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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蓬山一萬重

第二次握手 张扬 2898 2018-03-18
蘇冠蘭躲在寢室裡給丁洁瓊寫信: 時值民國二十三年二月十四日的清晨。 “情人節”十八世紀出現於歐洲,後來逐漸蔓延到世界各地歐化的人群。 傳說紀元二七〇年羅馬皇帝克羅迪二世頒旨禁止人們結婚,因為新婚男子不願上戰場。但瓦倫丁主教對抗聖旨,繼續秘密為情侶們主持婚禮。克羅迪二世大怒,判他以死刑,並於二月十四日處決…… 兩個世紀之後,瓦倫丁主教被教皇封為“聖人”。每年二月十四日從此成為“聖瓦倫丁日”。 相形之下,蘇冠蘭更喜歡另一個傳說:每年二月十五日古羅馬“牧神節”節日期間少女少男們打情罵俏,風流逍遙,放肆偷情作樂。姑娘們將內衣藏進一隻精美的木匣,讓小伙子們挨個伸進手去“抽籤”,抽著誰的內衣,在未來一年內便有權成為這個姑娘的情人……

牧神節因此被教廷視為低俗不雅。由於它緊貼瓦倫丁犧牲的日子,教廷索性將它從二月十五日改為二月十四日,並命名為“聖瓦倫丁節”。世俗百姓則實事求是地稱之為“情人節”。 無論如何,“情人節”這個美好的節日,這麼美好的字眼,卻由此註定了總是跟瓦倫丁相關,也就跟死亡、殘酷、痛苦和永訣聯爲一體…… 然而情人節畢竟是情人節!情人節理應屬於有情人。蘇冠蘭跟丁洁瓊約定,每年情人節那一天都要給對方寫信。現在,蘇冠蘭接著寫道: 寫到這裡,蘇冠蘭雙眶發熱,停下筆,閉上眼。閒暇之時,他是喜歡讀一點舊體詩詞的;現在的他,不由得想起了李商隱的詩句:“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他憶起四年多前那個難忘的日子,那個悲哀、屈辱而無奈的日子。那天夜裡,他在父親和校長的壓力下被迫“訂婚”,“宣誓”,從此成為葉玉菡的“未婚夫”……

這事必須讓瓊姐知道!他立刻給瓊姐寫信。可是,天哪,這信怎麼寫啊?剛收到瓊姐的第一封信,那信讓蘇冠蘭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沉浸在幸福之中。而自己寫給瓊姐的第一封信,帶給對方的將會是什麼呢?蘇冠蘭心中明白,深感慚愧和悔恨;但是,這信不能不寫,這事不能不談,不能讓瓊姐長久地蒙在鼓裡…… 瓊姐收到信後果然深感震驚。她很快回了信,看得出信紙上滿是淚水浸染的痕跡。瓊姐寫道:她幾乎要成為“宿命論”者了,預感到某種濃重陰影籠罩著她今天和今後的命運,使一切都變得冷酷無情。 瓊姐寫道: 丁洁瓊的信中有那麼多“天哪”,簡直像“天問”似的—— 看著“宣誓”、“訂婚”、“投降”、“屈膝”等字樣,蘇冠蘭感到臉上發燙。此外,他嚮往的是“諾貝爾”,而不是“小學教員”。他想起哲人的說法:人生在世,女人為愛情,而男人為事業——蘇冠蘭一直為自己的事業心感到驕傲;而現在,他開始覺得愧悔;甚至領悟到一種哲理——就算是“哲理”吧:沒有人類便沒有事業,但沒有愛情便沒有人類!

讀著瓊姐的信,特別是“哪怕付出終身,付出生命,我也情願”這樣的字句,蘇冠蘭靈魂悸動! 丁洁瓊當初收到蘇冠蘭的信後,去找過凌先生。果然,教授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成了這個樣子,就不好辦了!如果蘇冠蘭堅持拒絕“訂婚”和“宣誓”,那就是另一回事。 凌教授還說,“令尊”的性格和為人在學界早已為人所共知,你生為蘇鳳麒的兒子而有如此遭逢並不令人感到奇怪。他感嘆道,今後只能讓時間見證一切了;最好是像我企盼的那樣,發生“奇蹟”。素波夫人說,你那“二十年”之約也許是對的;就眼前來說,也只能寄希望於“二十年”了。二十年太長了!二十年中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她想,不會有任何年輕女子能為一個如此渺茫的約定,特別是為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子,去耗儘自己的青春和幸福……

但是,無論是凌教授還是他夫人抑或是我,誰也沒想到更沒說到,面對這麼一個沒有任何憑據的“誓言”和約定,可以反悔,可以說話不算話,可以背信棄義!我想,也許,它的嚴重,還有它的神聖,正在於此吧。 “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之前,蘇冠蘭被迫“訂婚”,蘇鳳麒離開濟南的當晚,朱爾同告訴蘇冠蘭:今後你與瓊姐通信務必特別小心,千萬不能被卜羅米他們覺察。你最好不要自己去投寄信件,我可以代勞;瓊姐的來信,更萬萬不能再寄到齊大了!他坦誠相告:他當初住在芝蘭圃,就是卜羅米特意安排的……“為了讓我監視你!”朱爾同說,“他說你是良家子弟,'監視'只是為了防止你誤入歧途而已。” “我能誤入什麼歧途呢?”

“當然不是賭博、抽大煙或逛窯子。他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卜羅米說了,要監視的,一是你跟女孩子的來往,二是跟魯寧那種人的來往。”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我當然要恪盡職守啦!”朱爾同笑起來,“他們可說了,要給我很多好處呢。” 朱爾同的大哥朱予同是山東省立第一師範的國文教師,家在濟南。朱爾同說:“我大哥為人很好。今後,瓊姐的信就寄給他轉交吧。”他還當機立斷,跑到郵局,以蘇冠蘭的名義給瓊姐拍了個電報,簡略告知了今後的通信方式和採用這種通信方式的原因。 蘇冠蘭感激朱爾同並接受了他的好意。除此而外,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後來的日子裡,瓊姐的來信都由朱爾同悄悄捎來,待他看完後再由朱爾同帶走,保存在朱予同那裡。他經常身無分文,給瓊姐的信也由朱爾同帶出學校去投寄,經常連買信封郵票的錢也需朱爾同接濟。瓊姐匯錢給他,他也不敢取用,都由朱予同收存,以免“暴露”……

蘇鳳麒說“中國的事總會有辦法的”。他不知用什麼“辦法”居然讓查路德變成了“雙重國籍者”,既保留了美國人身份又獲得了中國國籍,並據此保住了齊魯大學校長寶座——這在一九二九年以後的中國可是個絕無僅有的奇蹟!從那以後,查路德校長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一直沒有放鬆對蘇冠蘭的“關照”。 但蘇冠蘭也創造了奇蹟。在朱爾同兄弟的幫助下,他與瓊姐的愛情歷經四年多竟然始終沒有暴露。雖然隱忍著痛苦,但也遠比遭遇打擊和毀滅好!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這一對男女青年沈浸在期盼中;正是這種美好期盼,支持著他們的生活、學業和奮鬥。 丁洁瓊進入金陵大學藝術係後不久就如願以償改入理學院,讀的居然是數學系。半年後改讀化學系,理由是想跟蘇冠蘭“同行”。又半年後改入物理系,並在該系讀了下來。她在給蘇冠蘭的信中說:“我覺得自己天生是學物理的料子。”她一直考績優秀。至一九三四年二月,她已修滿四年本科學分,取得畢業資格。

學分制十九世紀起源於美國,後流行於歐洲各國。齊魯大學和金陵大學也採用學分制。蘇冠蘭所在齊大化學系學制四年,他早在一九三一年就修滿本科學分,戴上了學士帽,打算赴美國攻讀碩士。但父親說,不行,你就留在齊大讀研究生吧! 齊魯大學理學院包括化學、物理、數學天文、生物和藥學等五個系。外國教授佔統治地位,多數是美、英、德和其他國籍的科學家,有好幾位還是著名科學家。除數學天文系系主任蘇鳳麒博士外,各系主任一律由外國教授擔任。化學系建於一九一七年,其實驗設備和師資在中國國內一直堪稱一流,該系擁有幾位具國際聲望的化學家和化工專家,但其碩士須由美國霍普金斯大學授予學位。蘇鳳麒讓兒子留在齊大讀研究生,歸根結蒂還是為了兩個孩子的“婚事”。齊大理學院有藥學系,其課業與化學係有交叉重疊之處,蘇鳳麒願意兒子朝藥學方面發展——這是因為藥學與醫學又有交叉重疊之處,而葉玉菡在齊大醫學院就讀,該院學制為七年,畢業後由美國霍普金斯醫學院授碩士學位。葉玉菡應於一九三四年畢業,這與蘇冠蘭讀完碩士生的時間相合。

蘇冠蘭在一九三四年情人節的信中還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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