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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起落葉好過冬第四輯

掃起落葉好過冬第四輯

林达

  • 雜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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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41463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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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弗蘭西斯和他的修道院

掃起落葉好過冬第四輯 林达 7320 2018-03-18
世界上有這樣一種朋友,你過上一段時間就想見一次。 沒什麼事,就是想見面,聊聊。弗蘭西斯就是這樣的一個朋友。約好了,週末,開一個半小時的車,午間禮拜結束的時候,在門口等著他。等他換下修士的袍子,向院長請了假,跟我們到一家餐館,藉著吃飯,聊聊天兒。 這個時候,我產生一種虛幻感。為什麼,就在2000年就要到來的時候,我們會和弗蘭西斯一起坐在這個地方?冥冥之中,太多的過去了的偶然,自然而然地匯結起來,成為此刻的一個必然。 一 弗蘭西斯說,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前的今天,他從歐洲的短期旅行中回到美國,面臨生命的轉變。 三十年前,弗蘭西斯還是個大學生。六十年代,越戰和反越戰、女權和性解放、黑人民權運動、嬉皮士和搖滾樂。

最年輕有為的總統被暗殺了,像交響樂突然中斷。主張非暴力的馬丁·路德·金被暗殺了,殺死他的人是三K黨的暴力分子。主張“必要的暴力”的馬克西姆·X被暗殺了,殺死他的是聽過他教誨的黑人伊斯蘭兄弟。大學裡,教授和學生一起吸著大麻。當我們在讀《毛主席語錄》,相信腦子裡所有的隱秘念頭都可以統一到一個偉大思想下面的時候,加州的黑豹黨,開著汽車從舊金山的中國書店裡一捆捆地買這本小紅書,每本二十美分。再開過金門大橋,在伯克利的加州大學校園裡,流水一樣賣給激進的學生,每本一美元。收了錢,再回去買,買了,再回來賣,來回倒騰,用典型的資本主義的方式,迅速賺取利潤。然後,用這個利潤,他們買槍。三十年後,想出這個主意的黑豹黨在電視上說,他到今天也沒讀過這本小紅書。

弗蘭西斯沒有這麼兇猛。他們家是費城的工人。費城、賓夕法尼亞州、早期來自北歐的教友派移民,一句話,一些好心人。動蕩的時代年輕人都在尋求什麼?弗蘭西斯和朋友們覺得,他們看到社會上還有許多弱者,沒有得到平等機會;政府要他們去越南送死,理由卻令人可疑;年輕人被傳統限定,傳統卻沒有解決社會存在的問題;有這麼多的問題沒有解決,周圍的人們又憑什麼視而不見,照樣活得有滋有味?弗蘭西斯認定這個世界虛偽,宗教也虛偽。在世代都是虔誠教徒的大家庭裡,他獨自背離了宗教傳統。他成了一個嬉皮士。 年輕人一解禁,就是徹底放鬆。弗蘭西斯成天喝著啤酒,吸著大麻煙,穿著破衣服,留著長頭髮。他交著女朋友,女朋友也在不斷地換。他上街,遊行,原來好端端念著的書,成績變得一塌糊塗。如果過去是好的,現在就是不好的。假設過去是不好的,現在就是好的。為什麼,誰也說不出,誰也不想問。問這個問題就是傳統的,就是框框禁忌。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不需要問為什麼。徹底的解放,從理性到感性,不需要道理。解放是好的,約束是不好的。解放什麼,約束什麼,這個問題無關緊要。徹底放鬆之後,他也和大家一樣,一頭撞上了虛無。 我們比較喜歡把嬉皮士和紅衛兵拉在一起。這麼一來,我們就比較順應時代潮流,也比較理想主義。大動盪中跌跌宕宕,什麼極端分子都有。可就其總體,嬉皮士崇尚的是個性解放,紅衛兵強調的是忠於領袖。浪蕩的嬉皮士有一種善的萌發,嬉皮的邏輯中並不出虐待狂。所以,運動過後,尊重民權,關懷弱勢群體和弱勢的個人,和平主義自然成為社會普遍訴求。而軍服中的紅衛兵是要替階級消滅“敵人”,運動中,大義滅親、對“敵人”殘酷無情、消滅帝修反、甚至盼望著爆發世界大戰,成為社會基調。

終於,七十年代來了。尼克鬆開始從越南撤兵。從杜魯門開始的歷屆總統,都不同程度地在支持的《民權法案》,終於從約翰遜總統任內開始落實。民權運動的要求一個個地落到了法案的實處。黑人開始有了《民權法案》的保護,一點點懂得,其實什麼都沒有手裡這張選票重要。搖滾樂仍然到處響徹,但教室裡的學生卻又回來了。黑豹黨的槍口也成了無的放矢。對嬉皮士來說,高潮過後,低潮來了。不僅是低潮,還顯得虛脫。 嬉皮士們怎麼辦?醒一醒之後,天資好一點的,功課拉下不多的,趕緊回到課堂上,拿學位還來得及。幾年一過,他們鳥槍換炮,成了雅皮。 雅皮們以後都很懷念那嬉皮士的年頭,他們及時拐回了正常生活軌道,沒有太多可後悔的。他們是走了一個否定之否定。他們破壞了一些傳統的禁錮,卻又撿回了父輩的精神財富。他們開始明白沙裡淘金的道理,見好就收,適可而止。賣出去的無數毛澤東小紅書,讀的人和我們一樣虔誠,甚至比我們更虔誠,但是,卻沒有發生井岡山的革命。

從嬉皮士到雅皮,時間、空間和人,都回歸到一個平衡,回歸到中庸。 還有大量就此被荒廢了的嬉皮士,被徹底拋出原來的生活軌道,居然再也回不去。他們是否後悔就不知道了。可嬉皮的經歷至少使他們更容易面對流浪,他們中的大多數就此開始生活的長途漂流。 最難的是那些太真誠的人。因為真誠,他們頂真,認死理。好心走出第一步,不難。回頭走第二步,卻難了,想不通。我們的弗蘭西斯就是這樣的人。 弗蘭西斯家有深厚的宗教傳統,從來就是人人信教,恪守教規。有著教友派的傳統,家裡還很寬容,兄弟姐妹到了高中就各自和夥伴們選擇不同的教堂。星期天有的去路德教會的教堂,有的去衛理公會的教堂。十幾歲的時候,一個夥伴麥克生病死了,弗蘭西斯十分悲傷,他把名字改成弗蘭西斯·麥克,朋友從此還和他活在一起。

當我們在農村的原野上耕作而改造靈魂的時候,弗蘭西斯在為他的靈魂找出路。嬉皮士的反文化反禁忌的運動結束了,他怎麼辦?難道再回到過去?回去不就意味著過去的思考和反叛都是錯的?可是,不回去又怎麼辦呢?別人紛紛在回歸過去,蛻變為雅皮。這對弗蘭西斯卻沒那麼容易。 他是因為認真而回不去。他從小生長的宗教氛圍使他習慣於認為:花花世界的世俗物質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生活的價值,是生活的目的。 可是,七十年代初,二十出頭的弗蘭西斯面前一片茫然,幾年來剛剛抓住的生活價值突然消失無踪,像大海被蒸發了一樣。他愣住了,他幾乎垮了。他曾認定原來的生活是虛假的,才走到今天。可今天的生活又變得虛幻。難道他就能夠因此回到過去?

他消沉了,消沉得不能自拔,只有啤酒和大麻讓他一天天活著。什麼都沒意義,如果連嬉皮的反叛都沒意義,還有什麼是有意義的?嬉皮朋友們都雲散了,還有誰來支持他引導他。可他偏要尋找意義。在找到意義以前,他沒有出路,他沒法獲得拯救。 1973年春,在經歷了一個陰冷絕望的冬天之後,弗蘭西斯的姐姐邀弟弟去自己家住一段時間。姐姐的家在一個湖邊。在去那兒以前,他給一個過去的嬉皮士朋友打了個電話。這朋友說,人類那麼多印刷垃圾中,《聖經》倒還是可以讀讀的。 《聖經》,他其實從小就讀,從小讀到大。可是,這句話在這個時候卻留下了印象。那些天,弗蘭西斯就坐在姐姐家門外的平台上,面對著平靜的湖光水色,一天又一天,在酒精和大麻的雙重作用下,讀著《聖經》。

二 弗蘭西斯喝著啤酒,吸著大麻,讀著《聖經》,眼前一片茫然的情景,在人類歷史上一定重複過無數遍。當生活的意義被顛覆以後,人所賴以活下去的,卻還是意義。嬉皮士所訴諸的感性是真誠的,是真實的,是活躍的,是有生命衝動的,可是,當意義被顛覆以後,感性失去了存在的依托。 反傳統原來是要靠傳統的存在而存在的,反禁忌是要靠禁忌的存在而存在的。當意義消失,一切同歸於盡。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遇到了生活意義的危機。 上帝一定在審視著人類的心靈。 時光倒退回去一千五百年,公元480年,聖本篤(St. Benedictof Nursia)出生在意大利一個叫Nursia的地方的一個富有而高貴的家庭裡。他在羅馬獲得經典教育,卻對羅馬的腐敗和不道德風氣深感失望。他離開都市繁華,進入荒山老林,住到一個山洞裡面壁反思,尋找不朽的意義。大約在公元520年,在卡西諾的山里,他和他的追隨者建起一個修道院,並且寫下了修道共同體的製度化準則,這就是著名的《聖本篤規則》(The RuleofBenedict)。教皇葛列高利(GregoryI)一世(Gregory I)把這一規則下建立的修道院制度納入了整個西方大公教的製度體系,從而使之成為整個西方基督教的修道院制度。

聖本篤深知人性之弱,他的規則開創了這樣的修院制度,讓弱者、人性的弱者,也有機會在封閉枯燥日復一日的修院生活中尋求上帝所指出的生活意義。他所建立的修院制度是漸進的、實踐的。他建立的是一種集體的、互相扶持的、有共同規則的製度性的修士生活。祈禱、研習、體力勞動、進食和睡眠都有嚴格的紀律。 傳說中的聖本篤是一個能創造神蹟的人。他預言了自己的死期和時辰。公元547年3月21日,他讓人把他抬到卡西諾的教堂裡,在那兒領受聖餐,安然死去。從此,每年的這一天,全世界的天主教徒都紀念聖本篤日。 以後的一千多年裡,西方基督教的修院制度一直沒有中斷。在歐洲各地的深山里不為人知的偏僻地方,修道院悄悄地對抗著漫長的歲月。修士死了,就埋在後院的集體墓地裡。活著是兄弟,死了還是兄弟。死的悄悄地死了,只有眾修士安魂彌撒的歌聲和鍾樓的鐘聲相伴。新的悄悄地來了,第一課就是研習聖本篤規則。

異族的入侵、戰亂、飢荒、瘟疫,人世間的風風雨雨——修道院雖大多建於深山荒漠,刻意遠離世俗,但是並非世外桃源。有些修道院垮了,成為一堆廢墟,在風吹雨打中消失。有些修道院被毀了,修院成了殺戮的屠殺場。但是,制度化的修道院在西方基督教的千年史中沒有中斷。就在這些遠離人煙的修道院中,就靠這些微微彎腰低頭的默默無聲的修士,西方文明保存了源自羅馬文化的製度性基因。當西方社會開始現代化的時候,他們有著現成的深深紮根於歷史中的製度性文化,他們只要在這個基礎上變革、擴展、創新就可以了。千年來的一代一代沉默的修士們功不可沒。 公元1098年,法國一個叫西多(Citeaux)的地方,聖·羅伯特·德·莫勒斯姆(St.Robertde Molesme)有感於本篤會修道院裡出現的鬆懈、享樂風氣,決心改革。他在西多建立了一個新的修道院,從而開創了一個追求苦修的修道共同體。經過第三任院長、英格蘭出生的聖·斯蒂芬·哈丁(St.Stephen Harding)的努力,這個新共同體成為一個新的修道派別——圣西多會。 1119年,西多會的章程問世,從而使這種修道院制度化了。 圣西多會修道院是苦修式的,修士們每天除了祈禱就是體力勞動,修院靠修士們自己的勞動來支持。他們有規定的長時間的齋戒,每天睡得很少。他們取消了一切金碧輝煌的裝飾,教堂和神壇都追求簡潔。他們發展出了一種獨特的建築風格,深刻地影響了西方建築史。 二百多年時間消磨,西多會也出現了衰落跡象。早期在追求上帝的熱望下產生的嚴謹刻苦風格被一點一點地磨損。 14世紀的戰亂、瘟疫和教會內部的宗派分裂,更加速了這種衰落。到中世紀末期,整個修道院制度呈現鬆弛的面貌。 16和17世紀的新教改革進一步衝擊了這種古老的修院制度,同時也促使了它本身的改革。 1664年,法國,一個叫拉?特拉貝(La Trappe)的地方,朗塞(Armand Jeanle Bouthellier de Rance)發起了一個西多會修道院制度的改革運動,他把三百多個修士結合成一個人類有史以來最嚴謹最刻苦的修道院,所有的修士都必須服從極為刻苦而且極為嚴厲的修道紀律。每天,修士們除了祈禱、靜思,就是乾活——繁重的體力勞動。他們通過祈禱集體和上帝對話,他們通過靜思個別和上帝對話。他們自己互相之間是不說話的,只用簡單的手語。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單獨和院長作簡單對話。這樣沉默苦修的修道方式,就被人們叫做Trappist。 18世紀的法國大革命,法國所有的修道院都被毀,幾乎所有的修士都被消滅了。只有這一派的一群修士,在多姆·奧古斯丁·德·萊斯特蘭奇(Dom August inede Lestrange)的帶領下,逃到瑞士,重建修道院。時乃1790年。 直到十九世紀,這派最為嚴謹的修道院制度,就從法國大革命下倖存的這惟一種子開始漸漸擴展。它漸漸地向世界上其他地方伸展。當這一派修道院在世界上只有五十三所的時候,其中有一所就在中國,在離北京不很遠的偏僻窮山溝裡。漸漸通過休養生息,這一派修道院制度在20世紀,得到了可觀的恢復和擴展,特別是在新大陸的美國。 當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眼前一片茫然的時候,從小得到的宗教熏陶卻告訴他,生活是有意義的,只要你尋找,你總會找到。上帝已經給你準備了一條道路,準備了一千多年的道路。但是,你必須尋找。 三 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喝著啤酒、吸著大麻、讀著聖經。 虛無,仍像一潭深水,他難以自拔。漸漸地,他開始對《聖經》有一種領悟。一種久違的,對超然的神聖與聖潔的敬畏之心,慢慢降臨。他第一次有了規約自己的願望,開始從濕淋淋的水潭里一腳踏上一塊實地。他第一次想去教堂,找一個神父談談。 那天下午,走出教堂的時候,他手裡有了一本神父給他的,有關特蕾莎修女的書。今天,已故的特蕾莎修女,已經是著名的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七十年代,沒人知道她是誰,弗蘭西斯當然也不知道。他拿著這本書很是失望地想,一個修女對他會有什麼意義呢?可他還是讀了這本小冊子。 他第一次知道,有這樣一個修女,放棄奢華,在加爾各答的貧民窟裡終生從事慈善活動,親自為社會最底層的貧病者服務,一點一滴地救助弱者。這是真實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弗蘭西斯像在隧道裡看到一絲亮光。 他開始打聽特蕾莎修女此刻在什麼地方。通過教堂的關係,得知她正在倫敦參加一個會議。弗蘭西斯立即動身前往倫敦。 在倫敦,他終於見到了一襲黑色修女裝束的特蕾莎。弗蘭西斯還是留著長發,一副典型的嬉皮士模樣。特蕾莎修女靜靜地聽他講,聽他講自己的失落,最近的感動,講他突然萌生的決心。他說,將不怕苦不動搖也絕不後悔,要跟著特莉莎修女去加爾各答,投入一個幫助弱者的事業。聽完,特蕾莎修女說,幫助弱者,是一個神聖的事業,你走進這樣一個事業是勇敢的。可是,你並不因此就一定要去印度。你說了你的想法和你的決心,可是,什麼是上帝的旨意?什麼是上帝給你指出的道路呢?你必須等待的,是上帝的指引。 弗蘭西斯想了想,得出結論:特蕾莎修女只是婉轉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告別倫敦,弗蘭西斯來到慕尼黑,那兒的夏季啤酒節剛剛開始。弗蘭西斯又在啤酒節上喝得爛醉。 從慕尼黑出來,他去羅馬。偶然得知特蕾莎修女也到了羅馬,他再次要求見特蕾莎修女。他們有了第二次談話。修女依然堅信:你要尋找上帝的指引。弗蘭西斯問,那麼,我怎樣才能得到上帝的指引呢?特蕾莎修女說,你必須尋找。 你尋找,你總會找到。你找到了,你就會知道。 就這樣,二十七年前,1973年的秋天,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從歐洲回到美國。 四 1944年的3月21日,是聖本篤日。有二十個默默無語的美國苦修派修士,從北方來到了佐治亞州亞特蘭大東面一個叫康耶斯(Conyers)的地方。那裡有著茂密的山林和起伏的牧地。他們看中這兒的偏僻,要建立一個恪守西多會教規的特立普派(Trappist)修道院,起名叫做聖靈修道院(Monastery of HollyGhosts)。 在這片一千四百英畝的土地上,原來有一個不知什麼年頭的大穀倉。這就成了他們最早的安身之處。第一件事,是收拾出一個崇拜上帝的地方。他們把穀倉的一半收拾出來,建成了一個教堂。另外的一半,下面養著牛和雞,閣樓上就是修士們的眠床。 他們立即開始了修道生活。每天天亮以前起來,祈禱,然後就是勞作。一點一點地,他們開闢出荒地,自己生產糧食、牛奶和奶酪。他們種植牧草,秋天收割以後出售給附近的牧民。他們製作的麵包遠近聞名。他們從來不說話。周圍的農民大多是新教浸信會的教徒,當遇到別人的不友好對待時,修士們只低頭禱告。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修士們老了,又有新的年輕人加入。完全自給自足,他們還建起了簡樸卻壯觀的大教堂,完全仿照千年前在法國的傳統式樣。祭壇上方用彩色玻璃鑲嵌的聖母聖子像,卻具抽像變形畫風。兩邊迴廊的玻璃色片,重新分解和組合了光影。高高的穹頂被投上一層神秘色彩,然後在教堂裡形成巨大的空間。修士們用古老的拉丁語讚頌上帝的歌聲和祈禱聲,日日在穹頂之下迴盪。 他們蓋起了修院的建築群,生活、祈禱、研修的房子圍成一個有柱廊的內庭院。從外面看,修院的建築是封閉的,外人只可以涉足向公眾開放的教堂祈禱和招待遠方來客的客房,內庭院是外人不可涉足的。在內庭院裡,有一草一木都精心修整的花園,有卵石鋪設的甬道,有聖徒的塑像。這兒有滿院的陽光,小鳥呢喃,但是沒有人聲喧嘩。 修道院是一個寂靜的世界,是一個苦修的世界,它與世隔絕,它只和上帝對話。 五 坐在那個中餐館裡,弗蘭西斯給我們繼續講著他的故事。 二十七年前,他從羅馬回到費城。他還是喝啤酒,吸大麻,讀聖經。他也去教堂,和熟識的神父談話,聽著別人的勸告。終於,有一天,一個神父告訴他,在南方佐治亞州一個叫康耶斯的地方,有一個特拉普派修道院,今年還有招收一名試修生的打算。 他是北方人,還從沒到過佐治亞,但他知道那地方。這是南方最落後的州。當年他是嬉皮士的時候,搭車去弗羅里達州,經過佐治亞他都沒敢下車停留。他那種留著長髮長須,穿著破破爛爛,褻瀆一切正經事物的嬉皮士樣子,準得挨佐治亞人的揍。 特拉普派修道院,他也知道。他知道這些修士以前是不說話的,是寂靜無聲的,他不敢想像這怎麼受得了。他也知道,在六十年代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決定改革儀規以後,現在特拉普派修士是可以說話的了。 但是,他還是想去康耶斯看一看。他拿著神父的一封介紹信,就從費城南下了。沿20號州際公路出亞特蘭大往東,轉138號州際公路,見212號公路左轉,在森林裡穿行十幾分鐘,他看到了一塊小小的牌子,聖靈修道院快到了。入口,長長的車道,兩邊都是高高的廣玉蘭樹。突然,出現了一片大草坪,草坪上有孤高的老橡樹、核桃樹和栗子樹。盡頭,是潔白的大教堂的鐘樓,在南方的陽光下閃耀。 迎接他的是年邁的玻爾神父。玻爾神父說,在人類歷史上,在任何文明中,總有這樣的人,他們願意疏離世俗社會,放棄世俗社會的財富和奢華,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用畢生的時間,用所有的才智,專注於和上帝對話,尋找上帝的指引,尋找生命的意義。修士就是這樣的人。 我們的朋友弗蘭西斯說,他清楚地聽到,發自不可知的深邃的地方,一個聲音說著,這兒就是,你找到了。 他淚流滿面。 他給特蕾莎修女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他找到上帝的指引了。 就這樣,已經二十七年過去了,他就生活在修道院裡。 這就是我們的朋友,那個和善、愛沉思、幽默開朗的弗蘭西斯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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