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超阿森納隊的主教練溫格是個很特殊的人物，當他的一個隊員受了悲劇性的重傷，客隊球迷卻給予不得體的嘲笑之時，他回擊說：“聰明和愚蠢都沒有止境。”我覺得這句話的妙處在於愚蠢的定義：不是智力的低級，而是道德感的缺少。想想看，這世界上真傻的人沒有幾個，太多的人之所以乾出傻事兒來，都是心裡打著小九九，在那兒裝傻呢。如果把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比方說一些發明家、歷史學家、作家甚麼的，跟世界上最愚蠢的傢伙比方說納粹黨衛軍並列到一起，你會發現什麼？你會發現他們單論智力的話沒多大分別，只是趣味和品格不同。
我覺得，好社會跟聰明事兒是聯繫在一起的，而不是跟聰明人聯繫在一起，反之也是如此。我們的生活中到處都是聰明人，可是又到處都是蠢事。比方說這兩年最熱門的幾部國產電影，蠢得能殺人，可製片人、導演們不吃虧吧？再比方說，我們城市中賣的房子，從普通住宅到公寓，那叫一個傻，連廣告都非走腦殘路線不可，動輒“領主”、“貴族”什麼的，放眼一看報紙上的的房產廣告，整版整版的家奴千秋大夢--可這並不耽擱房地產商們利潤最大化。
有一次我在新浪網上看到一則新聞，標題說，西班牙女子花樣游泳運動員聲稱，貝克漢姆連兩分鐘都堅持不了。我一看，心下大慰，敢情貝克漢姆還不如我呀？趕緊點進去，結果人家女運動員說的是，要是貝克漢姆像她們一樣玩花樣游泳，那麼連兩分鐘都堅持不了。我的看法是：這編輯很聰明，可這新聞真蠢。要是類似的做法受到鼓勵，這網站就會成為一個愚蠢的網站。要是有眾多的聰明人做出眾多的蠢東西，我們就會不可避免地置身於一個愚蠢的時代。
那麼什麼叫做聰明的事呢？從經濟學角度講當然就是公平誠信，各得所需。在地球上能看到的最聰明的事就是，有一群人，他們建造了一個好城市，城市裡有好房子，好房子住著好人。最蠢的事當然就是造出一堆帶來巨大利潤的壞東西，經由示範效應，導致壞心眼兒四處蔓延。
在一個現代文明社會中，聰明的先決條件是做個正心誠意的人，最近的反例就是服用禁藥的女飛人瓊斯被迫認罪，饒是心機多多，依然成為了最不聰明的運動員。這事兒的前提是有的地方的老百姓不容你詐騙。可是我們這兒對詐騙的容忍度比較高，正心誠意反而難以做到。上國之民還不怎麼靠譜，這沒什麼好諱疾忌醫的。這哥們儿收份兒黑錢啊，那哥們儿玩個仙人跳啊，太多了，好像你不玩倆伎倆就非吃虧不可。這道理好多學者都講得很透徹了--制度與文化相互影響，要改變，遠非一日一人之功。
可是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還有話講得不賴：你管他們丫怎麼著呢？我覺得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就算滿世界都是孫子，你自己的生活要怎麼過呢？一隻天鵝落到鴨群裡，也會自我懷疑，《醜小鴨》就是這麼個故事，何況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優秀的鳥呢--我輩的人生之路有兩種選擇，要么吃點兒虧當天鵝，要么不吃虧當鴨子。我唯一的意見是，這種重要的選擇機會還是值得珍惜的。
做個體面的、誠實的人，的確需要一點兒勇氣，隨波逐流一兩次也的確可以無傷大雅地獲得利益，可是別忘了：聰明和愚蠢都沒有止境。沒有止境的聰明我們都在書上看過，沒有止境的愚蠢則散佈在現實之中，殷鑑不遠呀。
對我來說，最有價值的殷鑑都來自面對面的採訪當中。有些被採訪者，地位金錢都有一些，就覺得自己特別聰明，會在言談間下個圈套什麼的。毫無懸念的是，這些小詭計之笨拙，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前面說了，誰都不傻，可悲的是，總有些人會忘記這一點。給我留下最悲慘的印象的是，有些傢伙已經機靈成性，如果不耍點兒把戲，簡直連杯茶都喝不成了。
有一次我是這麼記錄的：在採訪本上寫下這人的名字，旁邊寫上索爾-貝婁小說中的一句話：“這人很滑頭，比陰道栓劑還滑。”我的意見是，聰明一世，成了一支栓劑，這輩子也沒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