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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下南洋 杨金远 7227 2018-03-18
但是,擺在黃澤如面前的首先是生存問題,那是最現實也是最為嚴峻的一個問題。為了家庭生計,他依然天天和高伯一起出去拉黃包車。第二年,高蘭香又生了一個女兒,叫佑娘,這個名字是高蘭香給起的,她說她把娘給扔在中國了,她是一個不孝女,娘一個人過日子多艱難呀!但她又不能回到中國去,她只能在南洋保佑娘平平安安了!生了孩子後,為了減輕丈夫的負擔,高蘭香又回到阿春家的染坊做工,她讓高伯留在家裡照看兩個孩子。她覺得,高伯年紀也大了,沒必要搞得那麼辛苦,外頭可以讓年輕人多做點。高伯倒也樂得其所,兩個孩子長得天真可愛,他覺得在家裡陪著孩子說說話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誰想不久,染坊裡發生了火災,那場大火燒得實在猛烈,燒得有點莫名其妙,誰也不明白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下半夜的時候,阿春在睡夢中彷彿覺得眼前有一片火光在閃,起初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但很快,她就發現那不是夢,而實實在在是染坊著火了。那時,一家人早已睡熟,阿春一聲驚叫,把全家人都給叫起來了。看那陣勢,大家奮力救火,但無奈火勢太猛,並不是一家人能夠救得了的,幾乎就轉眼的功夫,一場大火已經把染坊裡的布料和阿春家十幾年的所有積蓄給燒得一干二淨,同時也把高蘭香僅有的一份職業給燒沒了。面對如此巨大的災難,高蘭香和阿春兩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

生活就是這麼的折磨人和不公平,阿春他們到南洋後,苦苦打拼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日子才剛剛好過起來,無情的現實卻又把他們推向了絕路,阿春一家人只好重新從零開始,從一無所有開始。如此一來,高蘭香便不可能繼續留在阿春家裡了,只好又去找工作做,可是找了幾天也沒找到,高蘭香心裡就有些急了。後來,聽人說附近一個英國人家裡要雇保姆,高蘭香就去求職,人家問了高蘭香一些情況,就答應收了她。高蘭香心裡別提有多高興。夜裡,她把自己找到工作的事對黃澤如說,黃澤如聽了卻說,幹什麼工作都要比干保姆好做,那種伺候人的事最不好做了,更何況是在英國人家里當保姆。你得小心那些黃毛。 高蘭香卻不以為然,她說,反正我們認認真真替人家做事就是了,還有什麼好做不好做的。黃毛又怎麼啦?你是讓黃毛給嚇怕了才天天覺得黃毛不好。

高蘭香服務的那個英國人東家叫伯特,已經四十多歲了,是英屬殖民地政府機關的一名不小的官員。女主人叫安妮,是一個把男人看得很緊,就連家裡的一隻母蒼蠅她也會去提防的女人。安妮一家從祖上很早就從英國搬到新加坡居住,已經有好幾代了,由於新加坡有很多的中國人,接觸的時間久了,他們對中國話又很感興趣,安妮一家人便會說幾句很夾生的中國話。 安妮生性多疑,對僱工要求非常苛刻,她心裡一整天都在想著誰會偷去她家裡的什麼東西,包括她的男人。好像那些僱工是為了偷東西才到她家裡來的。除去高蘭香,東家還僱有車夫、馬夫、洗衣嫂和廚娘等等好幾個僱工。高蘭香才去不久,便看出來了,大家都很怕安妮。說起安妮,大家的神色都有幾分不自在,或者趕緊把話題轉到其他方面去。高蘭香的主要任務是幫助安妮看好她的幾個孩子。安妮一共生有一男二女三個孩子,兩個女孩居大,都已經十多歲了,基本上不用花什麼心思。最費功夫的是那個叫貝拉米的男孩,才六歲。那是個非常好動又調皮的孩子,整天鬧個不停,連安妮都拿他沒辦法,高蘭香自然也奈何不了他。但貝拉米卻特別喜歡高蘭香,高蘭香一到他家裡,他就粘上她,甩也甩不開。動不動就吵著要高蘭香帶他上街玩去。有時,一天要帶好幾次,搞得高蘭香都有些心煩了。高蘭香的心情卻讓安妮看出來了,安妮便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對高蘭香說,高,他要你帶他上街玩,你就帶他去玩好了,你為什麼拒絕?你不能讓他失望的。一個大人是不可以讓孩子失望的。你那樣子做他會很傷心的,那樣很不好,會使他對大人,對生活失去信心的。高蘭香於是只好又帶貝拉米上街玩去了。

高蘭香最怕最擔心的就是到了街上,貝拉米根本就不聽她的話,想往哪跑就往哪跑,隨意性太大了。有時,一個不留神,就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嚇得高蘭香一陣好找。高蘭香覺得帶貝拉米,簡直就像是在帶一匹沒有上籠套的野馬,是一件非常吃力和危險的事情。搞不清楚這匹野馬什麼時候說消失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那她就徹底完了。 高蘭香在戰戰兢兢中過著日子。這還不算,夜裡,一個禮拜當中,除了禮拜天外,有六天時間高蘭香還不能回家,她得在安妮家裡陪貝拉米睡覺。睡在貝拉米的床上,想著在家裡的佑國和佑娘,高蘭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心想,同樣是人,同樣是一條命,人家的孩子為什麼跟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這命與命為什麼是那樣的不同?但她能有什麼辦法,不就是為了能夠在南洋站穩腳跟,為了能夠活下去嗎?一想到那些,受再大的委屈,吃再多的苦她也忍了。

高蘭香無法想到對她的最大威脅不是來自於那個淘氣男孩貝拉米,而是東家伯特。從表面上看,伯特是一個彬彬有禮的典型的英國紳士,相對於有點刻薄的女主人安妮而言,高蘭香對他的印像極好,他總是對她笑嘻嘻的,和顏悅色,從來沒有表現出高人一等的那種傲慢和無禮。高蘭香心里便想,在外打工,能夠遇上這樣的東家已經是萬幸了。一次禮拜天回家,她把自己在東家的一些情況跟黃澤如說了,還特意說了自己算是碰到一個好東家了。黃澤如拉了一天的車子,已經累得一塌糊塗,也沒太在意她在說些什麼,只說,已經跟你說過,跟那些黃毛打交道,一定不可掉以輕心,大清國不就是斷送在那些黃毛手裡嗎?他們沒有你想像的那樣簡單。說著,一個翻身,已經呼呼睡著了。高蘭香心裡咕噥著,十根指頭還不一樣長呢!黃毛跟黃毛,也有不一樣的。

然而,高蘭香以她的善良之心,錯誤地判斷了那個叫伯特的東家。外貌紳士的伯特其實內心並不紳士,他早已對年輕貌美的女僱工垂涎三尺,只是他不動聲色而已,時機未到而已。他在靜靜地等待時機。伯特對年輕的女僱工實施強暴是在一個下雨的午後,那個下午,女東家安妮已經出去辦事去了,高蘭香正在安頓貝拉米睡午覺。要是以往,這種時候伯特也應該上班去了,可是這天伯特並沒有走,伯特知道安妮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他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了。伯特推開高蘭香和貝拉米臥室的門的那一刻,高蘭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以為伯特是進屋來看貝拉米的。可是她錯了,伯特讓她跟他去他的房間,他說他有事情需要她幫忙。高蘭香不明就裡,跟著他就走。在穿過寬敞的客廳時,高蘭香忽然發現今天東家家裡好像特別的寂靜,那些天天都在東家忙活的僱工們不知道都上哪去了,這時一個也沒有見到。

高蘭香並沒有去多想,只傻裡傻氣跟著伯特到了他的房間裡。高蘭香沒有想到自己一進去伯特就轉身把房門給關上了,她這才發現伯特讓她來到他的房間的真實目的。幾乎容不得她有任何思考的機會,伯特已經把她推倒在了床上,向她撲了過來。高蘭香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藍眼睛、紅頭髮的外國人在發情時的表情是那樣的可怕,她被嚇壞了,跳下床想奪門逃去,但可以想見,在一個身形高大、力大無比的外國男人面前,她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到了這種境地,高蘭香才後悔不該不把黃澤如的話當一回事,她一邊叫喊,一邊拼命掙扎,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伯特已經獸性發作,根本不把那兩行眼淚當回事,他用很不熟練的漢語跟她說,你不用掙扎了,沒有人能夠救你,你不如聽我的話,我保證讓你的生活過得很幸福,我說話算話的,你要是不願意的話,你,還有你的家人,是沒法在新加坡呆下去的。我會讓你們在新加坡一天也呆不下去。

伯特確實早已經把那些僱工們都支走了,目的就是要對這年輕的女僱工下手。伯特企圖用那些話使她屈服,順從他。可高蘭香哪里肯依,從她的內心來說,就是餓死,她也不可能答應伯特的無恥要求。 有研究表明,動物在性衝動時是沒有理智的。伯特這時整個心思就是想得到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僱工,他不可能去理會高蘭香的苦苦哀求,在已經失去理智的伯特看來,高蘭香的任何拒絕和反抗是沒有一點意義的,他已經不顧一切地把高蘭香的衣服撕得七零八落。也該著伯特沒法得逞,這時,已經有人拼命地在外面敲門,聲如打雷。精明的伯特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安妮回來了,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事。而事實上,他太大意了,生性多疑的安妮早已覺察到自己的男人對這個女僱工覬覦已久,平時她只是裝聾作啞而已,她需要的是證據。午飯後,她故意對伯特說,她必須出去替幾個孩子採購一些東西,那些事很麻煩很囉嗦,她要很晚才能夠回家,搞不好晚餐就在外頭吃了。伯特知道機會來了,嘴上說,你儘管忙你的去吧,親愛的!

和安妮結婚都十幾年了,伯特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的女人還這麼有心計,會給他來個欲擒故縱,殺他一個回馬槍。安妮的回家,徹底把伯特的好事給攪了,弄得伯特非常的狼狽和被動。就像許多不負責任的無恥的男人一樣,伯特這時把責任全都推給了女僱工。他向安妮表白說一切都是女僱工挑起的,是高蘭香在勾引他,要不是高蘭香,他怎麼可能去幹這種對不起安妮的事? 安妮這時完全站在了上風,昔日道貌岸然的伯特眼下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可憐巴巴的俘虜,有什麼能比人贓俱獲更有說服力?現在,她完全是一個勝利者,她當然不可能相信伯特的連篇鬼話,一個女人對自己的男人在其他方面可能會存在判斷上的某些失誤,但在對男人的性姿態性檢點方面,女人有她們天生的敏感性。也就是說,安妮早已看出自己的男人在這方面絕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但到了這種關鍵的時候,作為妻子的安妮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無論是伯特還是她都必須一致對外,伯特和她之間的事怎麼說也是內部的事,內部的事情都好處理。

碰到這種事情,衣衫不整的高蘭香羞恥得只怕地沒縫兒,恨不得往地裡鑽。才想奪門逃去,安妮已經把她堵在了門前,連眼睛都不眨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打得高蘭香眼冒金星,差點栽倒在地。安妮還不解恨,一邊惡狠狠揪著她的頭髮,一邊罵高蘭香是一頭騷得不能再騷的母豬,才幹出勾引她男人的可恥勾當,她要高蘭香為這件事付出代價。她所說的代價其實就是讓高蘭香在兩天的時間內無條件離開新加坡,在她的眼前消失掉。她說像高蘭香那種女人根本就不配在新加坡這種地方呆著。那完全是一種報復性的行為,她的整個目的意義就在於讓她的僱工清醒地認識到她的絕對權威性,和她在這個家庭中不可動搖的主人的地位,她為自己所作出的這個決定感到洋洋得意,她甚至於有點炫耀地問伯特說她這樣決定是不是有那麼一點意思。她說一般人是絕對想不出這種招數的。

到了這種時候,平時風度翩翩、口若懸河的伯特已經變得理屈詞窮,他除了附和以及向妻子賠不是之外,轉眼間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自主意識,一切都在聽任安妮的安排和調遣。 叫苦喊冤的當然只有高蘭香,在這整個事件中,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受害者的角色,現在卻要由她來承擔全部責任,成為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不管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而且,她最擔心的是如果新加坡不讓她呆,那麼,她還能上哪裡去?還有哪一條路可以讓她們一家人走呢?於是她求安妮放過她,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如果覺得這樣還不解恨,還可以再打她,怎麼打,怎麼罰她都可以,就是不能把她趕出新加坡。安妮當然不可能去理會一個僱工的苦苦哀求,她不可能讓自己的男人看上的人繼續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是極不安全的。而她,作為殖民統治者,作為這塊土地的主人,她完全有能力把這個女人從這塊土地上趕走,她為什麼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呢?安妮似乎覺得這樣還不能完全徹底地解決問題,她必須有更大的舉措。她小題大做,馬上把家裡所有的僱工全都召集在客廳裡,並當著大家的面鄭重地宣布了她的這個決定。那種做法多少有點殺雞給猴看的味道。 高蘭香滿含屈辱被當場趕出安妮家的時候,心裡有說不出的哀傷,她就像是一隻渾身受傷的小鹿,反而不知道究竟疼在哪裡了。這天夜裡,在那個窄小的房子裡,蒼白的月光斜斜地照進屋子裡,照在了床前。已經勞累了一天的黃澤如早已睡去,小小的黃佑國和佑娘也已進入夢鄉。高蘭香卻眼睛睜得大大的,久久無法入睡,白天發生的事對她來說簡直就像是在做一場夢,使得她甚至於懷疑那一切是否是真的。她想起當初她和黃澤如歷經磨難,差點連命都丟掉來到南洋,現在生活才剛剛有了著落,就又出了這種事。 她知道,安妮不想讓她在新加坡呆下去,就等於逼迫她們全家人離開新加坡,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南洋雖然大,可腳下的哪一寸土地是屬於她們的?她覺得生活怎麼盡跟自己作對?要是當初聽了黃澤如的話,對伯特保持一點距離,哪怕保持一點戒心的話,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下場。她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招來的,她真恨不得以自己的死去換取家庭的平安,否則的話,這一家子人往後該去哪里安身呢?反复想了大半夜,她想,看來也只有這條路好走了,她必須去死,她的父親,丈夫,還有兒子,不可能因為她再想過上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一想起就要離開他們,離開這個人世,高蘭香傷心欲絕,哭了起來,她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摸著身邊的佑國和佑娘,她覺得這個世界雖然不公正,但自己是多麼地留戀自己的親人,她死得多麼的冤呀!高蘭香不禁泣不成聲起來。 高蘭香的哭聲終於驚動了熟睡中的黃澤如。黃澤如翻過身來問高蘭香到底怎麼啦。這一問不要緊,高蘭香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號啕大哭起來。黃澤如怎麼勸,仍然哭個不停。這時,住在隔壁的高伯聽到哭聲也推門進來,看那陣勢,高伯畢竟上了年紀有些經驗,他問高蘭香是不是讓人給欺侮了,高蘭香先是不願意講,但經不住高伯和黃澤如在一邊一再催促,高蘭香終於說出了實情。黃澤如在國內時本來就對洋人一肚子的憤恨,現在聽說要侮辱自己的女人,還要把她趕出新加坡,心裡哪裡受得了,立即跳下床說要跟那黃毛拼命去。高伯倒是冷靜,勸黃澤如別太衝動了,衝動仍然解決不了問題,他說那洋人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已經趕高蘭香走了,你想要改變他們是不可能的。在這塊土地上,誰還敢跟他們作對?眼前唯一的辦法只能想退路了。黃澤如心裡不服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白白讓他們給欺侮了?高伯說,不然你還要怎麼辦?你跟他們拼命去?你打得過他們嗎?他們現在是這裡的王。王是什麼?王就是至高無上的,沒人敢跟他們較量。在新加坡,他們想趕誰走誰就得離開這裡,他們要讓誰死誰就活不成,就連這裡的土著都對他們沒辦法,你行嗎?別拿雞蛋砸石頭了。 黃澤如聽著,覺得那確實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搞不好只能把事情越搞越糟,以至於不可收拾。這時,高蘭香也說,我寧願去死,你也不能跟他們拼命去,我們怎麼可能拼得過人家呢?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要是當初聽了你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高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事到如今,怪誰都沒用的,眼下關鍵的問題是看往下要怎麼辦。那洋人已經不讓我家香香呆在新加坡,我們全家只好跟著香香走了,她去哪裡,我們也只能跟著去哪裡。我們總不能讓香香自己一個人闖蕩去。但要走哪裡呢?我們還能夠去哪裡呢? 這成了擺在一家人面前的最主要的問題。商量了一個晚上,最後黃澤如說,依我看就去沙撈越投陳可鏡、李清華他們去吧,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高伯想了想說,看來也只有這條路好走了。 高蘭香聽說要去沙撈越投奔陳可鏡夫婦,也不再哭了,跟著說,就去沙撈越吧,我們已經快有兩年時間沒有見到清華姐了,也不知道他們的日子都過得怎麼樣? 說著,沒等到天亮,一家人就開始動手打裝行李,有的包,有的捆,其實本來也沒多少東西,只一會兒就收拾好了。第二天吃過早飯,按理說,該出發了,可高伯突然就不見了,黃澤如和高蘭香都不知道他到底上哪去了,兩個人帶著佑國和佑娘坐在屋裡等著,四目相對,心裡都有些急,都覺得高伯在這種時候走掉有點奇怪,有點不可思議。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高伯純粹是為了那個曾經跟他生活過半年的鳳出去的。高伯本來是不打算跟女兒女婿去沙撈越的,他想繼續留在新加坡,那種原因非常複雜,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但事後認真想了想,這才明白,其實就是因為鳳,心裡在惦念著鳳。他不忍心把鳳一個人丟在新加坡,自己說跑就跑到沙撈越去了。他覺得那樣對鳳不公平。但他又不能不去沙撈越,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不想因為鳳,又讓一家人四分五裂,那樣做,女兒女婿也不會同意的。他於是改變了主意,決定跟女兒女婿一起走。但在要走之前,他又覺得他必須再去看一次鳳,他不可能不辭而別。誰知道這一走,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到新加坡呢? 和過去幾次一樣,高伯這回仍然沒有見到鳳。於是他開始對鳳的下落產生懷疑,心裡想,不可能回回都見不到鳳的,鳳就是被人像監牢里關犯人一樣給關起來,也還有放風的時候呢,哪能回回碰不到她?高伯於是向鳳的鄰居打聽鳳表哥的一些情況,這一問才知道鳳表哥早已經搬家了,至於搬到哪裡,鄰居就不知道了。高伯聽了相當失望,好像丟了一樣非常貴重的東西,那樣東西原本是屬於他的,但他卻太不珍惜,太不懂得去愛護了。高伯覺得他這輩子都難再見到鳳了,當初其實不該把鳳從自己身邊給推出去的。現在想來,心裡非常後悔。 回家的路上,高伯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決定不打算跟女兒女婿走了。他知道,要是他一旦跟著女兒女婿離開新加坡,就意味著他永遠再也見不到鳳了。回到家裡,黃澤如和高蘭香看高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便多問,只催著高伯趕緊上路。高伯卻支支吾吾說,他忽然想留下來,他不打算跟他們一起走了。他說他已經在新加坡生活了幾年,已經很習慣這裡了,一點也不想再挪個地方。要么就回大清國去,除了大清國,他哪裡也不想去。 儘管女兒女婿並沒有在意他為什麼突然改變決定,高伯卻總覺得好像他心裡的秘密已經被他們給發現了似的,知道他在跟他們撒謊,說假話,心虛虛的,覺得相當不自在。女兒女婿並不明白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執意勸他跟他們走,並說他年紀已經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總不可能一個人生活下去。然而,儘管他們說了半天,也沒能說服他,看他那樣,女兒女婿也不勉強,只好隨他了。臨別時,高伯說他也沒有什麼好交代的,但有一點,他不得不交代,他說不管以後去了哪裡,是沙撈越,還是馬來亞,或是任何一個地方,一定得讓佑國、佑娘他們講中國話,不要學那些外國話。將來孩子上學,如果有中國人辦的學校就去上,要是沒有,寧願不上,自己在家裡教他們,一個舉人的父親還怕教不了自己的幾個孩子? 高伯絮絮叨叨說著,等看女兒女婿滿口答應了,他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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