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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三十年河東 周梅森 2146 2018-03-18
週旅長決不信玉釧會甘心為匪為娼。 四年前為玉釧破身的景象歷歷在目,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破身那日,和破身之前,玉釧都反复說過,今日跟了他,日後再不會和別的男人好了,求他為自己贖身。他當時沉湎於一時的歡快中,嘴上應了,心中並未多想,還認為玉釧太傻,頭回接客就想到從良,實是單純無知。如今再來回味,卻就不同了,那單純無知恰是最讓人憐惜的,也恰是最動人心魄的。自然,他當初不給玉釧破身,也還會有別人為玉釧破身,只是沒準為玉釧破身那人就會贖出玉釧哩,像白少爺這種多情的男人不就在眼面前麼? ! 玉釧不願為娼,自然更不願為匪。 被綁走後,在山中的情形趙會長說過,真個是太慘了,趙會長每每提及,總不免老淚縱橫。白少爺三次進山,每次回來也都說,玉釧在匪手中,連個話都不敢和白少爺說,日子如何難熬自是可想見的了。

來談判的那位匪三爺很滑頭,偏說玉釧不是被綁去的,而是被請去的,還花言巧語說什麼玉釧是山中弟兄的娘娘,心甘情願留在了山中。週旅長和趙會長心中有數,不去和那匪三爺爭,只把匪三爺扣了,要用匪三爺去換玉釧。 也怪那日酒喝多了些,週旅長把為玉釧破身的事說了,匪三爺這才明白了此番大動干戈的緣由,當下是發了一陣呆的。 然而,當晚把隨從的一個小匪放回李圩子送信,再去和匪三爺談時,匪三爺卻笑了,說:“你周旅長當年只不過花錢買樂,縱是為俺玉釧娘娘破了身又怎樣?你們講究的那套貞守從一的臭規矩,俺山里不興。你用我這破腦袋換俺玉釧娘娘,只怕是白日做夢。不說福海大哥不依從,就是山中弟兄也不會依從。你倒不如把我這腦袋砍了,給我福海大哥送去,倒也顯得你的清醒爽快。”

週旅長問:“為你福海大哥,你真就不怕死?” 老三道:“我這頭本是福海大哥借與我的,還給他正是該當。” 週旅長冷冷讚了句:“是條漢子!” 老三手一擺:“不咋,像我這號人山中多得是。你若真還有看重的意思,我便託你老哥一事。” 週旅長問:“啥事?” 老三手一揮,做了個殺頭的姿勢:“殺老子時別用槍,用刀。我說了,這頭是藉來的,你好歹給我還了,可別在城門口乾掛著。再派人傳個話,告訴我大哥,就說這輩子的人情賬我和他清了,來世再平著身價和他一起打你們這幫灰孫子。” 週旅長陰笑道:“你別逼我殺你,老子現在偏就不殺,專等著把徐福海和眾匪全抓了一起殺。如今他們已被包圍,只待老子一聲令下,就血洗李圩子!”

老三這才無了那份熏天氣焰,破口大罵週旅長和他的安國保民軍全是烏龜王八蛋。 萬沒料到,這老三當夜竟用碎玻璃割斷腕上血脈,又自嚼舌根而斃。世上竟真有這種重義氣的漢子。 看著這匪首的屍身,週旅長想,此人要他把頭送給徐福海,用心可謂良苦:一來絕了他換回玉釧的念頭;二來也促徐福海下定死拼的決心;三來又把欠徐福海的一世孽債了清了。 吃罷早飯,週旅長令人把隨從的另兩個小匪放了,要他們都看個清爽,他們的三爺非官軍所殺,是自己尋死。隨後,週旅長又讓兩個小匪把老三的首級割下,送回李圩子,並聲明,這不是他周某人的主意,卻是他們三爺自己要這樣做的,他正是看重三爺的義氣忠心,才成全了三爺。 兩個小匪自無話說,用三爺的小褂把三爺的首級包了,諾諾退去。

小匪們一走,吳副旅長便問:“這麼辦好麼?” 週旅長淡淡道:“也只能這麼辦了,李圩子已被包圍,後路又被咱斷掉,這戲不必再做下去了——首級送去,正可亂匪軍心。” 吳副旅長又問:“你不說打這一仗全為了玉釧麼?玉釧不回來咱就攻,萬一傷了玉釧咋辦?槍子砲彈可沒長眼呀!” 週旅長苦著臉說:“已經沒有再好的辦法了。我用一百杆槍和他們換,他們不干;我用這匪老三換,匪老三竟寧可死。我只有一打!只是不可太急,要抓住戰機,待他們夢想往一線天退時再打最好。” …… 整個上午,官軍方面都在調兵遣將。鳳鳴城裡蹄聲陣起,塵土飛揚。大兵們滿街亂串,連炮都拉了出來,完全一副大戰的樣子。紳耆們便說,這週旅長和孫旅長就是不同,不唱兵馬歌,只打正經仗。

趙會長見這陣勢,又怕了,唯恐那碗口粗的砲真把玉釧轟成玉珠子,氣喘吁籲跑到鎮守使署,要周旅長炮下留人。 週旅長拍著趙會長的肩頭道:“放心,放心,大砲是用來造勢的——不到萬不得已並不真轟。對包圍李圩子的弟兄,我已下了死命令,不准傷玉釧一根汗毛。” 趙會長心慌意亂地說:“那……那還是險!玉釧在匪手上,咱不傷她,匪……匪若傷她咋辦?” 週旅長道:“這我已想到了,不到最後時刻不進攻。” 就說到這,副官送來了一封信,說是昨夜放回的那小匪又回來了,帶了這封信來。 週旅長接過看罷,一言未發,把信遞給趙會長看。 趙會長一目十行看畢,驚叫道:“這……這更打不得了!一打,玉釧可……可就完了。” 週旅長恨恨地道:“這更得打!匪們這麼歹毒——連這麼個天仙似的小美人都捨得殘害,不打掉如何得了?!”

趙會長把缺了隻耳朵的臉湊到週旅長面前:“我……我知道,匪們既這麼說了,就敢這麼做的——他們真敢動手撕了玉釧!週旅長,你……你可不能大意,你……你看我這耳朵,就是……就是當年被他們割去的……” 週旅長不理會趙會長,只問送信的副官:“來送信的那個小匪走了沒有?” 副官道:“沒走,說要等你回話。” 週旅長想了想:“馬上給我印一百張免死證,蓋上官防和我的名戳,只寫明一句話:凡在此次官匪作戰中保護玉釧的,憑此證可免死歸田;若待玉釧非禮或圖謀不軌者,殺無赦——印好就讓那小匪帶走!” 副官一個立正:“是!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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