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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沒有人是完美的”:熱情如火,1959

未刪的文檔 卫西谛 2566 2018-03-18
“沒有人是完美的”:熱情如火,1959 《熱情如火》雖然是最好的好萊塢喜劇,但與比利·懷爾德的幾部經典之作相比,往往被說評價為“少了辛辣尖銳,相反更加隨俗,以男扮女裝的插科打諢來取悅觀眾。”(克莉斯汀·湯普森、大衛·波德維爾《世界電影史》)。的確,懷爾德的《雙重賠償》(1944)展現了一切黑色電影的元素與特徵,成為黑色電影“權威代表”;《日落大道》(1950)宣告了舊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終結;《公寓》(1960)成為最後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黑白電影,在變動不安的時代來臨前露出“最後的詭譎的笑容”。而《熱情如火》從故事上看的確沒有任何“深沉”的東西,似乎一切為娛樂而娛樂。 但是這時候,我們會想起維姆·文德斯的話“在美國,娛樂是最政治化的事物……”。在《熱情如火》(1959)的年代,美國社會內部關於民權、種族、女權等各種衝突開始滋生,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關於性與性別的。在沒有人敢在銀幕上演出的逾越過正常界線的愛的時候,比利·懷爾德做到了。當然他做的很有技巧。他在表現美國社會的病狀與矛盾時的技巧,被喬治·薩杜爾成為“向左打兩下,向右打一下”。而在《熱情如火》中,他的技巧是“盡在不言中”,不是不說,他有最精妙的對白,卻絕不點破。在一年後,他拍攝的《公寓》,又用極為冷漠的口氣嘲諷了美國中產階級的“性道德觀”的墮落。當作為小職員的主人公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偷情體系”(亦是社會體系)的一部分時,他發出的是“一陣可怕的狂笑”(烏利希·格雷戈爾《世界電影史》)。

據說最初懷爾德的朋友並不看好《熱情如火》,原因很簡單,好萊塢喜劇片不應該有——暴力與易裝——這兩個元素。而大牌製片人大衛·塞爾茲尼克直接說:“血和笑是不能混和的。”事實證明,他說錯了。在《熱情如火》的開頭和結尾,的確看似有黑幫片的特徵:警探、槍殺、逃亡、意大利幫派,但實際上,這僅僅是劇情開端和導致高潮的引線,它給了兩個主人公傑瑞和喬易裝逃亡一個有說服力的動機。順便,懷爾德也挑戰了老好萊塢的某些禁忌,就像他給這部影片按的年代是“禁酒”的1929年一樣。 講比利·懷爾德師法劉別謙與施特勞亨沒錯,他的確有著那兩位德國前輩的痕跡,也同樣優雅、溫和。 《熱情如火》中利用電梯指針做喜劇手段,似乎也是這種繼承的表現和發揮。但是由於個人遭遇的不同,使得懷爾德電影中的譏諷多了一點深刻和尖銳。不用說《日落大道》與《公寓》,就拿《熱情如火》來說,主人公窮困潦倒、被黑幫追殺,以至“被迫”成為女人,這種描寫令人聯想起懷爾德剛到好萊塢時候的窘境。他那是只懂得一點英語,只有一點錢,也沒有地方落腳,一些好萊塢傳說甚至講他當時居住在旅館的女洗手間裡。所以他每每寫到劇中人的無助,那種悲哀相當真實。雖然《熱情如火》看似鬧劇,但男人傑瑞裝扮成女人黛芬妮後,有百萬富翁奧斯古猛烈追求,甚至非要娶她/他時,他做起了富貴夢,但轉瞬發現自己竟然是個男人,那種心境荒謬也無奈到了極點。

阿莫多瓦稱比利·懷爾德與希區柯克和布努艾爾為自己“三位一體的藝術象徵”,我想可能就是指懷爾德電影中的黑色幽默與精確的情節佈置而言。在用易裝手法包裝起來的性與愛的故事《熱情如火》中,裝扮成約瑟芬的喬和瑪麗蓮·夢露飾演的糖糖之間的愛情算是主線,而這段愛情依次用被禁的酒、虛假的財富和突然的暴力而促使完成,環環相扣。比利·懷爾德堅持認為:“在一個好的劇本中,一切都是必要的,否則就不是一個好劇本。”他在自己的劇本中履行最高標準。儘管他的劇作天分在《公寓》中更為明顯,但《熱情如火》也達到相當的水準,他佈置的每個細節都有講究。一件樂器、一個酒瓶、一朵花,只要在懷爾德電影裡出現的,都將在後面的情節中派上用場。曾經有人問比利·懷爾德為什麼想成為導演,他半正經地說:“我成為導演是因為我的劇本,我想保護它們。”他的劇本的確不能被拍走樣。

比利·懷爾德的電影如果不仔細分析他的劇作,那麼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寫的對白,比如《失去的周末》的開始那個酒鬼在小酒館裡的長篇獨白。而在懷爾德的喜劇中,他總是一語中的,簡單精闢。 《熱情如火》中那種機智的幽默,顯然被流傳了下來,流淌在現在的好萊塢商業電影的血脈中,但已經甚少能被人記住。 (1996年,懷爾德向《紐約時報》說,最近幾年唯一使他感到“刺激”的,是影片。)《熱情如火》貌似“莽撞與粗鄙”的調笑中,其實也有相當一些“很文化”的用典的對白,比如傑瑞對化名為約瑟芬的喬說:“今晚不行,約瑟芬!”,這實際上是拿破崙婉拒與約瑟芬夫人同床時說的話。順便說一句,這部電影籌拍時的工作片名就是這個半含性意味的“NotTonight,Josephine!”。

當然說到台詞,不可免俗地抄錄一下這部影片最後的對白—— 奧斯古:媽媽要你穿她的白紗禮服。 傑瑞:奧斯古,我不能穿你媽媽的結婚禮服,我們倆身材不同。 奧斯古:禮服可以改。 傑瑞:不行。奧斯古,老實說吧,我們不能結婚。 ……第一,我不是天生金發。 奧斯古:沒關係。 傑瑞:我的過去不堪回首,我跟一個吹薩克斯風的同居了三年。 奧斯古:我不在乎。 傑瑞:我不能生孩子。 奧斯古:我們可以領養。 傑瑞:奧斯古……我是男的。 奧斯古:沒有人是完美的。 話音剛落,“THEEND”的字幕立即出現,這自然是對當時諱言的“同性戀”的一種暗示。但是這句台詞的妙處絕非僅此而已,這實際上是對性別觀念的一種質疑,一種顛覆,同時也是懷爾德對非一般之愛的一種寬容。這句話意味深遠,以至日後比利·懷爾德的傳記就名為“nobodysperfect”。

拍攝《熱情如火》時,比利·懷爾德的事業正在顛峰,但從這部影片中可以看出,他絕不把自己當作一個藝術家,而是一個娛樂觀眾的人,只是在娛樂這點說做到最好,最精準,同時也最革命性。懷爾德曾說自己的工作只是讓觀眾進場後不睡著。 “如果在開演二十分鐘之內,觀眾會站起來去買飲料,或者情人開始愛撫擁吻,膠捲全浪費了。必須做到親密的戀人連手都忘記牽了,好比什麼東西掐住觀眾脖子,他們非盯著屏幕不可。這樣的電影,才是好電影。”當然,到今天我們發現在許多方面,電影史是無法繞過比利·懷爾德的,就如同曾對他作過系列採訪的導演卡梅隆·克勞說的:“(他的電影)用一種愛的世界語講述,充滿智慧,又帶有俏皮的火花。對所有影迷和想學習生活之美的人來說,條條大路,都把他們指向比利·懷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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