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平息的當天,老人病倒了,發燒,嘔吐,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艱難地喘息著,喉嚨呼嚕作響,頭上掛著汗珠。象每一次病倒一樣,他首先感到心虛氣短,墜在氣管上的兩片肺葉像兩片黑石頭,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兩天了,老人在斷斷續續的高燒中迷迷糊糊過來了。在這兩天裡,老人腦子裡已失去了白天和黑夜的概念。睡過去時,便做夢,一個夢接一個夢;睜開眼,那許多年前的往事便一古腦地湧到面前。往事與夢沒有明顯的界限,有時,夢中揉進了往事,有時,往事帶上了夢的色彩。
人的一生,多像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喲!
有幾次,老人覺著自己要死了,彷彿一口氣上不來,就會永遠睡過去。他感到孤獨,第一次希望身邊有個人,哪怕是一個陌生人,只要能靜靜地坐在他身邊,讓他看到他的面孔,聽到他的心跳,感到他的存在,他就會踏實得多。然而,沒有,整整兩天,沒有一個人到這片荒郊上來。
平常,每個星期都有人到他這兒來,鎮上的老收匯員,剃頭的黑老張……早兩年就更多嘍,很多人到這里淘炭哩!這里四處鋪墊著煤矸石,矸石裡夾了不少煤,人們便在這里四處刨坑,引出廢井裡的水淘洗含煤的矸石,很有幾個發了財哩!大礦撤走之後,這里至少又喧鬧了兩年,直到今天才真正平靜下來。
人們不知道,它肚子裡還藏著寶哩!
老人知道。所以,他不能走,也不能死,他還要給那個年輕的鎮委書記當顧問哩!
第三天,老人的病竟奇蹟般地好了起來。他覺著餓,餓得心慌,便擦著火柴,點燃了爐灶,蒸了一鍋噴香的米飯。
杳無人煙的荒野上升起了一縷縷炊煙。
就在這天,年輕的鎮委書記又一次來到了這塊廢墟上,陪他一起來的,還有主管工業的副鎮長和工業局的局長。
一見面,年輕的鎮委書記便告訴老人:“重新開採黑圪垯溝的計劃,市裡批了下來,同意頭一年貸款二百萬元,省煤炭局劉方書記也同意就近從大煤礦調撥一些舊設備先給我們用。”
鎮委書記還告訴老人:“劉方書記還提到了您,說是要抽空來看望你呢!嘿,我說咋這麼面熟,您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韋黑子呀?!”
“大名鼎鼎”?老人苦笑了一下,心裡一陣淒涼。假如不是他的大名鼎鼎,黑圪垯溝煤礦說不定如今還活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