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寂寞帶我去散步

第16章 那個誰!那個誰

寂寞帶我去散步 陈升 2714 2018-03-18
猛地轉過身來,我以為我眼花了。 “耶!那個誰!那個誰!” 顯然他這是把我給忘了。不好意思跟他說,圈子裡的人都說,相哥已經死了。 這會兒,當然不是鬼魂,他好端端地就站在我的旁邊。 “相哥!你不是死了嗎?”憋不住還是說了。 “是啊!是啊!所以都是在晚上才出門來呀!” 你看他還是刻意打扮了才出門的。香噴噴的還擦了香水。 “阿牛他們說,你在國外出事死了。是嗎?夏威夷還是哪裡聽說?” 相哥年紀大了,動作遲緩,有點像是掐住了脖子在說話。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不會吧?我一直待在台灣的啊!” “那死的可能是別人,大概是我聽錯了。” “沒關係!不急不急。”伸手跟酒保打了個招呼。

“那個誰?那個誰?最近怎麼樣?”他笑瞇著眼,一點也沒介意他剛剛才死過一回。 “很好啊!托相哥你的福,沒生病,也沒……。”自己也不知道要叫什麼好。差一點要接上還沒死這樣來說。 “啊你那個朋友,那個誰,那個誰……今天沒來?” “沒有!老婆管……氣管炎嘛!哈哈!”很肯定他記起我來了。連我的朋友他都記得不是嗎? 說完,他就站著不回話。直伶伶地盯著吧台後的那一排陳列的酒瞧。那感覺像魔上了身的乩童。酒瓶裡有神在呼喚。 你該了了。這酒店裡的人都懂。相哥不是隨便的人。這吧台邊上這麼多人,他就挑你身邊站。是有原因的。 廟堂裡,如果該當有個乩童來解釋神對人的旨意,我們這暗夜裡的殿堂,就該當有相哥這樣死去活來的人,來增添大家生活的色彩。

我想他是渴了。 趕忙叫來了酒保。 “阿牛!阿牛!趕快給相哥來一杯。記我單子上。” “是!馬上來。”阿牛抓起最陳年的威士忌。做了一個誇張的拽手動作,橙黃的汁液在冰杯裡滿溢了出來。 “DOUBLE,DOUBLE!”倒完了,還大聲嚷嚷。 “好!我就乾了這杯。”他仰頭就乾,眼都不眨一下。握住酒杯的手指上,滿是怪異的戒指。五十多歲了吧?身上裝戴了幾十斤各式各樣的飾品,只有非洲那些老巫師才這樣做吧?牙買加那個吉米甚麼的鬼吉他手,如果沒有喝藥喝死了,晚幾年老了大概也就是他這樣子。我告訴自己說,覺得自己很懂。 不待我懸在半空中,仍未回敬的酒杯,他老先生就轉過身去,跟另一邊的人又搭訕去了。

“耶!那個誰?那個誰?”我僵住在吧台邊上。心裡想,看來他是不會在乎我是不是要喝這杯的。知趣的就放了下來。聽他跟別人屁去。 “啊你那個朋友!那個誰?那個誰?今天沒來?”那被問的人。常客嘛!挺面熟的,還搔著頭,急難的在想著相哥說的那個誰是誰。 相哥還是認得他的嘛,我說。他連他的朋友都還認得哪! 有點接不下話了大概!那人。帥氣的發聲又叫來了酒保。 “阿牛!給相哥倒一杯。記我單子上。” “是!馬上來。” 哇!真厲害,前後不到一分鐘耶!相哥就喝了兩個DOUBLE DOUBLE。 相哥又轉過身來。我覺得他換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半瞇著眼,可兩個眼珠子的比例都不太一樣。 這表情我見過。常常我以前在學校被人家整時見過。末了還要撂下一句話:

“你想怎樣?你再看!你死定了。” 當然!相哥哪有什麼把柄抓在我手上。他幹嘛要恐嚇我呢?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 “我們都了戲我們在幹嘛就好了。”於是我就笑了。沒來由的還說: “嘿嘿!相哥,我了!我了!” 他一伸手,拿走了我方才忘了喝的那杯……。 “相哥!相哥……”屋角那桌,穿著灰西裝的小伙子。領著幾個年輕漂亮的妹妹,都正往吧台我這兒瞧哪!我得意的陪著笑,那意思是說,我跟相哥可是很熟的喔!眼一瞥,隔壁請相哥喝酒的傢伙,也轉身笑著。 氣氛真好。這會兒,我看見廁所邊上的,進門口那兒的都相哥相哥的叫嚷了起來。好像大家都挺熟的。 夜裡,在這樣的地方,如果不認識幾個人是很遜的。 更何況,他是死去活來人人都認得的相哥哪。

“阿牛阿牛!幫相哥倒一杯,相哥請這邊坐。”每個人都爭著。相哥就往那桌走去。不用人召喚。我就跟著相哥。很自然也不太自然的就在人家桌邊坐定了。 “相哥!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艾美!真妮!還有……哎喲!我也忘了。”看來是剛認識的。 “隨便隨便!啊你那個朋友,那個誰?那個誰?今天沒來?”我奇怪這裡怎麼每個人都合該有一個沒有來的朋友。 好像算命哪!真準。每一個人在算命的嘴裡都合該有一個不順利的過去。 管他的!那個被忘了名字的妹妹,扭了扭她的臀,好像身上長了蟲似的。豐滿的軀體塞在那套窄得恰恰好的黑洋裝裡,像灌了肥肉的臘腸,都快出油了。胸衣擠出來了一半。花俏的蕾絲邊磨在皎白的酥胸上,發出了光芒,像暗夜裡的燈塔。這酒店裡所有飢渴的眼睛,大約是那迷航的小船,都不住的往那駛了過去。

我吞了吞口水,就陪著笑。有沒有人理我,也不是很在乎了。 相哥真的很罩。坐在他身邊,隱然的覺得他真是有股氣,懾住了人。你看大家都往這兒瞧。我才不要像剛剛杵在吧台邊上那傢伙。還杵在那沒人搭理。說不定人家還說他是同性戀哪?人不能太有原則,有原則的人都孤單。更何況是這麼深的夜裡了,還要什麼原則。 我就坐在那,陪著大家笑。 後來,我餓了。晃到巷子口,點了碗麵吃。 麵店的深處擺著各家神祗的牌位。邊上的電視裡,身著袈裟的年輕尼姑,呢呢喃喃的在講著經。太遠了,我實在聽不分明。 況且,我實在太餓了。只知道自家的五臟廟重要。天都要亮了,幹嘛去分辨什麼大道理呢?挺累人的。 我嗅著湯沒趣的抬頭看。這尼姑挺面熟的。眼睛一個大一個小。記得誰說那是陰陽眼。昏昏沉沉地想了起來,不就是我娘說的嗎?

我娘還是這傢伙的信眾呢!幾天前為了參加她什麼大德大能的法會,起早趕忙心不甘情不願的還送我娘去坐早班飛機哪! 是她沒錯! 可我就沒我娘那麼大的興致了。我有我自己的樂子。 那一夜,我分明是笑著回家的。我覺得我也悟了道。 如果要膜拜,那我就去找相哥好了。 相哥是那種無聊的夜裡,這些蟑螂跳蚤們的神祗。 也不必那麼神啦! 我的意思是說,我常常在這些無聊的夜裡,混來混去的。總的來說,認識的人不是沒有,也只有相哥會主動的搭理我、抬舉我。真的在你很寂寞的時候,就扶了你那麼一下。挺真的。我都能一路笑著回家。有一陣子見不著他了,我還真擔心,他真叫阿牛他們說的,已經死掉了哪。 就這樣。下回見到相哥,我要提議他成立一個教派,我覺得相哥神多了。我可以感覺站在相哥旁邊時,店裡的妹妹都會偷看我……。

嗯……。 你別怪我把故事說得不周全。 大道理我才懶得懂。 我在製片廠撿了個助理導演當。我老住在家裡。收入是起碼還湊合著夠用。而真的打我退伍那天起,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人來管我。我娘成天問神拜佛的,有她自己的事要忙。 我不是要解釋我的人生觀有多罩。 我真的覺得,這世界空虛的人越多,那雜七雜八的神也就跟著越多。 這不是什麼大道理,也不需要懂。 我叫“阿洛”,我不是“那個誰!那個誰。” 但或許像相哥那麼神的人,要記住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老忘記我的名。 那沒關係。 如果有天夜裡,如果你真的記不起我,就那樣叫我好了。別裝神。 不然只會讓我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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