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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長如一季,漫似一秋

開到荼蘼 何灏 2959 2018-03-18
別離 已經整整一天 我無技可施只能握一把葛將你想念 葉脈裡你的注視分明 我但願你的注視是給了我 葛的舒卷 是你眸子開合那樣美麗而倦怠 長如一季 漫似一秋 渺若葛綠葛黃曆了三番 這一刻 我愛的你啊 可知 我對你 僅是葛的心情 比之一生,一天,簡直是生命裡最短的計量單位。 短到你簡直都不能感覺到它的流逝。 驀然回首話“當年”,生命中的悲歡稍縱即逝,我們只能用似水流年來折算。 而一天,一天是那樣無足輕重,我們熟視無睹。 朱自清先生寫《匆匆》感嘆時光不為人知地消逝在行走中: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裡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 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 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 ” 一天之短,有如一彈指。 《摩訶僧祇律》卷十七謂:“二十念名為一瞬頃;二十瞬名為一彈指。” 才彈指間,一天的光陰已如空花般消逝。 若是那深閨中女子,才不過梳洗罷,堪堪推門,望見一朵雪落在了新開的梅枝上。她來不及訝異,一天已經消散。 若是那趕考的書生,也恰小心翼翼摁熄了燈花,和衣裹袖,將僵硬的雙腳在客棧的薄衾裡稍稍捂暖。他剛剛合眼,東方已既白。 這樣的一天,在我們的人生中不足為奇。 奇怪的是,我們度過長長的一生,卻對之中的每一天置若罔聞。 我們可以輕易忘記眼裡第一顆劃破黑暗的流星,也可以終身都不復想起那些曾在我們身畔穿行的人、事。

我們的記憶彷彿一個喜怒無常的沙漏,流去一些無需記住的,也流去一些極其珍貴的。 而這樣的一天一天,才是我們真正的人生。 真正的人生如白駒過隙,總去得燦爛兇猛,浮生長恨時光如馳。 然而,有時一天卻長到不可思議,如果你有著如葛一般、期待採摘的心情。 因為思念,如彈指頃,往生彼國。 那是度日如年的國度,本來光陰似箭,卻成了歲月漫漫。一朵花瓣自樹梢落到地上,也許需要整整十年。 離愁漸遠,迢迢不斷如同春水,才不過一天,思念已經急流如注。 是真正的急流,洶湧澎湃不能自己,彷若一夕之間,朱顏成皓首。那痴痴望著的葛,也已過盡它的一生。 那是怎樣的一生? 是一位癡情男子想念那采葛的愛人,在徬徨中捱過的一生,人世平凡簡短的一天。

《采葛》幽幽地嘆息,將男子最簡單的思念再三敷陳。 心中只有她,沒有光陰。 這樣的一首歌,將情人間相思寫得淺白而又感人至深。 讀來極瘋狂,卻並不誇張。 如果千生萬世前真是一體的兩半,便分開一瞬,也有無法言喻的痛苦。 縱告別生生世世,也要千山萬水地尋了去。 何況,她是他心儀已久的女子。昨日剛剛有過幸福而甜蜜的相會。 臨別之際,她告訴他,今日她將同墟里的姐妹去半里之外采葛。 因而,他早早便起,想一早趕過去。 誰知,今日的帳房是老都,一個,他說:阿三,今日要盤點,一步都不要離開。 該死的老都,難道竟沒有看到他一夜未眠的疲倦與興奮嗎? “鳳樓今夜聽秋風,奈五更愁抱。想玉匣、哀弦閉了。無心重理相思調。”

一日不見,如三月、三秋、三歲…… 《采葛》表現的只是兇猛急切的相思情緒而沒有因果循環的故事,所以舊說隨意性很大。 《毛詩序》以為是“懼讒”,所謂“一日不見於君,憂懼於讒矣”。 朱熹《詩集傳》則斥為“淫奔”之詩,說“采葛所以為絺綌,蓋淫奔者託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 吳懋清《毛詩復古錄》則以為采葛(蕭、艾)比喻平時蓄養人才,“臨時方獲其用,若求之太急……一日則如三月之久”。 牟庭《詩切》又說是“刺人娶妻……而徒溺其色,一日不見,則思之如三月之久”。 姚際恆、方玉潤、吳闓生卻一致認為是懷友憶遠之詩,方氏申述雲:“夫良友情親如夫婦,一朝遠別,不勝相思,此正交情深厚處,故有三月、三秋、三歲之感也!”

近人則多主戀歌說。就詩論詩,視為懷念情人之作為妥。聞一多指出“採集皆女子事,此所懷者女,則懷之者男”。 這樣一來,《采葛》寫的想必是不能考證的許多年前的一個男子,在春秋樸素莊重的氣息裡,熱烈想念他愛著的女子。 因他竟夕相思,故而感覺一天的光陰竟有三個月、三個秋天、三年那樣漫長。 我們甚至可以猜測,他的想念如此驚天動地,竟然令那女子手中採摘的葛感應到了。那原本無情無義的葛草,竟從此有了渴念的心情,令後世每個採摘到它的人,都染上了思念。 此情不待白盡人頭,不得平。 相愛男女最原始的盼望是長相廝守。執手相對,挽手相隨,去煙波浩淼處行船,去看江南柳,去荳蔻梢頭採集無邊春色。 有時,也任何地方都嫌熱鬧,只取了清淨的所在,四目相對,“眼波長,斜浸鬢雲綠。看不足。”

這樣情好,若失去他,便只得空虛。 在裡,楊過在失去小龍女之後,創出了一套“黯然銷魂掌”,其中招式讀來有莫名恐怖: 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徘徊空谷、廢寢忘食、孤形只影、飲恨吞聲、六神不安、窮途末路……全部是楊過與小龍女分別之後的心境。 愛真乃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叫人一招一式之間都難以忘懷。 這套“黯然消魂掌”打敗了周伯通,習武成癖的他便央求楊過傳授。楊過細細演給他看,但以周伯通那麼聰明絕頂又愛學武功的人,竟然難以領悟,只因他領略不到掌法中間流轉的感情。 他沒有所愛所繫,因而也不曾黯然銷魂。 周伯通不懂這套掌法,正如他也不懂當年被他辜負的英姑。 當年的周伯通還是不更事的少年,偏偏遇上被段皇爺無意冷落的王妃英姑。英姑於寂寞之中同毫無心機的周伯通嬉戲,橫生了感情,產下一子。

周伯通至此方感覺闖下大禍,竟然棄英姑潛逃。可憐的罪妃,既成棄婦,又被仇人滅子,一夜白頭。 她恨見死不救的段皇爺,想念那個逃跑的冤家。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人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當英姑唱著這只歌子含恨老去,她捱過的寸寸寂寞光陰便似加了倍,不是三秋,而是六載、九年;不是一生,而是三世。 愛而不見,只能如葛一般深恨了一秋再一秋。 “懸望久,薔薇謝”。 這樣的思念,金庸寫得天地變色。 裡的殷離也是如葛的女子,她在蝴蝶谷的某天遇見生命中的張無忌—“阿牛”,當張無忌將他的齒痕深深地印在殷離的手上,殷離便將阿牛深深印在了心上。 她不會想到,此去是無邊無際的等待。

在惡毒的蝴蝶谷裡,殷離思念著阿牛,一日、一月、一年,她的感受或許是永無了局的冰季。 即使多年以後,殷離終於和張無忌在一處斷崖邊再次相遇,殷離所愛的,終究還是蝴蝶谷中那個永遠不會屈服的少年。 “不識張郎是張郎”,劫後餘生的殷離回到了人間,然而人間也不過是她的夢境而已。 一臉愕然的張無忌只能目送她遠去,她又去尋找那個少年的張無忌了。事實上的少年張無忌早已經不在了,她這一生都將活在永遠的懷念裡。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生不見,心裡的寂寞將是幾多春秋? 張無忌無法理解殷離,她的心境或許只有郭襄能夠明了。 郭襄,這個項上帶著一串明珠,身穿淡綠衣衫的少女愛上的是永不能企及的楊過。 那時楊過與小龍女重逢,雙雙避世隱居。

郭襄思念不已愁悶難遣,於是騎著青驢踏遍江南江北,打聽楊過夫婦的消息,她渴望見楊過一面,心裡又知道見他也無結局。 郭襄走到少室山下,無意邂逅了“崑崙三聖”何足道。 何足道是一介狂生,因琴、棋、劍藝皆出神入化,人號“三聖”。而他,身不由己傾心“小東邪”郭襄。 無奈的是,世上只有一個楊過。 加上何足道,寂寞的人又多了一個。平凡如葛,如何承載這樣的思念? 小東邪在孤寂裡創立了峨眉派,長長的歲月裡不見憂思只見冰冷的劍光。只是,那劍可斬妖魔,可曾斬斷最柔軟的情絲? 雖淡定從容,到底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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