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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下南洋 杨金远 7104 2018-03-18
高蘭香死後,作為深深愛著她的丈夫,黃澤如就像是自己的心肝一下子被人給挖走似的,那種心情是無法簡單地用語言來表達的。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崩潰掉,都要被毀掉了。他終於倒了下來,飯不進,水不進,躺在床上,呆呆望著頭頂,頭頂既沒有藍天,也沒有白雲,只有草房的房頂。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兩眼空洞無神。這可愁煞了陳可鏡夫婦,碰到這種事,他們就是要幫忙也幫不上,頂多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像黃澤如那種情況,安慰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這時,有一個人走到了黃澤如的身邊,她是陳可鏡的表妹陳淑嫻。 陳淑嫻至今也不明白,她是怎麼來到南洋的。當年黃澤如和陳可鏡回到家鄉招募墾民時,一天,陳長喜興沖衝回家告訴她說,他打算跟表哥陳可鏡一起去南洋。當時,不過才十一二歲的陳淑嫻一聽,竟然馬上表態說她也要去。陳長喜說,一個女孩子去什麼南洋?你知道南洋離中國有多遠嗎?陳淑嫻說,有多遠多近我不管,為什麼你能夠去,我就不能夠去?話不再多說,她居然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和哥哥陳長喜一起跟著陳可鏡到南洋來了。陳淑嫻從小就沒有念過書,不識一個字。正因為這一點,她始終對那些讀書人和私塾老師懷有很好的印象,甚至於有一種神秘感。她知道黃澤如就是一個讀書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所以,從和黃澤如見面的第一天起,她就覺得黃澤如除了有點神秘之外,更多的則是一個彬彬有禮、沉穩厚道的人。後來,她一路隨黃澤如他們來到南洋,那種神秘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黃澤如深深的敬重。到了南洋認識黃澤如的妻子高蘭香後,她發現,高蘭香美麗而又善良,這時,她心裡就感嘆,老天爺真是有眼呀,成就了這樣一對佳偶,一個滿腹經綸,沉穩敦厚,一個美麗善良,知書達禮。

到哪去找這樣天作之合的一對夫妻呢?有時,她甚至會莫名其妙地想,身為黃澤如的妻子,高蘭香是多麼的幸福,要是自己將來也能夠找到一個像黃澤如一樣的男人,那該有多好!陳淑嫻覺得黃澤如人好,說有多好就有多好!儘管那時她還小,卻有一種想跟他能夠多呆就多呆一會兒的思想。比如,自己從小就沒念過一天書,黃澤如在墾場里辦起了學校後,有事沒事她就往學校裡跑,看黃澤如給學生們上課。一天,她甚至問黃澤如說,她也想去學校唸書,不知道行不行?黃澤如說,行呀!為什麼不行?黃澤如說得乾脆,倒把陳淑嫻給嚇退了,心裡想,自己一個字都不認得,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整天像小孩子一樣坐在學校裡上課,那不是天大的笑話?陳淑嫻只是嘴上說說,黃澤如卻當真了,非得讓她去學校上學不可。陳淑嫻自然不敢去,黃澤如也不勉強,只說,也行,只在家裡給你教一些常用的字就行,像“吃”呀“喝”呀“睡”呀之類的。陳淑嫻一邊學著寫,一邊說,怎麼“吃”呀“喝”呀都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口”字呢?黃澤如說,口就是嘴呀,沒有嘴怎麼吃怎麼喝?還有這“睡”字,目就是眼睛,眼皮垂下來就是睡了。陳淑嫻被逗樂了,覺得讀書還真的是一種享受。覺得黃澤如這個老師真好!

正當陳淑嫻在為黃澤如和高蘭香的婚姻感到羨慕的時候,高蘭香出事了,一句話也沒留下就走了。被那件事震撼的不單是黃澤如,還有陳淑嫻。這時的她,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那些日子,陳淑嫻的心情和黃澤如一樣的悲傷、痛苦,她恨老天爺太不公了,既然已經成全了他們兩個人,又為什麼硬要把他們兩個人給拆散了,不覺得那樣太殘忍了嗎?因此,當黃澤如被失去妻子的痛苦折磨得失魂落魄,死去活來時,她為黃澤如揪心不已,並試圖講一些寬慰的話,撫平他心靈的創傷,使他能夠盡快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是,黃澤如偏偏就是不領情,該痛苦的仍然痛苦,一點也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結果弄得陳淑嫻相當難為情,好像是管了一件不該管的事。 黃澤如終於走出痛苦的陰影。還有墾場,經過幾年的艱難創業,也終於走出了困境,連當初剛建場時向沙政府借貸的那三萬元錢也都還了,墾場裡還建起了醫院、商場和正規的華文學校,墾場的建設規模一天天在擴大。當事隔幾十年後,詩巫由一個偏僻荒涼的小墟集,改造成拉讓江中游的一座最大城市時,幾乎沒有人否認以黃澤如為代表的這些來自中國的墾農們的功勞。但是,在建場最初的幾年中,沙政府因為場裡銷售鴉片和開設賭場的事沒少找過黃澤如的麻煩。問題是,黃澤如初衷不改,依然我行我素,堅持按自己的原則辦墾場,讓墾場成為一個沒有鴉片,沒有賭博的絕對淨化的環境。

沙政府雖然相當不滿,和黃澤如的關係已經變得越來越惡化,隔三岔五不斷地派人找墾場的麻煩,但因黃澤如並沒有違背合約,也拿他沒辦法。倒是黃澤如自己覺得如果長期跟沙政府對抗下去,恐對墾民們不利,對墾場發展不利,如果換一個人當場主,雙方的關係就不至於搞得那麼僵,便萌生離開墾場之意。這時,剛好張三年有事來找他,他便把自己打算要離開墾場的事跟張三年說了。張三年想了一下,覺得離開墾場倒也是一個辦法,便說他前些年在墾場附近買了一塊五十畝的地,本來是打算種橡膠樹的,但無奈年紀大了,一切都已力不從心,至今還荒廢在那裡,不如就轉讓給黃澤如去經營。 黃澤如聽了,萬分高興,覺得再好不過了。因為從他那方面講,第一,他離開墾場後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第二,兩個孩子這時也都已經漸漸長大了,接下去的日子完全可以幫他做點事情了。他當即回去把自己的決定告訴給了陳可鏡他們,並說他打算把場主的位置讓給陳可鏡,讓陳可鏡接替他。

黃澤如雖然曾多次在他面前提起過要離開墾場,但陳可鏡卻一直認為他不過是說說而已,並沒有當真。現在,黃澤如非常認真地把這件事提出來,對陳可鏡來說多多少少有點意外。因為從內心來說,他一點也不想讓黃澤如離開這裡,最艱難困苦的日子都過去了,現在墾場已經走上了正常的運轉軌道,為什麼還要走呢?他不禁賭氣說,你別指望我會接替你,你哪裡也不能夠去,全場的鄉親們也不可能讓你走的。但是黃澤如卻執意要走,說這個決心他已經在心裡暗暗下了很久了,不是一天兩天的。黃澤如掏出心裡話說,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墾場,人都是有感情的,墾場的那些鄉親們每一個都是他們親自從家鄉帶出來的,如今都已經在一起工作生活這麼多年了,現在說離開就要離開他們,那種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年沙王布魯克找到墾場,事情鬧得那樣大,而他為什麼沒有選擇放棄,就是因為捨不得離開他們。但是,如果從墾場的長遠發展和利益考慮,他確實不能夠繼續再留下來了,他說現在張三年那有一塊地,不如成全他,也算是陳可鏡為他做了一件好事。

陳可鏡知道黃澤如去意已決,想留也留不住,第二天,他們就去古晉,與沙政府辦理墾場法人移交協議。陳可鏡雖然不是沙政府理想的人選,但畢竟,墾場已經易主,也就樂得其所,順了他們的意。回到墾場,陳可鏡讓李清華備了酒菜,請黃澤如一家人過來吃飯,當做餞行。同時,也把陳可鏡的表弟表妹兩個人一起請來吃飯。這些年來,兩家人在一起吃飯倒是經常的事,但是,這一頓卻吃得比任何一頓都讓人不舒服。吃著吃著,李清華突然號啕大哭起來,陳可鏡知道她一定想起了傷心事,就由著她哭,沒想她越哭越兇,把大家心裡都哭得酸酸的。李清華邊哭邊說,我們到底是來南洋幹什麼呀,早知道這樣,我們當初就都別來了!李清華越想越傷心起來,越傷心便哭得越兇起來。

她漸漸明白了,來南洋的路原來是一條充滿艱辛佈滿荊棘的路,在那條路上,沒有金山銀山,只有苦難、挑戰、傷病和死亡。短短幾年時間,她的兒子去了,那麼多的墾民都去了。後來,連高蘭香也都跟著去了。如果說兒子的死已經在她的心頭上撕裂開一個傷口,那麼,高蘭香的死,就是在她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多麼好的一個女人呀,多麼年輕的一個人呀,怎麼說走就走了,連一點的思想準備也沒有給她留著,就永遠地離開了她們。李清華這時像是想起了什麼,她把黃澤如叫到一邊說,香香妹是個沒福氣的人,她要走是誰也沒辦法的事。但是,你卻還要活著,兩個孩子卻還要活著,既然活著,就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孩子不可以沒娘,你也年輕輕的,不可能永遠一條光棍過下去。

李清華說她覺得現在最可憐的是兩個孩子了,孩子都還小呢,就沒了娘,今後,還有誰去疼他們,去愛他們呢?兩個孩子過去把李清華當姨叫著,這下,李清華把佑娘拉在懷裡說,今後就把姨當做自己的娘吧,別叫姨,叫娘!什麼事就像跟娘說一樣,跟姨說。她認認真真對黃澤如說,今後佑娘長大了就嫁給我家山子吧,你同不同意?黃澤如說,好呀,我為什麼不同意?李清華說,要是同意今天我就給佑娘下聘禮,等長大了,再用轎子去你們家抬著回來成親。黃澤如說,行呀,就下聘禮,你要下什麼聘禮呀?李清華說,不在乎什麼,只作個憑證就行。李清華說著,把自己手上戴的一個銀鐲摘了下來說,這是我娘給我留下來的,就這吧。黃澤如說,行,就銀鐲子吧。說著,試著給佑娘戴起來,嫌大,又摘了下來,拿了一塊布給包起來,黃澤如說,我先收著,等到成親的時候再戴它。整個過程,搞得相當悲情,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大家心裡都難受得想哭一場。陳淑嫻聽說黃澤如一家人要離開墾場,本來就心裡無法接受,現在看這種情景,早已淚流滿面了。

話題轉到墾場上頭,黃澤如說,可鏡兄,我可是把整個場子都交給你了,我只要求你一點,讓墾民們抽鴉片、賭錢的事是絕對不能幹的,否則的話,我們將會對不起那些墾農家屬,我也饒不了你! 陳可鏡信誓旦旦地說,別的你兄弟不敢妄誇海口,至於在場裡販賣鴉片,開設賭場,我向你保證,我陳某人就是讓人打死,也絕對不會去干那種傷天害理、斷子絕孫的事情。 黃澤如向人借了一輛馬車,第二天一早,當墾民們還在睡夢當中的時候,他就收拾行李帶著兩個孩子匆匆上路了。來南洋這麼多年了,其實也沒添置多少家產,就是那些壇壇罐罐,和幾個破箱子破櫃子,一輛馬車,就把東西全裝上了。當看到高蘭香留下來的那些毛衣毛褲,黃澤如觸景傷情,又想起了高蘭香,他覺得應該去跟高蘭香告別一下,就趕著馬車往高蘭香的墓地去了。那時,天還沒亮,灰濛蒙的,墓地上還看得見幾隻螢火蟲在飛來飛去。黃澤如站在亡妻的墳前,幾次想哭出聲來,但都忍住了。兩個孩子早已號啕起來,一個勁地哭著喊娘。黃澤如被哭得心裡悲悲淒淒的,感嘆人生真是難測,很難預料就要發生的事。

當年要不是因為他,高蘭香怎麼可能會到南洋來?來也就來了,誰知事業才剛剛開始,她還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就這樣永遠地離他們而去了。他在心裡一聲聲呼喊著亡妻的名字,覺得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不該帶她到南洋來。他拉著兩個孩子一起跪在高蘭香的墳前,一個勁地磕著頭,對著墳裡的人說,我們這下就走了,把你一個人撇在這裡,我們知道你一個人會很孤單,你一個人會很寂寞,我們心裡是多麼不忍。我們怎麼忍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可我們必須得走,我們要是不走,政府那邊就會跟墾民們過不去,甚至趕他們離開墾場。那也是你極不願意看到的,我們當年好不容易把他們從中國給帶到南洋,怎麼忍心看到他們在南洋四處流浪呢?好在我們要去的地方離這裡不會很遠,我們會常回來看你的,我們會想你的。

在高蘭香的墓前跪了一陣,一家三口人依依不捨上路了。當馬車經過“新福建”那塊木牌底下時,天快要亮了,黃澤如停車在木牌前呆立了許久,看著“新福建”三個字,心裡湧起不盡的感慨。心裡說,再見了,“新福建”!祝福你,“新福建”! 陳可鏡這天起了個大早,本來想去送送黃澤如他們,沒想他到黃澤如家裡時,黃澤如一家人早已悄悄地走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和當初黃佑國黃佑娘栽下的那兩株榕樹。他料想黃澤如一定沒有走遠,趕緊喊了陳長喜和幾個墾民抄小路去追,但是,追到場子門口立著那塊“新福建”牌子的地方,也不見黃澤如他們一家人的影子。他知道黃澤如是有意要避開大家的,就是讓你追到他們要去的地方也沒什麼用,只好作罷。也只有在這時,陳可鏡彷彿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一下子沉重起來,他知道他從黃澤如手上接過來的不單單是一個場主的名聲,更重要的是要捍衛一大批中國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空間,讓他們一個個活出尊嚴來。 陳可鏡聽從了黃澤如的話接過了場主的位子,他的辦場宗旨跟黃澤如一樣,奉行不設賭場、不販賣鴉片的原則,但問題在於沙撈越政府看黃澤如已經離開墾場,新場主上任,他們不可能不對新場主施加壓力。三番五次派人來墾場說服陳可鏡,希望他能夠按照他們的意思去經營墾場。後來,索性把幾箱鴉片搬到墾場,讓陳可鏡派人清點入庫,在場裡開設銷售點。那天,陳可鏡剛好不在墾場,回來後看到一整箱一整箱的鴉片,氣得連話都講不出來了,他罵接收鴉片的那幾個墾民說,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毒藥,他們是想讓我們去死你們知不知道?接收鴉片的墾民說,我們也不收,是他們硬要我們收的。陳可鏡說,我就不信你們不收,他們會強迫你們收,當初黃場主在的時候他們為什麼就不會強迫他,說來說去就是我們的骨頭太軟了!你們自己是不是也想抽那該死的鴉片?那幾個人連說冤枉,說誰不知道抽那鴉片是要死人的。你就是給他們膽子他們也不敢。 但是,仍然還是有人偷偷開始抽起了鴉片。那些人大都是在家裡時就已經上癮的癮君子,一聽說墾場來了鴉片,口水就滴答流下來了,他們知道別指望場主會把鴉片賣給他們,當天晚上,有人悄悄把藏放鴉片的倉庫鐵鎖給撬開了,偷出一些鴉片就抽起來。結果這事馬上讓陳可鏡知道了,他心里相當清楚,這事怨不得那些墾民,要怪也只能怪那些鴉片,問題的根源就在於鴉片,沒有鴉片,就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關鍵是現在要怎麼去處理那些鴉片。退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沙政府是不可能接收的。因為他們既然把東西送來了,就不會打算把那些鴉片給拉回去。這時,倒是他的表弟陳長喜的一句話提醒了他,陳長喜說,當年林則徐在虎門銷菸,我們為什麼不可以也把那些鴉片統統給燒掉? 陳可鏡說,我就不明白了,你把鴉片都給燒掉了,也就等於說把錢給燒掉了,你拿什麼去給沙政府交待? 陳長喜說,為什麼會沒有交待?我們給他們錢呀! 陳可鏡越來越糊塗了,他說,你把鴉片都給燒了,還哪來的錢交給他們? 陳長喜笑笑,解釋說,那完全是爭一口氣,跟他們賭一把的事。好在那鴉片的數量不多,不值多少錢,只要墾民們一家出一點錢就夠了。 陳可鏡這下總算明白了過來,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的激動,他說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了。這樣好,你這一說倒是給了我一個思路,我知道要怎麼做了,我們乾脆把沙政府的那些人請來,我們就當著他們的面把那些鴉片給全部燒掉。一來表達我們堅決抵制鴉片的決心,使他們斷了以後繼續賣鴉片給我們的念頭;二來,也長長我們的威風,澤如老弟在這兒時受的那些窩囊氣這回我們也一起給出了。 後來,當人們回憶起沙撈越的詩巫,回憶起詩巫的“新福建”墾場時,一定要提起焚毀鴉片的事件,那實在是太激動人心的一刻。卻說陳可鏡派人去沙撈越向沙政府禀報“新福建”的墾民遵照沙政府的旨意,準備擇日吸食鴉片,沙王聽了龍顏大悅,盛讚新的墾場場主到底要比老的場主開明,好說話,積極支持沙政府的工作,當即委派幾個官員隨墾場的人一起去現場觀摩。沙王不可能知道這是陳可鏡特意設下的圈套,只竊喜幾年來一直困擾著他的一個難題,就這樣輕易地被解決了。 這一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高雲淡,一群候鳥在藍藍的天上飛來飛去。陳可鏡通知墾場所有的墾民在這一天之內一個也不要下田下地勞作,悉數在墾場“新福建”的木牌下面集中。那些墾民中有的知道墾場裡發生了什麼事,有的卻不知道陳可鏡的意圖,他們只管聽從指揮就是了。驚心動魄的一刻就在那時發生了,誰也沒有想到,陳可鏡會讓人把那幾箱沙政府留下來的鴉片抬到大家面前,當著全體墾民的面把好幾疊的錢給了沙政府的官員,然後,陳可鏡對沙政府的官員說,那些鴉片墾場全買了,一分錢也沒少給。 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說他們這些墾民千里迢迢從中國來到南洋,是為了來開墾農田,說得直截了當一點是來謀生,是來賺錢,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賺好多好多錢,然後健健康康回去的,而不是為了來賭錢,來抽鴉片,為了要死在這裡才來南洋的。如果真的那樣,他們還來南洋幹什麼?還不如當初就在中國。至少,他們還可以死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不要死在南洋當一個野鬼。他誠心誠意希望沙政府能夠體諒墾場,放墾場一條生路。陳可鏡說得非常誠懇,說著,他讓人把那幾箱鴉片當著沙政府官員和全體墾民的面給燒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焚燒一堆垃圾一樣。看著焚燒鴉片的濃煙滾滾向天而去,沙政府官員們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眼睜睜看著幾箱鴉片化成一堆灰燼。 這件事並沒有就此完結。陳可鏡的做法,讓沙政府丟盡了面子,也更加激怒了沙政府,特別是沙王布魯克,心裡想自己枉為一國之王,卻連幾個移民都沒有辦法治服,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惱怒和失落感,便處處刁難他們,動不動就找他們的麻煩。因為不涉及到原則上的問題,陳可鏡抱定主意,能忍則忍,不能忍的也要忍,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衝突。為的是委曲求全。日子倒也一天天勉強維持下去,不好受的是心情。總覺得他們就像是一群沒爹沒娘的孩子,被賣給了一個有錢的人家,被人看不起,被人欺侮,腰桿子怎麼也硬不起來,更沒有什麼尊嚴可言。 在這方面,作為農民的陳可鏡,他不可能有黃澤如“國破山河在”那樣的感慨,但他確實已經感受到那些黃毛為什麼敢那樣肆無忌憚地欺侮他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作自己堅強的後盾。然而,不管是陳可鏡還是黃澤如,他們並不知道,這時,古老的中國正在悄悄地醞釀著一場偉大的摧枯拉朽的變革,那就像是地熱,地底下的岩漿,誰也沒有發現它的存在,但是在幾百米甚至於幾千米深的地底下,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它卻悄悄地在燃燒著,蔓延著,直至有一天,當地表終於無法承載它的巨大的能量時,熾熱的地下岩漿便在人們一點也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噴湧而出。那就是人們所看到的火山爆發。當中國那個徹底改變帝制的地下岩漿不斷衝出地表,形成一個巨大的火山口時,黃澤如真恨不能長一雙翅膀飛回故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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