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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凡夫俗子玩個球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80 2018-03-18
賭桌見人心,球場也不單純,枝枝蔓蔓的全是人間事。上大學時我有個哥們連胸部停球都不利索,卻超愛倒鉤,雖九死其猶未悔,這說明了他是個浪漫主義者。如果某人總是一腳傳球,即便來球只有齊達內才能卸下,也會滿不在乎地一腳踢去爪哇國,那麼他的問題並不在於不負責任,而在於試圖讓人以為他比實際上更好。如果那個球對誰說來恰似投名狀,一旦得到它,他就立刻把它傳給自己心目中的明星球員,那麼他是依附性格。那個明星呢,得了球就帶,好像球是他老婆,誰都不能給,那麼錯不了,這是個自我中心主義者且不懂禮儀,沒準兒是家中幼子,有兩個寵愛他的表姐,在順境中他會搖頭擺尾,一旦受到挫折就會又哭又鬧。 我自己呢,則是那個在球場上心不在焉的傢伙。我總是在自己的史上最欠發達的大腦中沉思,點解一跑就累呢?

倘若你踢著踢著,突然充滿了氫氣,你就會在球場上升起,升到足夠高,就可以有宇航員的視野,再高很多的話,沒準兒就能進入無限空間和永恆時間,獲得上帝的視角。那時你就會真正看清楚足球這類玩意是怎麼回事。一個球,分兩伙兒,90分鐘,這是乾啥呢?這就像你在一個悠閒的下午逛到了郊外,給螞蟻一根肉絲,給狗一根骨頭,然後就能瞧見它們惹是生非。 2001年的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我去看了第一場,中國隊藉此吉兆3比0贏了阿聯酋。我國球迷威武,風展紅旗如畫,威風鑼鼓喧天,不停地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蕞爾小邦懾於天朝國威,豈有不股戰戰汗津津之理?就有個阿聯酋隊員崩潰了,帶球往人堆儿裡鑽,每次都被我們的強悍後衛連根兒拔倒,那裁判也聰明,根本就不理他。這麼著天遂人願,不久之後我再次親臨現場之時,中國隊已攢夠了出線積分。比賽一完,瀋陽瘋了,青年大街,市政府廣場,人民摞著人民,人民愛著人民。我差點兒被擠懷孕,心裡想,足球這玩意簡直像忘憂草啊。它給了這城市一個神都給不了的貌似黃金時代。

其時國企改革餘波尚存,下崗工人們謀生無門,太陽升起太陽落下,日復一日地照耀著城市的傷痕。可在那個晚上,瀋陽人民樂壞了,沒過幾天就在五里河體育場前面弄了個“十強賽紀念雕塑”,國腳們得塑金身,整體造型還是個V字,就好像他們也在天空在地上在海洋中,在納粹的轟炸中保衛了倫敦。又過了幾年,市政府的高興勁兒先過去了,就把那體育場給拆了。 體育場是1988年建的,後來在那兒開全國青運會,我妹妹還去跳高了呢。當時的瀋陽那叫一個美,電視上報紙上恨不得見天兒說這體育場有多麼了不起,興奮得跟小孩買了個新手機似的。這體育場能裝5萬多人,阿森納隊的酋長新球場號稱超豪華,才裝6萬人,老的海布里球場才38500人。可是5萬多人的體育場才用了15年就炸成了渣兒,海布里球場用了93年,棄用之後還要改造成公寓。對比之下,你就知道了,老歐洲真是沒落了,還是咱國家有錢。五里河體育場的那塊地,拆完會改造成商業區,那就更有錢了。有了錢還踢個鳥球?

海布里廢棄的時候,英國媒體說,這是英格蘭足球一段歷史終結的標誌。五里河體育場拆除的時候可沒誰這麼說。沒有榮耀閃爍,就算一萬年,在這種語境中也沒資格叫“歷史”。其實那也是一種終結,只不過我沒見到哪個體育媒體這麼說罷了:它是寒風中聊以慰藉的日子的終結。 那麼,我充滿了氫氣,冉冉飛升,我看見了啥?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連,山川間生活著勤勞勇敢的人民,旌旗招展,號角連天,人民奔跑,狼奔豕突,有時為了這,有時為了那,有時為了一隻球,根本來說則不知為了甚。我飛啊飛啊,滿腦子都是本體論迷思:當人民玩球時他們在玩什麼?抑或球玩了玩了球的人耶,還是人玩了玩了人的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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