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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秋褲傳奇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61 2018-03-18
有一天,我嫉妒人家都有二奶,就我沒有,就挑了一個最難看的姑娘,跟她說,你做我的二奶吧。她說,我知道自己的條件不怎麼好,有人邀請我做二奶,是對我的恭維,我不圖錢,圖你也沒有,也不圖性,這個我看你也沒多大能耐,我就圖一品位——你告訴我,你穿沒穿秋褲?我說,穿了當然穿了!那姑娘就哭起來。她說,我這樣的人挑逗她,是對她的莫大侮辱,就當街狠揍了我一頓。後來我才知道,傳聞說,時尚達人蘇芒女士有言在先,時尚人士是不穿秋褲的。我想幸好這話跟蘇芒挨邊兒,如果是可可.香奈兒說的,那毒婦拿我剝皮實草亦未可知。 其實秋褲不只一種,大家的叫法也不一樣。在北京叫秋褲的這東西,在南方叫棉毛褲,在瀋陽則叫襯褲。秋褲在瀋陽指的是另外一種褲子,是工人穿的,暗綠色,很密實,還有點兒耐燃。

小時候,在瀋陽,冬天,我們可不只穿秋褲而已。我要穿一條襯褲,也就是北京所言之秋褲,然後穿一條瀋陽意義上的秋褲,再套上一條毛褲,毛褲外面還有棉褲,最後還要穿一條外褲。這樣一來,不算內褲,我已經穿了5層褲子。上裝也是一樣,我要穿襯衣、秋衣、毛衣、棉衣和外衣。這還只是窮人家孩子的穿法,有的孩子的父親是處長,就穿12層。局長公子就穿24層。這樣一來,我們都穿得像米其林娃娃,渾身充滿彈力,被人踢一腳,就會彈出去好遠。上學的時候,我們是不用走的,都是坐在地上往前跳,就像一堆會跳的棉花糖。有的同學跳得太高,就會掛在電線桿上,家長就只好拿粘知了的桿子往下粘。粘下來之後,孩子凍僵了,家長就罵一聲“廢物”,拿個乒乓球拍,拍回家去。有的同學跳得實在太高,掛在大廈頂端的旗桿上,就只好用加農炮轟,轟下來之後全身都是黑色的砲灰。還有的同學穿的秋褲太多,就跳得比誰都高,降落起來很費時間,有時我們已經上完了兩節課,正在做課間操,就听上面有人喊,“讓一讓!讓一讓!”我們趕緊躲開,於是就听“日~”的一聲,這名同學像隕石一樣落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多層秋褲形狀的大坑。我們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下雪的時候我們最怕摔跤,有的同學穿塑料底的棉鞋,太滑,就會摔到雪地裡滾出去老遠,跟滾元宵相仿,漸漸變成一隻大雪球,看不清楚方向,就只好由別的同學給他指路,“拐了!拐了!”這樣一路滾到學校,就像蠶蛹鑽進了雪棉豆沙,已經有東方明珠塔上面的球那麼大了。這時候憑你刀砍斧劈,都不足以把雪球打開,就需要校工提來開水,在雪球上澆出一個洞,才能把裡面的同學救出。有一回,澆出一個男孩,一出來就嚷嚷著要上廁所,可是他尿不出來,我們一看,大驚失色,原來他尿尿的工具已經消失不見。還是黃校長有經驗,他充滿慈愛地摸了一會兒,說,“沒穿秋褲,凍小了!”我們就只好給這孩子抹上酵母粉,慢慢發起來。 你看,小時候我們就生活在如此冷酷的環境中。在零下20度的氣溫裡,滴水成冰決非誇張,只有貨真價實的蠢貨才會裝細高挑兒。長大之後,我想了又想,認為自己仍然生活在冷酷的環境中。我曾在《智族GQ》工作過一段時間,學習到了不穿秋褲會更得體一些,穿貴一點兒的衣服可以更顯優雅,等等。不過我始終覺得,在我們這裡,還有很多事比時尚更重要,更需要人們去想,去談論。在這裡,比一個人看起來怎麼樣更急迫和重要的事情多如恒河沙數。

不久前的一天,我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真神了,竟然一下子穿越去了當年,遇到了那個凍小了的孩子。我問他,你是富二代?他搖搖頭。我又問,你在《時尚芭莎》工作?他又搖搖頭。你是北京文化圈兒的?他又搖搖頭。你想找個二奶?他還是搖頭。我就說,那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他說,你別說了,我不就是學人家不穿秋褲嘛,不比你學人家去做時尚雜誌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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