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新工具

第9章 第07節

新工具 弗兰西斯·培根 19025 2018-03-18
六七 那些哲學體系還有一種任性無度的情形表現在給予同意或拒予同意,這亦是應當對理解力提出警告的;因為這種任性無度,由於它阻塞了通抵假象而加以剔除的道路,似乎多多少少助使假象確立起來並長存下去。 這種逾度的情況有兩種:第一種表現在這樣一派人,他們輕於有所決定,因而使各種科學都成為武斷的和欽定的;另一種表現在另一派人,他們否認我們能夠了解什麼東西,從而倡導了一種漫無所向也終無所達的探究。在這兩種之中,前者壓制了理解力,後者削弱了理解力。 ①亞里斯多德的哲學,在以敵意的痛駁毀滅了一切其餘的哲學(如阿圖曼諸王對待其弟兄那樣)之後,就在所有各點上都立下了法則;這樣做了以後,他又進而個人抬出一些自己所提示的新問題,而又同樣地予以解決。這樣做來,就再沒有什麼東西不是確定的,不是已經決定的了。這種做法至今還拿把著他的繼承者並在他們當中使用著。 ①關於這兩種學派的劃分,序言中一開頭就提出了。 ——譯者另一方面,柏拉圖學派卻倡導了不可解論。 ①這派最初是譏嘲和鄙視那些較老的詭辯家們,如蒲魯台高拉斯(Protagoras)、②喜庇亞斯(Hippias)③和其餘等人,認為他們最可恥不過之處乃在於對任何事物都抱懷疑。但新學園派卻正以此做成一個教條,並當作一種主義來加以主張。 ④雖然他們說他們絕沒有像比羅(Pyrrho)⑤及其皈依者那樣破壞任何研究,而倒承認,固然沒有一個事物可視為真理來加以主張,卻也有些事物可視為可然來加以追求;雖然他們的這種辦法比那種強制的論斷看來像是比較持平;但是,儘管這樣,只要人心一經絕望於尋求真理,那麼它對一切事物的關注就會變得較淡;結果是人們就岔到快意的爭辯和談論上去,就像是飄蕩於由對像到對象之間,而不去在一條嚴重審究的途程上堅持前進了。實則,如我在開始就說並一貫力主的,人類的感官和理解力縱然較弱,也不應剝奪掉它們的權威,而應當供給它們以助力。 ⑥①原文在一卷三七條和這裡都使用了acatalepsia一字。據克欽指出,培根在“Advancement of Learning”一書中,自己把這字譯為incomprehensibleness。

按:培根使用這字,是指這樣一種學說:認為自然事物不可理解,特別認為感覺知識不確定又靠不住。柏拉圖的理念說就否認感官世界中能有什麼確定的東西,能有什麼真正的知識,所以培根說他倡導了這個學說。這與後來康德(Kant)所講的以自在事物根本為人類認識所不能及的“彼岸”那種“不可知論”還有不同,所以試譯為“不可解論”。 ——譯者②古希臘詭辯派大師(公元前約四八○至四一○年);他有一句名言,說“人為萬物之尺度”。 ——譯者③古希臘詭辯家之一,以博學多能著稱,創有一套記憶術。 ——譯者④新學園派發展為懷疑主義和折衷主義,大盛於公元前第三、第二兩世紀,其主要代表為阿斯西老斯(Arcesilaus)和卡尼底斯(Carneades)。 ——譯者⑤古希臘哲學家(公元前約三六五至二七五年〕;徹底的懷疑論者,認為事物的真實性質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對一切事情都只可存疑而不應判斷。這樣講來,當然任何研究都被破壞了。——譯者⑥參看一二六條。——譯者六八

關於幾類假象及其輔翼,概如上述。我們必須以堅定的和嚴肅的決心把所有這些東西都棄盡屏絕,使理解力得到徹底的解放和滌洗;因為建立在科學之上的人國的大門正和天國的大門無甚兩樣,那就是說,沒有人會走得進去,除非像一個小孩一樣。 ①①克欽指出,“非象赤子一樣就走不進天國的大門”這句話出自《馬太福音》第一八章第三節。 ——譯者六九 邪惡的論證可以說是假象的堡壘和防線。我們在邏輯①中現有的論證不外是把世界做成人類思想的奴隸,②而人類思想又成為文字的奴隸。 ③實在說來,論證實際上就是哲學和科學本身。因為論證是怎樣,視其樹立得是好是壞,隨之而來的思辨和哲學體係也就怎樣。現在,在從感官和對像到原理和結論的整個過程中,我們所使用的論證都是欺騙性的和不稱職的。這個過程包含著四個部分,也就有著同數的錯誤。

第一點,感官的印象本身就是錯誤的,這是因為感官既不得用,又欺騙我們。不過,感官的缺陷是要予以彌補的,它的欺騙是要加以糾正的。 ④①拉丁本原文為dialectica。 ——譯者②參看一卷五四、六三兩條。 ——譯者③參看一卷四三、五九、六○諸條。 ——譯者④參看一卷三七、四一、五○、六七、一二六諸條。 ——譯者第二點,從感官的印象來抽取概念,這做得很惡劣,以致概念都是不明確的,都是混亂的,而實則它們應當是明確而有清楚界限的。 ①第三點,現在的歸納法是無當的,它是以簡單的枚舉來推斷科學的原則,而不是照它所當做的那樣使用排除法和性質分解法(或分離法)。 ②最後,第四點,那種用以發現和證明的方法,即首先樹起最普遍的原則而後據以考校和證明中間原理的那種方法,實乃一切錯誤之母,全部科學之祟。 ③關於這些事情,我現在只是略略提及,等到進行了人心的補過和洗滌以後,進而要提出關於解釋自然的真正道路的時候,我還要更詳細地加以論說。 ④①參看一卷一五、一六、六○諸條。 ——譯者②參看一卷一七、一○五兩條。 ——譯者③參看一卷一九、一○四兩條。 ——譯者④詳細論說見一卷一○○至一○六諸條。 ——譯者七○

最好的論證當然就是經驗,只要它不逾越實際的實驗。因為我們如搬用經驗於認為類似的其他情節,除非經由一種正當的、有秩序的過程,便不免是謬誤的事。可是現在人們做實驗的辦法卻是盲目的和蠢笨的。 ①他們是漫步歧出而沒有規定的途程,又是僅僅領教於一些偶然自來的事物,因而他們雖是環遊甚廣,所遇甚多,而進步卻少;他們有時是滿懷希望,有時又心煩意亂,而永遠覺得前面總有點什麼東西尚待尋求。就一般情況來看,人們之做試驗總是粗心大意,彷彿是在遊戲;只把已知的實驗略加變化,而一當事物無所反應,就感到煩倦而放棄所圖。即使有些人是較為嚴肅地、誠懇地和辛勤地投身於實驗,他們也只是注其勞力於做出某一個實驗,如吉爾伯忒之於磁石,化學家之於黃金,都屬此例。

這種前進的途程實是企圖既小,設計也拙的。因為一個事物的性質若僅就那個事物本身去查究,那是不會成功的;我們的探討必須放大,才能成為更較普通的。 ②即使人們有時亦圖從他們的實驗中抽致某種科學或學說,他們卻又幾乎永是以過度的躁進和違時的急切歪向實踐方面。這尚非僅從實踐的效用和結果著想,而亦是由於急欲從某種新事功的形跡中使自己獲得一種保證,知道值得繼續前進;亦是由於他們急欲在世界面前露點頭角,從而使人們對他們所從事的業務提高信任。這樣,他們就和亞塔蘭塔(Atalanta)一樣,跑上岔道去拾金蘋果,同時就打亂了自己的途程,致使勝利從手中跑掉。 ③在經驗的真正的途程中,在把經驗推進至產生新事功的過程中,我們必須以神的智慧和秩序作我們的模範。且看上帝在創世的第一天僅只創造了光,把整整一天的工夫都用於這一工作,並未造出什麼物質的實體。同樣,我們從各種經驗中也應當首先努力發現真正的原因和原理,應當首先追求“光”的實驗,而不追求“果”的實驗。 ④因為各種原理如經正確地發現出來和建立起來,便會供給實踐以工具,不是一件又一件的,而是累累成堆的,並且後面還帶著成行成隊的事功。關於經驗的一些途徑,其被阻與受困一如判斷之被阻與受困的一些途徑,我在後面還要講到;⑤這裡只是把通常的實驗研究作為一種壞的論證來提一下罷了。現在,依照手中問題的順序,我還須就另外兩點有所闡說:一點是前文剛剛提到的跡象(表明現在通行的思辨和哲學體係是情況惡劣的一些跡象),⑥另一點是那種初看似覺奇怪難信的情況所以存在的原因。 ⑦指出跡象就能醞釀人們的同意;說明原因則能免除人們的驚奇:這兩件事都大有助於從理解力當中根絕假象的工作,使這工作較為容易並較為溫和一些。 ①克欽提示說,這裡指出人們做實驗時常有的四個毛病:一、缺少一種選擇定向的方法(這要靠一些享有優先權的事例來救活);二、用力薄弱,做實驗沒有足夠的多樣變化;三、僅僅追求一種實驗或一個題目,而忽略一切其他;四、急於得到實踐上的應用。 ——譯者②參看一卷八八條。 ——譯者③克欽指出,這個譬喻是培根所喜愛的,見一卷一一七條,在“Advancement ofLearning”和“Filum Labyrinthi”兩書中亦曾說到。按:這故事是這樣的:亞塔蘭塔是希臘一位美麗的公主,以捷足著稱。凡求婚者,競走能勝則許嫁,敗則死。最後,有名喜普門尼(Hippomenes)者冒險應賽。他懷有愛神供給的金蘋果數枚,投之路旁誘她岔出拾取。她第一次拾取後仍能領先;經再三誘擾,終於在競走進程中落後,遂為求婚者所得。 ——譯者④參看一卷九九、一一七、一二一各條。 ——譯者⑤見一卷八二、八三,又見一卷九八至一○三各條。 ——譯者⑥見下文七一至七七條。 ——譯者⑦見下文七八至九二條。 ——譯者七一

我們所擁有的科學大部分來自希臘人。羅馬的、阿拉伯的或後來的作者們所增加的東西是不多的,也沒有多大重要性;而且不論所增加的是什麼,也是以希臘人的發現為基礎。 ①現在且看,希臘人的智慧乃是論道式的,頗耽溺於爭辯;而這恰是和探究真理最相違反的一種智慧。這樣看來,詭辯家這一名稱,雖為那些願被認作哲學家的人們輕蔑地拋回而轉敬給古代修辭學者高嘉斯(Gorgias)、②蒲魯台高拉斯、喜庇亞斯和普拉斯(Polus)等人,實也大可適用於這類人全體,包括柏拉圖、亞里斯多德、齊諾(Zeno)、③伊壁鳩魯(Epicurus)、④笛歐弗拉斯塔斯(Theophrastus)⑤和他們的繼承者克里喜伯斯(Chrysippus)、⑥卡尼底斯(Carneades)⑦以及餘人在內。這兩群人的不同之處僅在:前者是漫遊的、圖利的,往來於各城市之間,掛出他們的智慧來出售,並且收取價錢;而後者則高自位置,表現尊嚴,有固定的寓所,開設學校來講授他們的哲學而不收取報酬。這兩種人在其他方面雖不相等,卻同是論道式的,同是把事情弄成爭辯,同是樹立哲學宗派以至異端邪說而為之哄鬥;所以他們的學說大部分只是(如戴昂尼夏斯〔Dionysius〕對柏拉圖嘲笑得很對的說法)“無聊老人對無知青年的談話”。 ⑧但是較早的希臘哲學家們,如安庇多克里斯、安那撒格拉斯、劉開帕斯、德謨克利塔斯、帕米尼底斯、赫拉克利泰、忍諾芬尼斯(Xenophanes)、⑨弗羅勞斯(Philolaus)⑩以及其餘諸人(至於畢達哥拉斯,我把他當作一個神秘主義者置而不論),⑾以我們所知,則都不曾開設學校;而是較沉默地、較嚴重地和較單純地——也就是說,帶有較少的虛矯和炫示的意味——投身於對真理的審究。正因如此,所以照我看來他們也是比較成功的;不過他們的事功卻在時間進程中被那些有較多東西來投合流俗能力和嗜好的瑣屑之輩所掩蔽了:時間有如河水,總是把輕的、虛脹的東西流傳給我們而任有分量的東西沉沒下去。 ⑿但儘管這樣,他們也仍未能完全免於他們民族的通病,他們還是過多地傾倒於野心和虛榮,要建立宗派以譁眾取寵。而真理的審究如竟歪到這類細事方面去,那就不能不令人絕望了。

這裡還有一層也不可略而不論,那就是如埃及僧侶給希臘人下的考語,或毋寧說是一種預言,所說:“他們永遠是孩子,既無知識之古,也無古之知識”。 ⒀的確,他們真是具有孩子的特徵,敏於喋喋多言,不能有所製作;因為他們的智慧是豐足於文字而貧瘠於動作。這樣看來,從現行哲學的源頭和產地看到的一些跡像是並不好的。 ①弗勒評註說,這種責備是過分了。我們至少可以說,羅馬人一定發明了一些機械性方術,才能建造那樣大的道路、水渠、橋樑和大劇院等。阿拉伯人則發明了現在使用的數字、代數、蒸餾法;在醫藥學方面亦有貢獻;而化學的研究亦是由他們開始的。 ——譯者②高嘉斯(公元前約四八○至三七五年),生於西西里(Sicily),長居雅典;著名的演說家、修辭學家和哲學家,是詭辯派的重要代表之一。 ——譯者③古希臘哲學家(公元前三四一至二七○年);創學於雅典,稱伊壁鳩魯學派(Epicurean School);他認為求樂是人生的自然目的,而心靈方面的愉快遠高於物質方面或感官方面的享樂。 ——譯者④古希臘哲學家(公元前約三四○至二六五年);創學於斯多阿(Stoa),稱斯多阿學派(Stoic School),其說以遵奉理性,苦樂無所動於中為主。 ——譯者⑤笛歐弗拉斯塔斯(公元前三七○至二八七年);亞里斯多德的大弟子和繼承人;著作甚富,以《論人的性格》一篇為最著。 ——譯者⑥克里喜伯斯(公元前二八○至二○九年);繼克林席斯(Cleanthes)之後為斯多阿學派的領袖。 ——譯者⑦卡尼底斯(公元前約二一五至一二五年);繼阿斯西老斯之後為新學園派的領袖。

——譯者⑧克欽指出,這裡提到的是老戴昂尼夏斯(戴昂尼夏斯父子兩個,都是Syracuse的暴君);他和柏拉圖的會見以及他所說的這句話,見狄歐堅尼萊遏夏斯所著《哲學家傳記》第三卷第一八章。 ——譯者⑨古希臘哲學家(公元前約五七○至四八○年)。他考查自然現象,認為凡有生物都有一個根源,植物和動物各有其自然的根源。據稱他曾說過這樣幾句話: “愛休闢亞(Ethiopia)人的神是黑皮膚、扁鼻子;斯瑞斯(Thrace)人的神是好看的、藍眼睛的;假如牛會繪畫,它們的神就會是牛。”——譯者⑩畢達哥拉斯學派後期學者之一。 ——譯者⑾參看一卷六五條和腳註。 ——譯者⑿克欽指出,以輕浮重沉的現像比擬學術真理的存廢,是一個荒唐的謬誤;而培根似乎頗歡喜這個論據,在一卷七七條中又這樣說,在“Advancement ofLearning”和“Filum Labyrinthi”兩書中亦有此說。 ——譯者⒀這句話出於柏拉圖對話集中“Timaeus”一篇。

七二① 時間和年代的特性也不比國度和民族的特性給出較好的跡象。因為在那個時期,人們無論對於時間或地方都僅有一種狹窄而貧弱的知識,這乃是最壞的一種情況,特別是對於那些把一切寄託於經驗的人們。回溯至千年以上,他們就沒有配稱為歷史的歷史,而只有一些古代的寓言和傳聞。至於說到世界的方域和地區,他們則僅知道一小部分;他們籠統地把一切在北方的人都稱為塞西人(Scythians),②把一切在西方的人都稱為塞爾特人(Celts);③他們對於非洲南至伊西奧庇亞(Aethiopia)以外,對於亞洲東至恒河(Ganges)以外,就一無所知;關於新世界各地,他們所知就更少了,甚至在道聽途說中或較有根據的傳聞中都不曾聽到過;還不止此,世界上有多種氣候和地帶,有無數民族呼吸生活於其中,這在他們竟稱為是不可居的;至於象德謨克利塔斯、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諸人的遊歷,④實在不過是一種郊外散步,說不上什麼長程旅行,可是在他們卻作為壯舉來談說了。另一方面,在我們的時代,新世界的許多部分以及舊世界的各方的界限都是已經知道的了,我們的經驗庫藏也增加到無限的數量。這樣說來,如果我們(象占星家一樣)從那些哲學體系的出生年月抽取一些跡象,那對它們是推算不出任何偉大之處的。 ①參看一卷八四條。 ——譯者②古時所謂塞西(Scythia)地方,包括歐洲東南部以及亞洲西部迤東這一大片地區;住在這區域裡的人有許多種族,統稱為塞西人。 ——譯者③在史前時代,歐洲西部曾兩次為雅利安(Aryan)各族所侵入,現在把這些移民統稱為塞爾特人。 ——譯者④克欽註明,德謨克利塔斯曾遊歷到亞洲大部分,有人說他甚至到過印度和伊西奧庇亞。柏拉圖只到過西西里、埃及和塞倫尼(Cyrene)。畢達哥拉斯則到過埃及、亞拉伯、弗尼夏(Phoenicia)、巴比倫,可能還到過印度。 ——譯者七三

在所有跡象當中,沒有比從果實方面看到的跡象更確實或更顯赫的了。因為果實和事功可說是哲學真理的保證人和擔保品。現在且看,從希臘人的所有那些體系當中,以及從它們所衍出的各別科學當中,過了這麼多年,竟指不出一個實驗是趨向於救濟和嘉惠於人類情況的,也指不出一個實驗是真可歸功於思考和哲學理論的。塞爾薩斯(Celsus)①坦白地和聰明地承認了這一點,他告訴我們說:醫學的發現,其實驗部分是在先的,此後人們才去對它作哲學的研究,才去追求並賦以各種原因;而不是經由相反的過程,不是由哲學和對於原因的認識引到其實驗部分的發現和發展的。 ②這樣看來,在埃及人以神聖的尊榮和禮儀所崇報的那些發明家當中畜類的偶像竟多於人的偶像,這就並無足怪了;這是因為畜類以其自然本能曾做出了很多發現,而人們以其理性的討論和結論則很少有所發現或完全無所發現。 ①塞爾薩斯是奧古斯塔(Augustus)時代(或者稍晚)的羅馬名醫。他遵循希波克拉特的方法,觀察和注視自然的動作,予以規限而不加以違反。著有《論醫》(“DeMedicina”)一書,為研究古代醫學的寶貴資料。 ——譯者②這段話,塞爾薩斯並不是作為他自己的意見來說的;相反,他是在表述醫學方面的經驗學派所抱持的見解,而這恰是他所反對的。培根在他的著作中有好幾處重複了這種引述上的錯誤。 化學家們的努力誠然亦產生了一些果實,①但這乃是偶然產生的,順路產生的,或是由於像機械學所做的那樣把一些實驗加以變化而產生的,而不是由任何方術或理論所產生的。因為他們所規劃出的理論,與其說是幫助實驗,毋寧說是攪亂它們。至於那些從事於他們所謂自然幻術的人們,也只能拿出極少的發現來,而那又是很膚淺和像是騙人的。這樣看來,正如在宗教方面我們受到警告要以行為來表示自己的信仰,同樣,在哲學方面我們也應當依照相同的規則要以果實來評判學說體系;而假如這體係是不出產果實的,我們就應當宣告它毫無價值,特別是當它不僅不產生葡萄和橄欖等果實反倒帶有爭執、辯論之荊棘和蒺藜時,我們就更應當作這樣的宣告。 ①克欽指出,他們已經發明了酒精、硝酸、硫酸、揮發性鹼、火藥和其他一些東西;這雖然還不能與近代化學的發明相比,卻已是不可輕視的了。 ——譯者七四 我們還要從哲學體系和各種科學的增長與進步這一方面抽取跡象來看。凡建築在自然上面的東西都會生長和增加;凡建築在意見上面的東西則只有變化而無增加。因此,那些學說假如不是像一棵植物扯斷了根,而是保持緊密連接於自然的胎宮並繼續從那裡吸到營養,那麼就不可能發生如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兩千年來的經過情況,就不可能是: 各種科學都停立在原來的地方而幾乎原封不動,不僅沒有顯然可見的增長,而且相反,只在最初創立者手中繁榮一時之後隨即衰落下去。且看各種機械性方術,由於它們是建築在自然上面和經驗之光上面的,就有著相反的情況,它們(只要一天保持其通俗性)是一貫在繁榮著和生長著,彷彿其中有一種生命的氣息;它們起初很粗糙,然後又便利些,後來又得到潤飾,是時時都在進步著的。 七五 還有一個跡象(這與其稱作跡象,毋寧說是證據,而且是所有證據中最有力的一個),就是人們現所追隨的那些權威人士們的自供。即使那些勇於自信而為一切事物訂立法則的人們,當其在比較心沉氣靜的狀態時,也常常抱怨自然之隱微,事物之難知以及人心之疲弱無力。假如他們止於說到這裡,那麼,固然有些秉性怯弱之輩會被嚇倒而不再前進搜求,卻亦有些比較熱情而富有精神的人們會更激奮起而勇往直前。但他們尚不甘於僅為自己解嘲而已,他們還進而認定,凡在他們自己或者老師的知識所及之外者都是根本在可能界限之外,並且好像是根據著他們方術的權威來宣告那是不可解或不可能做的;這樣,他們就最擅斷地和最無分際地把自己之無力發現轉為對自然本身的誣告,轉為對世上餘人的絕望。 那個尊奉不可解論為主義而判處世人於永久黑暗的新學園派就是由此而來的。那種認定法式①或事物的真正區別性(那事實上就是單純活動的法則)為人力莫及、不能找出的見解也是由此而來的。由此而來的還有關於活動和動作部門的一種見解,認為太陽的熱和火的熱在種類上大有區別,——唯恐人們會想像到能夠借火的動作來演出和形成什麼有似自然作品的東西。由此而來的還有一種概念,認為人的工作僅僅是去組合,至於混合工作則非自然莫屬,②——這又是唯恐人們會向技術要求什麼能夠產生和改變自然物體的力量。這樣說來,從這個跡象來看,人們大可得到一種警告,不要把自己的前程和勞力混纏於那些不僅令人感到絕望而且自趨於絕望的教條。 ①這裡所說的法式是培根式的法式,與一卷五一條所否定的法式完全不是一回事。 參看前條和腳註。 ——譯者②這是指該倫而言,他在《De Naturalisbus Facultatibus》一文中曾把自然內在的形成力量與方術外加的動作對立起來。參看一卷四條,培根在那里肯定了他在這裡所否定的這同一命題。 七六 另有這樣一個跡象,也不應略而不論,這就是:以前在哲學家中間曾存在過這樣大的分歧以及這樣五花八門的學派,這一事實就充分錶明了那由感官到理解力的路徑不是畫定得很精細,而哲學的共通的基礎(即事物的性質)則被割切而碎裂成這樣許多含糊而繁複的謬見。這些時,關於第一性原則和整個體系上的意見分歧雖已大部分消滅,但在哲學的一些部分上仍存在著無數問題和爭執。由此就可清楚地看出,無論在那些體系本身當中,或是在論證的方式當中,都沒有任何準確的或健全的東西。 七七 一般意見認為,關於亞里斯多德的哲學無論如何總是有著很大程度的一致同意了。 因為在它一經發表之後,舊哲學家們的體系即告衰亡,而其後也沒有更好的東西出現;這樣,它就像是規建得非常之好以致能收前後兩代於扈從之班。對於這種見解,我要有所答复。首先,一般所謂隨亞氏著作問世而舊體系即告消亡之說根本就是一個錯的觀念;事實是此後很久,甚至直到西塞羅(Cicero)時代以及其後若干年,舊哲學家們的著作還是依然無恙的。 ①只是到了以後,當野蠻人氾濫到羅馬帝國使人類學術遭到沉溺之禍的時候,亞里斯多德和柏拉圖的體系乃象幾塊較空、較輕的船板飄浮於時間的浪頭而獨獲保存下來。至於說到眾皆同意一層,如果我們更明銳地深查一下,則人們也是受了欺矇的。因為真正的同意乃是各種自由的判斷通過恰當的考驗而歸於一致。而人們對於亞里斯多德的哲學的同意卻絕大多數是出於先入為主的判斷和依於他人的權威;所以這只是一種苟從與附合,而說不上是同意。再說,即使那是一種真正的和廣泛的同意,我們也不應把同意當作可靠的和堅固的證實,相反,它事實上只是一種強有力的臆斷。而在一切測斷當中,尤以在知識問題上(神學除外,政治也除外,因為那裡有投票權)②而以同意為根據的測斷為最壞。因為,如我以前所說,凡能取悅於眾的東西只是那打動想像力或以普通概念的鎖鏈來束縛理解力的東西。 ③①克欽指證說,不僅培根所喜愛的較早的希臘哲學家們的著作存在無恙,就是斯多阿學派和伊壁鳩魯學派的著作也存在無恙,還有新柏拉圖派的著作亦是這樣。 ——譯者②培根的意思不是說,在神學問題和政治問題上多數票就一定正確有效;他只是說,從事情的性質來看,在那些問題上,以同意作為論據這一點,比在純粹學術問題上更有分量。 (關於在神學問題上進行投票這一點,克欽指出,培根無疑是指某些教會會議靠參加者投票來對教義問題和紀律問題做出決定這種情況而言,甚至象尼斯會議〔CouncilofNice〕就是用多數表決來肯定真正信條以反對阿呂亞斯主義〔Arianism〕的。——譯者)③參看一卷二八條。 ——譯者因此,我們正可恰當地把弗雄(Phocion)關於道德問題的話語移用於知識問題上來說:人們如果得到群眾的讚同和喝彩,就應當立刻檢查自己可能已經犯了什麼錯誤。 ①①弗雄是古時雅典的一位將軍和政治家,反對雅典的民主制。這裡所引述的這句話出於波魯塔克(Plutarch)所著《偉人列傳》中的弗雄傳。 ——譯者這樣看來,這個跡象可以說是最為不利的一個了。 以上七節所論是從現行哲學和科學的根源、果實、進步、創始人的自供以及一般人對它們的同意等等幾點來看它們的跡象,表明它們的真理性和健全情況都不是良好的。 ①①這幾句話在原本(克欽注本)和英譯本都是接排在上句之後,並未分節;這樣分節,是譯者根據文義和結構,為醒目起見,擅自處理的。 ——譯者第08節 七八 現在要進而說明這些錯誤所以產生以及它們所以經歷這多年代而長久存在的原因;這些原因很多而且都是很有力的。 說明了這點,人們就會不再詫異怎麼我所提出的這些考慮迄今不曾為人所注意;而唯一詫異的只在它們怎樣又在今天終於進入了某個人的頭腦而成為其思想的主題;這在我自己說來,我老實地認為只是某些可喜機緣的結果而非由於我的才具有任何優越之處,只是時間的產物而非智慧的產物。 ①現在且說,第一點原因,所謂那麼多的年代,假如認真地秤量一下,就收縮到一個很小的範圍。在人們的記憶和學術所展延到的二十五個世紀之中,我們好不容易才能揀出六個世紀是豐產科學或利於科學的發展的。因為在時間中和在地域中一樣,也有荒地和沙漠。算來只有三次學術革命也即三個學術時期是可以正經算數的:第一期是在希臘人,第二期是在羅馬人,第三期就在我們也即西歐各民族了;而這三期中的每一期要算有兩個世紀都還很勉強。至於介乎這三個時期中間的一些年代,就著科學的繁榮成長這一點來說,那是很不興旺的。無論阿拉伯人或者經院學者們都提不到話下,他們在這些中間時期,與其說是對科學的分量有所增加,毋寧說是以大堆論文把科學磨損得像一條蹂躪了的道路一樣。 這樣看來,科學進步之所以如此貧弱,首先可以恰當地說是由於過去有利於科學的時間很為有限之故。 ①參看一卷一二二條。 ——譯者七九 第二點,還有一個從各方面呈現出來的重大原因,就是,即使在人類智慧和學術最發達(假如真可算是發達的話)的那些時代裡,人們也只以最小部分的苦功用於自然哲學方面。 而其實正是這個哲學才應被尊重為科學的偉大的母親。因為一切方術和一切科學如果被拔離了這個根子,則它們縱然被打磨、被剪裁得合於實用,卻是不會生長的。 ①現在且看,大家都知道,自從基督教取得信仰,力量強大以來,絕大多數的才智之輩都投身於神學去了;最高的報酬都施於這個事業,各種各樣的幫助也都極其豐富地提供給這個事業;這種對於神學的專注主要地佔據了屬於我們西歐人士的那歷史的第三階段或時期;而就在此時文獻亦正開始興盛,宗教的爭論也正開始興起,這就又加強了這種情況。 另一方面,說到前此一個時期,即以羅馬人為主體的第二時期,那時哲學家們的思考和勞力主要是使用在和消耗在道德哲學上面(道德哲學之對於異教徒,就如神學之對於我們一樣)。並且,在那些時候,最優秀的才智之士又普遍投身於公共事務之中;這是因為羅馬帝國的廣度需要大量的人去服務。至於再說到希臘時期中自然哲學看來算是最發達的年代,那隻不過是短短一瞬的時間;因為在早期,所謂七哲,②除泰利斯(Thales)③外,都是投身於道德學和政治學的;而在後期,當蘇格拉底把哲學從天上拉到地上以後,④道德哲學就更空前地流行,從而使人心對自然哲學背離得愈遠了。 ①參看一卷七四條。 ——譯者②希臘七哲是:(一)梭倫(Solon),他的格言是“認識你自己”;(二)契羅(Chilo),他的格言是“考慮結局”;(三)泰利斯,他的格言是“凡有擔保的人就是穩固的人”;(四)畢亞斯(Bias),他的格言是“多數人是壞的”;(五)克留勃拉(Cleobulus),他的格言是“避免極端”;(六)庇塔喀斯(Pittacus),他的格言是“緊捉時機”;(七)勃呂安德(Periander),他的格言是“在勤勞努力面前沒有不可能的事”。 ——譯者③泰利斯(公元前第六世紀),希臘哲學家,屬米勒塔學派(Milesian School)。 據說他曾預言到公元前五八五年五月二八日的日食。據亞里斯多德稱述,他首先提出了宇宙有一種單一的物質元素的設想,並且說那就是水。 ——譯者④克欽指出,這話出於西塞羅所著“Disputationes Tuscalanae”一書第五卷第四章第十節。 ——譯者還不止此,即使在自然研究發達的時期,由於人們的無謂爭論和誇炫新意,也使得那個時期本身敗壞而無結果。 這樣看來,在那三個時期當中,自然哲學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被人忽視,就是受到阻礙。我們既已看到這點,那麼,對於人們之不會在其所不注意的事物上面做出什麼進展也就不必感到詫異了。 ①①這幾句話在原本和英譯本都未分節;這樣分節,是譯者擅自處理的。 ——譯者八○ 此外還須添述一個原因,就是:自然哲學即使在對它注意的人們中間,特別在那後兩個時期,也始終不曾擁有一個擺脫一切而全力從事的研究者(除開某個在僧房中從事研究的僧侶或某個在別墅中從事研究的士紳),①而一直是被僅僅當作通到其他事物的便道或橋樑來對待的。這樣,這個偉大的科學之母就因橫來的侮辱而被貶黜到僕役的職務上,只去伺候醫學或數學的業務,也只去以一種打底子的染料來浸染幼稚而不成熟的智慧,使它以後更適於接受他種色染。實在講來,除非把自然哲學貫徹並應用到個別科學上去,又把個別科學再帶回到自然哲學上來,那就請人們不必期待在科學當中,特別是在實用的一部分科學當中,會有多大進步。因為缺少了這個,則天文學、光學、音樂學、一些機械性方術以及醫學自身——還不止此,人們將更覺詫異的是連道德哲學、政治哲學和邏輯科學也都在內——一併都將缺乏深刻性,而只在事物的表面上和花樣上滑溜過去。因為這些個別科學在一經分了工而建立起來之後,已是不再受到自然哲學的營養的了;而其實,自然哲學從它對於運動、光線、聲音、物體的結構和裝配以及人的情感和理智的知覺等等的真正思辨當中,是應當能夠抽獲對個別科學灌注新鮮力量和生機的方法的。這樣看來,科學既已與它的根子分離開來,則它之不復生長也就毫無足怪了。 ①克欽指出,前者無疑是指在牛津書齋中的羅傑·培根,後者或許是指笛卡兒(Descartes)。 八一 科學過去之所以僅有極小的進步,還有一個重大的、有力的原因,就是下面這點。 大凡走路,如果目標本身沒有擺正,要想取一條正確的途徑是不可能的。科學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標說來不外是這樣:把新的發現和新的力量惠贈給人類生活。但對於這一點,絕大多數人卻沒有感到,他們只是僱傭化的和論道式的;只偶然有智慧較敏、又貪圖榮譽的工匠投身於新發明,而他這樣做時多半是以自己的財產為犧牲。 一般說來,人們絕無以擴增方術和科學的總量為己任之意,所以即在手邊已有的總量當中,他們所取和所求的也不外那對他們的演講有用,能使他們得利、得名或取得類此便宜的一點東西。即使在大群之中居然有人以誠實的愛情為科學而追求科學,他的對像也還是寧在五花八門的思辨和學說而不在對真理的嚴肅而嚴格的搜求。又即使偶然有人確以誠意來追求真理,他所自任的卻又不外是那種替早經發現的事物安排原因以使人心和理解力得到滿足的真理,而並不是那種足以導致事功的新保證和原理的新光亮的真理。這樣說來,既然科學的目的還沒有擺對,那麼人們在辦法上之發生錯誤就不足為奇了。 八二 正如人們已把科學的目的和目標擺錯了,同樣,即令他們把目標擺對了,他們所選取的走向那裡的道路又是完全錯誤而走不通的。誰要正確地把情況想一下,就會看到這樣一件很可詫異的事:從來竟不曾有一個人認真地從事於借一種佈置井然的實驗程序徑直從感官出發來替人類理解力開闢一條道路;而竟把一切不是委棄於傳說的迷霧,就是委棄於爭論的漩渦,再不然就是委棄於機會的波動以及模糊而雜亂的經驗的迷宮。現在,讓任何人沉靜地和辛勤地考查一下人們在對事物進行查究和發現時所慣走的是什麼道路,他必定會看出,首先是一個極其簡單而質樸的發現方法,一個最通常的方法。它不外是這樣:當人們從事於發現什麼事物時,他首先要找出和看一看別人以前對這事物所曾發表過的一切說法,然後自己就開始沉思,以其智慧的激盪和活動來籲請,亦可說是來召喚他自己的元精來給以神示。這種方法是完全沒有基礎的,是只建築在一些意見上面而為意見所左右的。 其次,又或許有人把邏輯①召進來替他做這發現。但邏輯除在名稱上外是與這事無關的。因為邏輯的發明並不在發現出方術所由以構成的一些原則和主要的原理,而只在發現出看來是協合於那些原則和原理的一些事物。假如你是更好奇一些,更誅求一些和更好事一些,硬要去追問邏輯是怎樣檢定和發明原則或始基原理,則它的答復是眾所皆知的:它只是把你推到你對於每一個方術的原則所不得不有的信任上去。 ①本節中的“邏輯”,在原書中均為dialectica。 ——譯者最後還剩下單純經驗這一條道路。這種經驗,如果是自行出現的,就叫作偶遇;如果是著意去尋求的,就叫作實驗。 但這種經驗只不過是如常言所說的脫箍之帚,只不過是一種暗中摸索,一如處在黑暗中的人摸觸其周圍一切以冀碰得一條出路;而其實他不如等到天明,或點起一支蠟燭,然後再走,要好得多。真正的經驗的方法則恰與此相反,它是首先點起蠟燭,然後藉蠟燭為手段來照明道路;這就是說,它首先從適當地整列過和類編過的經驗出發,①而不是從隨心硬湊的經驗或者漫無定向的經驗出發,②由此抽獲原理,然後再由業經確立的原理進至新的實驗;這甚至像神諭在其所創造的總體上的動作一樣,那可不是沒有秩序和方法的。 ③這樣看來,人們既經根本誤入歧途,不是把經驗完全棄置不顧,就是迷失於經驗之中而在迷宮裡來回亂走,那麼,科學途程之至今還未得完整地遵行也就無足深怪了。而一個安排妥當的方法呢,那就能夠以一條無阻斷的路途通過經驗的叢林引達到原理的曠地。 ①參看一卷一○二條。 ——譯者②隨心硬湊的經驗,原文為praepostera,克欽註釋說,這是說人心先定了主見,然後去找適合於它的事例;一卷六三條在批判亞里斯多德的實驗時對此有詳細的論述。 關於所謂漫無定向的經驗,參看一卷七○條第一點。 ——譯者③參看一卷七○條末節。 ——譯者八三 還有一種見解或虛驕之氣,雖係屹立已久但確很虛妄而有害,也無端地加強了上述的毛病。這就是:人們認為,若與那種局於感官、限於物質的一些實驗和特殊的東西保持長久而密切的接觸,就有損於人心的尊嚴;特別是因為那些東西要搜求是費力的,要沉思是不值的,要講述是粗俗討厭的,要實踐是不夠曠放的,而其數目又是無限,其精微處又是過於纖細。這樣,對於經驗,且不說是予以放棄或處理不善,乃竟是以鄙視的態度而加以排斥;因而最後就走到了這樣一種地步:真正的道路不只是被放棄了,而竟是被鎖斷和堵絕了。 八四 人們之所以在科學方面停頓不前,還由於他們像中了盅術一樣被崇古的觀念,被哲學中所謂偉大人物的權威,和被普遍同意這三點所禁制住了。關於最後一點,我在前面已經講過。 ①說到所謂古,人們對它所懷抱的見解是很粗疏而且無當於這字眼本身的。 因為只有世界的老邁年齡才算是真正的古,而這種高齡正為我們自己的時代所享有,並不屬於古人所生活過的世界早期;那早期對於我們說來雖是較老,從世界自身說來卻是較幼的。 ②我們向老年人而不向青年人求教有關人類事物的更多的知識和較成熟的判斷,因為老年人經驗豐富,所見所聞所思想的事物都是多而且博,這是很對的;同樣,我們也有理由希望從我們的這個年代——只要它知道自己的力量並願奮發表現出來——得到遠多於從古代所能得到的東西,因為它正是這個世界的較高年齡,其中已堆積和貯藏著許多實驗和觀察。 ①見一卷七七條。 ——譯者②這點見解在培根雖非引述而來,也或許並非襲自前人,但在培根以前或同時的一些作家中確有不少所見略同的說法。其中可指稱的,有吉爾伯忒、伽利略、堪帕奈拉(Campanella)所著“Apologiapro Galileo”一書和勃魯諾(Giordano Bruno)所著“Cenadi Cenere”一書。至於以歷史早期為世界的幼年之說,更見於伊斯德拉(Esdras)的著作第二卷;又,一五四六年出版的開斯曼(Casmann)所著“Problemata Marina”一書中也有此說。 (克欽又指出,塞尼卡〔Seneca〕亦有較晚時期才真是較老年齡的想法,曾為羅傑·培根在“Opus Majus”一書中所稱引。——譯者)在我們的時代,由於人們的經常的遠航和遠遊,自然中可能對哲學引進新光亮的許多事物已經擺明和發現出來,這一點也不能是毫無所謂的。很明確,在我們這時代,當物質的地球的方域——就是說,大地、海洋以及星宿等方域——業經大開和敞啟,而我們智力的地球若仍自封於舊日一些發現的狹窄界限之內,那實在是很可差的了。 至於說到權威一層,人們若如此折服於作家而卻否認時間的權利,這只表明他智力薄弱;因為時間乃是眾作家的作家,甚且是一切權威的作家。有人把真理稱作時間之女,①而不說是權威之女,這是很對的。 ①見吉里阿斯(Aulus Gellius)所著“Noctes Atticoe”一書第十二卷第十一章。 這樣看來,人們的力量既經這樣被古老、權威和同意這三種盅術所禁制,他們於是就變得虛萎無力(像中了魔魘的人一樣),不能追伴事物的性質,這也就不足詫異了。 ①①這裡的分節,是譯者擅自處理的。 ——譯者八五 指使人們的努力滿足而停止於現有發現的還不止上述崇古、權威和同意三點,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對於人類所久已保有的一些事功本身的讚賞。因為人們看到機械性方術所提供人們利用的供應是怎樣繁多和美好,自然會多傾向於讚賞人類的富有而少有感於他之所缺乏;就不復想到人們對於自然的創造性的觀察和動作(這些乃是那一切繁多花樣的生命和動因)實在不多而且也不是深入掘得的;也就不復想到其餘一切能事不過只是耐心以及手和工具的精微而規矩的運動——就以製造鐘錶(當作例子)來說,這無疑是一件精微而細密的工作:其機輪似在模仿天體的軌道,其往復有序的運動似在模仿動物的脈息;可是即使像這樣的工作,它所依據的有關自然的原理也不過只是一兩條。 再說,你如果就著文化性方術的精化程度,或甚至亦就著那有關對自然質體加工的機械性方術的精化程度來考察一下;具體地說,關於前者,就是把天文學中關於天體運動的發現,音樂學中關於諧音學的發現和文法學中關於字母系列中各個字母的發現(中國人至今還未採用)等類之事觀察一下;關於機械性事物者,就是把拔克斯(Bacchus)和西律斯(Ceres)①的工作上的發現即製酒和製麵包的方術的發現,關於珍饈美味的發現,以及關於蒸餾法和類似東西的發現等等也觀察一下;並且與此同時你如果再想一想這些方術之達到現有的完美程度係經過何等漫長的時間(除蒸餾法外,它們都是很古的②),再想一想(如上面所講關於鍾表的話)這些方術所借於對自然的觀察和有關自然的原理者是何等之少,還想一想這些方術之得以發明又是怎樣輕易地和明顯地出於偶然的提示;你如果這樣考察一番,你對人類的情況就將停止驚嘆,而相反倒會發生憫伶,因為你看到了在這多歲月的進程當中方術和發明方面竟有這大的飢荒和歉收。可是以上所提到的這些發現卻還是在哲學和知識性方術之前的。這樣看來,假如必須說出實情,就應當說,當唯理的和教條的科學一經開始,那有用事功的發現就告結束了。 ①拔克斯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其形像是坐一輛馴虎所駕的車子,手執一條纏滿了常春藤葉子的長矛。西律斯在希臘神話中稱為地母,是司農的女神,凡大地之上的一切穀物果實皆她所賜。 ——譯者②據說坡森(Porson)曾肯定,蒸餾法是古人早就知道的。狄湯(Dutens)在《Originedes Decouvertes》一書中亦主張此說。 再看,假如有人又從作坊轉入圖書館而驚異於所見書籍門類之浩繁,那麼只須請他把它們的實質和內容仔細檢查一下,他的驚異一定就會調轉方向。因為,他一經看到那些無盡的重複,一經看到人們老是在說著和做著前人所已經說過和已經做過的東西,他就將不復讚歎書籍的多樣性,反要驚異於那直到現在還盤踞並佔有人心的一些題目是何等地貧乏。 假如他再往下把那些可稱怪異而不妥靠的方術看一看,把煉金家們和幻術家們的工作更切近地考察一下,則他或將簡直不知應當對他們笑還是應當對他們哭。煉金家是在培育著永久的希望,事情不成時,總是歸咎於自己的某種錯誤:不是恐怕自己沒有充分了解這個方術或其著作者的語意(因而他就轉向對古法和秘傳的追求),就是恐怕自己在製煉中在分量上或時間上有毫釐分秒的差池(因而他就把試驗無限地重複下去);而同時,當他在試驗過程的一些機會中居然達到一點新的或尚屬有用的結論時,他又認真地把它們看作是大功將至,以它們來饜足其如飢如渴的心,把它們極度地張大起來,而盡將餘事寄於希望之中。誠然,煉金家們不是沒有許多的發現,不是沒有帶給人們以有用的發明;不過他們的情節卻如寓言中所講的一個老人的故事:那老人以其葡萄園中的窖金遺給諸子,而故稱不知確切地點,諸子於是就辛勤地從事於翻掘園地,雖然沒有找到什麼金子,可是葡萄卻由於這次翻掘而變得更加豐茂了。 再說到自然幻術的一流人物,他們是以交感和反感①來解釋一切事物的;這乃是以極無聊的和最怠惰的構想來把奇異的性德和動作強賦於質體。假如他們也曾產出一些事功,那也只是旨在標奇取譽而不是旨在得用致果的一些東西。 ②至於說到迷信的幻術(假如我們也必須說到它的話),特別應當指出,它不過只是那些荒誕迷信的方術在各民族、各時代以及各宗教中所曾從事過或玩耍過的某一特項而已。這些都是可以揭過不談的。 ①關於培根對交感和反感的見解以及他自己所講的自然的感應性,參看二卷五○條第六點。 ——譯者②關於培根對自然幻術的見解,參看一卷七三條、二卷九條和三一條末節。 ——譯者綜上所述,人們對於豐富的見解正是形成貧乏的原因,這也是沒有什麼奇怪的。 ①①這裡的分節,是譯者擅自處理的。 ——譯者八六 進一步講,人們這種對於知識和方術的讚賞——這種讚賞本身是很脆弱而且近於幼稚的——又被那處理和傳授科學的人們的一種手法和造作所加強著。這就是說,他們在把科學提到世人眼前時系如此出以虛誇和賣弄,又如此加以裝扮和粉飾,竟把科學弄得真似各部齊全,已告完工。你若看一看它們的方法和門類,它們確似已經應有盡有,包羅其所能包。雖然這些門類是內容窳敗,僅如空箱,但在常人看來總是表現著一個完整科學的形式和計劃的。應當指出,那最早和最古的尋求真理的人們卻是帶著較好的信條,也帶著較好的前程,樂於把他們從對事物的思辨中所集得的並且意在儲以備用的知識裝在語錄裡面,也就是說,裝在簡短而零散的語句裡面,而並不用造作的方法編串起來,也不號稱或自命包羅了全部方術。不過若就現狀言現狀,人們既把傳給他們的東西當作早臻完美全備,就不復在其中尋求進步,那是並無足怪的。 八七 還有一層,這些舊體系的信譽又在新體系提倡者的虛妄和輕浮的襯託之下而獲得了不少的增添,特別以在自然哲學的活動的、實踐的部門中為尤甚。世間歷來不乏侈談者流和夢囈之輩,部分出於輕信,部分出於欺騙,在人類面前許了不少願,說什麼能使人延年益壽,能使人減少病痛,能修整殘缺肢體,能迷騙感官;又宣稱有方術足以約束和刺激感情,足以啟發和提高智能,足以變化質體,足以任意加強和放大各種運動,足以在空氣中造成印象和引起變化,足以把天體力量引取下來而加以處理;又宣稱還有方術能預言未來事物,能把遠處的事物搬近,能使隱秘的事物顯現;以及其他種種。 關於這些胡吹的許願家,我們可以大致無誤地這樣來論斷:在哲學方面,他們的這種虛妄與真正方術之間的差別,正如在歷史方面,該撒(Julius Caesar)或亞力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的業績與高盧的亞馬地(Amadisde Gaul)①或不列顛的亞脫(Arthur of Britain)②的業績是不可同日而語一樣。當然因為這些傑出的將軍們確曾實際做出了比那些虛構的英雄們在杜撰中所做到的還要偉大的事情,還特別因為那些事情又是以並非荒誕怪異的行動為手段和方法來做出的。 當然,真正歷史的信譽若因其有時曾為寓言所傷、所誣而遭到貶抑,那是不公平的。 但同時我們也要知道,一些新的擬議,特別是當它們連帶涉及新的事功之時,由於那些騙子們過去亦曾作過同樣企圖之故就引起人們成見上的很大反感而遭到反對,那也是不足怪的;因為那些騙子們的過度虛妄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厭惡,對於一切真正從事這種企圖的人的偉大用心,迄今還是有其破壞性的影響的。 ①“高盧的亞馬地”是中世紀一部有名的散文體傳奇,第一版於一五一九年印行。 本事概略如下:號稱“獅騎士”的亞馬地愛上了大不列顛的公主歐呂安娜(Oriana),可是她已被許婚於羅馬皇帝,而亞馬地又救公主於難,於是情敵發生了衝突。羅馬皇帝率軍艦來戰,戰敗被殺,亞馬地取得了勝利。 ——譯者②傳說中的亞脫十五歲就做了不列顛王,正當第六世紀撒克遜人(Saxon)入侵的年代,他率其騎士戰勝攻取,開疆拓土,其英雄業績遂彙為《圓桌故事》(“The RoundTable”)一書;詩人探尼生(Tennyson)曾為此作《亞脫王之歌》。 ——譯者八八 使知識受制更甚的還在於人類氣魄的渺小及其所任工作的微細和瑣屑。而尤其壞的是,這氣魄渺小本身卻還帶著一種傲慢和自尊的神氣。 首先,我們看到,在一切方術中都有一個共同的並已成為很熟習的伎倆,就是作者總把自己方術的弱點諉責於自然,這就是說,凡為其方術所不能達到的,他就以那個方術自身為權威斷言那在自然中是不可能的。當然,如使各該方術自任裁判,那就沒有一個方術能被判處。再看,現在時髦的哲學又在撫育著某些教義,其宗旨(如果審慎地考查起來)乃在對人們勸說,凡困難的事物,凡足以支配和征服自然的事物,都是不能期之於方術或人的勞力的;如前面所論日熱火熱不同類的學說,以及關於混合工作的學說,就是屬於此例。 這些事情,正確地看來,完全導向對人類權力的無理限制,導向一種經過考慮的和出於人為的絕望;這不僅攪害了希望的預測,並且還切斷了努力的動脈和鞭策,把經驗本身的許多機會都拋擲掉;①而所以致此的原由,則在於人們把自己的方術認為已臻盡善盡美,也在於人們有一種糟糕的虛榮心,要使人相信,凡迄今尚未發現和尚不了解的事物在此後也永不能發現和永不能了解。 即使有人相當地投身於事實,努力要找出一點新的東西,他們的目的和意願卻又局限於僅僅查究和做出某一發現而不傍及其他,如磁石的性質,海潮的漲落,天體的系統,以及諸如此類的事物,看來多少有些奧秘而一向又未理出什麼成績的事物。而其實,要僅就某一事物自身來查究該事物的性質,這乃是最笨不過的做法。因為同一性質可以在某些事物當中是隱而不露,而在另一些事物當中則是顯而易見;正因如此,於是在前者就產生驚奇,在後者則刺激不起注意。即如我們在黏合性這一性質上所見的情況就是這樣:在木頭或石頭當中,黏合性是看不出的,我們也就在“堅實”這一名稱之下將它滑放過去,也不進一步探討連續性的分離或分解又為何得以避免;而關於水泡,則因我們有見於它形成了薄膜,又很古怪地形成了半圓,以致連續性的分解得以暫時避免,遂認為是極盡微妙之事。總之,事實上有些在某些事物中看來是隱秘的而在另些事物中則屬顯著而周知的性質,人們的實驗和思想若永遠僅僅投在前一些事物上,那麼他就永遠不會認識到其中的這些性質。 ①關於以上各點,參看一卷七五條。 ——譯者但是一般地說來,在機械學方面,如果有人只消把一些舊的發現精化一下,裝飾一下;或者把幾個合為一個;或者把它們裝配得更合於實用;或者把作品的容積改得比前較大或較小一些;或者有其他類此的情形,那也就算是新的發現了。 這樣看來,人們既是自足和自喜於這樣瑣細而帶有稚氣的工作,甚至還想像自己在其中已經是在努力追求著,假如還不是已經完成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那麼,高貴的和對人類有價值的發明之至今不得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