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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SB-1”實驗室

第二次握手 张扬 3481 2018-03-18
戰後葉玉菡是儘早趕回北平的。可美國“SLR基金會”的西蒙·切爾尼博士比她更早趕到北平,還在協和C樓一層租了兩間屋子做SLR駐北平辦事處。切爾尼學問淵博,學歷奇特:讀過物理和生物,有醫學碩士頭銜,最後在英國牛津大學生物化學系獲得博士學位。他是三十年代中期任教哈佛醫學院時結識葉玉菡的,兩人算得上有師生關係。切爾尼四十多歲,風度翩翩,衣著考究,極為精明千練,兩隻灰色眼睛炯炯有神;長著一副方面孔,挺拔消瘦,白中透紅的皮膚有些粗糙,滿頭灰黃色拳曲長發後掠著,雙頰和下巴刮得精光,像電影明星。抗戰剛結束,葉玉菡還在昆明就接到了他的來信,邀請女醫生回北平為SLR籌建一座微生物實驗室。 切爾尼是葉玉菡的老師,大她七八歲,卻非常尊重她,凡事考慮得很周到。事先為她安排好了回北平參與協和復校和在同仁醫院的職位,連在外交部街定好住房這樣的事也沒落下;關於籌建實驗室一事則許以很高的薪水,還特地聲明不是“法幣”而是美金——葉玉菡並不在乎錢,但SLR資助清華、協和、燕京、匯文等大中學校和醫院的舉動卻使她頗生好感。她曾問過SLR是個什麼樣的組織,切爾尼答道:“跟洛克菲勒基金會一樣。”

這使葉玉菡特別高興。洛克菲勒基金會在美國和世界各地建了或資助了很多學校、醫院、研究所和慈善機構,僅在亞洲就辦了十三所醫學院,中國北平協和醫學院被認為是其中最好的一所。葉玉菡對協和及其微生物學科有著特殊的感情。 葉玉菡回北平不久就開始主持籌建SLR在北平的第一座實驗室,並給它取代號為“SB-1”,S是“SLR”的簡稱,B指北平——切爾尼對此直蹺大拇指,連聲說:OK,OK! 基金會為建這座實驗室而在北平購買的房產,是位於東廠胡同的堇園。 據說,堇園原為明代劉瑾府第,並曾由他本人親自題名謹園,以示面對皇恩浩蕩,他的誠惶誠恐和小心謹慎。後來星移斗轉,改朝換代,不知怎麼就成了堇園。抗戰以前,葉玉菡常從這里路過,大門匾額上寫的便是“堇園”二字。她想,雖然僅改動一字,那“誠惶誠恐”之義卻不僅沒變,反而更活靈活現了!戰後重返北平,她發現這座院落已經大為變樣:匾額不見了,連台階和門檻都很高的彩繪門樓也統統拆除了,改建成可供汽車出入的普通機關大門,卻沒有機關名牌的痕跡;臨街的外牆一律抹成深灰色;兩塊包著鐵皮塗著黑漆的厚重門扇總是關得緊緊的,上面開著一張供人步行通過的小門和一個巴掌大小、可以開合的瞭望孔;兩扇大門偶然打開時,裡面一堵又高又寬的深灰色照壁便立刻擋住人們的視線……總之,遠不如從前“堇園”的威嚴氣派,卻平添了某種濃重的神秘和壓抑。

明皇朝自始至終厲行特務政治。開國皇帝朱元璋設特務機關“錦衣衛”,專理“詔獄”,用刑殘酷。猶嫌不足,明成祖朱棣增設特務機關“東廠”,由太監掌管,直接向皇帝告密——這“東廠胡同”,正是當年的東廠總部所在地。接著,明憲宗朱見深又增設特務機關“西廠”,其氣焰甚至超過東廠,活動範圍遍及全國,仍由太監掌管。後雖因遭到士人官員們的強烈反對而被迫撤銷,但明武宗朱厚照時又恢復,居然還在東廠、西廠外加設特務機關“內行廠”——而乾這事的,就是大宦官劉瑾。此人不僅殘害忠良,還瘋狂侵奪民產。一位大臣被害後,劉瑾侵占了他的豪宅併題名“謹園”,也就是後來的“堇園”…… 堇園大門旁的高牆上開著一扇小門,也包著鐵皮塗著黑漆,裡面是門房。葉玉菡第一次跨入堇園走的就是這扇小門。進去一看,才發現裡面很大,曲裡拐彎,別有洞天。這裡未必是劉瑾本人的府第,可能只是當初“東廠”一個辦理“詔獄”的場所,集辦公、羈押、刑訊乃至處決等職能於一處。惡有惡報。劉瑾終於被告以“謀反”,處以“凌遲”,真攤上了那句古話:“千刀萬剮”,被割了四千七百多刀,整整割了三天終於死去,而且據說就是在這裡度過他生命中這最後三天的——這種說法雖然大快人心,但也給“堇園”籠罩上一層陰森氣氛。這里大院套小院,足有上百間房子,還有地窖和現代化的地下室;房屋有明清兩代的,有民國的,還有日本人建的——淪陷期間,這裡成了日本憲兵隊駐地。抗戰勝利,國民黨政府派員接收了作為“敵產”的堇園之後,看了看,說只有一片破落而凌亂的空屋和幾處荒蕪的小花園,便轉手賣給了正急於尋購房產的SLR。

西蒙·切爾尼讓葉玉菡建“微生物實驗室”。但“微生物”這個概念浩如煙海,包括細菌、放線菌、黴菌、酵母菌、螺旋體、支原體、衣原體、立克次體、病毒、類病毒、原生動物和單細胞藻類,其中與人類和醫學有密切關係的微生物也有成千上萬種。要研究所有這些“微生物”,哪怕建一座城市也不夠用的。 葉玉菡問:“是個什麼性質的實驗室?” 切爾尼答:“怎麼說呢,算是通用型吧。” “通用型?” “就是說,你在籌建時,只考慮用於研究一般的細菌和病毒就行——不過,當然,是使人類致病的細菌和病毒。” 切爾尼博士說,中國人太貧窮,中國的教育和科學都太落後,因此,在中國多建一些學校、醫院、研究所和實驗室,從任何意義上說對中國大有好處。此外,實話實說,許多新型的、奇異的細菌和病毒,只能在中國找到。

“葉小姐,你比誰都明白,細菌和病毒是什麼樣的東西。”西蒙·切爾尼接著說,“你是女性,體質瘦弱,尚未結婚和生育,長期待在這類實驗室裡可不是好事。所以,按照我們的安排,你就管籌建實驗室,建成之後回同仁醫院去;協和復校了,就回協和去。” “協和什麼時候能夠復校?”一觸及這個話題,葉玉菡就怦然心動。 “半年吧,”切爾尼顯得很有信心,“頂多一年。” “那麼,誰在SB-l工作呢?” “SLR會派一批身強力壯、比較年輕、結過婚並且有孩子的美國科學家來。” 葉玉菡愕然。她知道,只在可能直接損害生育機能的實驗室,才會對工作人員提出這樣的要求。 病毒是地球上最小和最簡單的生命形態,僅由蛋白質和核酸組成。能在感染對像中引起疾病傳播。依感染對象的不同,病毒分為植物病毒、動物病毒、人的病毒、人畜共患病毒和細菌病毒。人的一生平均有二百次以上的病毒感染。百分之七十至八十的急性傳染病是病毒引起的。流行性感冒、天花、黃熱病、脊髄灰質炎和麻疹動輒殺死幾百萬乃至上千萬人,此外還有風疹,腦炎、腮腺炎、出血熱、狂犬病和各種類型的肝炎等病毒性疾病在日夜殺傷人類,結束於一九一八年的“一戰”使一千萬人死亡,開始於同一年的“西班牙流感”卻在美國和歐洲造成三千萬人死亡!二十世紀還沒過去一半,天花已經殺死了兩億多人,相當於同期死於戰爭人數的三倍。十七、十八世紀的黃熱病則在美洲和歐洲殺死數百萬人,把當時美國首都費城的全部人口殺死十分之一,迫使美國政府一度關閉,喬治·華盛頓總統“逃亡”鄉下。脊髄灰質炎死亡率很高,致殘率更高,所造成的殘疾人在世界各地隨處可見;一九四五年逝世的美國總統羅斯福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是在“而立”之年患上此病的……

葉玉菡早在齊魯大學醫學院時就對麻疹有著特殊的關注。麻疹病毒的可怕之處在於它跟天花一樣,可以通過空氣傳染;它比天花更可怕之處,在於可以使人體產生免疫抑制即喪失免疫力。它曾在十九世紀殺死斐濟人口的四分之一,還和天花一起侵入中南美洲並殺死上千萬印第安人,使許多部落滅絕。在長期的戰爭史上記錄著它使軍隊大量死亡和嚴重減員,從而完全喪失戰鬥力的許多事例…… 大學畢業後,葉玉菡在協和,特別是留學美國期間,一直堅持對麻疹進行研究。她提出了新穎的觀點:麻疹病毒原是犬和牛的動物病毒,進入人體後被某種因素誘發了特殊變異,從而大舉危害人類。研究過程中,她在血液學方面的造詣發揮了巨大作用,改進了病毒檢測的血清電泳技術。此外,在新型培養基和動物模型,病毒的分離、提純和減毒技術方面,她都有所創新。這一系列成果支持了她關於麻疹病毒的理論……

葉玉菡打算回國後深入研究麻疹病毒。但“七七亊變”後她離開北平,輾轉遠赴大西南,參加戰傷救護,從此與基礎研究絕緣。戰後回到北平,協和的複校遙遙無期,內戰的威脅、民眾的貧窮、社會的混亂和經濟的崩潰等等又使本國的科學研究無從談起。因此,當西蒙·切爾尼代表“SLR”聘請她籌建一座研究“細菌和病毒”的微生物實驗室時,說實話,她很高興,甚至還很激動。 從秋到冬,又到春夏之交,葉玉菡辛勤工作了近半年;此期間,切爾尼博士也常來視察,經常贊不絕口。工程臨近結束時,果然從美國來了幾位年輕科學家,說是還有一些人將陸續抵達。葉玉菡回到北平後,被同仁醫院聘為醫生,薪金也是由SLR通過同仁醫院支付的;實驗室建完之後,她就真到同仁當醫生了。向美國人做移交時,她頗有點戀戀不捨,像要把自己的親生孩子送人了似的;只是想到不久就能回協和工作,心中又有幾許欣慰……

但是,與魯寧重逢,魯寧最後那幾句話,完全打破了女醫生平靜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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