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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人間正道 周梅森 4630 2018-03-18
吳明雄這才說:“老省長,我的話說完了,您指示吧。” 老省長開口說話前,長長嘆了口氣:“吳明雄啊吳明雄,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難道就不知道嘍?我難道不清楚陳忠陽是個什麼人嘍?可我的同志,要明白,現在的情況是很複雜的嘛,你說的個別人就是要把事情鬧大嘛,而且你們確有把柄讓人家抓住了嘛!你吳明雄替省委設想一下,假如鬧到中央,鬧到全國,官司打得驚天動地,省委怎麼辦呀?你平川又怎麼辦呀?你吳明雄還要不要做事嘍?路和水還搞不搞下去呀?所以,我的同志,你要冷靜一些,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要從大局考慮問題,要緊緊抓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不放鬆。這都不是我的話,這是錢向輝同志的原話。錢向輝同志要我老頭子代表他,代表省委和你好好談談,這你心裡該有數了吧?!”

吳明雄不做聲。 老省長又說:“至於陳忠陽同志,他的年齡已到線了,好像還差三四個月吧?這次下來,也算是正常離退嘛。就算沒這樁事情,你吳明雄也留不了他一年半載了,是不是嘍?所以,我和忠陽同志一談,他馬上想通了嘛。當然了,也提了兩個條件。吳明雄,你猜猜看,是哪兩個條件嘍?” 吳明雄不想猜,也沒興致猜。 老省長便說:“忠陽同志提出,第一,下來後,市委副書記不做了,水利工程總指揮照樣幹,直到兩年後工程完工,他對大漠河有感情呀。第二,和肖道清手拉手同時離開市委常委會,這是要為你創造一個更容易乾事的環境嘍。” 吳明雄真感動,訥訥道:“這些話,老陳當著我的面從沒提起過。” 老省長在電話裡呵呵笑了:“所以,我一直說嘛,忠陽同志大事不糊塗嘛。忠陽同志這兩條要求,按說也不過分嘍,是合情合理的嘍。但是,肖道清畢竟還是年輕人嘛,還是要教育引導嘍,所以,錢向輝書記和省委的意見是忠陽同志退二線後繼續做工程總指揮,這可是你吳明雄求之不得的,是不是嘍?肖道清這個同志呢,還是擺在平川再看一看吧,如果他仍然拒不服從常委會的分工,省委再考慮下一步的組織措施。”

吳明雄鬱鬱地說:“老省長,那這麼說,人家還真鬧出名堂來了?是不是謝學東書記又為我們肖書記說了話,做了工作呀?” 老省長認真地說:“你這回可是錯怪謝學東嘍!我告訴你,吳明雄,在這回討論你們平川問題的省委常委會上,小謝可真沒為肖道清講什麼話哩!小謝對肖道清的所作所為十分惱火,把肖道清叫去狠狠批評了一通,還聲明了,你肖道清不要打著我的牌子四處亂跑,我任何時候都不主張你把平川的事往外捅。你要到北京去儘管去,這與我沒任何關係。我和小謝交換意見,談平川工作時,小謝也極力想撇清自己和肖道清的來往,還主動說,讓肖道清去分管計劃生育和黨群就挺好嘛,這工作很適合他這種政策性較強的同志去做嘛,吳明雄當初為啥要他去管政法、管紀檢呢?給了他鬧事的條件嘛。你聽聽,這話是什麼意思嘍?”

這讓吳明雄感到挺意外的:“謝學東書記為啥不幫肖道清了?” 老省長說:“道理很簡單嘍,這個年輕人利令智昏了嘛,連尊重上級省委這一條都忘了,動不動就要上中央,好像他是中央的直管幹部,這誰還敢沾他的邊嘍!小謝又不傻嘍!更何況小謝心裡也清楚,誰在做事,誰在生事嘛!” 吳明雄問:“肖道清若是仍不同意常委會的分工呢?” 老省長意味深長地說:“只怕他不敢嘍!省委這幾天要找他談話,估計就是小謝代表省委、代表錢向輝和他談,不會再在謝家談嘍,組織部的同志要到場,恐怕談得不會太輕鬆嘍!” 吳明雄這才欣慰地說:“看來省委啥都有數。” 老省長說:“是嘍,忠陽同志雖說提前幾個月下來了,做了點犧牲,但是非問題省委分得很清楚嘍。再告訴你一個信息吧,你們報上來的市委常委班子的調整方案,現在補上忠陽同志離休這一條,省委破例提前批了。錢向輝也明確表態了,說:'平川現在的大好局面來之不易呀,我們大家都要珍惜、愛護,當斷則斷,不能遲疑誤事。'”

這又是一個意外。 吳明雄沉吟了一下說:“這麼說來,平川更容易乾事的局面還是形成了。肖道清走不走倒也無所謂了,他真能把平川地區1000萬人的計劃生育工作抓好,也算為平川的事業盡一分力了吧!” 老省長說:“現在,我老頭子把什麼話都說清楚了,吳明雄啊,你還要不要辭職了?” 吳明雄笑道:“老省長,我啥時說要辭職了?!”老省長也笑道:“好嘍,好嘍,又放賴嘍。”五十八省委對平川市委班子的調整真正體現了省委書記錢向輝“當斷則斷”的指示精神,從組織部門考查評議到最後省委常委會上拍板敲定,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在本省歷史上是少有的。原市委副書記陳忠陽提前三個月零八天退二線。原市委組織部長孫金原接過陳忠陽分管的工作,出任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曹務平兼任市委副書記。原市委宣傳部長改任組織部長。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進入常委班子,任宣傳部長。平川地區首屈一指的大縣民郊縣縣委書記程謂奇也進了常委班子。

接下來,平川市委為陳忠陽召開了歡送會,全體新老常委無一缺席。 歡送會開始前,肖道清端著茶杯湊到吳明雄身邊坐下了,表情倒還自然,主動搭訕著和吳明雄說:“吳書記,有些事,恐怕有些誤會,比如說於大敬告狀的事,根本與我無關,是腐敗分子王平挑起來的,我當時不太了解情況,表態輕率了點,基於一時義憤,火氣也大了點。這次省委領導同志批評我,我是口服心服的。不過,吳書記,這確是誤會,我再怎麼說,也還是平川市委負責人之一嘛,咋著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推波助瀾嘛!” 吳明雄揮揮手,平淡地說:“誤會就讓它過去吧,老陳已經下來了,王平這個腐敗分子也鬧到監獄裡去了,於大敬已撤職了,我們就不談這件事了,好不好?你呢,也不要誤會了,我和同志們讓你分管計劃生育和黨群工作,也是常委之間的正常分工。計劃生育這擔子也不輕嘛,天下第一難嘛,是要有像你這樣得力的同志抓嘛。肖書記,你說是不是?”

肖道清臉紅了一下,說:“是的,是的,計劃生育是我們的基本國策,這個工作我一定會全力抓好,請您和常委會的同志們都放心……” 肖道清似乎還想和吳明雄說什麼,這時,陳忠陽進了門,吳明雄甩開肖道清,迎上去和陳忠陽握手。 握著陳忠陽的手,吳明雄說:“老陳呀,你今天可又是姍姍來遲呀。” 陳忠陽已看到了肖道清,便話裡有話地說:“有人來得早,我當然要晚點來嘍!這種人的臉,我能少看一分鐘都好!” 肖道清本來還想去和陳忠陽握手,甚至已在座位上欠起了身,一聽這話,又沒趣地坐下了,後來想到陳忠陽是個炮筒子,怕在這種場合挨罵受辱,就悄悄地退了場。 肖道清走後,歡送會上洋溢起無比熱烈的氣氛。 市長束華如拿了一瓶據說是珍藏了15年的茅台酒來,倒在茶杯裡,請陳忠陽和大家喝。

吳明雄喝過酒,指點著束華如笑道:“大家做證明哦,今天可是市長大人帶頭違紀了。中午不許喝酒,他提議定的,他又自己違反,是不是要罰呀。” 大家都說要罰,再罰市長捐出一瓶茅台晚上喝。 在會上,陳忠陽落淚了,說:“你們真是,送啥呀?我又不是真走,市委副書記不做了,可明年我還要上大漠河去干我的總指揮,我跟老吳和省委都說好的。你們這幫年輕人是不是不想要我這個老東西了?!” 吳明雄一怔,有些失態地一把摟住陳忠陽,動情地說:“老陳,這是什麼話!沒你這老龍王,我們平川問誰去要大澤湖水呀?!咱這工程還得乾兩年哩!” 陳忠陽這才拍著吳明雄的肩頭,無所顧忌地感嘆說:“老的下了,個別不做事的人到旁邊稍息去了,又一幫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上來了,多好呀,省委有魄力,有遠見呀!這就是主席當年說的,壞事變好事了。我陳忠陽雖說犯了錯誤,也還算有點小功勞了。”

繼而,陳忠陽又對劉金萍、程謂奇這兩個新常委和新兼任副書記的曹務平說:“在你們面前,我就賣次老吧!你們一定記住了,我們老同志手上的事業總要交給你們年輕人的;你們一定要盡心呀,千萬不要像有的人那樣,光打自己的小算盤;千萬要以咱平川的事業為重呀!” 三個年輕同志都說:“老書記,我們記住了,您想交待啥就再交待幾句。” 陳忠陽噙淚笑著搖起了手說:“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說多了,你們心裡準煩,心想,這老東西,哪來的這麼多廢話呀!個別人就在背後這麼議論過我嘛。” 劉金萍說:“老書記,您可別這麼說,這樣的人,在年輕幹部中終究還是極少數,大多數年輕同志不是這樣的。” 陳忠陽說:“這我信,年輕幹部都像個別人那樣,也沒咱平川今天的局面。”……當晚,陳忠陽又跑到了吳明雄家找吳明雄。其時,吳明雄的老伴去了北京,空蕩蕩的客廳裡,只有吳明雄一人在落地燈下看文件。一見陳忠陽進門,吳明雄便放下文件說:“你這傢伙,和我分開還沒屁大一會兒工夫,這又想我了是不是?”陳忠陽笑道:“你別自作多情,我可不想你。”吳明雄問:“那你跑來找我幹啥?”陳忠陽挺神秘地說:“你猜猜看。”吳明雄搖搖頭:“我猜不出。”陳忠陽說:“我料你也猜不出,我來接我孫女了。”吳明雄馬上想到了尚德全的女兒尚好,可卻故意裝糊塗:“老陳,你真是胡鬧了,你孫女咋會在我這裡呀?”

陳忠陽不理吳明雄,徑直去了尚好的小房間,把剛洗好臉、正準備睡覺的尚好抱了出來,急得吳明雄的女兒吳婕直叫著“陳伯伯”,也跟了出來。尚好更不干,在陳忠陽懷裡扭著身子撒嬌說:“陳爺爺,我不走,我要小吳阿姨和變形金剛。”陳忠陽說:“尚好,小吳阿姨和你吳爺爺都要工作,不能陪你,就陳爺爺陪你玩了。陳爺爺帶你去動物園看猴子,看大熊貓好不好?”尚好高興了:“陳爺爺,那我們明天就去,不上幼兒園了。”陳忠陽說:“好,明天就去,不上幼兒園了。”吳明雄說:“老陳,咱在合田水利工地上可是說好了的,這孩子算咱兩家的,是不是?”陳忠陽眼皮一翻說:“那是你老吳利用手中的職權和我一時的困難,強加給我的不平等條約,是要廢除的。”

吳明雄笑道:“好,好,老陳,你以為你副書記不當了,我就沒法治你了是不是?我問你,到了秋後,這大漠河二期工程你還乾不干?你要想幹,就得承認這條約是平等的,不可廢除的。”陳忠陽也笑了:“等我上了大漠河,再把尚好給你們送來吧!”吳婕叫了起來:“陳伯伯,你這是要把尚好當人質嘛,這是不是也太殘忍了一點?”尚好卻說:“我要跟陳爺爺走,去看大熊貓。”吳婕把手往尚好的鼻子上一按,做了個鬼臉說:“我打死你這個小叛徒!”陳忠陽說:“我們尚好不叫叛變,叫火線起義。”吳明雄笑著把吳婕勸開了:“行了,小婕,人家尚好同誌已經火線起義了,我們就讓人家走吧,把變形金剛也帶著。”轉而又對陳忠陽說:“不過,老陳呀,條約還是條約呀,五十年不變噢!”陳忠陽高高興興地抱著尚好走了,吳明雄和吳婕一直把他們倆送到樓下。在樓下,臨分手時,陳忠陽又說:“老吳,我突然想起件事:水利二期工程是不是可以考慮把市區三孔橋那片早年採煤塌陷區合在一起整整?清清淤泥,放一河活水進來,再搞些景點,不就是個杭州西湖麼?”吳明雄手一拍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嘛!這一點我和束市長也想到了,不但搞湖,還要造幾個人工島,搞一片游泳場,建個全國一流的大型娛樂園。正因為如此,咱的環城路才把這片六七平方公里的塌陷區圈了進去。當然,這一切能不能實現,這片滿是臭水的塌陷區能不能成個新西湖,關鍵就看你這個老龍王能不能帶一汪活水過來。”陳忠陽說:“老吳,這你放一百個心,有龍就有水。你們現在做城市規劃時,就要早點把這個湖認真考慮在內了,這是近期目標,不是什麼遠期,在你老吳任上應該能完成。是不是?!”吳明雄拍著陳忠陽的肩膀說:“我們又想到一起去了。這樣好不好,我們還是上去談,你也再幫我出出主意。我有個大膽的想法,就是市裡在原則上不掏錢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做起來,而且做好它。”陳忠陽興致來了:“走,走,就上去談吧,真要是能不掏錢干成這麼件大事,那可是有點意思!”於是,二人又上了樓,重在沙發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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