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心與禪

第7章 美術界雜俎(一)

心與禪 李叔同 7471 2018-03-18
世界名優亨利阿文格氏 氏英人,今年十月十四日以急病死,英王、美大統領僉致詞弔唁。氏生時,於學靡不窺,肆業達柏林、康布利幾兩大學,授文學博士號。又,格辣斯大學授法律博士號。以故盛名傳遐邇。日本名優遊英者,無不以得親顏色為幸。氏性高尚,善雄辯。登場獻技,喜為悲劇之音,與日本團十郎相彷彿。英國劇界改良,氏之力為多。今齎志以沒,識者僉謂英國喪一大光明雲。 日本洋畫大家三宅克已氏 氏阿波國德島人。幼時酷嗜繪畫,殆廢寢食。十七歲,遊於大野幸彥氏之門,專修洋畫。明治二十四年,氏看英人今勃利氏水彩畫展覽會,忽發感觸,遂決定專門研究水彩畫。顧日本工此者鮮,靡自取法。後往歐美,與彼都名士遊,究心探討,其技以是大成。歸國後畫名益著,推為水彩畫之山斗。氏著作甚富,餘所及見者數種,附志於左。世有同好,願先睹焉。

日本洋畫雜誌一斑 日本畫派有兩種:日本畫、洋畫。日本畫發達最早,已出版之雜誌,不下數十種。洋畫近年始發達,進步甚迅,雜誌出版者亦有十餘種。右所記載,不無掛漏,然亦可窺見一斑矣。 日本近日美術會匯記 日本美術協會第三十八回展覽會,在上野同會列品館,由十月十一日至十一月三十日止。 日月會展覽會,由八月十五日至九月二十八日止,在上野第五號開會。出品之種類:繪畫、雕塑、圖案、新古參考品等。新作中最著者,有根本雪逢氏之花鳥屏風一雙,小川榮達氏之美國貴賓入京、兩國川開等。 白馬會展覽會由九月二十一日開會,在上野。新作品有和田英氏之《衣通媛》、岡田三郎助氏之、中澤弘光氏之《風景》、小林千古氏之《寺院之裝飾》、《巴里之色》、《日本之色》等。

二葉會例會八月十二日開,在本鄉麟祥院。出品之畫,受賞者,一等,高橋廣湖;二等,那須豐慶;三等,中倉玉翠。 日本繪葉書展覽會由九月十八日開會。每日入場觀覽者,有五百餘人,可云極盛。 (繪葉書即郵政片加以繪畫者。) 東京音樂學校音樂會十月二十八日開會。 (一)管弦合奏Ouverture“IkhigeniainAulio”。 (二)合唱 (甲)光由東方; (乙)墓前之母; (丙)菊之杯。 (三)(甲)管弦合奏Menuett; (乙)弦樂合奏Serenade. (四)獨唱Oria。唱者,研究科女學生小室千笑。 (五)洋琴管弦合奏Concerts。 (六)管弦合奏

(甲)Marchefunebre; (乙)Sohengrin。 (七)唱歌、管弦合奏鞭聲肅蕭。 茲有告者,遊藝會節目,分手工部為美術手工、教育手工、應用手工,云云。似未適當。某君評語,“手工宜注意恩物一門,勿重美術”,是亦分手工恩物與美術為二,似為不妥。西學入中國,新名詞日益繁,或襲日本所譯,或由學者所訂,其能十分適當者,蓋鮮。學子不識西字,僅即譯名之字義,據為定論者,姑無論已。或深知西字,而於原字種種之意義,及種種之界限,未能明了,亦難免指鹿為馬也。美術之字義,西儒解釋者眾,然多幽玄之哲理。非專門學者,恆苦不解。今姑從略。請以通俗之說,述之如下: 美,好也,善也。宇宙萬物,除醜惡污穢者外,無論天工、人工,皆可謂之美術。日月霞雲,山川花木,此天工之美術也;宮室衣服、舟車器什,此人工之美術也。天無美術,則世界渾沌;人無美術,則人類滅亡。泰古人類,穴居野處,迄於今日,文明日進。則美術思想有以致之。故凡宮室衣服,舟車器什,在今日,幾視為人生所固有,而不知是即古人美術之遺物也。古人既制美術之物,遺我後人。後人摹造之,各竭其心思智力,補其遺憾,日益精進,互以美術相競爭。美者勝,惡者敗,勝敗起伏,而文明以是進步。故曰,美術者,文明之代表也。觀英、法、德諸國,其政治、軍備、學術、美術,皆以同一之程度,進於最高之位置。彼目美術為奢華,為淫艷、為外觀之美者,是一孔之見,不足以概括美術二字也。

綜而言之,美術字義,以最淺近之言解釋之,美,好也;術,方法也。美術,要好之方法也。人不要好,則無忌憚;物不要好,則無進步。美術定義,如是而已! 以手製物,謂之手工。無術不能成。恩物亦手工中之一門,以手製造者,故恩物亦無術不能成。此固盡人皆知,非僕所強為牽合者。手工恩物既無術不能成,而獨曉曉以重美術為戒,夫萬物公例無中立,嗜美嗜惡,必居其一。不重美術,將以醜惡污穢為貴乎,僕知必不然也。 以上所解釋美術者,雖屬廣義,然僕敢斷定,手工恩物為應用美術之一種,此固毫無疑義者也。 美術之定義與界限,以上所言者,不過十之二三。他日有暇,當撰完全之美術論,以備足下參考。 西洋畫教師授課時每不授畫法,其故有二:(一)畫法非由自己經驗得來者,斷難十分適用。教師所知之畫法,皆由十數年或數十年之實地經驗得來。學生無此長年之經驗,驟語以畫法,必不能十分了解。即能了解矣,亦必不能得心應手,揮寫自由。故教師評畫時,僅曰孰善孰惡。或曰調子不整,或曰肌膚稍硬。至其所以改正之法,教師決不道及。學生當此時,宜竭其思力,加意研究,經種種失敗,必有豁然貫通之一日,而巧妙之畫法乃發現,繪畫之技術因之增進。畫法之發現者日益多,技術亦因之日進靡已。 (二)人之性質各有特長,學繪畫者必其性質長於繪畫,學之乃有效果。又繪畫之中亦有各種流派,如雄壯、婉麗、強烈、溫和、豪放、細膩之類,是長於繪畫者,萬不能兼擅各派,必即自己性之所長者習之,乃能完全發揮其固有之畫才。若必刻意摹仿他人,沒卻自己所長,其結果必致失敗。教師不能強學生畫學己之畫派,學生亦不必專模教師之畫派。因教師與學生畫才不同,程度亦異。若必強合為一致,是埋沒學生之天才矣。 (又畫派非一生始終不變者,無論何人,一生每數變其畫派。但所變者以其性質相近者為限,非捨近求遠也)故教師為學生評畫時,必不授以定規之畫法,且不執筆添削,職是故也。

遊子無家,朔南馳逐。值茲離亂,彌多感哀。城郭人民,慨愴今昔。耳目所接,輒志簡編。零句斷章,積焉成帙。重加厘削,定為一卷。不書時日,酬應雜務。百無二三,顏曰:《北征淚墨》,以示不從日記例也。 辛丑初夏,惜霜識於海上李廬。 光緒二十七年春正月,擬赴豫省仲兄。將啟行矣,填《南浦月》一闋海上留別詞云: 楊柳無情,絲絲化作愁千縷。惺忪如許,縈起心頭緒。誰道銷魂,盡是無憑據。離亭外,一帆風雨,只有人歸去。 越數日啟行,風平浪靜,欣慰殊甚。落日照海,白浪翻銀,精采眩目。群鳥翻翼,迴翔水面。附海諸島,若隱若現。是夜夢至家,見老母室人作對泣狀,似不勝離別之感者。餘亦潸然涕下。比醒時,淚痕已濕枕矣。 途經大沽口,沿岸殘壘敗灶,不堪極目。 《夜泊塘沽》詩云:

杜宇聲聲歸去好,天涯何處無芳草。春來春去奈愁何?流光一霎催人老。 新鬼故鬼鳴喧嘩,野火磷磷樹影遮。月似解人離別苦,清光減作一鉤料。 晨起登岸,行李冗贅。至則第一次火車已開往矣。欲尋客邸暫駐行踪,而兵燹之後,舊時旅館率皆頹壞。有新築草舍三間,無門窗床幾,人皆席地坐,杯茶盂饌,都嘆缺如。強忍飢渴,兀坐長喟。至日暮,始乘火車赴天津。路途所經,廬舍大半燒毀。抵津城,而城牆已拆去,十無二三矣。僑寄城東姚氏廬,逢舊日諸友人,晉接之餘,忽忽然如隔世。唐句云:“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其此境乎!到津次夜,大風怒吼,金鐵皆鳴,愁不成寐,詩云: 世界魚龍混,天心何不平!豈因時事感,偏作怒號聲。燭盡難尋夢,春寒況五更。馬嘶殘月墜,笳鼓萬軍營。

居津數日,擬赴豫中。聞土寇蜂起,虎踞海隅,屢傷洋兵,行人惴惴。餘自是無赴豫之志矣。小住二旬,仍歸棹海上。 天津北城舊地,拆毀甫畢。塵積數寸,風沙漫天,而曠闊逾恆,行道者便之。 晤日本上岡君,名岩太,字白電,別號九十九洋生,赤十字社中人,今在病院。筆談竟夕,極為契合,蒙勉以“盡忠報國”等語,感愧殊甚。因成七絕一章,以當詩云: 杜宇啼殘故國愁,虛名遑敢望千秋。男兒若論收場好,不是將軍也斷頭。 越日,又偕趙幼梅師、大野舍吉君、王君耀忱及上岡君,合拍一照於育嬰堂,蓋趙師近日執事於其間也。 居津時,日過育嬰堂,訪趙幼梅師,談日本人求趙師書者甚多,見予略解分佈,亦爭以縑素囑寫。頗有應接不暇之勢。追憶其姓名,可記者,曰神鶴吉、曰大野舍吉、曰大橋富藏、曰井上信夫、曰上岡岩太,曰塚崎飯五郎、曰稻垣幾松。就中大橋君有書名,予乞得數幅。又丐趙師轉求千鬱治書一聯,以千葉君尤負盛名也。海外墨緣,於斯為盛。

北方當仲春天氣,猶凝陰積寒。撫事感時,增人煩惱。旅館無俚。讀李後主《浪淘沙》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句,為之悵然久之。既而,風雪交加,嚴寒砭骨,身著重裘,猶起栗也。 《津門清明》詩云: 一杯濁酒過清明,觴斷樽前百感生。辜負江南好風景,杏花時節在邊城。 世人每好作感時詩文,餘雅不喜此事。曾有詩以示津中同人。詩云: 千秋功罪公評在,我本紅羊劫外身。自分聰明原有限,羞從事後論旁人。 北地多狂風,今歲益甚。某日夕,有黃云自西北來,忽焉狂風怒號,飛沙迷目。彼蒼蒼者其亦有所感乎! 二月杪,整裝南下,第一夜宿塘沽旅館。長夜漫漫,孤燈如豆,填一闋詞云: 殘漏驚人夢裡,孤燈對景成雙。前塵渺渺幾思量,只道人歸是謊。誰說春宵苦短,算來竟比年長。海風吹起夜潮狂,怎把新愁吹漲。

越日,日夕登輪。詩云: 感慨淪桑變,天邊極目時。晚帆輕似箭,落日大如萁。風捲旌旗走,野平車馬馳。河山悲故國,不禁淚雙垂。 開輪後,入夜管弦嘈雜,突驚幽夢。倚枕靜聽,音節斐靡,颯颯動人。昔人詩云:“我已三更鴛夢醒,猶聞簾外有笙歌。”不圖於今日得之。 舟泊煙台,山勢環拱,帆檣雲集,海水瑩然,作深碧色。往來漁舟,清可見底。登高眺遠,幽懷頓開。詩云: 澄澄一水碧琉璃,長鳴海鳥如兒啼。晨日掩山白無色,□□□□青天低。 午後,偕友登煙台岸小憩,歸來已日暮。 □□□開輪。午餐後,同人又各奏樂器,笙琴笛管,無美不□。迭奏未已,繼以清歌。愁人當此,雖可差解寂寥。然河滿一聲,奈何空喚;適足增我迴腸蕩氣耳。枕上口占一絕,雲:

子夜新聲碧玉環,可憐腸斷念家山。勸君莫把愁顏破,西望長安人未還。 昔宋孝宗即位,詔中外臣庶,陳時政闕失。朱子封事,首言帝王之學,必先格物致知。是知格物致知之學,為帝王所不廢。然世之欲致其知者,往往輕視夫格物之理,抑何謬也。 ……所以泰山之高,非一石所能積。瑯琊之東,渤澥稽天,非一水之鐘。格物之理,微奧紛繁,非片端之能盡,此則人之欲致,夫知者所不可不辨也。 ……語云:“通天地人謂之儒。”又云:“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其此之謂歟。 非靜無以成學論 從來主靜之學,大人以之治躬,學者以之成學,要惟恃此心而已。 《言行錄》雲:“周茂叔志趣高遠,博學力行,而學以主靜為主。”……蓋靜者安也。如莫不靜、好靜言思之類。是靜如水之止,而停畜彌深;靜如玉之藏,而溫潤自斂。 《嘉言篇》雲:“非靜無以成學”,其即此歟?成學者何?蓋以氣躁則學不精,氣浮則學不利……能靜則學可成矣。不然游移而無真見,泛騖而多馳思,則雖朝誦讀而夕謳吟,主宰必不克一也,又安望其成哉? 嗟乎,處今日而談治道,亦難言矣。侵陵時見,人心惶惶。當其軍之興也,額籍出兵,老羸應募;裹創待敵,子弟從戎。竊思我中國以仁厚之朝,何竟若是之委靡不振乎。而不知其故,實由於時文取士一事。 ……考之時文者,八股是也。八股之興,始於宋王安石。至元尚畫,則八股廢。至明復興,至我朝益盛。世宗憲皇帝時,曾經諭旨改試策論(考官批改:“改試策論,在康熙初年。”)。未久遂復舊制。至今時則八股之作,愈變愈失其本來。昔時八股之興,以其闡發聖賢之義理,可以使人共明孝悌之大原。至今時則以詞藻為先,以聲調為尚,於聖賢之義理毫無關係。胸無名理,出而治兵,所以無一謀。是此革舊章,變新制,國家又烏能振乎?雖然,新制者何?亦在於通達時務而已。時務莫要於策論。策論者何?亦策論夫天文、地理、機汽、算學而已。 ……允若茲,則策論興而八股廢,將文教於以修,則武教亦於以備。今伏讀聖諭,改試策論,寰宇悉服,率土咸親。能識時務之儒,皆各抒所見,豈僅鋪張盛事,揚厲鴻庥已哉。 學堂用經傳,宜以何時誦讀,何法教授,始能獲益? 吾國舊學,經傳尚矣。獨夫秦漢以還,門戶攸分,人主出奴,波未已。逮及末流,或以箋注相炫,或以背誦為事。鶩其形式,捨其精神。而矯其弊者,則又鄙經傳若為狗,因噎廢食,必欲剷除之以為快。要其所見,皆偏於一,非通論也。乃者學堂定章,特立十三經一科。跡其方法,篤舊已甚,迂闊難行,有斷然者。不佞沉研茲道有年矣,姑較所見,以著於篇。知言君子,或有取於是焉。 (甲)區時。我國舊俗,乳臭小兒,入塾不半稔,即授以《學》、《庸》。夫《大學》之道,至於平天下,《中庸》之道極於無聲臭,豈弱齡之子所及窺測!不知其不解而授之,是大愚也。知其不解而強授之,是欺人也。今別其次序,區時為三:一蒙養,授十三經大意。此書尚無編定本,宜由通人撮取經傳綱領總義,編輯成書。文詞尚簡淺,全編約三十課。每課不逾五十字,俾適合於蒙養之程度。凡蒙學堂末一年用之,每星期授一課,一年可讀畢三十課,示學者以經傳之門徑。二小學,授《孝經》、、《爾雅》。 《孝經》為古倫理學,雖於倫理學全體未完備,然其程度適合小學。為古修身教科書,於私德一義,言之綦翔。莊子稱“孔子內聖之道在”,極有見。 《爾雅》為古辭典,為小學必讀之書。讀此再讀古籍,自有左右逢源之樂。三中學,授《詩》、《孟子》、、《春秋》三《傳》、三《禮》、《易》、《中庸》。為古之文集(章誠齋《詩教篇》翔言之)。有言情、達志、敷陳、諷諭、抑揚、涵泳諸趣意,宜用之為中學唱歌集。其曲譜取歐美舊制,多合用者。 (餘曾取《一剪梅》、《喝火令》、諸詞,填入法蘭西曲譜,亦能合拍。可見樂歌一門,非有中西古今之別。)如略有參差,則稍加點竄,亦無不可。歐美曲譜,原有隨時編訂之例,毋待膠柱以求也。 《孟子》於政治、哲學僉有發明。近人有言曰:“舉中國之百億萬群書,莫如《孟子》”,持論至當。 《書經》為本國史,《春秋》三《傳》為外交史,皆古之歷史也。劉子元判史體為六家,而以《尚書》、《春秋》、《左傳》列焉,可云卓識。三《禮》皆古制度書,言掌故者所必讀。晰而言之,《周禮》屬於國,《儀禮》屬於家,《禮記》條理繁富,不拘一格,為古學堂之普通讀本。此其異也。若夫、《中庸》,同為我國古哲學書。漢儒治《易》喜言數,宋儒治《易》喜言理。然其立言,皆不無偏宕,學者宜會通觀之。 《中庸》自《漢書·藝文志》裁篇別出,後世刊行者皆單行本。其理想精邃,決非小學所能領悟,中學程度授之以此,庶幾近之。 (乙)竄訂。篤舊小儒,其斥人輒曰:“離經叛道”,是謬說也。經者,世界上之公言,而非一人之私言。聖人不以經私諸己,聖人之徒不以其經私諸師。茲理至明,靡有疑義。後世儒者,以尊聖故,並尊其書。匪特尊其書,併其書之附出者亦尊之,故十三經之名以立。而揚雄作《法言》,人譏其擬;作《太玄》,人譏其擬《易》。王通作《六籍》,人譏其擬聖經。他若毛奇齡作《四書改錯》,人亦譏其非聖無法。以為聖賢之言,亙萬古,袤九垓,斷無出其右者,且非後人可以擬議之者。雖然,前人尊其義,因重其文;後儒重其文,轉捨其義。箋注紛出,門戶互爭。 《大學》“明德”二字,漢儒據《爾雅》,宋儒襲佛典,其考據動數千言。秦延君說《堯典》篇目,兩字之說十萬言。說“曰若稽古”四字三萬言。甚至一助詞、一接續詞之微,亦反复辯論,不下千言。一若前人所用一助詞、一接續詞,其間精義,已不可枚舉。亦知聖賢之微言大義,斷不在此區區文字間乎!矧夫晚近以還,新學新理,日出靡已,所當研究者何限,其理想超軼我經傳上者又何限!而經傳所以不忍遽廢者,亦以國粹所在耳。一孔之儒,喜言高遠,猶且故作偉論,強人以難。夫強人以難,中人以下之資,其教育斷難普及,是救其亡,適以促其亡也。與其故作高論促其亡,曷若變通其法蘄其存!變通其法,舍刪竄外無他求。刪其冗复,存其精義;竄其文詞,易以淺語,此刪竄之法也。若夫經傳授受之源流,古今經師之家法,諸儒箋注之異同,必一一研究,最足害學者之腦力,是求益適以招損。今編訂經傳釋義,皆以通行之註釋為準,凡異同之辨,概付闕如,免淆學者之耳目。此訂正之法也。 《孝經》、皆小學教科書,刪其冗复,存者約得十之六七。易其章節體為問答體(如近編之《地理問答》、《歷史問答》之格式是)。眉目清晰,條理井然,學者讀之,自較章節體為易領會。唯近人編輯問答教科書,其問題每多影響之處。答詞不能適如其的,不解名學故也。脫以精通名學者任編輯事,自無此病。 《爾雅》前四篇,鮮可刪者,其餘凡有冷僻名詞不經見者,宜酌為刪去。原文簡明,甚便初學,毋俟潤色。 《爾雅圖》,可以助記憶之力,宜擇其要者補入焉。 作唱歌用,體裁適合,無事刪潤。 《孟子》亦宜改為問答體,刪潤其原文,以簡明為的。近人《孟子微》,頗有新意,可以參證。 《尚書》原文,最為奧衍。宜用問答體,演成淺近文字。 《春秋》三《傳》,唯《左傳》紀事最為翔實。劉子元《申左篇》嘗言之矣。今當統其事實之本末,編為問答體(或即用《左傳紀事本末》為藍本,而刪潤其文)。以為課本。其《公》《谷》二《傳》,用紀事本末體,略加編輯,作為參考書。 近人孫治讓撰《周禮政要》,取捨綦當,比附亦精,頗可用為教科書。近今學堂用者最多。唯論詞太繁。宜總括大義,加以潤色。每節論詞,不可逾百字。 《儀禮》宜刪者十之八,僅通大綱已足。 《禮記》宜刪者十之六。以上兩種,皆用問答體。 我國言《易》、《中庸》,多涉理障。宜以最淺近文理,用問答體為之。日儒著《支那文明史》、《支那哲學史》,言《易》理頗有精義,可以參證。 問答體教科書,歐日小學堂有用之者。我國今日既革背誦之舊法,而驗其解悟與否,必用問答以發明。唯經傳意義艱深,條理紊雜,以原本授學者,行問答之法,匪特學者不能提要鉤元,為適合之答詞,即教者亦難統括大意,為適合之問題。 (今約翰書院讀《書經》、《禮記》、《孟子》、等,僉用原本教授,而行問答之法。教者、學者兩受其窘。)吾謂,編輯經傳教科書,泰半宜用問答體,職是故也。 烏乎,處今日之中國,吾不敢言毀聖經,吾尤不忍言尊聖經。曷言之?過渡時代,青黃莫接。向之聖經,脫驟棄之若敝展,橫流之禍,吾用深懼。然使千百稔後,聖經在吾國猶如故,而社會之崇拜聖經者,亦如故。是尤吾所恫心者也。不觀英儒頡德之言乎:“物不進化,是唯母死。死也者,進化之母。其始則優者勝,劣者死,厥後最優者出。向所謂優者,亦寢相形而劣而死。其來毋始,其去毋終。遞嬗靡已,文化以進。”我族開化早於他國,二千稔來,進步蓋鮮。何莫非聖經不死有以致之歟!一孔之士,顧猶尊之若鬼神,寶之若古董,譬諸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是亦未審天演之公例也。前途茫茫,我憂孔多。撰《學堂用經傳議》既竟,附書臆見如此。願與大雅宏達共商榷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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