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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患難夫妻死牢相會

填四川 王雨 8110 2018-03-18
陽光酷烈,層層山巒延綿起伏,如人似獸。汗濕衣衫的把總常維翰騎馬返回榮昌縣,心想,翻過前面那座山頭,就可以看見城郊那破敗的十里長亭了,減慢了馬速。唉,這本來就窮的小縣又遇貪官,啥時才能夠富起來。 他是護送趙宗赴省城上任後回來。 趙宗這傢伙貪贓枉法,竟然還高升去省裡做了從六品允判,等不得新任知縣到任,就迫不及待舉家搬遷成都。這是啥世道!也慶幸有機會去逛了省城,自然比榮昌縣大而繁華。趙宗允判對他說:“'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我是早就盼望能到省城成都做官了。”扳手指頭,“我跟你說,只這成都的街道就吸引人,一心橋、二仙橋、三元巷、四道街、五昭路、琉璃場、七家巷、八里莊、九思巷、十里店、百壽路、千祥街、萬福橋。”他聽了,道:“啊,這些街名里包含了'一'到'萬'!”趙宗頷首笑:“這說明啥,說明成都自古就繁盛,隋朝時就有'揚一益二'的說法。”他不解。趙宗解釋:“就是說,論繁華,揚州第一,益州第二。這益州嘛,就是現今的成都。”趙宗安頓住下後,要去買牲口,讓他跟隨去了牛市口、羊市街、騾馬市。令他遺憾的是,街上和市場都冷清,缺少人氣,不是他想像中的省城的熱鬧。難怪皇帝爺要頒詔填川,有了人氣才會有成都當年的繁盛。返回榮昌縣的途中,他再次路過了資州、內江、隆昌、榮昌等縣,一路打聽寧徙的下落,還在龍泉驛住了三天,聽說那裡的客家人多,卻依舊無果,心裡萬般哀涼。

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和喧囂的人聲。 常維翰舉目前看,前方山腳拐彎處,一群土匪正朝一單騎圍追。他欲催馬上前又止住,土匪人多,自己貿然前去會寡不敵眾,驅馬躲進路邊的林叢裡。 那群土匪吆喝著打馬馳來,漸漸近了。 他看清楚了,領頭的是匪首安德全,他那馬背上馱著個被捆綁的女人。那女人喊叫著:“放我下來,我乃武陵山寨主孫亮之妻,我們都是做一樣活路的……”心裡咯噔一下,啊,是趙玉霞,她怎麼到這裡來了?對了,她定是來看望她表哥趙書林的。頓時熱血上湧,持刀驅馬奔出叢林,大喝: “安賊休走,看刀!” 安德全不防,手臂被砍傷,鮮血飛濺,驚呼:“弟兄們,快攔住狗官常維翰!”縱馬飛逃。 眾土匪吶喊圍來,與常維翰砍殺。疲勞的常維翰難敵眾匪,只得打馬逃離,萬般擔心趙玉霞。這個安德全,被趙宗知縣偷偷放走後,懼怕再次被捉拿歸案,收羅一夥歹徒逃上了銅鼓山占山為王,成了為害一方的土匪頭子。常維翰數次帶領兵丁去圍剿,均因山高林密而收效甚微。

常維翰騎著馬,謀思如何搭救趙玉霞。走著,發現身後有兩個漢子騎馬跟來,趕緊抽刀,勒轉馬首,看清是郭興和皮娃子。 郭興瞠目道:“常維翰,我看就像你,還不下馬受降!” 常維翰收刀,拱手說:“二哥,你們一定是護送我嫂夫人的了。” 皮娃子道:“正是。” 常維翰就說了剛才遇見的事情。 郭興急了:“啊,嫂夫人,都是你一意孤行,才得此惡果。”盯常維翰,“你不要編話騙我,是不是你挾持了我家嫂子?” 常維翰道:“二哥,你咋就不相信我,快隨我來。”打馬飛馳。 郭興、皮娃子驅馬緊跟。 三人打馬翻過一座矮山,遙望見安德全一夥土匪正朝前方的銅鼓山馳去。皮娃子眼尖:“看見了,領首那傢伙定是安賊,他馬背上馱的正是嫂夫人!”郭興咆哮:“安賊,我與你不共戴天!”縱馬追去。

這銅鼓山的山勢險惡,莽林密布。山間只有一條蜿蜒的山道,時而盤旋危崖時而伸進老林。常維翰、郭興、皮娃子三人縱馬趕到山前時,早不見了安德全一夥土匪。郭興驅馬沿山道追。常維翰喝道: “二哥,不能貿然追趕,安賊人多勢眾!” 郭興勒馬道:“那啷個辦,咋能搭救我嫂夫人?” 常維翰道:“那邊有一馬店,不如去那店裡歇息,先填飽肚子,晚上再行動。” 皮娃子道:“三哥說的也是。” 郭興點頭:“好吧,且聽你的,你帶路。” 常維翰勒馬往回走,郭興、皮娃子跟隨。三人走過十里長亭,果見路邊有一馬店。店主看見常維翰,笑臉相迎:“啊,常把總來了,快請坐!”招呼小二上茶。小二趕緊端了蓋碗茶來:“上好的毛尖,多放有葉子,三位請用茶。”

郭興緊握刀把,怒視常維翰,壓低聲:“常維翰,原來你是官軍頭目!” 常維翰做了解釋,說:“這是嫂夫人託他表哥幫我的忙,我總得有個飯碗維持生計呀。二哥,你儘管放寬心,我常維翰是不會做不仁不義之事的。” 皮娃子道:“二哥,三哥畢竟跟隨大哥和我們一場,就信他說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搭救嫂夫人。” 三人說著,小二端來酒菜。 常維翰招呼:“來來來,喝酒吃菜,今天我請客。”朝郭興和皮娃子敬酒,“二哥,皮娃子說得對,我們畢竟相處過,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我常維翰敬你們一杯。”飲盡杯中酒。 郭興、皮娃子飲酒。 常維翰道:“追剿安賊時,我去過他們那山寨。安賊厲害,寨前那獨路上設有數道關卡,放有滾木礌石,我幾次帶兵攻打都沒能打進去。不過呢,倒是探明了虛實。今晚,我們從後山上去。”

郭興救嫂夫人心切:“要得,就恁個辦!” 夜幕覆蓋銅鼓山時,三人來到後山。根本無路,拴了馬,說好,倘若失散,還是在這裡會合。三人沿了山岩、樹杈上登。深夜時分,摸上了山寨,摸到了寨堂外。 寨堂內燈火明亮,安德全一夥正飲酒作樂。 安德全為搶來美人趙玉霞而興奮,要娶她為壓寨夫人。趙玉霞誓死不從。安德全玩的女人不少,見到趙玉霞後想,這才是自己真心要的女人。讓手下先將她關到自己的住屋裡酒肉款待,他今晚要得到這個女人。 “老子是有靠山的,那趙宗知縣能夠榮陞去省裡做允判,首功是我安德全!”酒色滿面的安德全對二頭目說,“他全虧了老子們搶來的那幫移民。” 二頭目附和:“就是,我們把搶來的那些移民全部押解到了縣城門口,剛離開,官軍就來了。”

安德全哈哈笑:“趙知縣得到了這些移民,立了大功,才得到高升……” 常維翰、郭興、皮娃子三人貼在窗外聽。常維翰聽著,心中怒火升騰,原來趙宗是這麼獲得升遷的,真乃官匪一家!那次,他外出辦差去了,回來是聽說來了不少移民,心裡還高興,人多榮昌縣才興盛。 安德全跟弟兄們喝酒說話,並不知道常維翰三人已經摸到寨堂窗外,一心做著美人夢:“老子占山為王,又有後台,不怕禍事。老二,今晚黑我一定要得到這個美人兒!” 二頭目提醒道:“大哥,你曉得的,孫亮那傢伙不是吃素的。” 安德全點頭:“聽說是張獻忠部屬的後代,殺人不眨眼睛。可他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把生米煮成熟飯,看他能奈何我。你去,去把那美人兒給我帶來。呃,不了,還是老子自家去。”

安德全出了寨堂,走到住屋門口。讓守門的嘍囉開門,徑直進屋,關死了屋門。屋裡亮著燭火,趙玉霞已吃完桌上的酒肉,見他進來,怒目圓瞪。 安德全笑道:“吃飽沒得?” 趙玉霞說:“吃飽了。” 安德全道:“肚子飽了,再讓身子快活如何?” 趙玉霞說:“你休想動老娘!” 安德全坐到趙玉霞身邊,撫她柔肩:“我呢,是真心喜歡你,我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趙玉霞說:“那好,你立馬放我回武陵山。” 安德全摟緊她:“天這麼晚了,你一個女人家,啷個能走出這大山。其實呢,你我相見是緣分,我捨不得你走。”噴吐粗氣,強吻她。趙玉霞反抗。安德全的力氣大,鬍子拉碴的嘴貼到她臉上,手在她身上亂摸。她急了,大聲喊叫:“安賊,你動了老娘會不得好死的!”安德全嘿嘿笑:“老子不怕!”摟抱起她來,扔到床上,撲到她身上,撕扯她衣服……

“砰!”屋門被踢開。 常維翰、郭興、皮娃子闖進來。 “安賊,你找死!”“老子撕了你的皮!”“你竟敢欺辱我嫂夫人,我大哥孫亮非血洗了你這山寨!”三人喊著,揮刀朝安德全砍來。安德全大驚,摟抱趙玉霞翻身下床,用她護在身前,高喊:“來人,快來人!”常維翰三人趕緊收刀,恐傷了嫂夫人。趙玉霞伸手在安德全胯下抓了一把,安德全大叫:“哎呀!”趙玉霞喊:“維翰,你們快上!”此時,山寨的二頭目帶領一幫土匪擁進屋來,三人只好回身抵擋。安德全趁機抱了趙玉霞翻出窗外,窗外的土匪上前捆死了趙玉霞。常維翰三人使出渾身解數與土匪拼殺,殺出條血路衝出小屋,早不見了趙玉霞。土匪們蜂擁而來。安德全血紅兩眼號叫:“殺,給老子殺!”土匪們嗷叫砍殺。

皮娃子急了,高喊:“安賊你聽著,今日我武陵山寨的二哥郭興、三哥常維翰都來了,大家都是一路的,你得給個人情!” 安德全問:“啥子呃,常維翰是你們山寨的三頭目?” 郭興道:“正是。” 安德全哈哈笑:“弟兄們,給我上,活捉常維翰,老子有重賞!” 土匪們吶喊砍殺。混戰中,常維翰三人被打散。 黎明時分,常維翰逃至銅鼓山後山腳下,一直不見郭興和皮娃子前來,哀嘆,他倆怕是已遭不測。只好快馬趕回縣城,他要立即帶兵前來攻打土匪山寨,搭救趙玉霞,活捉安德全。 滿身血污的常維翰走進縣衙門時,遇見了程師爺,方知新來的知縣已經到任,不顧鞍馬勞頓,立即要去拜見縣老爺。程師爺說:“縣老爺現在書房,你先去擦洗一下,換身衣服再去,我這就去給縣老爺禀告一聲。”他就回自己住屋擦洗、更衣。

宣貴昌知縣正在書房裡寫詩,他清楚得很,要想步步高升,除了錢財,文才也少不得。重慶知府要來視察,他要以詩銘志。程師爺進來禀告:“老爺,護送趙允判去省城的常把總回來了,要來拜見。”他正想著一首詩,總覺得最後一句不妥,背對了程師爺說:“傳他來。”程師爺轉身走去。他面對宣紙反复斟酌,提筆蘸墨揮毫,聽見身後有響動,沒有理會,邊寫邊唸:“六月酷暑上四川,日夜兼程未怠慢,肝腦塗地為榮昌,來日華夏多笑顏。”敲腦門,“來日華夏多笑顏?嗯,有誇張之嫌,過於華麗,不妥,不妥。”身後有人道:“老爺,可否用來日巴蜀人丁添?”他聽了甚喜:“嗯,不錯。”重寫,念道:“六月酷暑上四川,日夜兼程未怠慢,肝腦塗地為榮昌,來日巴蜀人丁添。嗯,好,皇上就盼望著四川的人丁興旺,這句好,不錯!”寫罷,撂筆回身,驀然一震。跟前這個一身戎裝的縣把總竟然是常維翰。常維翰也看清新任知縣是宣貴昌。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對視。常維翰本要跪見的,卻瞠目而立。宣貴昌鎮定情緒,我乃一縣之長,量他常維翰也不敢把我怎樣。常維翰竭力壓住怒火,先讓他下令立即帶兵去救玉霞為要。 宣貴昌把笑貼到臉上:“維翰,是你啊,原來這縣里的把總是你。” 常維翰目噴火焰:“是我。”說了有一民婦被土匪安德全一夥俘虜去山寨之事,要求立即帶兵前往搭救。 宣貴昌沒有答話。心裡複雜地想,他常維翰既然在這縣里,他夫人寧徙卻為何不知?難道是他二人設計要暗算我?不,不是。程師爺方才說了,常把總剛從成都回來。問道:“維翰,你我乃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不想竟在這異鄉相遇,我倆再大的仇怨且放下。我只問你,你家夫人寧徙現今如何?” 不提寧徙也罷,提到寧徙,常維翰就怒不可遏,喝道:“宣貴昌,都是你害的!是你逼迫我們遠走他鄉,致使寧徙和我在途中失散,至今生死不明!”拳頭攥得咕咕響。仇人就在眼前,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宣貴昌,是你自己送到我跟前的,我常維翰今天不報家仇誓不為人!”揮拳朝宣貴昌擊去。宣貴昌哪裡經得住常維翰的鐵拳,被擊倒在地,眼冒金星,喊叫:“反了你了,來人,快來人……”常維翰朝宣貴昌狠踢,揪住他往死裡打。 程師爺趕進屋來,慌忙拉住常維翰:“維翰,你你你,你瘋了,你怎麼敢打縣大老爺!” 一群兵丁擁進屋來,蜂擁而上,將常維翰按倒在地。 “捆了,把他給我捆了!”宣貴昌怒喝。 兵丁們將常維翰五花大綁。 月夜,薄雲似淚。寧徙獨自在院壩裡走動,望月思君。維翰,倘若你還在人世,此時也能看見這月亮的,我和孩子們想你……聽見腳步聲響,步子急切。原來是冤家趙書林走來,她驚詫又高興,連聲招呼他進堂屋坐,讓桃子上茶、添火燭,叫老憨準備酒菜。 趙書林進堂屋坐下,呷了口茶,說:“我坐坐就走,家裡還有事,酒菜就不要做了。” 寧徙道:“那咋行,你好久都沒有來了,是貴客呢。” 趙書林說:“能不能就我倆人說話?” 寧徙心里莫名發熱,不知道他要說啥,就對老憨和桃子說:“你們下去吧,我跟趙相公說說話。” 老憨和桃子應聲而去。 屋裡剩下她和趙書林二人。她知道趙書林一直對她好,因為那兩壇金子之事而反目。她知道打官司之事是他姑媽的主張,趙書林也是出於無奈。喬村長對她說過這些事。他夜裡趕來,要說啥呢?趙書林目視寧徙,發現燭火下的她越發漂亮,遺憾自己與她無緣。唉,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東想西想,就說:“我有急事跟你說,是你夫君常維翰的事情。”寧徙聽了,心湧大波,欲言又止。自己一直對外宣稱夫君在外做生意,他如此說是何意?是因為夫君長期沒有來家,他姑媽讓他來打探虛實?就說:“啊,他在外做生意呢,你遇見他了?”趙書林搖頭哀嘆,苦臉道:“唉,寧徙,你也確實不易,常維翰他……”寧徙察言觀色,心裡發悸:“他咋了?” 趙書林欲言,眼睛潮了。 常維翰被判了極刑。這消息是親戚程師爺寫密信派心腹送給他的。程師爺那長長的密信上說,他與常維翰十分要好,卻不知曉寧徙竟然是常維翰之妻,他是昨日去探監時,談話間偶然得知他妻子叫寧徙的。因為那場官司,他認識了寧徙,不想她竟是常維翰苦苦尋找的妻子。對常維翰說了寧徙就在這縣里。常維翰聽罷,仰天長嘆,說了他舉家來川的因由,說了他夫妻失散被迫入匪巢的事情,千拜萬托程師爺設法讓他夫妻再見最後一面。程師爺頓生憐憫,他沒去過寧徙家,也擔心親自前往目標大。知道趙書林去過寧徙家,就疾書了這封密信派心腹送來,叮囑他,人命關天,那冤家之事就且放一放。他看完這封密信,大悲,不想寧徙還有這等天大的難事。也為常維翰不平,他是表妹玉霞介紹來的啊。他沒敢把這事告訴姑媽,姑媽恨死了寧徙,絕對不許他再與她來往。他燒毀了這封密信,趕夜路來告知她這消息。 “寧徙,我說了你可要經受得住。”趙書林道。 “你說,我經受得住。”寧徙答,心裡七上八下。 “你夫君常維翰,他,他被判處了極刑,後天午時三刻就要問斬。” 寧徙聽了,頭嗡然響,全身發怵,不相信這是真的,可見趙書林那神色,又不能不信:“啊,維翰……”淚水湧眶。 趙書林就說了他認識常維翰以來的事情,說了他這次被判刑的來龍去脈,哀嘆:“唉,他是因通匪罪而判死刑的。我那遠親程師爺給我的密信上說,他是冤枉的。可現今官匪一家,那趙宗知縣就和匪首安德全暗有來往。這新來的宣貴昌知縣也收到了一封密信,投訴常維翰是武陵山的土匪三頭目……” 聽完趙書林的話,寧徙相信是真的了。那宣貴昌在閩西時就要置維翰於死地,他現在大權在握,維翰是定死無疑了。啊,我苦命的夫君,寧徙誓死要與你相見。老憨和桃子進屋來,老憨紅眼道: “夫人,我和桃子都聽見了,我立馬帶銀票去縣里打點,救老爺要緊!” 寧徙一時裡六神無主,老憨的話提醒了他,對,錢能通神:“老憨,我倆一起去,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救我夫君!桃子,你看好家和孩子們。”她此時顧不了那麼多了,就是向宣貴昌下跪也行,只要能救得夫君。 趙書林說:“寧徙,我給你寫封信給程師爺,請他相助於你。” 機靈的桃子趕緊磨墨,擺好紙筆。 趙書林疾書了信,交給寧徙:“你得快去!”本想跟去,又怕姑媽生怒,“我,我就告辭了。” 寧徙一定要重金酬謝,趙書林執意不收。 寧徙趕緊做了吃食,帶了米酒、銀票和銀子。老憨早喚來馬車,他倆星夜趕往縣城。趕到城門口時已是黎明,有人在看告示,議論紛紛:“原來他是土匪頭子?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不像啊。”“土匪最是可惡,土匪頭子該殺!”她連忙跳下馬車,上前去看,正是斬首常維翰的告示。眼冒金星,立腳不穩,竭力鎮定情緒,登上馬車,讓車夫趕車直奔縣衙門。 到縣衙門時,鐵門緊閉,只好等待。天大亮後,衛士開了門。老憨拿銀子買通衛士,報了姓名,說他們是縣大老爺的家鄉人,有要事求見。衛士就領他倆去見宣知縣。宣貴昌剛起床,聽衛士通報來人後,讓傳喚寧徙進屋說話。 “是你啊,有事兒?”宣貴昌盯寧徙,一身發酥。 寧徙雙目閃閃:“大人,寧徙求你,放我夫君常維翰一馬!”遞上銀票。 宣貴昌不接銀票:“寧徙,還不快收起你那銀票,你我是家鄉人,我宣某能辦之事定當效勞。怎麼,你是看見城門口的告示了?” 寧徙收回銀票:“看見了。” 宣貴昌苦臉道:“唉,我從維翰口中才知曉了你們一家途中遇虎失散之事,你們好不容易有了這個重逢的機會,按說呢,我確實應該幫這個忙。他常維翰呀,竟然對我無理動手,你說我能不動怒?這呢,我也還可以忍讓。可是他,他竟然是武陵山的土匪頭子,這事情就麻煩,就大了。你應該知道,民眾和官府都對土匪深惡痛絕。我實話給你說吧,知府大人已經下了批文,明日就要斬首示眾。” 寧徙心往下沉,申訴說:“宣老爺,你說過的,你辦案是講究證據的,他是否是土匪頭子得要有證據。” 宣貴昌道:“知府大人都查過了,他確實是武陵山匪巢的三頭目。我這裡也有投訴他的信,這就是證據。信上說,他為救匪首孫亮那土匪婆而兩肋插刀。”從櫃子裡拿出封信來,在手裡晃動。 寧徙頓感黑雲壓頂,下跪祈求:“宣老爺,看在同鄉份上,免了他的死罪吧,知府大人那裡我去疏通。” 宣貴昌收好那信,扶起寧徙,趁勢捏摸她那柔手。他絕對要殺常維翰,他一定要得到寧徙和她那家產:“寧徙,你別這樣。來,我們坐下說話。”扶她坐下。 二人對坐。 宣貴昌道:“寧徙,你是不知,那知府大人跟我一樣地清正廉潔、嫉惡如仇。他在那批文上就連寫了三個'斬'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刀砍不論骨或肉,執法不論親和疏,本縣執法如山,告示都貼出去了。唉,你呢,聽我一句勸,早些為他準備後事吧,我讓劊子手乾淨利落地一刀斷命又不讓其身首分離,留他一個全屍……” 寧徙淚如雨下,耳邊嗡響,看不清宣貴昌那臉聽不清他那話。後悔不該鼓動夫君來川,不知夫君為何入了匪巢。她退而求其次,希望見常維翰一面。宣貴昌不能讓他倆相見,程師爺對他說過,常維翰是被迫入了匪巢的。他當時就斥責程師爺,警告他不要為土匪開脫,否則要受牽連。他倆如是相見,寧徙就會得知實情,會恨死了他。寧徙絕望地離開宣貴昌住屋,淚水如注。生性倔傲的她鐵了心,誓死要見夫君。老憨提醒她去找程師爺。她擦乾淚水,立即與老憨去找程師爺。程師爺看了趙書林寫給他的信,歎曰:“這事情不好辦。”擔心宣知縣知道後會查處,又念常維翰的好,憐憫寧徙,還是於當晚偷偷領了寧徙一人去了死牢。有程師爺前來,又有寧徙的重金打點,獄卒才讓他夫妻相見。 受過酷刑的常維翰奄奄一息,見夫人寧徙前來,以為是在做夢。寧徙為他帶來了吃食。 “維翰,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家鄉的白斬河田雞。”寧徙強笑,不想讓就要赴刑的夫君傷感。 餓極了的常維翰吃了口雞肉,相信這不是夢:“夫人,我聽程師爺說,你在這縣里,不想我倆竟然是在死牢裡重逢。” 寧徙強忍淚水,為常維翰斟酒:“維翰,這是我做的家鄉甜米酒,你喝。” 常維翰喝酒:“嗯,好久沒有吃到家鄉菜喝到家鄉酒了。” 寧徙說:“你知道的,我們客家人善養雞,喜歡烹製白斬河田雞。” 常維翰吃雞肉喝米酒:“就是,這白斬河田雞香脆爽滑,以脫骨為人所稱道,被譽為閩西客家佳餚之首。” 寧徙強笑:“可不。客家人就喜歡以其雞頭、雞爪、雞翅尖下酒。”頌道,“'一個雞頭七杯酒,一對雞爪喝一壺'。” 常維翰點頭笑,大口吃喝。寧徙再也忍不住,淚水長流。吃飽喝足,常維翰對寧徙說了離散後的經歷,說了尋找他們母子的經過,從懷裡掏出長子常光儒那件小背心給寧徙。寧徙接過小背心親吻,淚眼汪汪看小背心上那她為兒子繡的“常光儒”三個字:“我可憐的光儒兒……”將小背心珍藏懷中,說了自己和兒女們的經歷。夫妻倆抱頭痛哭,哭夫妻失散之苦,哭光儒至今下落不明,哭光蓮、光聖還沒有見到父親。痛苦至極的常維翰抹去淚水,捧了寧徙的臉,說:“夫人,你了不起,拖兒帶女進川置業,做了我等男人也難做的事情,我維翰有你這個賢妻足矣。我一直記著你說的那話,人的能耐大。”寧徙說:“我也記著你說那話,不達四川死不休,置業發家,誓報家仇!”常維翰打起精神:“對,置業發家,誓報家仇!”二人就說起叮囑他們進川置業發家的父親寧德功來,常維翰說,程師爺給他說過,父親寧德功是個忠君為民的好官,他是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置榮昌縣的大業於不顧的,他的未歸定有其他原因,說不定他哪一天就回來了。寧徙含淚笑,就盼早日見到爸爸。常維翰苦笑,說:“夫人,我是見不到岳父大人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們常家有你,有後人,就不愁不能發家,不愁不能報仇。程師爺對我說過,知府大人清正廉潔,剛正不阿。你要去面見知府大人,為我申冤……”獄卒走來吆喝,說時間到了,推寧徙出牢房。 常維翰說:“記住你自己說的那話,也記住我說的話。我倆明日在菜市口見時都不哭,我們來世還會再見。” 寧徙頻頻點首,一步三回頭,強忍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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