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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章“美國巴士底”

第二次握手 张扬 7155 2018-03-18
“餵,餵!”電話突然斷了。丁洁瓊衝著話筒喊了一陣,毫無效果。她去找話務員,但那位小姐只是表情古怪地望著她,一聲不吱地搖搖頭。她領悟了什麼,付費之後回身走出了電話局,鑽進自己的汽車——這是一輛戰前從德國進口的黑色舊“奔馳”轎車,實際上是基地當局“配給”的公務用車,她只花了很少一點錢。她駕著這輛車往回開,往自己住處開。戰後的阿拉摩斯越來越冷落,深夜更加顯得淒涼衰敗,路燈昏黃黯淡,馬路上來往車輛稀少,行人更是絕跡了似的。 丁洁瓊是偶然從中國短波廣播裡獲知凌雲竹擔任了北平研究院院長的。那則報導說原子彈震撼了世界,也引起了中國的巨大興趣,在凌雲竹教授執掌的北平研究院增設了為核研究服務的研究所,在中國各主要大學開設或增強了原子核物理學課程,等等。凡此種種,使丁洁瓊十分激動。

“七七事變”後,丁洁瓊與凌雲竹夫婦音訊阻隔。現在,她急著要恢復聯繫。在阿拉摩斯,科學家們從住處是無法撥打也無法接聽長途電話的。私人的長途電話和越洋電話只能到電話局去撥打。於是丁洁瓊就開著汽車上電話局。幾個小時後才找到凌雲竹家裡。雙方都非常高興,足足談了一個鐘頭,還想往下談。丁洁瓊忘了這是在電話局,忘了雖然玻璃籠子似的“隔音間”其實並不隔音,尤其忘了阿拉摩斯是被“特工”嚴密控制的地方,反正她只顧高興,只顧說呀說的,對著話筒盡情傾訴,訴說她想說的和她知道的一切,從“U委員會”說到“G委員會”,從原子武器說到細菌武器。她說自己終於學成了,一定要回到中國來,獻身於讓祖國強大起來的事業;她說中國一定要擁有強大的工業和經濟,擁有強大的軍隊,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火砲、坦克、軍艦、戰機和飛彈,還要擁有原子彈和氫彈!

凌雲竹教授動情地回答:“回來吧,潔瓊!”宋素波搶過話筒剛問了一句:“潔瓊,蘇冠蘭呢?”電話就突然中斷了——而這正是丁洁瓊接著就要談到的話題。她想向老師和師母打聽冠蘭的下落,還想託他們尋找冠蘭,捎話給冠蘭…… 丁洁瓊拭淨淚水,惘然若失地離開電話局;開車回到住處後,立刻開始收拾行李。像所有人家一樣,她在阿拉摩斯短短幾年竟攢了那麼多“家甚”。既然決定離去,絕大部分東西就都得扔掉。女科學家只帶上了寫給冠蘭的那些無法投寄的信——她數了數,共一百八十七封。她真想把它們帶回中國當面交給冠蘭。這些信每封都寫得很長,都折疊得整整齊齊地置放在信封中,乃至她把這些信件緊緊捆紮之後,也還有厚厚一大包。接著,她從全部二十六盆蘭草里挑了五盆,又帶上少許不可或缺的書籍、文具、筆記本和生活用品,包括賽珍珠老師送給她的簽名本英譯本小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奔馳”轎車已經塞得滿滿的了;然後小睡一會兒,天就亮了。丁洁瓊略事梳妝,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駕著“奔馳”離開了住處。畢竟在阿拉摩斯居住了幾年,這是她一生中也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和發生了關鍵轉折的幾年,也許該跟誰告辭一下?可是,跟誰告辭啊? “曼哈頓工程”期間的同事們,絕大部分早就離開了這片沙漠;那個“秘密的、劃時代的和非常重要的學術會議”結束之後,佩里、奧姆和與會的科學家們也都紛紛飛走了……

“軍事作戰研究室”那座樓房內外都靜悄悄的,因為今天是禮拜天。她對這座大樓早就厭煩了! “他們”似乎忘了她的物理學家身份和她多次提出的回實驗室乃至回伯克利去的要求,讓她一直待在這裡研究“情報”。現在,丁洁瓊最後一次來到這座樓房,留下一封辭職兼辭行的信件,信封中裝著發給她的那個“接觸軍事機密特許證”。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事到如今,丁洁瓊心底里忽然湧起一種愁緒,一股悲愴。於是,她開著“奔馳”在阿拉摩斯的大小街區轉悠了一圈,然後才駛向聖菲。在新墨西哥州首府又流連一番之後,沿碧綠的格蘭德河南下,在該州最大的城市阿爾伯克基往西轉彎,在平坦的、瀝青鋪就的州際公路上疾馳。沿途全是典型的美國西部風光:點綴著耐旱植物的荒漠,由紅色砂岩組成的平緩山丘,整齊潔淨的小鎮,緩慢移動的牛群,跨在馬上棕色皮膚的牛仔。 “奔馳”一路往西,往西,先後經過格蘭茨和蓋洛普之後,終於靠近新墨西哥州與亞利桑那州的邊界了。橫穿亞利桑那之後就到了加利福尼亞的南部,那裡離伯克利、離丁洁瓊的家也就不遠了。

天色已暗。就在“奔馳”大燈照亮界碑,黑色轎車高速駛入亞利桑那州境的幾乎同時,像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似的,兩輛塗著藍白兩色鳴著警笛的警車迎面而來,橫在前面。丁洁瓊不得不停下車來,這才發現後面和左右也圍上來幾輛警車。她猜一定是警察在追捕逃犯。這片人煙稀少的荒原上確實常有形形色色的逃犯出沒,因此,警察們的到來反而使她產生了安全感。喏,幾名警官下了車並朝她走來,她也推開車門…… 一名警官例行公亊地亮出證件並繞著“奔馳”走了一圈,然後指指車頭和車尾哼道:“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丁洁瓊問。這輛“奔馳”她在阿拉摩斯駕了好幾年,最遠開到過聖菲,從來沒“事”…… “牌照,”警官簡單地吐出一個字眼。

丁洁瓊這才意識到,“奔馳”沒有牌照。 “這輛車從來就沒有牌照。”她坦然道。 “為什麼?”警官打量她。 “在整個阿拉摩斯,許多汽車都沒有牌照。”女科學家說。 “那麼,駕照。”那警官伸出右手。 “也沒有駕照。”丁洁瓊有點口吃。 “就是說,駕駛汽車必需的證件,你一樣也沒有。”警官蹙起眉頭。 “阿拉摩斯,”另外一名警官上來了,“什麼阿拉摩斯?在哪裡?” “這是新墨西哥州一座新建的城鎮,在聖菲以西。” “新墨西哥州新建的城鎮,我們怎麼不知道?聖菲以西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嗎?”警官的口氣嚴厲起來,“別說在新墨西哥州,全美國都沒聽說過什麼'阿拉摩斯'!而且,在美國任何一座市鎮都決不會允許汽車不掛牌照。”

警官沒錯。法律上確實是這樣的。誰讓丁洁瓊在一座不為世人所知曉的和沒有法律的地方待了這麼多年呢?女科學家無話可說。 “女士,其他身份證件。” “我是中國人。” “護照。” 丁洁瓊更加無話可說了!當然,她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一遍,但是從哪兒說起呢?說了也不會管用的,怎麼證明她的說法呢? “我也沒有護照。” “沒有護照?”警官們警惕起來。 “你們可以到華盛頓中國大使館或舊金山中國領事館去……” “我們不會到任何地方去,”警察們氣勢洶洶起來,“而你必須跟我們去!” 丁洁瓊深深舒一口氣,沉默以對。 “女士,從現在起,請您按照我們的要求行事。”女科學家發現,幾名女警官忽然悄悄出現在她身旁。同時,一輛廂式大貨車也從夜幕中鑽了出來,停在一旁。貨車後面放下兩塊斜板。一名警官將“奔馳”沿斜板開進了大貨車的車廂。

丁洁瓊朦朧意識到,一切似乎都是特意為她“安排”的,包括戰後讓她無限期滯留阿拉摩斯,包括取走她護照駕照的兩名陸軍軍官“飛機失事”,包括十小時之前跟凌教授通話的突然中斷,還包括…… “好吧,”即使心亂如麻,丁洁瓊也還保持著起碼的冷靜和矜持,“說出你們的'要求'。” “現在,請上車。”一位面目端正的女警官做了個手勢。 女教授被“請”上一輛警車的後座,兩名女警察在兩邊“保護”她。由五輛警車和一輛廂式貨車組成的車隊啟動了,卻並沒有繼續朝西行進,而是折回阿爾伯克基。在這裡稍事逗留之後,廂式貨車和黑色“奔馳”都不見了,男警官也全都換成了女警官,五輛警車變為三輛,然後沿著州際公路朝偏東北方向疾馳,三天后抵達紐約。

女科學家就這樣被捕了,失去人身自由。但是,沿途從未對她使用過“械具”;每在一地停留時都受到嚴密看守,但吃住很好;連女警官們似乎也都是經過挑選的,一個個訓練有素,彬彬有禮,甚至連相貌也都算得上清秀。奇怪的是,這逮捕沒有履行任何司法手續;押送她的全程中,男女警官都只稱她“女士”或“小姐”,從沒叫過她的名字,也不稱她“教授”或“博士”,彷彿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姓名和身份…… 三輛警車和女警官們在把丁洁瓊解到位於曼哈頓南區的聯邦拘留所後離去。這裡是專門用以羈押候審的重要案犯的拘留所。他們給女科學家安排了一間乾淨舒適的牢房,仍然沒對她使用“械具”,也沒讓她換上囚服;每天給她送餐,送幾份報紙,茶水咖啡供應充分,還可以到牢房旁一個封閉的小花園散步。從來沒人問話,沒填寫任何表格,也沒履行任何司法手續。丁洁瓊從前看報紙,讀新聞,一直不理解“失踪”是怎麼一回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失踪”,怎麼會突然地、無緣無故地就從社會上消失了呢?現在,她可“理解”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丁洁瓊被押往同在紐約的圖姆斯監獄。這裡有“美國巴士底”之稱,專門關押被判長期徒刑和終身監禁的囚犯,以及正在上訴的死刑犯;三層上還設有行刑室,對死刑犯執行處決。 丁洁瓊剛到圖姆斯監獄那天,又高又胖、綽號“犀牛”的女獄警貝蒂押著她登上幾層樓。過道兩側排滿用鋼柵製成的“鴿子籠”,每間囚室只有幾平方米,通風不良,骯髒污穢,臭氣熏人。 “犀牛”說,按人種算,這裡十分之九的罪犯是黑人;按性別算,則十分之一的罪犯是女人。這些罪犯還戴著腳鐐手銬,身上傷痕累累,有些還被打掉了牙齒或打豁了嘴,頭頂上縫著針或裹著繃帶。 “犀牛”說,他們都是一些有自殺傾向或傷人之舉的傢伙,身上的傷殘是相互鬥毆的結果……

丁洁瓊想,這是故意給她安排的“參觀”。正在她情緒惡劣、頭疼欲嘔之際,還好,到了第十一層。這裡豁然開朗,跟其他各層簡直有霄壤之別,乾淨亮堂,空氣清新,不是一個個“籠子”而是一套套房間,每個套間只住一名犯人。這裡設施齊備,十分舒適,飲食很好,帶衛生間,每幾名犯人還可共用一套健身房、電影室和閱覽室。據“犀牛”說,經過批准,犯人還能在這裡會見親友,甚至跟情人共度良宵呢!總之,這裡不像牢房,倒像賓館;只有每間屋子窗外的鐵柵欄和每張房門上的監視孔,在默默提示著這裡確實是監獄。住在第十一層的犯人必須是重案犯,必須有某種特殊身份,必須跟當局合作——這才得以享受優待。因此,這裡又稱“優待室”,或“告密室”。 丁洁瓊是一個女子,一位教授,長期生活在美麗的校園和偏遠的基地;她夢裡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跟拘留所、“巴士底”、“優待室”或“告密室”之類地方發生聯繫!她深感鬱悶和痛苦,卻又無法可想,只能暫時忍受命運的安排。 在“美國巴士底”關押兩個月之後的一天上午,“犀牛”打開牢門對丁洁瓊說:“請吧,今天對你進行第一次審訊。” 審訊室也在十一層上,但氣氛並不森嚴,倒像一間裝飾典雅的客廳。牆上掛著畫幅,沿牆擺放著盆花,兩排棕色真皮沙發麵對面擺在屋子中間,每排沙發前都有茶几。其中一排沙發的正中位置端坐著一位年約六十五歲的長者,他旁邊的沙發上是一個二十多歲秘書模樣的女子。 丁洁瓊步入這間屋子。老人和年輕女子瞅著她,沒有起身,也沒給她指定座位。女教授環顧一下四周,選擇了與長者正對面的座位坐下;她往後靠去,把左腿擱在右腿上,又把雙手交疊著放在左膝上。她面前的茶几上已經擺著一杯茶水。 偌大的屋內一共只有三個人。除年約六十五歲的老人和秘書模樣的年輕女子外,就是“客人”丁洁瓊了。這樣營造出來的氣氛很寬鬆。丁洁瓊跟老人之間直線距離不過三四米,乃至目光鋒利的她能清清楚楚看見對方面孔上的白色毛髮和深重皺紋。老人身材很高,嘴巴薄而大,鼻子高而寬,精神矍鑠,沉著穩健,看上去頗有些身份和氣派;只是肌膚鬆弛,頭禿得厲害,只剩下後腦勺半圈又黃又白的稀疏毛髮。但是,這副模樣也使他顯得比較和藹…… 雙方就這樣對視了十幾秒鐘。終於,老人首先開口了,神情和藹,嗓音嘶啞,但吐字清晰: “您是丁洁瓊教授?” 女科學家大吃一驚!因為老人說的是純正的中國話。 在美國多年,丁洁瓊很少有說中國話的機會;特別在阿拉摩斯這幾年,她根本聽不見更不能說中國話。經常收聽來自中國的無線電廣播,成為她不忘“母語”的一個方法。所以,此刻,在這種地方,突然聽見有人說中國話,而且是標準的“國語”,不僅使她頓生親切之感,甚至使她心亂如麻!足足過了一分鐘左右,她才在耗費很大力氣之後稍微平靜下來,點點頭,也用中國話答道:“是的,丁洁瓊。” “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仍然說的是中國話。後來的對話也一直用中國話進行。 “圖姆斯監獄。美國的'巴士底'。” “知道為什麼把您弄到這裡來嗎?” “反正不會因為我的汽車沒有牌照,也不會因為我沒有護照駕照。” “是的,確實不是為了這些。” “那,為了什麼呢?” “這正是我向您提出的問題。” “我當時以為遇上了綁匪。” “綁匪,”老人微微一笑,“綁匪會把您送到官方監獄裡來嗎?” “在美國,綁匪跟官方有時是兩位一體的。” “不鬥嘴了吧!”老人又笑笑,“不管怎麼說,'綁匪'也好,'官方'也好,都沒有使您受到任何虐待,或哪怕只是不禮貌的對待。” “把好人關進監獄,不是虐待而是'禮貌'?” “怎麼說呢?”老人略作停頓,“事實是您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接下去,您還可能碰到危險,包括生命危險。於是,不得不對您採取了某些保護和防範措施。措施之一,就是把您弄到這種地方來。不錯,這裡是監獄,圖姆斯監獄,但第十一層不是……” “第十一層不是監獄,是什麼?” “他們沒告訴您嗎,第十一層是'優待室'。” “又叫'告密室'。” “也許是吧。但您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個月,有人說服您或強迫您'告密'嗎?” “不鬥嘴了吧!”丁洁瓊也笑了笑,“先生,您是受命前來;既然如此,我想,審訊最好盡快切入正題。” “對您沒有'審訊'。今後也沒有。” “'犀牛'說了,今天對我進行第一次審訊。” “犀牛,犀牛是誰?” “看守我的那名女獄警。” “衝這綽號,就不能聽她的。您應該聽我的。” “不是審訊,是什麼呢?” “是談話。”老人放慢語調,在漢語中挑選著盡可能適當的字眼和詞彙,“是朋友之間的交談,是促膝談心,是推心置腹,是'共剪西窗燭',是'夜半虛前席',是'我意獨憐才',是'相逢何必曾相識',等等。今後的事實會證明,怎麼說也不過分。” “好,就算談話吧。我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接下去還可能碰到危險,包括生命危險——請問,我到底犯了什麼罪,乃至面臨如此嚴重的麻煩和危險?” 老人默默凝視丁洁瓊。良久,他掏出一份文件,戴上花鏡,一字一頓道:“教授,我希望藉此機會向您指出兩點:一,根據《美國法典》第十八篇第七百九十四款,對向外國勢力傳遞秘密情報者的司法追究,不受時效限制;二,根據一九一七年的反間諜法案,對間諜活動的同謀者,可判處三十年以下徒刑或死刑。” “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丁洁瓊挑戰似的望著對方。 “就是我所宣讀的法律條文中的那些意思,”老一面說,一面摘掉眼鏡。 “是的,我參加過'科學家起義',參加過'良心與責任協會'。”丁洁瓊大聲說,“這是我的權利!今後只要有機會,我還會參加的。” “哦,只是這些嗎?”老人做了個手勢。丁洁瓊看見,女祕書打開了茶几上擺著的一台鋼絲錄音機。很快,錄音機中傳出丁洁瓊與凌雲竹的對話,還穿插著宋素波的聲音——那是兩個多月之前,丁洁瓊在阿拉摩斯電話局與凌雲竹夫婦的通話。現在,錄音機喇叭中,女教授盡情傾訴她想說的一切和她知道的一切,從“U委員會”說到“G委員會”,從原子武器說到細菌武器,說到她亟盼回國,亟盼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亟盼中國擁有世界上數量最多質量最好的火砲、坦克、軍艦、戰機和飛彈,特別是亟盼中國也擁有原子彈,擁有氫彈…… 只播放了幾分鐘,錄音機戛然而止。 “下面的,我想,不用播放了吧。當時,如果不是電話被及時掐斷,真不知您還會說出些什麼來。”老人說著,又做了個手勢,“喏,還有——” 丁洁瓊靠在沙發上,面色蒼白,一聲不吭。她想,是的,哲人說得對,女人是感情動物,女人首先受感情支配;哪怕是高度理性化的女人,也不例外!看吧,就看她丁洁瓊吧,那麼懷念祖國,老惦著回國,回去為祖國做些什麼,更多做些什麼;可什麼也沒做,一丁點事情也沒做呢,卻已經糊里糊塗撞到了美國人的槍口上! 女祕書打開一隻鼓鼓囊囊的黑皮包,從中取出許多東西堆放在茶几上…… “一百八十七封信。”老人盯者女教授,“這數目,沒錯吧?”丁洁瓊仍然不說話,但額頭上冒出涔涔汗津。 “教授,”老人打量對方,“您緊張了?” “不,我只是為你們的卑鄙感到汗顏。” “為什麼?” “這些都是我寫給愛人的……” “我們不干預您的愛情。我們只關注這些信件中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部分。”老人望著女教授,目不轉睛,“情書就談愛情嘛,為什麼盡談政治,談原子彈和氫彈,談'曼哈頓工程'的工作進程和內部機構,談W基地和X基地,談Y基地即阿拉摩斯的佈局和生產流程,談美國的全球戰略和核政策?” “您忘了嗎,我還談了美國在研製細菌武器!” 老人不吱聲,似乎一時語塞。早在一九二五年日內瓦會議上,就簽訂了“禁止使用化學武器協議書”,其中有在戰爭中“禁止使用細菌之類的生物武器”的明文規定。而美國是該“協議”簽約國之一。 “我寫的是私信。信中的一切是寫給自己看的。”丁洁瓊迎視對方,“而且你們知道,這些信件不可能投郵,不可能被帶出美國。” “不,”老人打斷女教授,“用縮微膠卷或密寫方式或通過偷渡者,它們是有可能被送出國境的。” “這些縮微膠卷、密寫件或偷渡者在哪裡?” “您是不需要縮微膠卷、密寫件或偷渡者的。”老人口氣堅定,“教授,您具有驚人的天賦,其中包括超常的記憶力。在北美,甚至在整個西半球,能背誦圓周率直到小數點之後一千三百零七位的,只有您一人。” 丁洁瓊睜大眼睛。 “我們從來沒有低估您,教授。”老人不慌不忙地說著,仍然吐字清晰,“您會把所掌握的一切機密都刻在大腦裡,帶回中國或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說吧,先生,”丁洁瓊沉默了很久,把右腿換到左腿上,略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問,“你們打算怎樣對我運用《美國法典》和一九一七年反間諜法案呢?” “不,您錯了,教授。”老人再度微微一笑,“我們不僅不打算懲辦您,反而要感謝您和更加優待您。” 女科學家眉毛往上一揚,重新舉目直視對方。 “您的這批信件,幫助我們掌握了很多重要證據。” “什麼證據?” “是的,譬如關於奧姆霍斯博士——我們原來一直以為他才華橫溢,對美國忠心耿耿……” 女科學家失聲喊道:“啊,奧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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