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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羅莎酒店

獵人 陈升 6979 2018-03-18
陽光穿透過百葉窗的隙縫,斜照在潔白的床單上, 灰塵規律的排列著,輕柔的上下左右飄移, 好像是說好了,要一起奔向陽光的源頭, 如果把窗子打開了,它們一定一起逃走, 就像她現在的心情,要隨著灰塵逃向屋外,逃離這床, 逃離所有人的視線和關心……。 “他不會再來了!”羅莎緊握著門口的鐵欄杆,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身影。長廊裡,回想著他膠底的球鞋刮在地板上的聲音。 “他不會再來了,你可以習慣這件事的……。” 雖然他推開房門之前,仍然露著孩子般的笑容,跟過去曾結束的戀情不同,沒有紛爭,沒有怨憤,甚至於沒有一點點的討論。 走廊裡有些夜裡堆放的垃圾,彷彿還有些貪食的貓兒在不遠的盡頭,發出窸啐的聲息,她依然攀附著鐵門,喃喃的對自己說:

“他不會再回來了,這一次……”心裡慶幸著能習慣這樣的事,卻悲傷的重複著一而再的短暫戀情。 他們真正共處的時候,只有兩、三次,在沒有決定是不是要真正的對他好時,已經給了他最珍貴的一切…… “你自己為什麼那麼沒有主見,只要簡單的說好或不好……,好!我就留下,不好,我不會多耽擱一分鐘……。” “你可以常來找我啊!你有我的電話……” 他背後的牆上,有幅掛圖,裡面是一個穿著七彩格子服的花臉小丑,畫家刻意把它畫成踮著腳尖跳舞的[卍]字造形,九十度的扭曲著花臉,兩顆眼珠像是鑲了珠寶似的,有著星星的光芒。她在東區的一家書店裡買回了它。很久以來,女孩習慣了它,想他大概這習慣了她,從來都沒有發覺,他像今天夜裡,曾經冷漠而饒富興味的瞪視著屋裡的一切,看來像個吃味的男友。

羅莎輕輕地將男孩搭在肩上的手推開,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這樣呢?”聽見自己沒有什麼主張的說了話。 “你到底想幹嘛?”卻因為其實心裡也明了男孩真正的企圖,臉頰開始燥熱了起來。 他的身上有些好聞的煙味,女孩的父親離開得早,她只有從書上知道一些,書上常常是這樣說的: “這男人的身上有些混了香水的煙味,到了家門口,迎上來的小女孩,捏著鼻子說,爸爸你好臭,我不喜歡你抽煙的味道……。” 現在他坐在床沿,點了一根煙,因為找不著煙灰缸,斜著眼向她求救,男人這樣的眼色,總是令她覺得眼熟,十幾歲那些年,與母親爭執過後的父親,總是坐在電視機前,這樣小心的看著她,父親是一個溫和的人,他愛她,不希望把夫妻間的困擾留給孩子。

羅莎坐在他的對面,手里托著一隻吃飯用的瓷碗,並不在乎煙灰是否能盛得住,他身上有股好聞的煙味,引來她反而微嗔地說: “我不喜歡煙的味道,好臭……。”說這話時,其實聲音並不分明,知道自己希望看著她抽完一根煙。 他把煙按死在瓷碗裡,看緊她失魂的眼睛,空出兩支手來,趁著女孩無力反抗的時候,捧著她的臉。 父親也這樣做過,有一天夜裡,父親叫醒了她,呢呢喃喃的說了一大堆,末了,哭著說: “小妹,爸爸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這一次要比較久一點,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弟弟,他還那麼小。”隔壁房里傳來母親的抽泣聲。父親捧著她的臉,迎著父親吹拂的熱氣,似懂非懂的聽著。 “有些事,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懂,爸爸要跟你們分開一陣子了。”爸爸走了以後,五歲大的弟弟,常常對人說:

“爸爸是個壞男人,他跟狐狸精跑掉了!”母親因為孩子的說法,投合了自己的意思,沒有糾正過他。 母親決定送她到附近住宿的教會學校去就讀,十幾歲的小女孩,常常因為強烈的思念與不安,在夜裡不住的哭泣。家,只有在夢裡偶爾才能尋得。 “你要不要喝咖啡!我泡的咖啡還不錯哦!”想到後來努力的要避開“家”和思念的陰影,在素食店裡打工資助自己是學來的手藝,心裡開始有些驕傲。 “好啊!不過這麼晚了,還喝咖啡,恐怕睡不著的……”男孩獲得了一個可以留下來的理由,有著少許的興奮。 羅莎沒有想到為了振奮自己的一個單純的想法,倒成了男孩以為的暗示,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忙改口說: “那算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吧!”

“我無所謂的……”男孩的語氣裡充滿著莫名的自信。 羅莎望著他好看的眼睛,心裡有著些不安寧的蕩漾,漫無目的的說著: “你常常到那種地方去嗎?”說完有些僵硬的微笑著,將眼光避開。微弱的床頭燈,映著她唇上顫動的纖毛,不施脂粉的臉龐,泛著豐富的血色,二十歲,像一隻剛出籠騰蒸熱氣、熟透飽滿的粉白包子,該當是擺在祭台上的。不管它是祭誰,凡人都不配覬覦。 男孩看得有些心慌意亂的胡謅說: “什麼地方……?”說完發覺自己捧著女孩的臉的手,太久了。開始發燙髮熱,貪婪的輕移到她的頸窩上。女孩因為他突然的舉動,驚惶地後退了一些,麻了的雙手,讓盛了煙蒂的瓷碗,跌落在自己的裙子上。 “你看!”她瞪了他一眼。

“還好不是咖啡!”男孩調皮的說著,幫她拍著裙子上的灰,有幾絲煙草,彈跳到著了絲襪的膝上。 他伏了下去,輕輕地吹著,她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煙味,那隻瓷碗因無暇搭理,嗡嗡嗡地滾到老遠的牆角才翻了過來,碗底的框框像一隻幽暗中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她說: “我自己來……。”出奇的鎮靜…… 一雙發抖著的手,已經搭在他的肩上,男孩快速的心跳,透過指梢,敲在她的每一個細胞上。 他抬起頭來,火熱的呼吸,像是撩人的烙印,毫不留情的穿戳過她的胸膛,好看的眼睛,睫毛尖上反射著床頭燈昏黃的光暈。她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煙味,幾乎讓自己呼吸窒息。 那煙味吹拂在女孩的頸窩,唇上……。牆角的瓷碗,在黑暗中,睜著生氣的大眼睛,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他攏著她及肩的長發,又把它弄得很亂。額上的幾撮劉海,倔強的豎了起來,他頑皮的吹著。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幾乎是耳語地說著。 “嗯!”男孩不負責任的翻著白眼,吹著她的劉海。 “你常到那種地方去嗎?”你常這樣對女孩子嗎?她其實是這樣想著。慵懶的偏著頭,嘴角佈滿懷疑地線條。還故意挑釁的斜眼看著他。 男孩攏著她頭髮的手,輕柔地順著她耳根滑下,生硬地解開她襯衣上的第一個釦子。 她把兩隻手交叉在胸前,有些生氣的說: “不可以!” 緩緩地喘了一口氣,兩隻已經無力的垂放在跪坐著的腿上,像一個做錯事,等待處罰的孩子。 牆上的花臉小丑,在昏弱的燈光裡,彷彿用力在笑著…… 二十歲,含苞待放的年紀,豐富飽滿,只該放在祭台上,男孩忘了凡人不能夠覬覦。

他解開她第二顆釦子,露出胸衣上細碎的蕾絲邊。顫抖的手,滑了進去,引來女孩激烈地顫動…… 停止了抗爭,停止了與男孩的抗爭,停止了與世界的抗爭。 只是輕輕地讓他擁著,好聞的煙味,吹在她的眼窩上、耳根上。她輕輕地躺了下來,像是遭遇了焚風的九月稻浪,只能一波一波的應和著。終於停止了對自己的抗爭。 沒有聲息,一如她對生命原有的靜默。 牆上的花臉小丑,看來有些模糊,像是黑夜裡呢喃地她說話的父親,雖然是笑著,卻漾著一雙濕潤的眼,那雙眼的後面,彷彿關著一重秘密,也關著一重痛楚,父親在離家不久後,死於一次意外。 年幼的她,聽聞母親在夜裡的暗泣,並且從母親和鄰人的竊竊細語裡得到了一寫訊息。她開始覺得父親像是舞弄與母親掌中的小丑,了解母親的跋扈,下意識裡,總是讓自己和母親對立,或許是因為不忍去想到父親的眼淚吧?她想……

離開學校之後,就自然的不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或任何一個人…… 斷絕了母親的消息,斷絕了全世界的消息。一個人搬到了東區,在這裡可以看得見向東部開去的列車,是一幢高樓頂上的違建,小小的,不便宜,要用去她三分之一的薪水。 三分之一的薪水,得喝多少杯的酒才賺的來哪,剛上班時,酒店的經理問她是否取個藝名,她想“羅莎”滿好的,跟酒店的名字一樣。 幾個月了,不太記得,總是發薪水,或繳房租時,才想到又過了一些天。白天不出門,讓港劇和通俗小說伴著自己,這樣是可以過一輩子的, 她想…… 窗外,有列車哐當的,慢慢的滑過,剛來時,很不習慣這夜裡滑過的巨物,漸漸地忘卻了,為什麼今天聽來又格外的清楚……。有些昏沉,不記得多久了……

男孩起身,靠在床沿伸直了腿,抽著煙。她抱著膝,坐在床頭,從背後露出皙白的肩,臉龐枕在膝上想著那幾乎天天都會來酒店捧場的中年男子,瘦削的下巴,很有禮貌的,總是對迎上去的人笑著說: “羅莎在忙嗎?沒關係,沒關係!我還有存酒嗎?那我坐下來等她好了!”幹乾淨淨的,想必有不少錢,來之前都刻意的梳理過一番,換了筆挺的襯衣,頭髮有些灰白,很誠懇的,偶爾鼓起勇氣來說: “我們去吃宵夜好嗎?……沒空啊……!沒關係!沒關係!不勉強你,那改天好了……”人真好。像那種早年喪妻的好爸爸。 “嫁給他!”因為心裡突地這樣想,吃吃地笑了起來,驚動了埋首猛抽著煙的男孩,吃驚地回過頭來看著她,樓下有列火車,漸行漸遠…… 她想對他說:“你回去啦,好嗎?”的念頭,多過於想說:“留下來吧?” 現在想一個人坐著發呆,聽火車來來去去的聲音,今天夜裡,這聲音,她覺得喜歡。 想自己的母親大概從來不曾對父親委婉過吧!她不曾聽到母親對父親說: “留下來吧!” 男人喜歡自己的主張,她知道。雖然,她真的很想一個人靜靜地發呆。但她沒有說: “該回去了吧!” 男孩也是這樣想的。她猜測…… “要不要來杯咖啡!”不是故意要打破靜謐的氣氛,她任性地說,看著男孩修剪得整齊的後腦勺,有種得勝的感覺。 “男人,在得到你之後就不一樣了……。”這個時候,酒店的女經理,大概會這樣說吧!自己沒有,甚至於,只是因為想到女經理,才想到她的話,她想把男孩擁在胸前,幫他理好衣領,穿好鞋子,幫他開門目送他離去。 男孩不再像來時那般獲得暗示似的興奮,只說: “不行!明天還要上班哪!”很微弱,女孩無法分辨他在得到她前後語氣的差異…… 男孩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又點了一根煙,羅莎因為他其實無話而努力的要想出話來說的樣子,滑到他的面前說: “你要忘掉今天晚上的事,我不會要你付什麼責任的……。” 掩上了鐵門送走了他,知道他不會再來了,他已經有了她。 熄了燈靜靜的躺在床上,夜裡除了南來北去的火車聲音,她彷彿還覺得男孩膠底球鞋在地板上徘徊的聲音。 “他不會再來了!”最後一次這樣告訴自己,身上某處有些微弱的疼楚,她帶著這僅有的感覺,沉沉地睡去……。其實還滿喜歡著男孩的,她想,但她不想留住他…… 夢中斷斷續續地有些人來拜訪,父親,母親,弟弟,和膠底球鞋刮在地板上的紛亂聲音…… 父親在世的時候,不管夫妻間怎樣的爭執,總不見母親輕易的將悲傷寫在冷漠的臉上,她以為自己多少遺傳了母親固執的性格,懂事之後,偶爾看著自己,會覺得像是看著母親,知道是自己將自己驅離了母親和弟弟的那個家,心中並沒有多少怨尤。 搬到這里之後,卻也只讓弟弟來看過一次。帶著他的“男友”。她給了弟弟一些錢,看弟弟和弟弟的男友也領著一地膠底鞋刮著地板的雜亂聲息離去,她想到父親的話: “你要多照顧弟弟哦!他還那麼小。”弟弟長的漂亮,她心疼他擁有了父、母親長相上的優點。酒店的女經理常常說: “這城裡並不是沒有帥哥哪!只可惜帥哥都不是男的……。” 她憤恨的想像母親現在應該是得意的,小時候她常常在生氣時對沒有了父親的姐弟倆說的話: “不可以相信男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確實在弟弟的心裡發了芽,扎了根。報復性的覺得弟弟已經完全在投合了母親的期望,但是他心疼弟弟的變化。 “男人,都是一個樣子,都是不可信任的嗎?”其實,她也不清楚。 “我雖非什麼貞節烈女!嘿!(他叫什麼名字呢?一下子想不起來?)但我也不是那種隨意任人取側的單純女子啊!”偶爾,夜裡喝多了酒,回到家裡,一個人對著鏡子學著港劇裡,那些亟死報復的女殺手,側著臉看自己,細細的咀嚼,存放在自己性情裡那種極不輕易示人的孤寂痛感。常常她會因為戰勝了空泛的日子而興奮。 頂多,手裡握著電話,隨意的播了幾個號碼。不待對方回答就急忙的掛掉,像她今天夜裡做的那樣。 “不是我!不是我!”她反复的告訴自己,看到那幅不斷地拉動著笑顏的小丑圖,一陣暈眩,就將肚子裡一夜不能消化的酒精,統統吐了出來。 羅莎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哭了很久很久,覺得異常的虛弱,浴室的鏡面上,結了迷濛的一層霧氣,她看著陌生的自己。想自己的喜怒,彷彿都 已脫身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具沒有了體液的軀殼,像那些秋後攀附在樹幹上的蟬殼,沒有主人,只能從屬於自然,屬於命運,或者只屬於一種未知的被動。 慢慢地有一股恐懼和了解,在淚眼中成型。她用手背擦去濡漫了一臉的淚水,快速地旋開了熱水龍頭,動作堅定得令自己也感到訝異。 她將兩隻手泡在滾燙的熱水里,泛出緋紅,額上由於這激烈的舉動,涔涔地滲出了汗水。 她站在鏡子前,拂手抹去鏡面上的水氣,端詳了自己好一會兒,直到那道像扇形拂過的痕跡,重又結上了霧氣。 她取出了一片刀片,握在顫抖的手中。那片結了霧氣的鏡面,像是連接不良的影像畫面,閃爍著片片段段,無法關聯的退色影像。 父親在遙遠的地方呼喚著自己,在他的臂彎裡,有著最溫柔的庇護,有著熟悉好聞的體味,她想著遙遠的父親,不知道在那裡會不會孤獨,不知道那裡是不是遍植了鮮花,不知道那裡是不是天使每天都歌唱著,她想著遙遠的父親,想到仰躺在父親溫暖臂彎裡的感覺,想到馬上就可以見面的父親,應該對他說些什麼呢? “爸爸!我好想您啊!” 她將手放在滾燙的熱水里,疲倦地張開眼睛,汗水涔涔地滑落過鼻尖,滴落在搦冒著煙氣的水面上,看見自己柔美的臉龐被激起的水紋,切割成散亂的一圈又一圈。 她咬緊著牙,狠狠地在手腕上劃了一刀,血絲絲的從切口滲了出來,溫熱的體液,滾燙的水結合之後,成一縷殷紅慢慢地沉降……。慢慢地沉降……。她軟弱的伏在浴缸邊緣,腦海裡絞亂著一池輕柔地記憶…… “你如果知道那些像蒲公英一樣的飛蟲、蜉蝣吧!聽說它們一輩子都不吃不喝,而且只有短短的一天生命,……它要在這一天裡面,找到它理想的對象,傳宗接代,真不可思議呢?”男孩曾對她這樣說。 “如果,你只有一天生命,你要做些什麼事呢?”她這樣問他。 “大概,也只有交配吧!”他促狹的擰擰她的臉頰這樣說。 “男人的心,是用什麼做的呢?為什麼他們盡是想到這些……?” “要是沒有我娘家的背景,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能混出什麼名堂!”母親對正要出門的父親這樣說。 “你要像個男人的話,出去就不要再回來了,看看你在外面的行徑,和你那群狐黨狗友……。你算是個男人嗎?”甩了門就走的父親,門後總遺留下母親長夜的暗泣。 酒店裡常來捧場的那位素淨男人,在家裡也像父親那樣吧!不知道他有沒有結婚,父親在外面大概也是惶恐的靜待別人家的女兒吧!是不是他也說: “他正在忙嗎?沒關係!沒關係!我坐下來等她好了……。” “等待什麼呢?”如果著牙國內的等待,有些什麼意義的話,自己是應該察覺的。 唸書的時候,是很多男孩子的目標和話題,巷子口雜貨舖念大學的小伙子,就不知幾次的擋住她的去路,遞給她好些文情並茂的書信。 那種參雜著慌張、興奮的日子,彷彿也隨著年紀消逝了,最後一次看到那小伙子時,他正挽著一個長髮飄逸的女孩,往公車站走去,奇怪自己為什麼始終沒有給人家好臉色看。 其實也不是不喜歡他,雖然他長得滿臉的青春痘;卻常常也可以的要找些理由,逛到那雜貨舖裡去,弟弟開始戲謔的笑她:“發情的母狗,又去會男人了!” 如果他身邊挽著的是自己,看起來是不是自然些呢? 這些事,清楚得像是昨天才發生! 小時候媽媽會帶著她和弟弟散步到巷子口,雜貨舖那長青春痘的男孩騎著腳踏車,追著他那隻土狗,在小公園裡轉圈圈,公園裡鞦韆的邊上,長滿了毛茸茸的小白花,爸爸常常成束的摘來讓她賞玩,起風時,一絲絲飛揚在霞黃的天空中,好美!好美…… 幸福大概就像是這毛茸茸的花兒吧!經不得一點點的風波,你要緊緊地擁在胸前……緊緊地擁在胸前…… 吃力的睜開眼睛時,是母親蒼白的臉龐,好一陣子不見,彷彿母親又憔悴了一些,試著移動身體時,才發覺自己虛弱得像是粘在床上一樣,一會兒,才意識過來,自己已經躺在醫院裡。 母親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酒店的女經理坐在靠門的桌沿邊上,聽見她說: “好了!好了!干我們這行的女孩少有不過這一關的。” 她揚了揚自己的雙手。 “看看我!一、二、三,誰知道下次什麼時候又想不開,不過話又說回來,真要這樣就走了的話,那有多不甘心哪!” 母親神色驚惶轉著她傷心的眼珠。生怕自己的女兒從這話裡重又獲得不良的暗示。 羅莎奇怪這女人,竟然能把這樣的話說得稀鬆平常,不耐煩的別過頭去,看著隔壁床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老女人,老女人的呼吸慢的好像空氣是固體似的,凝結了在她的四周。 老女人的旁邊是微微向上翻起的百葉窗,傍晚昏弱的陽光,穿透過葉片上一道道平整的縫隙,斜射在潔白的床單上。 灰塵有規律的排列,輕柔的上下左右飄移著,好像是說好要一起奔向陽光的源頭,如果把窗子打開的話,他們一定一起逃走。像她現在的心情,如果她可以起身的話,她一定要隨著那些灰塵,一起逃向陽光的源頭,逃離這床,逃離所有人的視線和關心。想著想著,又沉沉地睡去…… 朦朧中,聽見護士跟母親說話: “是一個穿著素白的中年男子,送她到醫院來的……。他幫她辦好手續,也沒留下姓名,說是出去買點東西……。” “回來時,手上帶了一束花,我們值班小姐還問他這麼晚了去哪兒買的花哪?他填了些表格,關係人欄上填的是父女,待了好一會兒,快天亮時才走……。” “剛剛你兒子過來說,她爸爸早就過世了,我才覺得奇怪,過來問問,還好送來的早,晚一點,怕就麻煩了……。” 羅莎瞇起眼睛,看著床頭那束已經凋萎了的蒲公英花,百葉窗邊,又幾抹細碎的花影,柔柔白白的舞動在空氣中,好像要等待機會,奔向窗外,奔向陽光的源頭。 背後是弟弟甜甜的聲音和母親的抽泣。 “媽媽!沒事了!沒事了……。或許爸爸真的來過也說不定哪……。” 那顆在眼眶裡掙扎了許久許久的淚珠,終於,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在潔白的枕巾上…… ——1989.11.3 小甫生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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