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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三章酷刑

第二次握手 张扬 7438 2018-03-18
愛麗絲島小碼頭上有一座供“管理人員”即特工們辦公、居住、用餐、娛樂和健身的兩層樓房,掩映在綠樹叢中。其中有一間電影放映廳,平面呈貝殼形,室內裝飾精美,光線黯淡。兩側是軟包裝的深色牆壁,幾尊仿青銅雕像和十幾盞壁燈;前方偌大的牆壁上只有一張雪白的銀幕。屋子不大,最多能容納三四十人看電影,擺著三排黑皮沙發。 羅麗塔領著丁洁瓊來到放映廳,示意她坐在第一排沙發的正中位置。這是前排惟一的單人沙發。面前茶几上擱著一杯綠茶。 四名不相識的男子先她進入放映廳。他們之中有三人比較年輕,一個四十歲出頭,一個三十歲出頭,還有一個二十七八歲;只有一位年紀稍大,五十多歲吧,看來是這夥人的頭目。他們一律著裝整齊,表情刻板,沉默不語,但都朝丁洁瓊投來探究的目光。顯然,他們都是特工。愛麗絲島上看不見其他人,只能見到特工。三個比較年輕的男子和羅麗塔悄悄坐到第二、第三排沙發上去了。只有那“頭目”在丁洁瓊左邊沙發上落座,兩人之間只隔著沙發扶手。女科學家並沒看這傢伙一眼,卻能覺察到他面孔嚴肅,雙眸閃爍著難以形容的熒熒光澤……

特工們有男有女,有的只出現過一次,有的出現過幾次;也有的則簡直成了“熟人”,連續幾小時、幾天、幾禮拜乃至經年累月對女教授實施訊問。不過,今天這幾個男子,倒都是第一次見到;跟特工們一起看電影,對丁洁瓊來說也是第一次。眼前到底在發生什麼事情,她無暇細想,也無法細想。她有兩顆探索原子核結構的鋒利眼睛,略略幾眼就把四位不速之客的形貌乃至氣質盡收眼底。那位頭目和女教授是這場“電影”的主角。兩人之間的“零距離”,說明他企圖就近觀察,以求短兵相接,實現某種“突破”。在愛麗絲島近四年了,跟特工們發生過無數次唇槍舌劍的“近戰”,他們沒有得到過任何有用的東西。今天想達到什麼目的呢?特別是在電影放映室這種地方……

不知對方怎麼看,怎麼想,反正丁洁瓊已經“就近觀察”並得出了結論:眼前這位頭目是她見識過的所有特工、謦官都無法比擬的。他高大魁梧,五官端正,臉寬肉厚,表情冷酷,顯得異常冷靜、詭譎、頑強和凶險。 全部六名“觀眾”坐定之後,燈光熄滅,一束慘白色錐狀光線從後面牆孔中投射在前方銀幕上,夾雜著輕微的沙沙聲響。丁洁瓊暫時忘卻了左側那個傢伙,沉浸在新鮮感之中。真的,這是她一年多來第一次看電影……啊,終於開始放映了,是黑白片,有畫外音,更有畫面。不過,天哪,那是什麼畫面?那不是斷頭台嗎?一個身穿白襯衣的年輕犯人,雙手反縛,被帶到斷頭台前。劊子手拿著剪刀,沿著年輕人白襯衣的領口剪掉一圈,把他推著趴下,將其脖頸卡在一個圓孔裡。一把寬闊沉重的斜刃刀早已高懸在兩根門框似的立柱頂端,現在重重落下。隨著哐當一聲巨響,鏡頭切換,但見犯人的腦袋立刻滾落在一隻大筐里……

好萊塢電影驚心動魄。但是,天哪,這段鏡頭太逼真、太可怕了!怎麼看也不像故事片,而像紀錄片。 “畫外音”響起來,一個男子粗糙的嗓門,粗糙得簡直像一名真正的劊子手,還帶著濃重的德克薩斯口音:“死刑與人類文明史同步;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是人類文明的一種形式。最早的死刑是把部落成員逐出,因為原始社會中的個人離開群體是無法生存的。後來,由這種'間接死刑'演變為直接死刑。” 死刑,死刑,什麼意思?難道是一部介紹死刑的影片嗎?那麼,是故事片,紀錄片,還是……“科普片”?美國科普片很多,題材五花八門,丁洁瓊也挺喜歡看;但介紹死刑的科普片,還是第一次看到。 據得克薩斯佬介紹,古代死刑有“架刑”,犯人被捆綁或釘在十字架上,任其痛苦死去;有“石刑”,用石塊砸死犯人;有“溺刑”,將犯人頭部或全身浸沒水中使之淹死;有“崖刑”,把犯人推下懸崖摔死……

得克薩斯佬不慌不忙地說著。銀幕上則疊印著上述種種刑罰的畫面。臂如“石刑”,一種執行方式是將犯人埋在土裡,只留頭部在外;另一種方式則是用繩索將犯人捆綁、固定在一個地方;然後用石塊猛砸犯人頭部,使其立刻致死。畫外音:“但因犯人頭部受擊打時也許會昏迷過去,所以這種執行方式有時會延長死亡時間。”有些畫面顯然不是原始的和真實的,而是剪自故事片或由演員扮演的。丁洁瓊知道這傢伙說的還是純粹“西方式”的,所以沒提到東方的“車裂”、“凌遲”、“腰斬”和“剝皮”等等。即以“溺刑”而言,東方也有的,叫做“沉塘”,曾經是中國南方某些農村慣用的私刑,多施之於“私奔”的女性,把她們連同巨石捆綁在木梯上沉入池塘…… 人類的前行和進化竟如此艱難,如此殘酷,如此鮮血淋漓!

畫外音接著談到“影片”開頭的畫面:“斷頭台始於大革命前無法無天的法國,沿用到今天法治嚴明的法國。其間迭經改進,比方說直刃變為斜刃。第一位使用斷頭台的劊子手曾經讚歎道!'這可是個好東西,但不能常用啊!'幾年後,他自己也死在斷頭台上。此前,常見的斬首刑一般用刀或劍執行。”畫外音:“斬首刑的原意是使犯人立刻致死以避免痛苦。但有時往往要砍幾刀才可達到目的,反而增加了犯人的痛苦和場面的殘忍;這是因為刀劍相對較輕,而且與行刑者的力氣和準確度有直接關聯……” 丁洁瓊經常悄悄閉上眼睛。她精神緊張,難以忍受,但還得強挺著。 一位學者說,比起常見的絞刑來,斬首刑符合人道原則,閃電般的處決使犯人最大限度地減少了痛苦。但是,一九〇五年,醫學博士波利奧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博士蹲在斷頭台前,捧起剛斷離的人頭平擺著。頭顱上的眉毛不規則地抖動,嘴唇有節奏地痙攣,五六秒鐘後歸於平靜;顏面鬆弛,眼瞼半睜半閉,僅能看到眼白……

“我大聲喊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瞼居然慢慢睜開了。”波利奧博士描繪道,“我必須強調,那不是痙攣或抽搐,而是一種從睡夢或沉思中醒來的眼神,平靜而清醒,保持著正常的活力。他的瞳孔縮小了,顯得注意力更集中,正凝視著我。那絕不是死人那種冷漠和毫無表情的眼神。我敢說,千真萬確,那是一雙活人的眼睛!” 影片變成了彩色的。銀幕上顯現出一顆人頭,但看上去有點像模型,像卡通,不像是真正的、剛被斬下還在滴血的頭顱。 但即使如此,丁洁瓊仍然惶惑而恐懼,臉色慘白,氣喘吁籲,身心戰栗。這是一間小放映室,銀幕近在咫尺,那顆剛被斬下還在滴血的人頭似乎正在湊攏來,湊攏來,要碰著她的額頭和鼻尖了! 那面孔還是活的,只是有點扭歪,眼睛死盯著她,嘴唇在抽搐,像是要張開並猛撲上來……

丁洁瓊一直獨自生活。看電影成了她喜歡的娛樂方式,何況很多好萊塢影片確實令人陶醉。但她從來不看恐怖片。在普通故事片裡碰上恐怖情節,她就閉上兩眼,看時還摀住耳朵。實在沒辦法了,她就離席而去。她畢竟是女性,是學者,從教室到實驗室,從來沒上過戰場刑場,沒當過軍人警察特工,受不了鮮血淋漓的場面。但現在的她久已是個失去自由的人,連拒絕看這種“電影”的權利也被剝奪了!剛才,銀幕上剛開始疊印所謂“架刑”、“石刑”、“溺刑”和“崖刑”畫面,她就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是,不行,耳朵裡充斥著種種刺耳的聲響:犯人在慘叫;鐵釘被敲擊著穿透肢體,刺進木架;大小石塊從四面八方猛擊人的頭顱肢體,發出噗噗錚錚的聲響,直至一切歸於止息,由那樣的石塊堆積成一座墳丘……

現在,丁洁瓊又想閉上眼睛並摀住耳朵。但是一剎那間,她覺察到身邊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熒熒光澤在閃爍,那是蝮蛇或鬣蜥一類冷血動物的目光!就在這一剎那間,女科學家突然警惕起來,覺察到一切都出自身邊這條“蝮蛇”“鬣蜥”的精心安排,企圖藉此使她動搖、恐怖和俯首就範…… 美國基本上不對間諜施用死刑,輕易也不對婦女施用死刑。但羅森堡夫婦案打破了慣例,成為美國在和平時期惟一判處死刑的間諜案,羅森堡的妻子埃塞爾也是在罪證明顯不足的情況下判處死刑的。報紙發表了艾森豪威爾寫給兒子的信:“在這個案子裡,一個女人將被處以死刑……這個女人具有剛強、執拗的性格,而那個男人則是軟弱的。在他們這個間諜網所進行的一切活動中,這個女人顯然是主謀。”還寫道:“如果給這個女人減刑而不給那個男人減刑的話,從今往後,蘇聯人就要從女人當中物色間諜了!”

艾克這段話實在不高明。 “從女人當中物色間諜”的何嘗只是蘇聯人,從古至今各國陰謀家誰都這樣幹,美國人也不例外。但女人在關鍵時刻遠比男人堅強卻是人所共知的常見現象。如果羅森堡夫婦真是間諜,埃塞爾充當“主謀”並比她丈夫更堅強是可信的……丁洁瓊想:是不是把我也當成了“具有剛強、執拗的性格”的危險女人呢? 從這場“電影”看來,顯然是這樣的。 但丁洁瓊知道,自己跟羅森堡夫婦根本不是一回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羅森堡夫婦確實控制著一個為俄國人竊取原子情報的間諜網,而丁洁瓊只願意當科學家,從來沒想過要當間諜——不管這間諜為的是錢財,還是為了實現“國際蘇維埃”。不錯,她是要回到中國去,要讓中國強大起來,讓中國也擁有原子彈和氫彈。但這有什麼錯嗎?美國能做的事,中國為什麼不能做?美國人愛美國,中國人為什麼不能愛中國?而且,她是要憑自己的學識和經驗獻身於讓祖國強大起來的事業,而不是憑間諜行徑。確實,她的很多學識和經驗是在美國得到的;但玻爾說得好,科學沒有國界,科學成果屬於全人類。何況她對美國,對“曼哈頓工程”,對戰勝法西斯,做出過一個女性所能做出的最大貢獻!她既沒有“竊取”美國的什麼,也沒有欠美國的什麼。她一直堅持保留中國國籍,堅守對祖國和對愛情的忠誠,從未隱瞞更從未改變過學成之後一定要回中國去的意志!

是的,她給凌雲竹教授打過那個電話,給冠蘭寫過那一百八十七封“情書”——但所有這些顯然出於迫不得已。所有這些只是某種情緒的抒發,而不是間諜行徑。 “曼哈頓工程”已經結束了,別人都可以離開阿拉摩斯,為什麼偏偏不擇手段滯留她?別的女人在她這個年歲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而她還只能用寫信的方式排遣內心的積鬱和痛苦,何況是這種根本無法寄出的信!即使她動身返回中國,這些信也是明擺著無法帶出海關的。她懂得這一點。在她的設想裡,這些“情書”的最終結局無非是燒掉,只把愛情深藏心底,就像她到阿拉摩斯之前寫給冠蘭的那些信一樣…… 是的,她不是間諜,FBI花了七年沒法證明的事情,今後也永遠無法證明。但是,如果對她也搞什麼“政府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但這些證據不能在審判中使用”,那就會是另外一種結局了! 作為“罪證”的一百八十七封信,使丁洁瓊又想起冠蘭,而想到這裡她便不禁兩眼濕潤。但她立刻警惕起來:千萬不能讓身邊那傢伙看見。她朝左一瞥。不出所料,兩對目光發生碰撞,恰如兩把寶劍猛烈相互砍斫,幾乎迸濺出火花!兩對目光就這麼僵持著,都拒絕躲避或退讓。女教授的瞳仁在黑褐中泛著藍色,像雪山中的湖泊般深邃清澈,也像冰雪融成的湖水那樣寒冷凜冽。終於,對方面部某些肉塊微微抽搐,渾身都哆嗦了一下,彷彿凍得受不了似的,將視線重新移向銀幕。 “美國是一個崇尚法治和人道的國家,這從死刑的適用、程序和執行方式上可以看出來。”丁洁瓊的耳朵裡又傳入那個得克薩斯腔。他說,美國不存在對未成年人不得判處死刑的規定;如果不滿十八歲者犯有相應罪惡,就會被判刑並處死。因此,多年來美國的監獄裡一直關押著幾十或上百名少年死刑犯,等待處決。美國有兩個州廢除了死刑,在那兩個州最重的刑罰是終身監禁,且永遠不得假釋;其他四十多個州雖未廢除死刑,但審判過程縝密漫長,真正被執行的案例很少,尤其是執行方式各異,總的來說是從殘酷趨於輕緩:有的州採用毒氣,有的州採用槍決,有的州採用絞刑,還有的州讓罪犯在槍決和絞刑中任選一種,但在戰爭時期則一律採用槍決。更多的州則採用了“先進的”電椅處決。 “絞刑是一種最古老的行刑方式,曾經風行於歐洲。通常辦法是將絞索套住犯人的脖子,然後踢開他腳下的墊高物,使其機械性窒息而死,犯人往往要經歷長時間的痛苦。後來有所改進,刑前稱量犯人體重,然後根據體重在犯人兩腳綁上重物,以確保犯人立刻被絞死。但意外經常發生,而且屍首懸掛著也不大'體面';所以,法國大革命中的貴族寧肯被送上斷頭台也不願接受絞刑。從人道出發,十九世紀中葉的英國對絞刑再度作了改進:絞架很高,犯人腳下有活板;'準備就緒'之後,突然打開活板,使犯人從高處墜落。這樣做的立意是讓犯人立即死亡。但因下墜距離很大,犯人的頸椎或是嚴重變形,或是當即折斷。一次行刑使犯人頸動脈破裂,鮮血噴射達十幾英尺;另一次,犯人被勒掉了腦袋,場面驚心動魄!” 這段“解說詞”所配多是卡通畫面或照片。原因很簡單:“大革命中的”法國和“十九世紀中葉”英國還不能拍攝電影。但接著就有電影了:“美國立國前後處決犯人曾經長期採用絞刑,而且至今仍有一些州採用絞刑,但是比起十九世紀中葉的英國來,再度作了改進。” 美國的“改進”,一是給犯人先戴上黑色頭套再套上絞索,二是犯人墜落距離從三十英尺縮短為十英尺。 “死刑中的人道原則就是讓犯人盡快地和無痛苦地斃命。槍決就是這樣被採用的。具體行刑方式不一,下面是其中一種——” 畫面顯示罪犯被綁在一根水泥的或木質的柱上,面朝五名行刑者的槍口站立:“五支槍中,有一支未裝子彈。還有,明治維新時期日本人的方式……” “日本人的方式”是取跪位的罪犯臉蒙白布,雙臂捆綁在一座低矮十字行刑架的橫木上,面對五名槍手…… 一名槍手發射一顆子彈便足以使罪犯斃命,為什麼要用這麼多槍手和子彈?沒有說明。也許是為了使罪犯立即“真正”死去吧。銀幕上的槍手們開槍了——這可是現場紀錄片:罪犯腦袋粉碎,胸部血肉橫飛!特別是“日本人的方式”:罪犯脖子以上成了一個被染紅的爛布團。解說詞:“但是在很多案例中,槍決並不能使罪犯立即死亡;此外,這種行刑方式對屍體的毀壞也是顯而易見的、殘忍的和違反人性的。於是,不毀壞屍體的行刑方式出現了,這便是毒氣處決。美國有的州今天仍在使用這種處決方式。” 畫面和解說詞:罪犯被關進不銹鋼密室,固定在不銹鋼行刑椅上。牆壁、天花板和其他角落安裝了鏡頭,從四面八方拍攝下了行刑過程。刑吏打開一個閥門,氯化氫液體注入行刑椅下一隻圓盤裡;又打開另一個閥門,向盤內滴進氰化鉀或氰化鈉,氰氫毒氣開始升騰,瀰漫;而犯人簡直來不及掙扎,只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動彈,全身僵硬,膚色發青…… 銀幕上先後顯示出四名罪犯被毒氣處決的畫面,其中一名白人,三名黑人。黑人的膚色變化不容易看清楚,白人的“膚色發青”乃至變成紫黑色卻一目了然。 “使用這種處決方式時,犯人多在吸入第一口毒氣時即失去知覺,一兩秒鐘後斃命。”得克薩斯佬說著,簡直還有了一點“幽默感”:“毒氣室的最大缺點,是容易使人聯想起納粹殺害猶太人的手段。” “最後,用電椅執行的死刑。這種處決方式一八八八年首先出現在美國。今天,在美國一半以上的州被採用。”得克薩斯佬語氣平穩,像在品評某種牌子的諾曼底白葡萄酒:“其理論依據是,電流速度是神經傳導速度的七十倍;因此,罪犯還來不及感覺呢,死亡已成亊實。” 解說詞公正地評價道:但這只是“理論”而已。電椅作為人工製品,會像一切人工製品一樣出現故障。曾經有過這樣的案例:罪犯在電椅上“等死”,而排除故障花了一個鐘頭,而這段時間內那可憐的死囚竟因極度恐懼而幾度昏厥! 解說詞“配備”了相應的畫面:行刑室內燈火通明。幾名身著深灰色“工裝”的行刑人員低聲對話並各自忙碌。巨大而沉重的、全金屬製作的、通體呈灰黑色的電椅被固定在堅實的混凝土地板上。電椅的上下四周和不遠處牆上滿是電線、電纜、電極、各色顯示燈和大小扳閘等電氣設備。一名黑人男子被強制坐在電椅上,脖頸、腰部、雙肘、雙腕、雙膝和雙踝都被粗大的金屬腰帶固定住也就是捆綁住了,絲毫不能動彈。接著被剃掉一塊頭皮,在那兒抹上一層導電液體;然後,頭頂上一隻“鐵碗”被操縱著緩緩下降,直至罩著犯人的頭頂,還使勁往下壓,壓,壓!那黑人儘管粗壯,他的頸椎卻因被壓縮而發出格格聲響…… “三名行刑人員的面前各有一個按鈕,而實際上只有一個按鈕是'管用'的。”得克薩斯佬說著,明顯提高聲調:“好,請注意:行刑時間已到,開始通電了!請看,在高壓電流的強烈刺激下,犯人上身挺起,但無法有更劇烈的動作。請看,犯人在嘔吐,穢物往前噴射約兩英尺,並流淌到他自己的胸腹部——這是在多數罪犯身上會出現的反應,一些人同時還會大小便失禁。強大的電流有時會使動脈破裂,導致口鼻噴血,但眼前這名罪犯沒有這種反應。” 銀幕上開始疊印其他案例中的電椅處決鏡頭,並同步播放解說詞:“電流燒灼會使人體肌肉膨脹。請看這個名叫麥肯的殺人犯——通電後他皮下脂肪滲出並發出異味,皮膚顏色在不斷變化,其過程和形態有點像'烤全羊'或'烤乳豬'。人對電流的承受能力有很大的個體差異。再請看這個名叫諾森斯的強姦犯,他已被通電十二分鐘了,競仍未死亡;喏,還有這個傢伙,加爾扎,他為勒索錢財而綁架並殺害了一個兩歲男嬰,他被通電達三十五分鐘居然仍舊活著,大汗淋漓,直喘粗氣,簡直是奇蹟!還有,請看,舊金山著名的黑幫頭目,先後製造過十一起縱火、爆炸、搶劫大案,累計致死致傷三百餘人的里奇,是個白人;但通電僅一分鐘之後,他卻成了'黑人'——被燒成了焦炭!喏,還有一次,通電後罪犯的頭髮像演魔術似的冒煙起火……” 羅麗塔躡手躡腳走到丁洁瓊左邊沙發前,對那位特工頭目輕聲說:“電話。” 那傢伙打了個手勢:“好了,停下。”說著起身,接電話去了。 “電影”停止了放映。大廳兩側的壁燈和天花板上的頂燈一齊亮了。 丁洁瓊抬腕看看手錶,嗬,放映持續了兩小時——這是她一生中最痛苦、最艱難、最受折磨的兩小時。面對一個個殘酷的、血淋淋的畫面,她極度恐懼,幾乎精神崩潰。她一次次想閉上眼睛,摀住耳朵,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衝出放映室。但她也知道這夥人的目的。她一次次告訴自己:要挺住,挺住,挺住,決不能讓他們得逞!於是,她奇蹟般地堅持著,面無表情地直視銀幕,沒有表現出動搖和恐怖。但是她知道,今後的歲月裡,將永遠不會忘記今天——一九五三年六月十九日這個可怕的夜晚…… 那個臉寬肉厚、表情冷酷的傢伙回來了,站在茶几前,直視丁洁瓊。 丁洁瓊緩緩起身。她挺胸直背,雙手插進衣兜,神情冷漠高傲;她微微朝左轉過身去,迎視幾英尺開外那蝮蛇或鬣蜥般的眼光。 兩把利劍再度猛烈相互砍斫,幾乎迸濺出火花! 三名男特工和羅麗塔站在周圍,目瞪口呆,一聲不吱。 “我榮幸地通知您,女士,”那傢伙終於開口了,表情和語氣都非常冷靜、詭譎、頑強和凶險,“剛才,在紐約新新監獄,羅森堡夫婦被執行了死刑。朱利葉斯·羅森堡於晚上八點零六分正式宣告死亡,而埃塞爾·羅森堡則是八點十六分。” “埃德加·胡佛先生,”丁洁瓊的雙眸像冰雪融成的湖水,“真的,真不知該怎樣祝賀您!” 埃德加·胡佛似乎怔住了。 “說吧,”女科學家微微一笑,“您打算給我安排哪種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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