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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理問大人微服私訪鐵血男兒疲於奔命

填四川 王雨 4440 2018-03-18
微服私訪的宣貴昌騎馬來到小榮村“常家土樓”院時,桃子正帶領一幫女人們忙碌。 院壩當間,鼎沸的一口大鐵鍋裡蠶繭跳動。桃子掌握著火候。幾個女人蹲在地上,用高粱稈做的刷子刷木盆裡的蠶繭,尋了絲頭抽絲。除桃子外,這幾個女人都是外省來的移民。才是初夏,這裡已悶熱難耐,女人們都赤腿亮膀。一口陝西話的胖女人說:“瞧桃子穿這身衣服不咋的吧,可人靠衣服馬靠鞍,桃子要是織件絲綢旗袍穿上就好看,老憨就會更賣力氣,大夥兒說是不。”湖北口音的白淨女人說:“麼子啊,鵝卵石上點豌豆,老憨再賣力也是白費。”女人們哄笑。桃子不惱,笑道:“夫人說了,只要大家賣死力氣乾,都能穿上絲綢旗袍,都會賽過仙女。”大家又笑。常光蓮聽見說笑聲,跑來當下手。桃子就教她抽絲:“光蓮,你媽說,我們四川養蠶織綢很早就有。”常光蓮點頭:“《華陽國志》裡說,蜀之為幫,故上聖大禹生其鄉,媾婚則黃帝婚其族。那個生葬於四川的黃帝元妃嫘祖,早就發明了種桑養蠶。”桃子驚嘆:“皇帝的元妃都來四川呀!”常光蓮點頭:“四川是天府之國嘛!”桃子問:“呃,四川咋會叫天府之國?”

“這巴蜀大地,中有成都平原,西有青藏高原,東有三峽險峰,北有巴山秦嶺,南有云貴高原;又有長江、岷江、嘉陵江、烏江穿流而過;且氣候宜人,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當然是天府之國囉。” 是走來的宣貴昌在回答。 桃子和常光蓮都抬頭看。 宣貴昌不穿官服,穿馬蹄袖四面開衩薄衣,滿面是笑。身後跟著個穿民服的漢子,是他的保鏢。 桃子覺得面熟,又想不起是誰,起身招呼:“啊,客官可是生意人?” 汗流浹背的宣貴昌拱手:“正是,人和馬都走累了,來討口水喝。”四下里張望,遺憾沒有看見寧徙。 桃子熱情招呼:“請到堂屋裡坐。”對身邊的兩個丫環說,“你領兩位客官去堂屋好茶招待,你牽馬去馬厩餵水餵料。” 兩個丫環應諾,一個領宣貴昌二人去了堂屋,另一個牽馬去了馬厩。

常光蓮問:“桃子,你咋對他們恁麼熱情?” 桃子道:“來者是客,你媽就這麼說。再說了,商人可以為我們銷售蠶絲。” 常光蓮說:“你還有生意經。” “當然。”桃子笑,又問:“光蓮,人些都說,四川是因為有四條江河而得名的,是嗎?” 常光蓮搖頭:“不是。先生教書時給我們說過,北宋時,朝廷在這裡設立了兩個轄區。元朝時,分為四個棧道區,是利州、夔州、益州和梓州。後來,這四個棧道區合併成了一個轄區,就叫四川了。” 桃子道:“嗨,你和光聖念了書就是不一樣。” 常光蓮很得意。 宣貴昌進到堂屋時,又看見了屋裡的楹聯:“道德祛除千般惡,忠厚自得萬年金。勇善人家。”心裡又咯噔一下,端了茶水喝,撲打紙扇,鎮定情緒踱步。

兩年前的一天,湯縣丞派人送來密信:“常維翰逃回,搜家無果。寧徙即見焦達,定有蹊蹺。”他對焦達一直耿耿於懷,這傢伙給常維翰減刑是放虎歸山,給他留下了後患,壞了他的好事。他現今權高位重,卻沒法得到寧徙,皆因為焦達。焦達雖被降職,可巡撫大人依舊對他青睞,這傢伙不貪錢財不近女色,冥頑不化,處處跟他對著幹。得踢開這塊絆腳石。咋踢?得抓住他的把柄。對,常維翰就是焦達的把柄。他多次派人來“常家土樓”盯梢,常維翰始終沒有露臉,難道他有遁身術?此次,他是帶領州府的官兵來清剿銅鼓山的土匪的。原先那個匪首安德全暗中給他送銀票不說,還與他裡應外合綁架移民邀功。現今這匪首孫亮可惡,聲言誓與官府為敵,還說要取他的人頭,必須清剿。在剿匪這一點上,焦達與他一致,他倆商定,州府的官兵和縣里的官兵做兩天的準備,而後合圍銅鼓山。今日無事,他也學焦達下鄉來微服私訪,他對搜捕到常維翰並不抱太大希望,卻希望見到日思夜想的寧徙。

此時,寧徙正與幾個女工在布坊裡織麻布,是用她從移民老鄉那裡買來的家鄉的苧麻種子,自家種植自家織布。機杼之聲盈耳,她哼唱著家鄉民歌:“百花開放好風光,種麻姑娘滿山崗,織成麻布鄉場賣,賺得小錢心歡暢。”開先,是她一個人織麻布,她織的麻布細軟輕白,喬村長買去做了夏衣,有鄉民也買去做了夏衣,都說是穿上好涼快。喬村長說,這麻布該叫夏布呢。她就教了桃子、光蓮和女工們紡織這夏布。買夏布的人日漸多起來,她好是高興。 女兒光蓮來了,說是來了兩位客商,正在堂屋裡等她。她想,怕是來買絲綢、夏布的呢,立即往堂屋走,進屋後,拱手道: “抱歉抱歉,有失遠迎,寧徙給兩位客官賠禮了!” 宣貴昌心湧熱浪:“啊,不關事,不關事。”

寧徙才看清是宣貴昌,怒火填膺:“原來是理問大人,你也來微服私訪了。” 宣貴昌笑道:“來看看老鄉你呀。”朝保鏢使眼色。 保鏢理會,出門去。 寧徙黑眼道:“用不著。” 宣貴昌道:“寧徙,你咋就這麼恨我,你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 宣貴昌這麼說,動了真情。跟寧徙、常維翰相比,他年歲最長,小時候,他時常護衛寧徙,還救過她。寧徙四歲那年,常維翰領她去山上玩,寧徙走丟了,被一打柴的漢子看見,抱了她放進了背簍裡,說是背她去找她同伴。那漢子背了她下山,出寨口時,被七歲的宣貴昌看見,問那漢子背她去哪裡,那漢子支支吾吾,宣貴昌生疑,攔路喝叫:“她是我鄰家妹妹,你放下她!”那漢子惡了臉,一腳踹倒宣貴昌,背了寧徙就跑。宣貴昌後腦勺淌血,爬起來追:“抓壞人,抓偷小孩的壞人!”有路人聽見喊聲,趕了來,那漢子只得放下寧徙逃走。為這事兒,宣貴昌與常維翰打了一架,倆人都鼻青面腫。母親柳春知道後,抱了寧徙痛哭:“女兒,你要是丟了,媽咋給你爸爸交代!”領了寧徙去宣貴昌家千恩萬謝,稱宣貴昌是寧徙的救命恩人。宣貴昌提到他們小時候的事,寧徙也記憶猶新。那次要不是宣貴昌相救,她還真不知會被賣到啥地方去了。

“宣大人。”寧徙盯他道,“是的,小時候你是很關心我,還救過我,我至今不忘。那次,常維翰摔斷了手臂,也是你背他回的家。可你,如今卻這樣對待我們,咋非要置維翰於死地?” 宣貴昌坐到椅子上:“寧徙,我倆坐下說話。” 寧徙坐下:“你說。” 宣貴昌道:“你呢,也不要稱呼我大人,還是稱呼我貴昌哥好。我們今天平起平坐說話。咳,寧徙,你是不知道,其實我當這個理問也是好難……”他確實難,偌大的州府,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刑名訴訟他不得不認真勘核辦理,否則是難以向上向下交代的。 “官位好比春藥。”父親說過這話。可不,官位使他興奮使他鋌而走險使他貪贓枉法,可就是做貪官也難。挨罵事小侍上事大,自己貪得的錢財多半都孝敬了各級上司。與那些大貪官相比,他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只說省裡的那趙宗允判吧,明里暗裡多次對他獅子大開口,不久前,就又從他那裡敲詐去上千兩銀子,他可以說是血本無歸。他欲言又止,歎曰,“咳,不說我的難事了。寧徙,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實意愛你……”

寧徙犯嘔,不屑道:“大人,民婦早已有了夫君。” “可常維翰已不在人世了。” “什麼,你怎麼知道他已不在人世了?” “啊,這,他和押送他的那兩個兵差都在二郎山摔死了。真的,已經查到了屍骨和公文。” 寧徙想,他是試探還是真話?難道他真以為維翰摔死了?如是這樣倒好:“真的,他真的摔死了!”淚水下落。既是對不平人生的哀嘆,也是做給宣貴昌看。 動了感情的宣貴昌確實不明常維翰生死,從湯縣丞的密報看,他也許真喬裝成和尚回來了,那麼,就是有武功的他將兩個兵差推下了山崖。他對寧徙這麼說,確實是試探: “寧徙,這都是天意,你也不要過於難過,我宣貴昌會關照你的。我早對你說過,非你不娶。” “我乃一民婦,實是不敢高攀。”

寧徙想誘探虛實。 宣貴昌以為有戲:“寧徙吶,你我如今是遠在異地的同鄉,過去又兩小無猜,怎麼說是高攀呢。我宣貴昌定要娶你,我發誓,我說的全是真心話。” “謝謝你這麼厚看民婦,只是,我一定要尋找到夫君的遺骸。” 宣貴昌哀嘆:“貴昌在你心中的位置真不如維翰啊。咳,我說的維翰摔死了也只是推測,也許他還活著。不過呢,他是要犯,也許早就逃往外省去了,或者呢,他又娶親了。” 寧徙察言觀色,看來宣貴昌還不知道維翰的下落,試探道:“維翰命苦,即便是活著也是殺頭罪。” 宣貴昌點頭:“可不是。”目露真誠,“不過呢,本官可以幫他,當今皇上大赦天下,我想是可以免他死罪的。”說的假話。 寧徙半信半疑:“真的?”難道宣貴昌良心未泯?

宣貴昌道:“真的。寧徙,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他真的回來,我一定會念及同鄉的份上全力幫他。”欲打探常維翰下落,擒而殺之。 “啊,謝謝你,他……” 老憨進門來,拱手道:“夫人,不好了,那鍋蠶繭被桃子煮壞了!” 寧徙一驚,跟了老憨出門。走過書房門口時,老憨道:“夫人,你可千萬莫相信這個狗官,他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他一直在門口聽,擔心夫人說漏了嘴,“那鍋蠶繭沒事。”寧徙鬆口氣,老憨是在暗中保護她:“老憨,我還真是差點兒說漏了嘴。”老憨就對她耳語,寧徙含淚笑,聽見書房裡兒子常光聖的讀書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感慨萬千。

宣貴昌不走,要寧徙請客。 為了早些打發他走,寧徙強顏設了午宴,把喬村長也請了來。喬村長好覺風光:“宣大人辛苦啊,恁麼遠跑來我們小榮村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好官啊!”給宣貴昌敬酒。宣貴昌一掃平日威風,恭謙道:“官民本一家,來得少了,今後還要多來。”喝酒,給坐在身邊的寧徙敬酒:“寧徙,你能幹,種地栽桑植麻,是我州府之楷模。來來來,本官,啊不,你貴昌哥敬你一杯。”寧徙噁心,應酬地抿口酒,巴望他快些滾蛋。 宣貴昌不急,這餐飯直吃到午後申時。 終於打發走宣貴昌,寧徙急跟老憨去了佛堂,眼目放亮發濕。來川路上,夫君挑的那裝有祖宗遺骸、畫像、種子等物的擔子完好無損地放在母親柳春的靈牌前,只可惜那些從家鄉帶來的種子都壞了。老憨對她說,他從縣城回來遇見了躲在路邊叢林裡的常維翰,是他挑了這擔子來的,他那土匪大哥孫亮一直為他保管著這擔子。寧徙急著見到夫君,不等老憨說完,拉了老憨就走:“老憨,我們走,回來再擺放祖宗牌位。” 寧徙跟隨老憨去了後山那“蹺腳土地菩薩”的小廟前,四周的樹子長得好高好密了,林梢透射下來天光。 常維翰從一棵樹後閃身出來:“寧徙!” 老憨感慨欷歔,各自走開。 夫妻二人相擁而泣。 寧徙見夫君一身匪氣穿著,哀嘆:“維翰啊,你咋又去當土匪?”常維翰就說了去銅鼓山找安德全報仇無奈為匪之事,切齒道:“我這是官逼民反。想我常維翰壯志未酬,卻被逼得走投無路,老子反了,就反了!”寧徙也生怒:“對,反了,我們都反了!”常維翰道:“夫人,你不能反,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家都得靠你。” 夫妻倆互訴衷腸。 寧徙讓常維翰回家,常維翰難斷:“老憨對我說了,他今日去縣城遇見了那個程師爺,程師爺對他說,宣貴昌發了話,只要抓住了我,就有了殺那兩個兵差的人證,就要將我就地正法。殺我一人倒也罷了,他還要來抄家,對我常家人一個也不放過。”寧徙道:“老憨也這樣給我說了。”常維翰血紅兩眼:“宣貴昌,你等著,老子非滅了你這狗官!”老憨快步跑來:“老爺快走,山下上來了幾個人,鬼頭鬼腦的。”寧徙發急:“維翰,你走,快走!家裡的事你放心,有我。”常維翰洒淚而別:“寧徙,我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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