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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五章廣島的末日

第二次握手 张扬 4445 2018-03-18
一九四五年八月五日午後氣象預報:午夜後可以起飛。於是,當地時間下午三時三十分,重達四噸半的“小男孩”被吊裝到拖車上。炸彈外殼上用粉筆橫七豎八寫滿了標語:“把裕仁送上斷頭台”、“讓日本人下地獄”、“祝此行大獲全勝”和“感謝你,巴勒茨”等標語——巴勒茨上校是執行這次特殊轟炸任務的B-29重型轟炸機“蓋伊號”機長,年方二十九歲。拖車把“小男孩”慢慢拖到灼熱而耀眼的烈日下。八名武裝警衛慢步隨行在拖車兩側。莊嚴的儀式之後,一支由吉普車和其他車輛組成的車隊護送這顆炸彈緩緩爬行,前往一英里外的機場。路旁一名清道夫形容:“簡直像送葬的行列!” 一共出動七架B-29。一架先飛往硫磺島——萬一“蓋伊號”出了故障,它可以隨時取代;兩架為“蓋伊號”護航至目標附近;一架負責攝影;另一架負責空中實驗,屆時用降落傘投下三組儀器,記錄和發回測量數據。還有三架氣象偵察機。半夜吃完早餐,做了宗教儀式。 “蓋伊號”和兩架護航機的機組人員乘坐卡車剛抵達起飛地點,便被弧光燈、泛光燈、發電機、攝像機、攝影師、電影導演以及到處亂竄的攝影記者們圍了個水洩不通。佩里將軍下了決心:背水一戰,在“保密”方面到此為止,一定要把這個偉大事件全程記錄下來!

當地時間凌晨一點三十分,三架氣象偵察機首先同時起飛。 兩點三十分,最後一張合影拍攝完畢,十二個機組人員一個接一個爬上飛機。佩里將軍的代表勞倫斯準將站在舷梯旁送行。忽然,他衝赫爾擺擺手,示意中校止步。 無數目光往這裡凝集。赫爾一時蒙了,十分緊張;將軍是否看出了他走路時特別是攀援、登高時腿部動作有毛病?是否會把他臨陣撤下?他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將軍……” 勞倫斯問:“你的手槍呢?” “哦哦,這個這個……” 原來如此!赫爾鬆了一口氣。機組人員都配備了手槍,腰上別著的槍套很醒目;每人身上還都帶著氰化鈉膠囊——如被擊落並遇到日本人,可在兩種“方法”裡任選一種。 赫爾帶了膠囊,卻忘了手槍。都這個時候了,怎麼辦呢? “唔,拿著!”不料勞倫斯將軍立刻解下腰間的手槍,連同皮套一起遞給赫爾,“回來還我。”

赫爾一掂就知道了,這是一支小巧玲瓏的勃朗寧。與手槍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將軍熱烘烘的雙手。 兩點三十七分接到起飛命令。兩點四十五分,巴勒茨上校吩咐副機長:“好了,出發。” 重達一百五十噸並載有七千加侖汽油的“蓋伊號”在滿是油蹟的跑道上緩緩向前滑行。跑道全長三英里,而滑行距離已經超出兩英里,仍然無法離開地面。一看這情景,機組人員們面面相覷。在他們之前,已經有許多架滿載的B-29從跑道盡頭栽進大海…… “不行,飛機太重了!”副機長驚恐萬狀,大聲叫喊,“趕快拉起來,快,快!” 巴勒茨上校不動聲色,讓飛機繼續前行,前行,前行!眼看跑道將盡,大地快要消失了,就在蔚藍色大海直撲過來的一剎那,巴勒茨一拉機頭,B-29終於掙扎著,狂吼著,劇烈震顫著,機腹幾乎是擦著海水,好不容易離開地面……

“上帝,”指揮塔上的勞倫斯將軍放下望遠鏡,擦著滿頭滿臉的冷汗,對著無線電話筒喊道,“我從未見過飛機起飛要這麼長的跑道,我以為準會一頭栽進太平洋了!” “放心吧,”遠在華盛頓的佩里笑了起來,“我選擇巴勒茨是不會錯的。” 鑑於這次飛行任務的特殊性,赫爾中校除投彈手這個“本職”外,還被賦予一個重要使命,即用錄音機同步記錄飛行和作戰的全過程。若安全返航,錄音帶原件存檔,錄音內容將形成文件並最終送交總統、政府、國會、軍方、“曼哈頓工程”指揮機構和其他相關部門…… 赫爾對此喜出望外。他跟別的機組人員不同。他常說,他參加“二戰”和支持中國的抗日戰爭比美國政府還早得多!他曾經是一位飛虎隊員,戰功累累並負過重傷,因此榮獲中國政府授予的勳章和“飛虎英雄”稱號;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中國人賜予的,他對中國和中國人民有著特殊的了解和深厚的感情……當然,這一切跟瓊密切相關。他和羅曼理解瓊內心的矛盾,理解她為祖國的山河破碎和同胞經歷的苦難殺戮所忍受的痛苦、屈辱和憤懣。他知道自己深深地愛著瓊。他有時甚至尋思,哪怕為了瓊,他曾經做過和將要做的一切也是值得的——而“將要”發生的最偉大、最慘烈和最驚心動魄的一幕,無疑就是從此刻算起很快就要發生的那個劃時代的事件,以及他可能為此犧牲生命!赫爾打算在完成任務、返回基地後把錄音鋼絲複錄一盤送給瓊,讓她知道全過程,讓她快慰和高興……

B-29還停在跑道上,四台引擎剛剛開始轉動,赫爾已經進入工作狀態,對著錄音話筒報告情況。飛機升入黑漆漆的夜空後,此項工作繼續進行: 三點,開始炸彈的最後裝配工作。 三點十五分,裝配完畢。 我們避開小笠原群島南面的大片雲層,在閃爍著星光的天空平穩飛行直到天亮。 “蓋伊號”從馬里亞納群島所在偶數時區進入日本國所在奇數時區,但是我們繼續使用馬里亞納時間。 六點零五分,在硫磺島上空約定位置與兩架僚機會合,以V字形編隊飛行,“蓋伊號”為“刀尖”,繞了個大彎朝西北方向的日本列島飛去。偶有縷縷白雲掠過,天空蔚藍一片,沒有發現敵機。 直到此時,我們仍不知道將要對三個目標城市廣島、小倉、長崎中的哪一個實施轟炸。越臨近戰區機組人員們越緊張。幾乎沒人說話,更沒人開玩笑……

七點三十分,裝入紅色插頭——這是一種引信,保證原子彈投擲後的爆炸。 七點四十一分,開始爬高並飛入本州上空。氣象偵察機發回報告,說第一目標廣島和第三目標長崎地區天氣良好,第二目標小倉地區天氣不好。電子工程師一聲不吭,進入炸彈艙,接通了起爆器的最後一個電路。知道這麼一個可怕的東西頂在你的背後,我感到很不自在,我想別人也不會例外。上帝保佑! 八點二十五分。先行的氣象偵察機發回報告,說廣島上空沒有日本飛機,高炮火力也很弱,所有高度上的雲層覆蓋率均低於百分之三十,建議“優先考慮”…… 機長通過傳聲器宣布:“注意,我們很快就要向日本投下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了!” 八點三十八分,我們在三萬二千七百英尺即一萬米高度飛行。

八點四十七分,檢查電子引信,證實情況良好。 九點零四分,開始向西航行。 九點零九分,廣島在望。自動控制系統啟動。巴勒茨上校用傳聲器通知大家:“注意,下面就是廣島!” 所有機組人員都透過薄薄的雲層,看到了地面上一個城市的輪廓。巴勒茨上校下令:“各就各位,準備投彈!戴上護目鏡。” …… 赫爾跟大家一起,把護目鏡戴上額頭。這次轟炸以目測為主,雷達為輔。現在天氣很好,又是早晨,能見度高,可以不用雷達,目測就能取得很好的轟炸效果……赫爾思忖,這恐怕是上帝的旨意?他又知道,日本人已經看慣了幾百上千架美國飛機鋪天蓋地而來進行所謂地毯式轟炸,一次傾瀉幾千噸炸彈——但這只是指別的地方包括東京的日本人。廣島還沒有捱過炸,這裡的人們根本沒想過自己何以如此“得天獨厚”!

“蓋伊號”略微降低了高度,但仍有三萬多英尺高。從地面上用肉眼或是看不見,或是看上去顯得非常渺小而孤獨;而在市民眼裡,這種例行公事的偵察機已經見得太多了——這是一種極為可怕的錯覺,產生這種錯覺的人馬上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赫爾一面浮想聯翩,一面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下面。憑著多年的飛行經驗,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座佈局齊整、運轉正常的中等城市;把眼睛湊近望遠鏡,能看到螞蟻般的人群居民們對一架“過路的”美國飛機並不放在眼裡。也許有些人正在鑽防空洞,但絕大多數人該做什麼還做什麼,這會使傷亡人數劇增幾倍或十幾倍的…… 九點十三分三十秒,一切開始圍繞轟炸而運轉,由投彈手赫爾指揮飛行操作。他比別人更仔細地研究過每一張空中偵察照片,熟悉廣島每一個細部,特別是市中心的“相生橋”。現在,他用瞄準鏡套牢那座T形橋,鏡頭中的十字線飛快往前推進……

與此同時,赫爾想起了佩里對瓊說過的話:這顆炸彈將造成少則幾千人或幾萬人,多則十幾萬或幾十萬人的死亡!他緊接著想起了將軍對瓊說的另一句話:“是的,我沒有忘記珍珠港。但是,我沒有錯。錯的是你,瓊,你忘記了南京……” 直到此刻,赫爾想起將軍那些話來仍然怦然心動。 赫爾的眼睛輪番投向瞄準鏡和計時器。九點十五分十七秒,他把目光從計時器移向瞄準鏡,將右手伸向那把彈艙控製手閘。此時,他想起並理解了當時瓊的滿面淚水,瓊的失聲痛哭,以及瓊哭著喊出來的“惡有惡報”……赫爾在握住手閘的一剎那,熱淚和喊聲同時奔湧而出:“為了珍珠港事變,為了南京大屠殺!” 炸彈艙門突然打開。正飛行在三萬一千六百英尺高空的B-29由於猛地減輕了四噸半重量,頓時猛烈搖晃,急劇飄升。巴勒茨上校趕緊讓飛機作了個六十度俯沖和一百五十八度右拐彎,以最快速度撤離了爆炸區域。全體機組人員也趕緊戴上電焊工式的護目鏡,回頭往下看。 “小男孩”橫著下墜,隨後自行調整,彈頭始而斜指下方,繼而直指下方……

“蓋伊號”在飛行中每隔半小時用自動分析儀檢測一次彈內控制系統,以保證沒有絲毫差錯。現在,這套控制系統再度開始發揮作用。一組儀器保證原子彈不會在十五秒內爆炸;之後,另一組儀器啟動,保證原子彈不會在三千米以上的空中爆炸…… “小男孩”墜落到離地面一千八百五十英尺“最佳高度”的一剎那,一小塊鈾235像槍膛內的子彈一樣以每秒一千五百米的速度射向前方,與一塊較大的鈾235相撞! “蓋伊號”那一百五十八度的右拐彎還沒有做完,機組人員便透過護目鏡看到一個紫紅色小亮點。一團奪目的閃光猛撲過來,將整個飛機照得雪亮;猶如遙遠星球上的光環突然炸裂,籠罩了一切。不到一毫秒的工夫,小亮點就陡然膨脹為直徑約八百米的紫色火球,整個兒沸騰著,翻滾著,紅紫相間的熊熊大火騰空而起,一圈一圈的灰色濃煙圍著這支巨型火柱;升到三四千米高度時,激騰的火焰往外翻滾,形成一朵蘑菇雲;火柱底部的煙塵擴至幾公里寬,把“零區”周圍剩下來的部分市區全部吞沒了,全部可燃物都被化為灰燼。在四五萬英尺高空,出現了第二朵蘑菇雲……

投彈後五十秒,“蓋伊號”受到直接衝擊波的碰撞;接著,又受到地面反射波的再度碰撞。此時“蓋伊號”離爆心十五英里。強烈的衝擊波夾雜著爆炸聲滾滾而來,將“蓋伊號”播弄於股掌之中…… 丁洁瓊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誰?啊,您好,將軍。”她放下鋼筆,“您在哪裡?” “我能在哪裡?只能在華盛頓。”佩里口氣平穩,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瓊,你們那裡怎麼樣了?” “所有的收音機和高音喇叭都在播送美國總統聲明。杜魯門在講話中幾乎是全文宣讀了您關於成功地對廣島實施原子彈轟炸的戰報!”女科學家說著,有點喘不過氣來,“整個阿拉摩斯沸騰了!科學家們拿出藏了好久的威士忌、杜松子、白蘭地和伏特加……” “你呢?” “我連飲了好幾杯。” “阿拉摩斯不是禁酒嗎?” “明知故問!”女科學家笑起來。所有的人都知道,走私商人一直往阿拉摩斯偷運所有的酒類。 “我好像聽見了某種連續的爆裂聲。” “那是另一種原子彈——狂歡的同行們在燃放禮炮呢!” “是嗎,景色怎樣?” “太美了!四面八方都火花絢爛,流光溢彩;由砂岩構成的山峰被照得一片通紅,像是無數跳躍著的火炬……”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我們的勞動沒有白費,因為戰爭馬上就要結束,因為我們勝利了……” “還有,”將軍打斷女教授,“因為你說得太對了:'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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