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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下南洋 杨金远 6675 2018-03-18
陳山子出事時,他那從沒見過面的孩子剛滿周歲,是個女孩。在那之前,他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下面都是帶“柄”的。陳山子喜歡女孩,他說女孩懂得疼人,聽話,不會像男孩整天跑得連個人影都沒有,累了時可以叫她給搥搥背,敲敲腿,多好!在懷上這個孩子時,陳山子就笑著跟黃佑娘說,這回要是不替他生個女孩,就不跟她過了。黃佑娘那時已經懷上了,肚子微微凸起,她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都說肚子尖的生男孩,肚子平的生女孩,你看我這肚子多平,這回一定給你生個女孩。她說女人的感覺要比男人準確得多。後來,她真的替丈夫生了一個女孩。心裡就想,等有一天丈夫從國內回來,看了該有多高興。 當過了好幾個月,甚至有一年兩年沒有接到一封丈夫的來信時,黃佑娘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她親愛的陳山子出事了。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就給家裡寫一封信報平安,那是他們當初分別時就說好了的。而現在,都已經快兩年時間過去了,卻連丈夫的一個字也沒看到,怎麼不讓她焦急?戰爭年代,郵路不通,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也不至於一年兩年寄不出一封信呀!黃佑娘雖然急在心裡,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幾乎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為她提供關於丈夫的任何消息,回國支援抗戰的機工和其他人員,是一批批回去的,回去後,有的經常還跟南洋的家裡保持書信聯繫,有的呢,也是一去幾年不見一個字回來,因此就很難判斷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那段時間,黃佑娘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她想通過打聽黃佑國的情況,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但是,黃佑國的情況基本上和陳山子差不多,幾乎也已經一年多沒給家裡寄一封信了,況且,從一開始,兩家人就知道陳山子和黃佑國去了兩個不同的部隊,一個國民黨,一個共產黨,這樣一來,之間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可比性。黃佑娘只好把對丈夫的思念和擔憂放在心裡,不敢聲張,她生怕因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公公和婆婆,讓他們跟著擔心。其實,急轉直下的形勢也容不得她去考慮更多的事,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在偷襲珍珠港後,不到半年時間,就侵占了香港、馬來亞、菲律賓、新加坡、緬甸、印度尼西亞等地。太平洋戰爭是日本為了在亞洲稱霸而挑起的。

就其戰略目的而言,日本對珍珠港的襲擊從短期和中期的角度來看是一次輝煌的勝利,它的結果遠遠超過了它的計劃者最遠的設想,在整個戰爭史上,這樣的成果也是很罕見的。在此後的六個月中,受到嚴重挫傷的美國海軍在太平洋戰場變得無足輕重。沒有美國太平洋艦隊的威脅,日本對其他列強在東南亞的力量可以徹底忽略。但是,如果從長期的角度去看珍珠港事件,對日本來說卻是大大失算了,可以說是一個徹底的災難。因為日本人這個賭注下得畢竟太大太不計後果了,日本人激怒了不該去激怒的美國人,使得本來對那場戰爭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是在持觀望態度的美國人,熱情一下子也被調動了起來,投入了戰鬥,並且直接導致後來日本整個民族為此付出的慘重代價,那是後話。

前面說過,沙撈越在一九六三年以後併入馬來西亞版圖。所以,後來人們提起沙撈越的歷史時,總是把她統稱馬來西亞。日本人攻占馬來亞是從哥達巴魯開始的,隆隆的砲聲幾乎把所有當地居民從睡夢中驚醒了,英殖民駐軍總司令部雖然決定進行抵抗,但簡直不堪一擊,幾聲炮響就被日本人追得到處跑,最後全線潰敗,被迫退守新加坡。日本人則因此如入無人之境,沿馬來半島南下,穿過大片的橡膠園,用小船和舢舨在英軍防線後面登陸,迫使更多的英軍後撤,大批白人家庭,包括種植園園主和他們的家屬,開始越過新柔長堤紛紛逃往新加坡。不到兩個星期,日軍就攻占馬來亞首都吉隆坡,馬來亞宣告淪陷。從此,災難降臨到那些中國僑民身上。 日本人對南洋華僑參加自己祖國的抗日救亡運動十分仇恨,到處安插特務打探消息,企圖進行報復並切斷中國抗日部隊的海外供給,結果華僑被殺無數,張三年就是在那種情況下被日本人給殺害的。由於張三年在沙撈越,在馬來亞,甚至於整個南洋都是一個很有影響的人物,他的死立即激起了公憤,不少華僑紛紛加入馬來亞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拿起槍和日本人進行鬥爭,用鮮血和生命保衛自己的第二故鄉,而這支隊伍的主要成員和力量都是來自華僑。究竟有多少南洋華僑在居住國參加抗戰並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至今沒有確切的數字。據當地實際情況推算,犧牲的華僑最少有五十萬人,在抗日戰爭中湧現的許多華僑英烈,都成為當地人民景仰的英雄。至今仍散落在南洋各地的華僑抗日紀念碑,依然在向前來瞻仰的人們訴說著那段歷史。

張三年的死不是偶然的,他是被日本人跟踪殺害的。在事情發生的頭天晚上,他還和黃澤如在一起討論又一批支援祖國物品的籌集和運送工作。那天,他好像特別的健談,他說自己從小就沒了爹娘,十三歲就跟人去金礦做工,到後來和陳可鏡的二叔一起下南洋找金礦,做生意,他幾乎把自己這一生所經歷的種種遭際全部告訴給了黃澤如。其中他說得最動情的就是他和桃子之間的事。他說他這輩子有愧于桃子,對桃子是有罪的。他說他要娶桃子完全是為了要出那一口氣,而桃子,則是把他當成了她自己的生命。與桃子比起來,他的感情就顯得太隨便,太三心二意了。他說,這是他今生今世犯下的一個最不可饒恕的錯誤,他罵自己簡直是個混蛋,害得一個姑娘為他當了一輩子的寡婦,現在老了,這把老骨頭看來只能埋在南洋了。他苦笑笑說,埋南洋也好,哪塊土地不埋人?今生今世,他已經別無他求了,只求他死後能夠跟桃子合葬在一起,也算是了卻桃子生前的願望。他希望黃澤如到時能夠成全他,滿足他的這個願望。他覺得,這輩子他和桃子之間,也許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黃澤如原本只是把張三年的話當成他心情鬱悶時的一種內心獨白,一種傾訴,沒想不經意間卻一語成讖,成了他的臨別遺言。黃澤如就想,對於死,張三年或許是有預知的。依照張三年的遺囑,黃澤如把張三年葬在了桃子墓地的邊上。兩墓緊緊依靠,彼此相連,恰似一對連理。 處理完張三年的後事,黃澤如心情極其沉重,好些日子,張三年給自己留下的悲劇無法從心中趕走。從張三年和桃子,黃澤如想起他和陳淑嫻的事。他覺得,他和陳淑嫻之間,實際上也存在著張三年和桃子之間的那個問題,他雖然沒有對陳淑嫻許下任何的承諾,又是陳淑嫻自己心甘情願在那裡等他的,但不管怎麼說,陳淑嫻一個黃花閨女,卻那樣癡情地為他默默守著,一守就是幾十年,這樣對陳淑嫻是殘忍的,是不公平的。從無數的事實中,黃澤如發現,陳淑嫻確實是愛他的,這表現在她處處關心他,照顧他,她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於是,黃澤如心裡那扇始終為陳淑嫻緊緊關閉著的門,這時終於開始有了鬆動,並為她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他在想,他是不是應該接納陳淑嫻了?

但是,那個階段,為了抗日救國的事,黃澤如確實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考慮個人的事,向國內組織運送藥物、糧食和一些急需的物資,那些工作本來都是他配合張三年一起做的,現在,張三年已經死了,那份工作只好由他全部承擔了下來。日本人打到南洋後,給南洋華僑向國內運送物品增加了一定的難度,一切只好悄悄在進行。這還不是主要的,關鍵是籌集那些物品都需要用錢去採購,儘管華僑的愛國熱情很高,能捐的都捐了,但也架不住抗日戰場的龐大需要。各種各樣的需求清單,像雪片般從祖國飛到南洋。陳淑嫻看黃澤如為抗日的事整天愁眉苦臉的,最後連自己所有值錢的首飾都賣了,支援祖國抗日。好像這樣一來,黃澤如心情就會好一點,輕鬆一點。那些日子,她幾乎天天都跟黃澤如呆在一起,她覺得,只要能夠跟黃澤如呆在一起,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其實,陳淑嫻就是對黃澤如再好,對黃澤如來說,也無濟於事,也永遠無法撫平他心靈的創傷和對祖國的掛念。只要日本人一天不從中國趕走,黃澤如就一天不得安寧。黃澤如接到了指示,說國內抗日前線戰鬥越打越殘酷,抗日將士傷亡人數越來越多,急需運送一批藥材回去救治那些傷病員。黃澤如聽那個剛剛從國內回來的人介紹說,好多傷員因為沒有藥品治療,受傷的地方嚴重感染化膿,最後不得不把腿腳都給鋸了下來。有一個小戰士手術過後,發現自己的兩條腿沒了,當下就瘋了,哭喊著要去找自己被鋸下來的那兩條腿。黃澤如聽了,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心想那些抗日勇士圖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中國人不當亡國奴嗎?如今,他們受了重傷,正在前線犧牲流血,中國人不去救他們,還等著誰去救他們?自然,黃澤如也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黃佑國,兒子好嗎?兒子回國參加抗戰都已經兩三個年頭了,卻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會不會出了什麼事?他認識南洋許多回國參加抗戰的家屬,他們的親人雖然也回國幾年沒有回來,但至少有書信回來,有消息回來。有好幾次,就這個問題他很想問兒媳婦廖紅玉,但是,話到嘴邊,看廖紅玉滿臉愁苦,嚇得他不敢再問下去。後來有一次,倒是廖紅玉主動找公公說起黃佑國的事,她說,她擔心黃佑國出事了,否則的話,不可能一走幾年連一點消息也沒有。看得出來,廖紅玉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找公公的,那句話她已經在心裡憋了很久了。廖紅玉那樣說,倒讓黃澤如不輕不重地給罵了一頓,黃澤如說你都胡思亂想些什麼呢?難道沒有消息就是出了什麼事了?照你那樣說,我們南洋這次回國參加抗戰的有三四千人,他們大多數人都沒往家裡寄書信,那他們是不是都出了什麼事了?現在國內到處都在打仗,亂糟糟的,信就是寄了,收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黃澤如話雖然那樣說,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對兒子的事一點也沒底。打仗難免都會有傷亡,要不然的話,國內一次次要那麼多的藥品幹什麼?黃澤如心裡一邊為兒子焦急,一邊忙著組織藥品。為了那批藥品,黃澤如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但錢仍然沒能湊齊。黃澤如想到了他家的那片橡膠園。自當初從張三年手中接過那五十畝橡膠園後,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黃澤如又買了幾百畝地種植橡膠,種植園規模越來越大。抗戰一開始,黃澤如就把一部分橡膠園賣掉,支援國內抗日救國,現在,到了這種危急的關頭,他只好找廖紅玉商量。他說他打算把橡膠園再賣掉一半去買藥品。廖紅玉當然沒意見,在那份抗日救國的感情裡,如今還多了他的丈夫黃佑國。 陳可鏡聽說黃澤如正在為籌集送到國內的一批藥品著急,二話不說,也把一個自行車車行給賣了,把賣的錢全部捐出來採購藥品。那個自行車車行是他的二兒子開的,這些年來,陳可鏡自己和李清華在經營墾場,卻讓兒女們自己出去闖蕩,開車行,做生意,事業發展得相當順利。想想當初剛到南洋時的窘迫,看看今天過的日子,這是他們連做夢都沒法想到的。當然,這時的他們還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兒子陳山子已經為國捐軀了,他們只知道兒子回國參加抗戰是一件相當光榮的事,於是,和那些墾民們茶餘飯後便多了一個話題。那些話題,都是有關中國人如何跟日本人作鬥爭的。他們發現,和過去比起來,那些墾民們好像更加尊敬他們了。但是,隨著日本人到了南洋,原先的那份榮耀這時卻成了最潛在的危險,更多的人只能轉入地下,繼續支援國內的抗日戰爭。陳可鏡和黃澤如一樣,他們似乎並不太多地去考慮那些危險的因素,此刻的他們,心中只有祖國的抗日救亡,他們不可能去想更多的事。

到底還是出事了。出事的原因是為了王進學。坦白地說,王進學創辦的《南洋日報》當時在南洋是相當有影響力的,大凡講中國話,認識中文的人都知道南洋有這麼一張報紙。他們都是通過這張報紙了解到許多關於日本人侵略中國的真相,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中可歌可泣的故事。這家報紙對於凝聚華僑人心,團結廣大華僑群眾,支援祖國抗戰作出了重要的貢獻。日本人一到南洋,便馬上發現了《南洋日報》,《南洋日報》被迫停刊。王進學他們當然不肯罷手,在日本人的重重高壓下繼續得以復刊。悲劇於是發生了,日本人不但搗毀了報社,還把王進學和報社所有員工盡數殺害。針對日本人的這一罪惡行徑,黃澤如發動廣大華僑抬著王進學的靈柩和祭奠的花圈上街示威遊行。

由於示威者眾多,日本人看了也不免膽怯,覺得無從下手。但是,日本人卻熟諳擒賊擒王的道理,他們已經鎖定了目標。他們已經看出這場示威遊行活動的策劃者必是黃澤如無疑。因為在那種場合,黃澤如的表現實在太引人注目了,他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頭,高高舉著靈幡,喊著口號,一副無所畏懼的架勢。日本人於是決定先對黃澤如下手,決定對黃澤如打黑槍。結果日本人第一槍並沒有打準,卻讓示威遊行的隊伍大亂,日本人於是繼續在已經混亂的隊伍中尋找目標。事實是日本人的陰謀不可能得逞,第一聲槍響過後,走在黃澤如身後的陳淑嫻就已經知道那顆子彈是衝著黃澤如來的,對她來說,黃澤如就等於她的全部和生命。因此,當第二聲槍響時,陳淑嫻替黃澤如擋下第二顆子彈是很自然的。 那件事過後,有人描述當時的情形,幾乎誰也想不到一個年紀已經四十多歲的女人身手居然那樣矯健,或者說她本身幾乎就是一支離弦的箭,一枚剛剛出膛的子彈,她飛一般向黃澤如身上撲去。陳淑嫻用自己一個女人單薄的身體,擋住了原本飛向黃澤如的子彈,保護了黃澤如。槍聲過後,陳淑嫻靜靜地躺在了黃澤如的身上。子彈正好打中了她的胸部,鮮血像泉水一樣奔湧而出,把她的衣服都染紅了,艷麗如盛開的牡丹花。在那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看到自己安詳地躺在黃澤如的懷裡,黃澤如兩眼滿含淚水,一聲聲喊著她的名字。陳淑嫻覺得光這些她就夠了。她那毫無血色的臉上終於綻出一絲恬淡的笑,坦然而從容,最後被凝固在了臉上。她苦苦追求了黃澤如一輩子,卻落了這樣一個結局,那是相當悲慘的。也只有到了這一刻,黃澤如才後悔不迭,日本人這時在他的眼裡已經根本不算什麼了,想殺就殺,想開槍就開槍吧!他緊緊抱住陳淑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禁悲聲放哭。他說陳淑嫻你這是何苦?你這一輩子過得有多糟糕你知道嗎?我其實一點也不好,你為什麼非要為了我而不顧一切呢? 他覺得自己真的一點也不配陳淑嫻的愛,自己算什麼呢?卻要讓一個這麼好的女人為他獻出自己一生的感情,最後連自己寶貴的生命也都為他獻出來了。她多不值呀!黃澤如邊哭邊傾訴著。他想不到自己極力地想去愛護和守住一個女人的感情,卻也傷害了另一個女人的感情,他這一輩子,同時欠了兩個女人的債。有了這份心事,晚上回到家裡,黃澤如對廖紅玉說他要為陳淑嫻守靈三天,還要以他妻子的名分禮葬陳淑嫻。他說他和陳淑嫻雖然不是夫妻,可是,陳淑嫻對他的情分跟他那死去了的高蘭香一樣的深,他覺得他這樣做,死去的高蘭香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會原諒他理解他的。 廖紅玉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於是忙著佈置起來。只是這個從來不善表達自己感情的女人,一邊忙著安排陳淑嫻的後事,一邊卻在心裡牽掛著遠在祖國的丈夫黃佑國。女人的心情都一樣,從這件事會聯想到別的事,什麼事情都會想得特別多,而且都要往壞處想,往一些不著邊際的地方去想。黃佑國廖紅玉兩人分手時和陳山子兩口子分手時不一樣,他們雖然不曾有什麼約定,其實,就是約定了又能如何?兵荒馬亂的年代,有幾個約定可得以兌現?但丈夫一走就是幾年,一走就連個消息都沒有,說她不為他擔心,不為他掛念那是假的。她一直打算把自己的擔心告訴公公黃澤如,但一看黃澤如整天在為抗日的事忙著,就始終不敢說出口。 廖紅玉非常認真地按照福州的風俗習慣為陳淑嫻設了靈堂,靈堂裡擺上香案,供上果品、香燭,點了長明燈。所謂守靈,民間有男不剃髮,女不梳頭的說法。那幾天,黃澤如茶水不思,心裡有說不盡的悲慟,他在靈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不願意起來。並且,整個頭腦想的都是陳淑嫻。守著靈堂,黃澤如還會想起許許多多離奇古怪的事,像自己家鄉的守靈習俗之類。他這一生雖然還從來沒有為誰守過靈,但守靈時的那些路數他是知道的。畢竟是死了人,守靈時親屬都要用哭聲去表達自己的哀悼之情。在家鄉民間,廣泛流傳的有《十訴苦情》、《十二月孝順歌》、《可憐歌》等等,那些歌詞都很哀婉感人。因不同的對象,哭的內容也有所不同,如對上壽的人往往哭唱道:“哎呀,娘奶(或郎罷,福州方言,娘奶是母親,郎罷是父親)呀,汝的一生又勤又儉,沒吃過補,也沒過一天好日子,怎麼一病就走去,留下男仔女仔好淒涼……”要是少年亡故,哭調就更為悲愴:“短命呀,汝一病就去,誤了三等四等人;汝不顧父母年邁,佬媽(老婆)後生伲仔(兒女)細(小)。汝不顧青春年少……” 黃澤如想不出他要對陳淑嫻哭些什麼,他哭不出來。他覺得陳淑嫻對他恩重如山,不要說在這裡哭上三天三夜,就是把眼淚哭幹,哭到老,哭到死,哭得連天都塌下來也一點都不過分,他也無法報答陳淑嫻對自己的深情厚愛。 葬過陳淑嫻,廖紅玉終於對黃澤如說了自己的擔心。她說她的心亂亂的,總是踏實不下。然而,對黃澤如來說,他差不多已經把兒子給忘了。只有在這時,黃澤如似乎才關心起兒子的事,也只有在這時,才想起在那戰火紛飛的抗日最前線,還有他的一個兒子黃佑國,正冒著槍林彈雨在奮勇殺敵。這時,他呆呆地問廖紅玉:咱們佑國都走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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