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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西洲曲(節選)

相忘於江湖 李暮 2295 2018-03-18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心如蓮子 這首《西洲曲》和許多的古詩遭遇著同樣的命運,寫作的時間和作者都難以考訂。郭茂倩編的時候把它收入“雜曲歌辭”類,認作是“古辭”。 《玉台新詠》則把它認作江淹詩,但宋本不載。明清人編輯古詩選本時也有分歧,一把它作為“晉辭”,一把它認為是梁武帝蕭衍所作。遂難成定論。但從內容和風格看,它當是經文人潤色改定的一首南朝民歌,精緻流麗。大約美的東西,都會被喜愛的,一直被廣為傳誦。 此詩以四句為一節,基本上也是四句一換韻,節與節之間用民歌慣用的“接字”法相鉤聯,讀來音韻和美,聲情搖曳。沈德潛在《古詩源》中說它“續續相生,連跗接萼,搖曳無窮,情味愈出”,確實道出了它在藝術上的特色。然而,如何正確理解這首詩的內容,頗費爭議,直到目前也未能辯白,我是個疏懶的人,無心作什麼考據。但它是首好詩,對我來說,這樣撲朔迷離的背景倒有它的好處,閉上眼睛,觸摸內心的一絲懵懂,詩句開篇說的“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慢慢想起來,梅,她是誰? 一個衣著杏子紅的女孩子,背對你站在依依的水岸,看不清她的眉眼,烏黑髮亮的長發在風中被輕輕地揚起…… 她思念著誰吧?熾熱而微妙的心情隨著時光流轉。 這首詩既不是以少女自述的第一人稱口吻來寫,也不是第三人稱的客觀描述,好像是一個錯覺,讓你在閱讀的時候,無意之間進入角色,是她想起了你的——錯落之間,那根神秘的弦被撥動。 這種手法,被後來的杜甫在《月夜》中藉用,寫詩人對月懷念妻子,卻設想妻子對月懷念自己,正是使用同樣的手法。這是全詩在藝術構思上的總的設想;若不這樣理解,那將是越理越亂,最終變成一團亂麻,使人讀來神秘恍惚,造成似懂非懂的印象。 一首好詩背後一定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要講一個故事很容易,世人就像一個孩子,吸引他的永遠只是那奇思異想的情節,和那皆大歡喜的結局。他們需要的是歸宿,快樂,以及一種取之不盡的幸福感覺。

那樣真的很好做到,就像哄一個孩子開心,告訴她,無論如何,都不用難過!可是我知道那並不是真實的生活,生活從來不屑於演繹一個完整的故事,倒是我們這些輾轉在生活路途上的客人孜孜以求的還是那觸手可及的有始有終。 生活是一個人在未知的塵世裡遭遇一種耐人尋味的平常,所以要講一個人就難了,如何才能讓她的眼神和你對視呢?再撥開歷史和塵俗的羈絆,與你面對,讓你安心地註視一個顫抖的靈魂,聆聽她的述說—— 西洲在什麼地方?沒有辦法追究了,詩句說是:兩槳橋頭渡,應該是江邊吧。溫庭筠也有一首《西洲曲》,中有“艇子搖兩槳,催過石頭城”之語,可知“兩槳橋頭渡”是說搖起小艇的兩槳就可直抵西洲橋頭的渡口。 那時他要離開,我該說些什麼呢?要走的會走,而要來的終究會來?

這樣的話,很多人都說過。這樣的心,也不是我一個人有。 他修長的手指慢慢地勾著我的長發,說:我還會回來的,你等我! 而等待,那樣的感受,又有多少人熟悉呢? 橋頭渡口。烏桕樹下,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常常佇立水邊,這種意境最早出現在裡,婦孺皆知的一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雨絲輕盈地落在平靜的水面,一彎彎的漣漪輕輕散開。過後那平靜的水面,從不像是有過碎裂的痕跡。時間,就那麼輕易地抹平了一切,或許那被寂寞苫荑過的土地上,那青蔥的是隔年春色。 這是我看到的,我是對他說過,我的確不恨他。 這樣等他歸來。 開門郎不至,出門採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他的樣子在她的心頭縈繞,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 這樣一個安安靜靜活著的人,眼睛裡總含著默默的笑意。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那蓮子是一顆心的,這樣的話就是初相識的時候,他說過的。兩個人一起去採蓮,回來,他給她撥開說:“你看看,這紅紅的蓮心。”依然,我知道的。 我拖過一張堆錦的舊地毯,盤著腿坐在上面一顆一顆的剝蓮子。破開的一顆蓮子,粉紅鮮潤的汁水順著白皙的幾乎透明的手指緩緩流下,噴薄滿目的顏色該有多嬌豔啊? 回過頭來的側影像還在我面前一樣切近而清晰,帶著鑑賞中的滿足感,這傢伙好像是有點捨不得我的樣子,有點憂鬱地對我笑著。 “愛你,或者是更愛,可是怎麼會只是一個夢境呢?”對著空寂的庭院自覺無聊的笑笑,回憶和虛幻交織而成的愛人的影子,單薄得只需一個念頭就可以擊穿。內心深處的一角悄悄地陷下去,到那幻影徹底破滅的時候,我會怎樣呢?

我靜靜地坐著,手指機械地剝著一顆顆的蓮子。我想自己就這樣做一個大宅院的女主人,其實也不錯。我給他彈琴,讓那個人斜靠著坐在我對面對我說: 你的琴彈得多好——你那麼美,那麼好,誰能不愛你? 在朽舊的閣樓上,只有飛鴻縹緲,落日沈沉。又一天這樣在相思等待中過去了。水意悠悠,天空窈廖,心卻越來越小,慢慢地只能容下你的影子。 回來,徘徊不定,終於累了,坐在廊下。 那楨木的地板鋪成的前廊是一種古舊的深褐色,庭前是一的樹冠下,一片恬靜的濃蔭罩著樹下一個個有浮雕花紋的大缸。那裡面浮著蓮花和蓮葉,雪白碧綠的田田簇成一片,向是初夏裡解不開的夢境。 微閉著眼睛仰面對著天空,嬝娜的風兒落下,拂著臉龐,擦著鬢髮。我想自己將來出閣了,做這樣一個大宅院的女主人。過了晌午就坐在這散發著古木清香的迴廊裡坐著,搗茶葉,剝蓮子。黃昏裡點上紫陶的小爐子,慢慢的扇起火來煮水,雪白的蓮花枕著碧綠的夢靜靜地睡著。

沒有一個人在身邊,也沒有一點聲音,那時候就能聽到,聽到誰的腳步聲慢慢的近了,在我身邊坐下。掬起我的長發,悄聲細語的和我說話。那聲音和最初見時那樣,輕柔細膩得不起纖塵。 而夢在綠色的水紋間搖盪,揚起,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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