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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閒文第54節爾膺重任

采采女色 雍容 3353 2018-03-18
辛酉十一年自正月至四月,由玉山深入贛境,疊克吉安、瑞州等城,進至湖北武昌縣。五月,北路英王等西進乏力,复受英人之紿,侍王、劉官芳等各部亦挫,清湖北巡撫胡林翼發兵阻之,軍餉復被奪。乃退守贛中,接應李世賢軍。八月,回師鉛山河口,翼王部將童容海、吉慶元等以軍二十萬自桂來投。乃令李世賢取浙東,自領大軍南下,十一月,克復杭州。先是,蘇南多降卒,多團練,多槍船匪幫,秀成概撫之。時永昌徐氏聯絡熊、李等,預謀叛亂,而蘇州守將陳坤書以擾民懼禍,逃往常州,天王思分忠王兵勢,乃封陳坤書護王,眾建諸侯,以少其力。此濫封之漸也。 天王又命秀成取上海。秀成照會外夷,令毋助清為虐。是時,北京條約連署,外夷齊助清軍。壬戌十二年三月,連陷嘉定、青浦,進犯太倉。自松江至上海,連營百餘座,皆有其軍把守。四月,秀成大破洋兵清兵於太倉,踏敵營三十餘,獲洋槍洋砲不計其數。追亡逐北,斬法將卜羅德於奉賢南橋,困嘉定,敗援軍,下青浦,生擒常勝軍副統領法爾思德,百餘營寨,一時破散。常勝軍瑟縮鬆江城內。是時洋人望幟披靡,軍威大盛,上海破在旦夕。

時曾國荃犯天京,數十日內,自安慶陷蕪湖、巢縣、無為、運漕、和州、東、西梁山、太平關,抵秦淮河,駐雨花台。天王一日內頒詔者三,令秀成即刻撤兵回援。秀成以湘軍新到,不欲攖其鋒,擬自蘇浙解糧,源源濟京,依托堅城,緩緩圖之,俟其氣竭,乃一舉殲之。天王大怒,再詔嚴責:“三詔追救京城,何不啟隊?爾意欲何為?爾膺重任,知朕法度否?若不遵詔,國法難容!令莫仕暌專催起馬,啟奏朕知!”秀成無如何也。六月,召補王、堵王、襄王、首王、來王、奉王等計議,會於建平,欲集侍王、護王等十三王,合力救天京。初,天王頗疑外臣,欲強枝弱本,拔秀成、玉成部多人為王,以分其權。秀成令不能行。乃頒《會議輯略》飭眾曰:“如欲奮一戰而勝萬戰,須聯萬心而作一心。”遂交割蘇、浙之權,送老母家眷回天京為質,抒天王之疑忌。复張榜安民,並剿滅槍船水匪,以靖後方。乃於八月,分兵二路,一由秣陵關,一由板橋善橋。九月,圍雨花台。曾國藩為之心爛膽碎。然湘軍有水師,彈藥補給易,得久持。太平軍須陸運,十月,天漸寒而冬衣不至,天京又無糧,強攻四十日,功敗垂成。

天王乃欲進北攻南,以解天京圍,強令秀成棄南岸之敵而渡江攻北。秀成不能爭。時常熟已叛,湘軍臨城,不得已,留一部牽制清軍,自率大軍,於十三年二月渡浦口。至六安州,皖北兵災不已,青黃不接,無糧可購,軍中既乏糧,以草果腹,死者相繼。倉促南返。適逢江水暴漲,清軍以船炮截擊,太平軍死亡枕籍,九洲要塞,以此喪失。此一役,秀成折兵數万,精銳喪半。天國失九洲及江北,湘軍乘虛又克雨花台,天京圍困漸成。 既歸,眾怨沸騰,天王不得已,加真忠軍師,留守天京。先是,秀成北征,清李鴻章淮軍合戈登洋槍隊,自上海連陷太倉、崑山、吳江,犯蘇州。左宗棠湘軍合法人常捷軍,自贛取金華、紹興,圍富陽,迫杭州。蘇、杭各將日日飛文前來。秀成屢奏,請救蘇、杭,皆不准。爰至八月初,復以老母為質,始得出京。蘇州水道縱橫,旱道雖畏洋砲,尚足抗衡;水師木船,難敵洋船鐵艘,以是敗績。秀成親出閶門,屯紮馬塘橋,取犄角勢,暫保蘇州。欲回天京,面陳遷都之策,正計議間,郜永寬、汪安鈞等畔殺蘇州守將慕王譚紹光。初,秀成先察之,曰:“今主上蒙塵,我亦不能留爾等。若有他心,我乃國中有名之將,何人敢包我投乎!” 郜等咸曰:“王且寬心,我等萬不負義。自幼蒙帶至今,敢有他心!若有他心,不與王共此數年苦。”秀成以相從多年,不忍誅之,遂養此變。

十一月,蘇州既失,秀成在馬塘橋,聞之即上常州;無錫又失,乃暫扎丹陽。李世賢兵屯溧陽,勸其往,別作他謀,秀成不從,輕騎連夜回京。次日,上殿啟奏,分剖大勢,力主讓城別走。天王震怒,嚴責之,猶跪而苦諫:“曾九得雨花台,絕南門之道;得江東橋,絕西門之道;得七甕橋,今東門外安寨,掘深壕,屯重兵,則糧道斷絕。京中人心不固,俱是朝官,戰兵無有。老者多,少者多,婦女者多,費糧費餉者多,若不依臣所奏,滅絕定也!”天王又嚴責雲:“朕奉上帝、天兄聖旨下凡,作天下萬國獨一真主,朕之天兵,多過於水,何懼曾妖者!朕鐵桶江山,無預爾事。爾既畏死,欲外逃,任爾;欲在京,任爾。勇王掌朝,幼西王出令。有不遵者,誅之!”秀成曰:“乞一刀殺我,先死殿前,以明我志,免受後日之辱!”天王仍不從。含淚而出朝門。次日,天王自知其過,賜龍袍以安其心。秀成召部眾千餘,自是守城一月有餘。甲子十四年新正,欲出京,闔城男女流涕相挽,遂止。時常州、丹陽、嘉興諸城皆陷,坐困城中,力不能及。

初,京中糧將絕,秀成奏之,天王雲:“合城俱食甜露,可以養生。”咸曰甜露安可食。天王乃身自食之,飭眾遵行。城內窮傢俱向秀成哭求,秀成憂急。七八月之間,尚有銀米,令暫將窮家民戶以及各窮苦官兵之家,開冊給付,以救其生。造冊者七萬餘;十二月,錢米都盡,蘇、杭又失,京城困緊,力不能持。秀成發家存米穀賑饑民,又變賣婦女首飾充軍資,亦不濟。洪家私黨猶潛譖之。天王責以不諳國體。秀成密令開城門,準百姓出城逃生,十數万之眾以此得生。不意洪姓所用守門之粵人,殺百姓而取其財,秀成怒,斬殺數人,乃止。 天王又令出入俱用天父天兄上字樣,軍稱天軍,民稱天民,國稱天國,營稱天營,兵稱御林兵。恣行封賞,至一城王爵者兩千七百餘,天王府老閽卒亦側其列。封王既多,無可改移,乃頭上加三點以為“小王”。眾更不服,多有他圖,人心遂離散無涯矣。

二月,湘軍合圍之勢成。天王仍疑忌之。政事俱交洪仁達提理,城門要隘亦其發人巡掌。己則不問軍民之事,閉深宮不出。凡接奏,輒言天說地。國事糜爛不可救,而城外之兵日日逼緊,守營守城,俱無人可用。妻舅宋永祺勸其降,事發,補王莫仕暌囚之。疑愈重,旦夕防之。四月,天王病重。天王之病,因甜露起,又任病任好,不好亦不服藥,且喜食冷,最好油煎蜈蚣。廿一日,遂死。長子洪天貴福登基。時軍糧已絕,兵又自亂。曾國荃沿城開壟,不能處處防之,神策門連被放倒二次,城不可守。 六月初五日,秀成知城破在即,夜襲曾部先鋒朱洪章大營未果。初六日午時,清軍以火藥轟塌城牆,破紫金山龍頸,一擁而入,太平軍不能敵,將士多死之。幼主併兩幼弟奔朝門,抱秀成問計。秀成含淚別母,欲護幼主上清涼山暫避。於初更時分,假作清兵,突襲太平門缺口,得脫者千餘人。分之為二,讓坐騎於幼主,令前隊護之急走,自領後隊以抗追兵。血戰一晝夜,馬不能行,與眾相失,至曙,隻身走入方山頂破廟。

時方山之貧民知天京陷落,伏於山,思掩執天朝官兵取利,然一見秀成,盡皆流涕下拜,重匿之破廟中。遂取珠寶分賜之。秀成不肯剃髮變裝以逃,曰無以對我將士。另有奸民陶大蘭貪鄙,風聞之,亦來分潤,兩造喧嘩,為清軍偵之,遂為所執。山民殺陶大蘭及捕秀成之親兵,投案自承,曾國藩義而遣之。 秀成至,曾國荃深憾於雨花台九十日之攻圍,挺身離座,持錐亂刺之,勢若狂犬。流血淋漓。秀成神色不變,大呼曰:“曾九!各家做各家事,何須如此!” 趙烈文探之,問將來之事。秀成曰:“有死而已。顧江南江北,數十萬部眾無可歸依,得以尺書遣散之,則九泉無憾,歡樂歸陰矣。” 曾國藩猶深憚之。時方酷暑,囚以木籠,中納小桌,令做供狀。秀成乃忍死,思有以垂誡後世,奮筆疾書,敘天朝立國喪亂之前後,凡八萬言,十日而成。勸曾寬赦將士,收為己用。列天朝亂政者十:曰掃北敗亡,曰臨清州之敗,曰湘潭之誤,曰東王與北王自相殘殺,曰天王與翼王君臣相忌,曰不信外臣,曰主不銓政,曰封王太濫,曰不用賢才,曰立政無章。書至“如知……”,斬決令至,乃擲筆歎曰:“人事已盡,死可無憾。”解往刑場,談笑自若,作絕命詞十句,付監刑者龐省三,敘盡忠之意,從容赴難。年四十二。

秀成既殉難,湘軍於其餘部,多給票遣散。清律謀逆罪至重,不問首從駢戮之。秀成之功大矣哉。 論曰:秀成於天朝諸王中以謀略稱,曾國藩屢恨指其狡。觀其救鎮江、解京圍,兩破江北江南大營,多謀之名,良不虛也。其謀不成,實天數不回,屢梗於洪某。而持危扶顛,盡心效死;開城門以放百姓,讓駿馬以護幼主,挾湘軍以全部眾,其忠義仁愛,有足多者。夫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觀其於酷暑之月,忍遍體之傷,囚系木籠,十日而成八萬言,中述天朝十亂,甚有理致,其尤難者,豈足為玷邪?又何必嘵嘵爭其為真降、假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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