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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偉大事業中的自由民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87 2018-03-18
當我們感到這個世界的走向令人厭煩的時候,我們會在古老的歷史中尋求嶄新的希望,而不是在未來中。令人快慰的是,人類在癡人囈語之餘還發出過一些響亮的聲音,比如英國《大憲章》之“無代表權不納稅”和法國《人權宣言》之“無視、遺忘或蔑視人權是公眾不幸和政府腐敗的惟一原因”。 它們給你以故園之感,就像一條大馬哈魚游過了狗熊密布的歸途,終於抵達了它的河灣。不過讓我覺得最為響亮的聲音在莊重人士看來也許無關宏旨,它是流氓作家亨利·米勒在小說中的一句自白:“我沒有錢,沒有人接濟,沒有希望,不過我是活著的人中最快活的一個。” 這位作家在中國的傳道者首推衛慧小姐,她寫過一本描述庸俗生活的小說,像給蘭州拉麵淋番茄醬一樣到處引用亨利·米勒。按國外的分類法,她寫的是“小雞文學”,女性寫給女性看的小玩藝。我倒不覺得這路作品本身有什麼不好,性別也從來都不是女作家的麻煩,問題在於她跟亨利·米勒根本不挨邊兒。不夠好的生活反叛者可謂多矣,古有起義軍,今有“某零後”,多年以前我們初二·一班還有好大一票人,可是又有多少人有著一股自由自在的精神呢?

我覺得,非政治意義上的自由的真諦不在於叛逆,而在於“不在乎”。假如一個人既付出了一些努力,又不對任何實惠的回報抱有企圖,那麼他就會相對自由一些。他的長官會不那麼好意思去約束他,在說話的時候他也可以少一點兒瞻前顧後。倘若他的努力超越了日常生活的層面,以致創建了一個國家,而他又不貪戀權位,那麼他就不僅得到了回種植園的自由,還會成為自由的象徵,歷史上恰好有過這麼一個人,就是喬治·華盛頓。如果一個人既聰明絕頂,又以自由為業,那麼在人類的諸多令人打呵欠的偉大事業當中,他就會作為一個心靈捕手永遠讓人追憶。 天地明鑑,孔子貴為大成至聖,終其一生想為天下制定規則,可他實在是個絮絮叨叨的悶人。莊子則是個想跳出規則的壞傢伙,跳得比袋鼠還輕盈,比羅伯斯更迅猛,可是為什麼人人都愛他呢?

好萊塢電影裡常有一句台詞:“這個狗娘養的可真幸運!”當我想到自己曾在年輕時讀過莊子或者亨利·米勒等人的話時,我就是這麼說自己的。當我想到自己沒有一個當乾部的爸爸也沒有受過成功學的熏陶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說的。當我還算年輕時,我看到自己除了一種遠離醜陋生活的願望之外一無所有,我因此而決心做一個自由民。倘若人們不讓我當自由民,那麼我就自己當。有一天我終於發現,自由是一種成就,而拘謹則是一種失敗。 請容我說一句實話:大多數人是沒有能力得到自由的。需要再一次強調,這一自由並不是政治意義上的。政治意義上的自由應該人手一份兒。我的意思是,他們缺乏“不在乎”的能力。 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要把人分為各種莫名奇妙的類別,而不是“在乎”的和“不在乎”的兩類。你會在任何地方看到,人們正被劃分為“左派”和“右派”,或者“70後”和“80後”。我想好的分類法總是建立在一套有效甄別的體系基礎之上,比如天上的雲朵,有的是層雲,有的是積雨雲,等等。有一次在從北京飛往廣州的路上,我看見無數的白色碎塊蹲在天上,伸著舌頭扮可愛,實在不知道是什麼,就叫它們比熊犬雲。這不是一種好的分類法,但至少還照顧到了形狀。倘若有人罔故這些規則,看著天說,這是左邊的雲,這是右邊的雲,左邊的更愛國,這人大約是腦殼壞掉了。

如果我有個孩子,我能給他的教益就是:別跟任何人一夥兒。我是自由主義者中的一個,不過我不准備跟每個自由主義者都抱在一起。無論什麼事,我會自己琢磨,不勞別人幫忙。倘若你是單獨一個,你就不用怕那麼多,也不用在乎那麼多。同樣我也不准備跟我的同齡人為伍。我也不懂什麼叫美麗青春。如果你的青春美麗得像只烏龜,那麼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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