小了,她早就等著添丁抱孫兒了。本來,應該迎娶李小雅到“常家土樓”的,可寧徙說,遠了些,乾脆把新房設在“寧聖轎行”算了,也給兩家的鋪子增添喜氣,走動也方便。李慧賢贊同。寧徙笑說,親家母,我們不僅生意結緣也兒女結親,好事情。李慧賢說,可不,大好的事情哩。 寧徙請趙書林做媒人,趙書林紅臉說,我行麼?寧徙說,你行,這大媒人非你莫屬。趙書林就當了月老。 迎娶這日,紅媒趙書林穿著一新,帶了押禮先生老憨、迎親娘子桃子,引領花轎、抬盒、鑼鼓手組成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浩浩蕩盪來到女家的紅地毯引道的接待屋裡。雙方施禮如儀,三迎三請,迎親隊伍才進入中堂。趙書林讓押禮先生老憨取出支賓、廚司、三倫、鹽茶、梳妝五種請帖,請廚司開盒。因為女家沒有娘舅,就由其管家開了鹽茶。時值黃昏,女家擺了筵席請吃“坐夜酒”。趙書林、老憨都開心,都喝醉了。

李小雅最開心,卻是一副哭相,女兒出嫁都得哭。 夜裡,她得在閨房裡“坐鬥”。桃子幾個女人將她那好看的處女長發挽成髮髻,加笄別簪,戴了禮冠珠翠,穿上大紅禮服,靜候翌晨上轎。她坐得哈欠連天,桃子就支開那幾個女人,對她笑說:“小雅,你困了就睡一哈兒嘛,免得明天疲乏。”她求之不得,朝床邊走。桃子驚叫:“你只能在椅子上瞇瞌睡,不能上床,會把頭髮和衣服弄亂!”她無奈,只好坐在椅子上打盹,罵道:“常光聖,都是你做的孽,讓我遭受這份罪!”桃子笑說:“他作孽的時候還沒有到呢。”她就擂打桃子。黎明時分,公雞叫了,打盹的她醒來,聽見桃子在唱: 她笑道:“桃子,你唱得真好聽。”桃子睡眼惺忪:“還不是聽別個唱的。”想起什麼,喊叫:“射得遠,射得遠,討個外省婆娘來得遠!”她笑出聲:“桃子,你是在說光聖呢。”桃子笑:“就是,光聖小時候就跟那些小崽儿們比哪個的尿撒得遠,邊撒尿邊就這麼喊。還真是應驗了,真討得你這麼個漂亮能幹的外省籍婆娘。”她咯咯笑:“緣分呢。”光聖給她說過他小時候的事情。

晨暉透窗。桃子打開窗戶,撲進來綠樹的清香。丫環進來,拱手說:“小姐,管家已將夫人抬到堂屋了,正'擺禮'呢。”李小雅知道,這是一道禮儀,將全部嫁奩擺放到堂屋裡讓來賓觀看。嘆道:“要是媽媽能夠站起來就好。”桃子說:“我家夫人說了,你母親會站起來的。”李小雅欣慰一笑。 堂屋內,坐在椅子上的穿著華麗的李慧賢笑看滿屋的嫁奩,寧徙挨坐她身邊。李慧賢朝管家頷首,管家就向寧徙施禮,高聲宣讀“嫁奩單”,請紅媒趙書林清點。趙書林就一一清點,很認真。寧徙笑,這個書呆子,恁麼認真做啥子,孩子們結婚後就是一家人了。趙書林清點著,喊道:“呃,不對,少了件錦帳!”寧徙笑說:“書林,你點暈頭了吧,我剛才分明看見你點過那錦帳的。”趙書林就查看清點過的嫁奩:“啊,看見了!”人們皆笑。趙書林不笑,對押禮先生老憨拖長聲喊:“起——運——嫁——奩!”老憨就連忙招呼人搬運嫁奩。趙書林又喊:“請新娘子的母親上轎!”女家的丫環們就抱了李慧賢出堂屋,將她抱到停放在院門口的花轎裡。

人們都跟了出來。 騎高頭大馬佩大紅花的常光聖早迎候在門口,他身後簇擁著常光蓮、馬翼和家丁等人,趙鶯也在其中。 轎夫們吆喝著抬起花轎。趙書林就喊:“原地前三轉、後三轉、左三轉、右三轉!”轎夫們就抬了花轎原地前三轉、後三轉、左三轉、右三轉轉動,那轎子搖搖晃晃。人們哄笑喝彩,南腔北調。寧徙也喝彩,她知道,這是“祭轎”。這樣做了,新娘子才不會暈轎。看著前來祝賀的眾多相鄰,她笑圓了臉,移民越來越多,人氣旺盛,五方雜處,相處不錯,兒子的婚禮才會如此地熱鬧。 使寧徙和眾人都沒有想到都驚奇的是,那花轎落地時,轎帘開了,是李慧賢打開的,她竟然自己走了出來。 李慧賢走到寧徙跟前,泣不成聲:“親家母,我,我咋就站起來了哩!”寧徙心怦怦跳,激動得淚花閃閃:“是的,您站起來了,站起來了!快,各自走步,走!”李慧賢就走步。寧徙說:“我說過,您沒病,沒病。看,您走得好好的!”李慧賢加快腳步:“嗬,我腿腳有勁兒呢。謝謝您,親家母,是您給我看病說我沒病的!”摟了寧徙落淚。 “是的,您沒病,本來就沒病!”寧徙說,她心裡明白,這其實是暗示治療的作用,“祭轎”把她的心病“祭”好了。

趙書林目瞪口呆,才想起自己的職責,沙啞聲喊:“迎新娘子上花轎!” 就有丫環背了李小雅出院門來,本該由李小雅的胞兄或是堂兄背她出來的,可她沒有一個親戚。出來之前,她在堂屋門前撒了把筷子,以示離別。此時裡,她在丫環背上哭喊:“女兒從此嫁他方,今日里出門曉咋樣,我的娘呀我的娘,不知往後咋下場……”陝西哭腔,是前幾日母親教她唱的,唱得悲切。就有女人們跟了哭。寧徙的兩眼也發潮。李慧賢已是淚水洗面。媒人趙書林也紅了兩眼。常光聖不以為然,你我自願結合,哭哭啼啼做啥,見小雅坐進了花轎,就想到了晚上的好事。 迎親隊伍來到“寧聖轎行”大門前,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滿看客,都嘖嘖讚歎這富有的兩家結親。老憨唱:“花轎到門前,賓主站兩邊,鼓樂迎淑女,鞭炮慶家宴。鸞鳳鳴雙喜,藍田種美緣,聚樂生祥瑞,佳女配好男。”李小雅在鼓樂聲中下轎。老憨又唱:“一撒金,二撒銀,三撒新人進了門。”人們簇擁新人進到喜堂。趙鶯也在其中,馬著張臉。老憨繼續唱:“喜堂設置多輝煌,五色雲彩呈吉祥,青鸞對舞千秋會,鸞鳳和鳴進世昌。”寧徙聽著笑,這個老憨還行,把親家母李慧賢教的那陝西迎親詞記得爛熟。

辦完婚禮已是深夜,寧徙很感累乏,也快慰,李慧賢站起來了,這是吉兆。李慧賢對寧徙感恩不盡,女兒出嫁她病癒,真可謂是雙喜。兩個親家說不完的話,說兒女說生意說人生。寧徙不解的是,李慧賢卻總是避談她的夫君,而她卻將自己夫君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說了。 “啊,宣貴昌原來也是你家的世仇!”李慧賢說。寧徙聽出音來:“怎麼,您認識他?”李慧賢落淚:“扒了他的皮我也認識他這畜生!”才說了實情。 那年,李慧賢的父親在重慶病故後,她悲痛欲絕,賣身葬父到宣府當了丫環。宣府那理問大人是宣貴昌,見到漂亮的她後生了邪念,對她摟摟抱抱。那日夜裡,他摸到她的住屋霸占了她。她無力反抗,以淚洗面,懷了孕。宣貴昌誆哄她:“慧賢,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不能讓你做大房也一定娶你做小。”事已如此,孤苦伶仃的她只好順從。不久,宣府大擺婚宴,迎娶了省裡趙宗大人的獨生女兒進門。宣貴昌變卦了,讓她離開宣府,說:“我這夫人是個母老虎,她知道後會打死你的。”她生怒:“我不怕,死也不離開,偏要在這裡把孩子生下來。”宣貴昌急了,讓下人強行將她搬出宣府,倒是給了她一間城裡的房子和一筆錢。她生女兒前,他來看過她:“慧賢,你別急,一旦時機成熟,我就娶你為小,迎娶你回宣府。”無奈的她抱著希望。她生下女兒後,他也來過,抱了女兒親吻:“嗬,我女兒肉嘟嘟的,好乖!我想想,取個啥名字?嗯,對,就取名宣小雅。慧賢,我給你說,這大雅、小雅,是宮廷宴享或是朝會時彈奏的樂曲,大雅三十一篇,小雅七十四篇,是裡說的。這名字沾宮廷氣。”她點頭同意,依舊盼待著。可是,自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後來她才知道,他高升到省裡做官去了。她傷感、憤懣,有人問孩子的父親是誰,她說,死了。她喊天天不應求地地無門,自己帶個孩子往後咋過?人到了那份兒上,反倒有了勁兒,她讓小雅跟了她姓,用宣貴昌給她的錢擺攤做起了小生意,不想,生意竟然逐漸做大,還開起了賬莊。

寧徙由衷讚歎:“親家母,你得行。”又問,“你咋癱的?”李慧賢抹淚:“前不久,我去拜訪一位客戶後回賬莊,一陣鑼鳴,一隊人馬擁著一乘大轎過來。轎帘開著的,裡面坐著個官人。我打問路人得知,是宣貴昌道台。仔細看,果真是他,不禁怒從心起。你姓宣的可以不認我,可是你連你的親生女兒也不認麼?這麼長時間了,沒有一封書信沒有人來問候,就一心做你那狗官。我不怕你那母老虎,我要讓你出醜。我大步上前攔住轎子,怒喊,宣貴昌,你還認得我麼,你還記得你女兒小雅麼!他那臉白一陣紅一陣,對隨從喝道,快,快趕走這個瘋子!隨從們就將我架開了。當晚,悲憤的我就癱了……”寧徙聽著,切齒道:“這個畜生!小雅知道這些事嗎?”李慧賢搖頭:“我沒讓她知道,我不想讓她傷心。”寧徙提醒:“啊,你可得提防宣貴昌,他是啥子壞事都乾得出來的,他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不?”李慧賢道:“我想他還不知道,現在我能走動了,我要去他府上鬧,去討個說法。”寧徙支持:“去,我陪您一起去,我們是親家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李慧賢感動:“謝謝親家母。”寧徙歎曰:“人吶,生不易,活不易,生活更是不易……”

兩個母親說話時,她們的兒女已經上了喜床。常光聖剝蔥似的脫下李小雅的衣服,山一般壓到她身上。李小雅說:“不想你也這樣。”常光聖道:“咋啦?”李小雅笑:“光聖,聖人呢,也這樣。”常光聖使勁:“我不是聖人,草民一個,我媽早想抱孫子了。”李小雅說:“我媽也是。”常光聖想起什麼,呵呵笑。李小雅問:“你笑啥?”常光聖道:“我笑我那趙伯伯。”“哪個趙伯伯?”“就是我倆的大媒人趙書林伯伯,他一向文質彬彬的,今天可是出彩了。”李小雅嘻嘻笑:“他好認真的……” 新郎新娘說到的趙書林,此時心裡急得不行,他那寶貝女兒趙鶯不見了! 趙鶯獨自在長江邊垂淚,江水暴漲,“嘩嘩”的浪濤撲打她的雙腳。月亮被雲層罩住,停泊江邊的船隻的燈光一點一點熄滅。

她自小就喜歡光聖哥,姐姐趙燕與光聖哥好時她就傷感過,可她不能跟姐姐爭心上人。姐姐被族人活埋後,是她和光聖哥偷偷去壘的無碑墳,每到清明,他倆都相約去到龍湖岸邊,去姐姐的無碑墳前焚香祭奠。時間慢慢撫平她那思念姐姐的傷痛,一個想法在她心裡萌動,如同龍湖那奔湧的瀑水。姐姐已經走了,自己為啥不可以替代姐姐與他終身為伴呢。他倆走過龍湖瀑佈時,她想對他說這想法又沒說,心裡驚駭,這是步姐姐的後塵啊。她一直難以抉擇又放不下這事。她萬沒想到,光聖哥這麼快就結婚了,是父親對她說他要為光聖做媒她才知道這事的,當時就偷偷哭了一場。跟了父親一起參加光聖哥的婚禮時,她傷心極了,喜酒也沒喝一口就獨自到江邊來了。她佩服姐姐對愛的勇敢追求,詛咒自己的怯懦,為啥子不早把肚子裡話對光聖哥說,現在悔之晚矣。絕望的淚水流淌,大潮湧來,潮水湧上了她的大腿、包圍了她的腰部、按住了她的喉嚨、淹沒了她的頭頂。她本能地掙扎,而七月的咆哮的潮水將她卷向了江心。她想喊光聖哥我愛你,我不想死。卻哪能夠喊出,江水往她嘴裡肚裡灌。她不會水,伸手亂抓,抓住了根漂浮的木頭,她抱緊木頭順流而下。一股大浪擊來,她手中的木頭失落了……

她醒來時,頭暈噁心,一陣嗆咳,發現有人在拍打她的後背,喝道:“吐,狠實吐,把肚子裡的水都吐出來!”她“哇”地吐出股股江水,緩過氣來。那人將她平放躺下。有盞孤燈照著,她看清楚自己是躺在一艘小木船上,一個只穿了腰褲的魁梧漢子正俯視著她:“每年漲潮天這回水沱裡都有不少水大棒,算你命大。先躺在這裡緩口氣,等哈兒去船艙裡換衣服。”漢子點燃葉子煙抽。她見這人不過二十五六歲,一身水濕,分不清是水是汗。 救趙鶯這漢子靠打魚為生,傍晚時分,他划船到朝天門臨嘉陵江的小碼頭靠岸,揣上碎銀肩了衣服往老地方走。是片髒亂的棚屋區,天開始黑,燈籠開始亮,他開始興奮,走進給他快活的地方。那女人就罵:“個沒良心的,這麼長時間才來。”他笑:“我得掙了銀子才來。”女人柔軟的胸脯就貼了他赤裸的前胸,噴香的嘴堵住他的嘴。他抱她躺到床上,倆人都曉得咋做。 “背時的,是不是又找到相好的了。”女人喘吁籲說。 “那是我的事,你莫管,你只管快活。”他忙碌著,將一把碎銀放到她胸前。女人說:“稀罕。”他不說話,壓得女人尖叫。當他那身子變得如同河泥時,他起身穿褲子,肩了衣服走。打魚的人和漁船都多起來,不少是湖北、江西來的移民,來爭奪他的口中食。長江老長,魚是打不完的。他想。得了快活的他很滿足,順風順水,把個小船撐得風快。過回水沱時,看見月輝下漂浮的水大棒,見慣不驚的他繼續撐船下行。看見有人抱著根木頭飄來,那人失手被大浪捲走。他趕緊跳進江里,費盡周折救起這人,發現是個女子。

剛救起這女子時,她臉色慘白,這會兒有了紅潤,嗬,是個漂亮女子!心生邪念,那婊子是不能跟她比的。又詛咒自己,婊子有錢就可以睡,人家可是落難人:“去,到船艙裡去,那裡有我的長衫和褲子,將就了穿。”他肚子餓了,就在船頭生火熱飯。裊裊炊煙中,那女子穿了他那顯得寬大的衣褲走過來,朝他跪拜:“謝謝您,謝謝您的救命之恩!”他扶她起來:“是你命大。” 他熱的菜乾飯,叫那女子一起吃:“你叫啥子名字?” 趙鶯餓了,吃著菜乾飯:“趙鶯,黃鶯的鶯。” “啷個落水了?” “我,我在江邊耍,漲潮了。” “潮水說來就來,會水的都被淹死過。我叫孫善,善良的善。”孫善說,擰亮油燈。 趙鶯看清楚他那水上人慣有的黝黑的臉:“謝謝您,孫善大哥!”他那雙眼睛好大。 孫善說:“水上人救落水人是常事。吃,吃飽,剛才你那肚子都吐空了。你是城裡頭的人?” 趙鶯點頭。 孫善說:“怕是寅時了,天太晚,水大,明早天亮後送你走。” 趙鶯似點頭非點頭:“就你一個人?” 孫善抽煙:“一條船一個人,優哉游哉。你莫怕,我不吃人,你睡艙裡我睡艙外。艙裡悶熱,有篾扇。” 趙鶯疲乏至極,去船艙裡拿了她那濕衣服來晾到船篷上,回身進艙,躺到獨有的一張木板床上。確實悶熱,汗水濕透她的全身。船小,船篷外的月光明亮,穿濕腰褲的孫善仰躺著打起了呼嚕。她撲打篾扇,心裡發熱,這個孫善還善,漸漸入夢。倆人都做夢。孫善夢見自己的小木船變成了大帆船,順風順水直下。趙鶯夢見自己做了新娘,佩大紅花的新郎倌光聖伴在她身邊,又發現自己只是個看客,新娘是李小雅。一陣說話聲把趙鶯驚醒,天光大亮,她見站在船頭的孫善正與兩個商人模樣的人說話。 跟孫善說話的是他父親孫亮和他母親趙玉霞。 “兒子,爸媽求你幾次了你也不回涪陵去,我們是來向你贖罪的!”趙玉霞說,兩眼噙淚。 孫亮說:“善兒,你記恨我沒錯。我給你說過,是這個世道不公,我是被逼上山落草的,可我從來都不搶窮人,你媽可以作證。我和你媽這輩子是沒法子從善了,只有這樣了,就指望你為我們孫家爭光。” 孫善犟著脖頸:“我說過,絕不回涪陵,我現在過得好好的,我喜歡這水上活路,我也就這樣了。” 孫亮喝道:“你不能就這樣,老子是錯了,可彎竹子能生出正筍子來!你看那船。”手指停靠江邊的一艘木船。 孫善抬眼看,那船頭平尾翹肚兒大,帆檣高聳,是艘敞口“麻秧子船”。重慶水碼頭的人言必稱此船,這船穩當,是川江水手很喜愛的。他聽老船工說過這船的名字的來由,鄉下人栽秧子,屁股後面跟得有放秧苗的木盆,稱為“秧子船”。 “麻兒麻糾糾,下河摸魚鰍。”船工多是農人,對臉上長麻子的船工這樣說笑。後來,有人在“秧子船”前面加了個“麻”字,就喊成“麻秧子船”了。看著這船,他那心怦怦跳,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船。 孫亮說:“兒子,你應該曉得的,那是艘敞口'麻秧子船',載重五百擔,敢闖夔門過三峽,不是那些'麻雀船'、'魚鰍船'能夠比的。從今以後,這艘船就是你的了。” 孫善驚愕。 趙玉霞說:“兒子,媽剛才說了,我們是來向你贖罪的。你爸說,看樣子你是鐵心要在水上乾了,說是行行出狀元,就讓你在水上乾出點名堂來。” 孫善名字斯文,卻生性粗魯。他一直在涪陵城讀私塾,有次,跟學友打架,那學友被他一拳撂倒,怒罵他爸爸是被官府通緝的土匪頭子,他媽媽是土匪婆。他震驚萬分,回家後,說了這事,逼外婆說實情。外婆無奈,落淚說了他父母之事。他一直以為父母是做生意的好人,外婆對他說過,他的名字就是他父母取的,要他與人為善。他一直遵循父母教導,苦讀聖賢書,立志成才。這突然的打擊使他萬念俱滅。他對土匪恨之入骨,他的教書先生就被土匪搶過,還被打斷了大腿骨,睡了三個多月。火暴脾氣的他無顏再在那私塾唸書,無顏再待在涪陵,憤然離家出走。他外公是水上人,在長江邊長大的他水性好,就選了水上謀生的活路。他決意獨自謀生,卻又好難。現在,父母給他送船來了。 孫善悶聲不語。 孫亮苦口婆心:“兒子,你放心,這買船的錢來得乾淨,你老子搶的是貪官宣道台運去省城孝敬上司的銀子。你把這船經營好了,把宣貴昌那龜兒子貪贓枉法的污錢變成乾淨錢。” 孫善聽著,沒有反對。他恨當官的,曉得宣貴昌是個盡人皆知的大貪官。 船艙裡的趙鶯淚流滿面,她早認出孫亮和趙玉霞來,卻不知道孫善竟是他們的兒子,走出船艙哭喊:“表娘,表叔!”孫亮和趙玉霞都驚訝,趙鶯哭訴了孫善救她命的事情。趙玉霞摟了趙鶯哭:“鶯兒,好險啊!老天有眼,保佑我侄女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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