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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血海

第二次握手 张扬 7771 2018-03-18
科學家們默然無語,紛紛起身離席。貝爾納斯準將和格里芬上校也都夾著公文包,輕手輕腳走出會議室。女教授剛站起來,便聽得佩里低聲道:“瓊,請你留下來。” 將軍撳撳電鈴,叫招待員:“把全部窗戶都打開!另外,來兩杯咖啡——哦,不,兩杯茶,綠茶。”說完,將軍夾著一隻鼓鼓囊囊的黑皮包,離開圓桌,領著丁洁瓊走到一排單人沙發前坐下;他全身摸索,終於摸到一盒駱駝牌香煙,掏出一支,說了聲“對不起”,叼在嘴上…… “從來沒見過您吸煙,將軍。” “今天吸!” 佩里點燃煙,吸了一口,有點咳嗽。他凝望著前面,沉思了一陣,掐滅剛吸了不過兩三口的煙頭,打開黑皮包,搬出厚厚一摞卷宗,擱在面前的大茶几上:“是這樣的,瓊,我帶來一些資料,你看看。就在這兒看吧。我有點別的事,過一會兒再來。”

佩里說完,瞅一眼手錶,匆匆離去。 佩里是經常帶些“資料”給瓊看的,一般是技術情報和研究報告,分門別類用卷宗夾著,有時還要求瓊當場或盡快拿出口頭意見或書面意見。這次大概又是如此吧。一份份卷宗,摞起來超過半英尺厚。在丁洁瓊的記憶裡,將軍還從來沒有一次帶這麼多“資料”讓她看過。她上身前傾,但見最上面一份卷宗的白色封皮上用很大的英文字母打印著題目:“旅順的陷落”。 旅順?旅順的陷落?這能是一份什麼樣的資料呢?丁洁瓊翻開這份卷宗,一本舊書赫然出現在眼前:《旅順的陷落》——哦,原來是一本書的名字。一八九六年牛津版,近半個世紀了。據扉頁上的簡介,作者約瑟芬·阿倫是個英國商人,在印度、馬來亞和中國經商多年;一八七四年日本侵略台灣時,他正在嘉義;二十年後,一八九四年日本侵占遼東半島時,他又正在旅順……即使剔除“倭寇”騷擾中國沿海長達數百年的史實,作為日本的“國家行為”,第一次侵略中國也確實是一八七四年的進攻台灣和要求“賠款”。今天,此刻,丁洁瓊才忽然憶起,也可以說是重新意識到,從一八七四至一八九四年,日本對中國不間斷地侵略了二十年;而從一八九四年到現在,則又不間斷地侵略了整整半個世紀——就是說,日本侵華史竟長達七十一年!

丁洁瓊特別感到驚訝的是,這本幾乎已經算得上文物的舊書上加蓋著美國國會圖書館的藏書鈐印——這意味著什麼?是不是佩里將軍特意遠從華盛頓弄來的?他弄來這麼一本跟物理學和二戰都不沾邊的舊書“推薦”給女科學家,是什麼意思? 丁洁瓊開始翻閱《旅順的陷落》。她很快便找到了關鍵的記載,她想這也是佩里希望她讀到的內容:日軍一八九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攻占旅順實施屠城,四天后全城一萬五千多居民僅倖存三十六人! 約瑟芬·阿倫是白種人,因此倖免於難,也因此才得以親睹那番人間地獄:他出門時找不著路,因為都被中國人的屍體、斷肢和血水掩蓋了!日軍逼著老百姓往池塘里跳,斷頭的、腰斬的、穿胸的、剖腹的屍體攪作一團。一個婦女抱著孩子浮出水面,往岸邊爬來,日本兵一刀就捅穿了她的胸脯,第二下刺著那小孩,往上一挑,挑在槍頭上。在另一個地方,他看到十個日本兵,捉住許多難民,把辮子捆在一起,一個個“凌遲”,砍斷手、臂、腳,割耳,挖眼,斬首……

書中配了十幾幅照片,一律慘不忍睹。其中一個畫面是地下橫陳著許多支離破碎的屍體,旁邊圍滿身著黑色軍服的日軍,他們一個個凶相畢露,手持戰刀,刀尖插在屍身上…… 丁洁瓊讀著讀著,漸漸覺得透不過氣來!文字和圖片盈積而成的屍山血海從四面八方擠壓她,使她窒息。她終於無法忍受了,把《旅順的陷落》合上,放回捲宗夾,過了好一陣才重新睜開眼睛,輕輕喘息著,將目光投向第二份卷宗。這份卷宗的題目是“台灣(福摩薩)”。卷宗內第一份資料是一張台灣地圖,旁邊附有英文打印的“台灣(福摩薩〉簡介”: 台灣自古為中國領土。中國古籍稱之為“島夷”;漢晉南北朝時稱夷洲,南宋屬福建路,元明設巡檢司;清初置台灣府,屬福建省;一八八五年建台灣省。十五世紀開始被歐洲人稱為“福摩薩”。中國在甲午戰敗後於一八九五年據《馬關條約》將台灣本島連同澎湖等附屬島嶼和遼東半島割讓給日本。

“台灣自古為中國領土”這段樸實無華的文字使學過“中國通史”的丁洁瓊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台灣儘管近五十年成了“日本領土”,台灣人的反抗卻從未停止過,日本人的殘酷鎮壓也從未中斷過。卷宗內第一幅照片上是個大土坑,坑邊站滿日本兵,坑里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和被砍下的人頭及殘肢。文字說明:“一八九五年反抗日本佔領的台灣義軍被殘殺。”其他的照片和文字說明大抵如此。其中一個畫面下方三分之二擺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乍一看還以為是擁擠的人群呢。 “人頭陣”後面蹲著或坐著一群日本軍警。文字說明:“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五日霧社土著民發動第二次起義,失敗後全部被殺。圖為被砍下的台灣人首級和殺害他們的劊子手。從一八九五至一九四五年這半個世紀,台灣全島不滿五百萬居民,被日本人屠殺了六十萬。”

該卷宗最後內容是一頁白紙。上面印著的幾行字使女科學家的眼睛濕潤了—— “開羅宣言”是中美英三國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一日公佈的。今天再度看到宣言中的“把日本侵占的中國領土東北、台灣和澎湖列島等歸還中國”,丁洁瓊仍怦然心動!一年零八個月過去了,日本不僅拒絕投降,還在頑強抵抗和瘋狂反撲,每天都在殺害成千上萬的人。丁洁瓊覺得自己頓悟了:不管某些科學家怎麼想,怎麼說,怎麼理解,怎麼“起義”,事實上就是“儘早用原子彈轟炸日本”已經成為“儘早迫使日本投降”的同義語! 第三份卷宗的題目使丁洁瓊別有一番感慨:“濟南慘案”。洛南是跟冠蘭緊密聯繫著的。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濟南發生的事情使她和冠蘭相逢相識,改變了她的命運……

丁洁瓊至今清楚地記得冠蘭當年信中談到的種種慘狀。現在,卷宗內許多文字和圖片材料又在她眼前撕開了那流血的歷史:一九二八年五月“濟南慘案”中,日本人殺死中國軍民六千一百二十三人,傷一千七百餘人…… 圖片中有這麼一張: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男孩被蒙上眼睛,反縛雙手,係於樹上。一名日本兵對其高舉戰刀。文字說明:“一個賣糖果小孩被劈殺前的瞬間。其'罪狀'是日本人從他的籃子裡找到中央鈔票三角。” 丁洁瓊想起“濟南慘案”中被日軍割掉耳朵和鼻子,挖去舌頭和眼珠,然後被機槍射擊致死的中國外交官蔡公時;想起了被兩個日本兵強姦之後又挖掉眼珠、割去雙乳的女教師黃詠蘭……相形之下,這個賣糖果的小男孩少受了很多癰苦和屈辱,還用它的幼小生命和滿腔鮮血留下一份鐵證,證明了地球上有怎樣一群人形野獸!

第四份卷宗題目是“東三省(滿洲)”——除了台灣、澎湖和遼東半島,東北是被日本人侵占最久的地方。這份卷宗因此特別厚,資料也特別多,內容涉及“甲午戰爭”、“八國聯軍中的日軍”、“在中國東北進行的日俄戰爭”、“二十一條”、“東方會議”與“田中奏摺”、“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亊變”、“關東軍”、“滿洲國”以及先後侵占山海關、熱河、吉林和黑龍江…… 上述史實的很大一部分與丁洁瓊當年在南京求學同步。對選修“中國通史”的她而言,這簡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中國當代史”!呈現在她眼前的一份“資料”寫到日本人在東北的殺人手段:“活埋,餵狗,火燒,倒懸,灌水——灌涼水、開水、辣椒水,或灌煤油滾釘”,把中國人塞進滿是釘子的木桶在地上滾,直至滾死;“電磨”:將中國人塞進去碾為肉醬,然後用水沖入河中,踪跡全無……

一張照片上,一位校長被日本人用燒紅的烙鐵活活烙死;另一張照片上,日軍正用鍘刀殘殺東北抗日義士;第三張:遼寧凌源被日軍殺害者的一堆人頭;第四張:遼寧鐵嶺一根高高的橫桿上掛著十來顆人頭…… 一份國民政府軍亊委員會政治部關於“平頂山慘案”的英文通報:二十一年九月十六日中午,二百多名日軍和憲兵隊將遼寧撫順平頂山村包圍,把全村四百多戶、三千多人趕到一塊草地上,午後一點鐘開始用六挺機槍同時掃射…… 通報寫道:“為斬盡殺絕而檢查屍堆,發現有活人便刀砍槍打。一個日本兵用刺刀挑開一個已死孕婦的肚子,將胎兒扎在刀尖上取樂。接著澆上汽油焚屍,用炸藥炸崩平頂山,將屍體全壓在山下……” 從第五份卷宗開始,像“編年史”般記錄著日軍一九三三年二月侵占熱河,一九三七年七月進攻盧溝橋和占領平津,一九三七年八月進攻上海,一九三七年十月和十一月攻占歸綏和太原,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侵占南京、浙江和安徽,一九三八年四月占領徐州,一九三八年十月占領廣州,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占領武漢,一九三九年二月占領海南島,一九三九年三月占領南昌,從一九三八至一九四一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佔領廈門、福州、香港和上海租界,一九四四年日軍進攻河南、湖南和廣西,長達十多年裡對中國的瘋狂侵略。一張照片上有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的英文說明:“二十七年十一月日軍進攻武漢時使用毒氣彈。一名受傷的中國士兵面部全部潰爛。”另一張照片上白骨累累,英文說明:“湖北黃陂縣劉店鄉一條溝裡發現的日軍屠殺的中國人遺骨。這一帶有這類殺人場和殺人溝六十多處。”

一份卷宗內有第十八集團軍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的報告《潘家峪大屠殺》:三十年一月二十五日,日軍進犯河北豐潤縣,把一千多村民集中在預先堆滿柴草的潘家大院,用機槍掃射,然後點燃大火。這次大屠殺中死難一千多人,傷八十六人,三十三戶被殺絕,燒毀房屋一千一百間。報告附有幾幅慘不忍睹的照片,畫面上全是殘垣斷壁和扭曲的、燒成焦炭的屍體。 還有一份也是第十八集團軍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的報告《平陽大屠殺》:三十二年秋,日軍四萬“掃蕩”河北阜平縣平陽村一帶。六十四歲的老漢楊楨及其老伴、兒媳、外孫女被捉住,日軍強迫他用石頭砸死他的親人;他不忍下手,日軍便將他刺死,用石頭將其老伴砸死,把他的外孫女從山頂上扔下摔死。村民孟連書的母親六十多歲了,被日軍一刀刀碎割,還問她痛不痛;當她奄奄一息時,又扔到火中燒成焦炭。日軍還當著父母的面,一刀砍下一個十六歲女孩的頭,先是放在桌子上,繼而擲到她母親懷裡,她殘廢的父親也被殺死……

日軍從山洞裡搜出十幾個婦女,從中挑選五個作為奸淫對象,其餘均被趕回山洞,塞滿乾柴,點火燒死。日軍還把一個孕婦按在一口棺材裡,強迫二十多個青年婦女圍在棺材周圍,看著他們將孕婦開膛剖肚,挖出心臟,挑出剛成形的胎兒…… 日寇在平陽村一帶掃蕩八十七天,殘殺男女老少村民七百多人,燒毀房屋五千多間。村里每口井都填著死屍,院子裡有一寸厚的淤血,大路上屍體狼藉,五個殺人場屍骨遍地…… 又一摞照片,全是中國婦女被姦污、被侮辱、被強迫充當“慰安婦”的畫面。其中一些下身裸露的女屍照片,文字說明相同:“被日軍先姦後殺的中國婦女。”其中一幅照片上的婦女死得很慘:肚子被剖開,腸子翻了出來,兩眼朝鏡頭這邊鼓暴…… 還有兩份影印件,是從一名日軍屍體上搜到的兩封信,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提供給盟軍。一封是死者當憲兵的兄長的來信,談到他在緬甸負傷後,日軍將當地一些英國僑民和英軍戰俘先行槍決,再行砍頭,然後由軍醫和炊事兵割取人肉人油,開膛剖肚摘取出心臟肝臟,煎炒燉煮給傷兵吃。信中寫道:“我們這才知道人肉是美味,吃人肉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我們就這樣養好了傷,甚至養得很壯實……”這位丟掉一條胳膊的憲兵回到日本,在兵工廠當監工,“能繼續為天皇陛下效力,真是三生有幸!”而他弟弟在那封尚未寄出的回信中寫道:當新兵時在國內用稻草人練刺殺,到中國後改用被俘中國軍人做“靶子”:俘虜被綁在樹上,教官在其胸口畫個紅圈,大聲叫道:“預備——畫紅圈的地方是心臟,不准往那裡刺!”這樣做是為了讓俘虜多活一陣。大約是每五名新兵“分配”一個俘虜。新兵們嚇得渾身發抖,但終於挺槍前刺,在一片喊殺聲中,“活靶子”的胸部、腹部、腿部乃至頭部很快被戳得稀巴爛。這名日軍士兵寫道:“新兵們的膽量、冷酷和對敵人的仇恨即由此練就,獸性即因此練就,我們都成了野獸!” 日本人習慣於把殺人吃人的場面拍攝下來。這些照片都是從日軍屍體或俘虜身上搜到的:關於“平陽大屠殺”的幾張照片,記錄了日本兵把農民李小根砍死後,還把他的心肝挖出來炒著吃的全過程;另一張照片上是個被砍下頭顱並肢解成數段的女屍,說明文字是:“羅峪村婦女救國會主任劉耀梅堅貞不屈,被日軍輪姦後碎屍,還割下她大腿上的肉包餃子吃。”德國傳教士在青島拍攝的照片上有很多嬰幼兒屍體,說明文字:“日軍將大批中國嬰兒挖眼剖腹,眼球用以'配藥',肝被吃掉。” 丁洁瓊在南京度過了大學時代,對南京有著特殊的記憶和感情,所以對卷宗中的《南京大屠殺》看得很仔細…… 南京大屠殺發生之時已震驚中外。每當觸及這個慘絕人寰的重大事件,丁洁瓊便深感痛苦和憤恨,往往強迫自己不去回憶和深思。但是,今天,她決定不再迴避! 本卷宗第一項內容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東京《日日新聞》一條報導《紫金山下》的影印件:準尉宮岡和野田殺人比賽,看誰先殺滿一百人。十日,二人在紫金山下相會,都提著砍缺了口的軍刀。野田說:我殺了一百零五人,你呢?宮岡答:我殺了一百零六名。可是很不幸。確定不了誰先達到一百之數。因此,他倆決定這次不分勝負,重新再賭誰先殺滿一百五十名中國人。 “十二月十一日起,比賽又在進行。 “日軍在南京進行殺人比賽遠不止這一起,搞這種比賽有二人一組,也有幾人一組。” 日本報紙發表的一張照片上,兩名軍官拄著軍刀。文字說明:“參加'佔領南京前誰先殺死一百個中國人'比賽的兩位英雄:第十六師團九聯隊野田毅少尉(右)和向井敏明少尉。” 另一幅照片:畫面上三個參加殺人比賽的日軍坐在台階上,正在拭去刀上的血跡。 照片:宮岡和野田兩位“英雄”手提軍刀的合影; 照片:殺人軍刀的特寫,鏤刻著“南京之役殺一零七人”字樣; 照片:野田右手提軍刀,左手拎著一顆中國老婦人的頭顱…… 照片:一條壕溝內滿是屍體。凡像軍人的男子都被日軍捆綁至雨花台用刀刺死或用機槍射殺。 照片:南京城外日軍鐵絲網上擺著一個中國士兵的人頭; 照片:幾個中國人正在被活埋,大坑旁圍滿看得津津有味的日軍; 照片:一個日本兵高舉戰刀,三個日本兵喜笑顏開地圍觀一個即將被砍頭的中國士兵; 照片:兩個中國人被綁在樹上,兩名日本兵正以他們為靶子練刺殺; 照片:一口池塘里的屍體橫七豎八。說明詞:“南京城郊之中國軍民被日軍反縛槍殺後拋入池塘。僅此塘中有屍體三百餘具”…… 這份卷宗裡還收錄了一些外國傳教士、商人和記者的證詞。他們記載了所目睹的一切:日軍強姦中國婦女後再剖開她們的肚腹,割去她們的雙乳,用一兩尺長的竹籤插進下身…… 活埋、砍頭、肢解和腰斬司空見慣;閹割、將活人懸掛起來燒烤至死以及用鐵鉤穿舌或鉤住下巴懸掛起來也已司空見慣;還有,將人上身赤裸,下身埋入土中,然後讓德國狼犬猛撲上去,直至將其撕成一副骨架…… 卷宗所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通報指出:南京大屠殺持續了六週,被殺害的中國平民和放下武器的官兵達三十萬人! 第十八份也是最後和最薄的一份卷宗的標題給人突然之間“峰迴路轉”之感:《靖國神社》。翻開之後,首先是一紙“簡介”: 靖國神社,一八六九年設於東京,原名“東京招魂社”,一八七九年改今名。日本祭祀陣亡官兵的場所。供奉自明治維新以來歷次戰爭中陣亡官兵百餘萬名。 “靖”為安定、平定之意。這些“靖國”戰爭,均由日本天皇和政府做出決定並由日本軍隊在別國領土上進行。每年春、秋舉行大祭,由天皇或其代表主祭。隨著大東亞戰爭的演變和陣亡官兵數目的急劇增長,所供奉之“英靈”牌位也在劇增。 丁洁瓊知道,所謂“英靈”,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群野獸! 《簡介》後面附有十幾幅照片。一幅照片上是神社園內的櫻樹林,而櫻樹被視為日本民族的靈魂;看得出樹身上多釘著白牌或捆著白紙,說明詞:“這些樹都是戰死者遺屬的'慰靈獻木'。”另一幅照片上滿是包括軍刀在內的各種兵器,說明詞:“神社'遊就館'內陳列的殺人凶器。它們的主人已經在中國等遠離日本的地方'捐軀',它們被死者遺屬用以'激勵後人'。”還有幾幅照片上顯示了一組組浮雕,說明詞: 神社中的藝術品均為陣亡官兵親屬所敬獻,這一對建於昭和十年的石塔也是如此。塔身共有十六塊浮雕,頌揚日本發動大東亞戰爭的功績、榮耀和神聖。 細看下去,浮雕上反映和炫耀的是日本侵略中國的“豐功偉績”,從一八九四年的侵占台灣歷數到一九三一年的佔領東北;其中一塊描繪一九〇〇年七月十四日八國聯軍中的日本兵攻陷天津,扛著長槍挎著戰刀的日本官兵打開天津城門,趾高氣揚舉行入城式…… 祭祀先人確實是為了“激勵後人”。 “陣亡官兵親屬”亦即日本“民眾”建造靖國神社並在神社內植樹、陳列遺物和敬獻“藝術品”,也是這種目的。毫無疑問,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一代代日本人,讓今天和今後的整個日本民族,都變成野獸! “天哪……”丁洁瓊產生了幻覺,覺得自己被浸泡在一片血海中,周圍全是屍體,同胞的屍體,斷頭的、腰斬的、穿胸的、剖腹的屍體,攪作一團。那血海在升漲,升漲,升漲……忽然,血海洶湧咆哮,直淹到她的胸膛和脖頸,使她窒息,使她無法忍受!她覺得如此下去,會憋死,會全身“爆裂”。她站起來,扯著喉嚨大喊,竟沒能發出一絲聲音。淚水充盈她的兩眼,涔涔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她面色蒼白,使勁撕開衣領,拼命做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做著,仍然缺氧似的喘不過氣來! “瓊,瓊!”一連串叫喚和一陣急促的腳步使丁洁瓊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她睜眼一看,啊,是佩里,還有赫爾。他們瞪大眼睛,幾乎是同時發問:“你怎麼啦,瓊?” 女科學家張了張嘴,卻嗓子乾澀,仍然不能說話。她使勁搖搖頭,連連吞嚥,這才發現連一星唾沫都沒有! “瓊,瓊!”將軍馬上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丁洁瓊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將軍又端起另一杯,她又喝了下去。將軍這才攙著她,輕聲道:“來,坐下,坐下。” “不,就這樣……”丁洁瓊終於能發出聲音了。她抬腕看看手錶,時針竟指著七點;舉目瞭瞭窗外,發現天已大亮——只是因為會議室內一直燈火通明,才使她沒注意到外界的天色。 “你,赫爾,怎麼來了?”丁洁瓊很久沒見到中校了,但知道他一直在太平洋上參加原子彈投擲訓練。 “瓊,這是我第一次到阿拉摩斯。將軍讓我專程從前沿來一下,來看看你。” “謝謝,”女科學家有點哽咽。她瞅瞅佩里,目光又回到赫爾臉上,“謝謝你們。” “我們的訓練已經結束,”中校挺了挺胸,“即將遠征日本,執行任務。” “赫爾,赫爾,”丁洁瓊感慨萬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來,只是喃喃道,“赫爾呀!” 赫爾默默凝視著女教授。 佩里從茶几上那一大摞凌亂的捲宗上收回視線,凝視著女科學家,聲音很輕,卻深沉有力:“是的,我沒有忘記珍珠港。但是,我沒有錯。錯的是你,瓊,你忘記了南京!” 女科學家感到震耳欲聾,淚水奪眶而出。 “瓊,你有一雙多麼美好的女性的纖手!”佩里突然間轉換了話題,語調也變得滿含溫情。他伸出自己兩隻粗硬的、鐵鑄般的手,捧起對方那雙白皙而柔軟的手,帶著欣賞的目光。 “可是,這雙手又是最有力量的——因為它們有助於洗雪一個民族長期蒙受的恥辱,它們能幫助人類殺死法西斯野獸!” “將軍……”丁洁瓊哽咽著。 “瓊,現在我有個問題——”佩里掏出手帕,為女科學家輕輕擦拭滿面淚水:“如果日本仍然拒絕投降,我們那顆超級炸彈,那顆含有你心血的炸彈,絕對會用於轟炸日本並將造成少則幾千人或幾萬人,多則十幾萬或幾十萬人的死亡——瓊,告訴我,這個事實一旦發生,你現在怎樣看待它?” 丁洁瓊任由淚水沿著面頰撲簌簌直流。她直視佩里,淚流滿面;她悲憤的吼叫撕裂空氣,震撼屋宇,湧出窗口,直衝那血染似的雲霄: “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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