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相忘於江湖

第10章 歐陽修:蝶戀花

相忘於江湖 李暮 2749 2018-03-18
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亂紅飛過 去年,在洛陽的歌樓裡,他曾經問過你,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回來了,你會怎麼樣?你搖搖頭,呆呆地望著他,那種幽怨的深情刀一樣刻在了他心裡。 “能怎麼樣呢!”半天后你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我是個風塵中的人。”你轉過頭望著窗外,樓外河岸上嫩綠的柳色籠了層淡淡水煙,更遠處是一彎細細的木橋。 你回過神來笑著說:“沒什麼的,明年花開的時候你還來這裡,我還陪你游遍洛陽的花市。” 你把酒斟滿,送到他手裡。你也飲了一杯,臉上飛紅,綽約地笑著。誰都知道,這樣的美,永遠都無法被捕捉得住的。他本來也想笑一笑,竟然沒有笑起來。過於纖細的愁緒竟然把他刺痛了。

“來吧,我們共譜一曲《浪淘沙》,我來彈琴,你來起舞。” 這輕易得來的歡愉,和輕易失去的笑容,雙雙在心頭沉落。流水落花的緣分隨時開放也隨時寂滅。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還記得那條楊柳依依的紫陌路上,拉著你的手,看見花開,你開心的樣子讓人惋嘆,淪落天涯的小女子,你不知道你看花的深情有多麼美! 一曲終了,他們淚流滿面。就這樣匆匆地相遇,也是這樣匆匆地離別,沒有約定,也沒有期許,這些盛開的花兒始終不解人世的悲歡,明年的花兒還將比今年開得更加繁盛,可是我們卻要分開了,天各一方,明年此時,不知道同他賞花的人會是誰?

你仰起頭來,對他分明地笑笑:“就算是我不在了,公子也會找到同樣的美人。她也會有同樣的笑招待你。” 本來就是這樣的,兩個陌生人之間的愛情若煙花綻放。前歡寂寂,後會悠悠。 心中,憂傷如春天的草芽,悄悄萌發,他並不知道他這一生會在何處停泊,在路上,他不斷緬懷的只是心中殘留的一片幻想。為此他的憂傷顯得毫無理由。 他曾經再三詢問歌樓的人,那一個愛花的女子去了哪裡?他們心不在焉地告訴他說這裡有的只是新人。 還是那個河岸,還是那排柳樹,還是那個季節,只是那個愛花的女子果真不再來了。你與他萍水相逢,春風一度,在他的記憶中如一枝花兒開放,飄落了。留在他心中的,只有那一片月光滿懷的失意。每年春天他都會來到這裡,明明知道那個女孩子早已經不在這裡。他一如既往。

寫詞,看花,喝酒,想自己的心事,緩慢品味著歲月流逝的孤獨。於是有了《蝶戀花》: 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也許這是他唯一的奢侈了,有時間這樣孑然一身長久地站在那個木橋之上,暖暖的風灌滿他的衣袖,他能聞見風中熟悉的香味,細細的,若有若無的一縷,浮動。夕陽西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上只能看到濃郁的樹影。水中的浮萍順著流水流走了。這時候他會想起你來,拉住你的手,輕輕地握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不老的愛情。平平淡淡地在歲月中老去,慢慢品味著這句話。 在花叢裡,他突然感到了莫名的悲傷:“你還好嗎?你在哪裡?你想起了我嗎?”

我總是不自覺地會把上闋《蝶戀花》和這闋《生查子》聯繫在一起。 也有人說這首詞不是歐陽的作品,說是朱淑真的。實在是難以考據。 對花傷心,見月感懷的事情,從來都是文人墨客的本事,對於我們最為重要的其實是從這些文字中發現了自己的影子。 無論是誰都必須為自己的心活著。無論是誰都會被真情感動。怎麼可能例外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古來的感慨,說一次我們的心就疼一次。 如果說錯過,我們無能為力。思念和寂寞,早已經滲透了紙背,滲入了歲月,滲入了我們的血液裡。帶著月光的文字,再一次讓我無語潸然。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他的背影高挑筆挺,卻顯得消瘦,衣袍因而略顯寬大。黃昏悄悄地來了,夜風越來越大,灌滿了衣袖。他有些輕微的暈眩,天空變得透明而深遠,河水彼岸的樹林只剩下蓊蓊鬱鬱的一片影子,一鉤新月隱現,默默注視著他。 是該回去了!他想。 我們不斷地重複那個古老的輪迴,一年一年,我們都將不斷地成為彼此的陌生人,我們都應該有個歸宿的,儘管這種歸宿未必都是幸運的。然後許多年、許多年過去了。 春天也這樣到了頭。 古老院落落滿陽光,落滿傳奇,落滿了詩句,也落滿了寂寞者的足跡。 男人或者女人。就是這樣的,風雨如晦的春天一直想告訴你那個美麗而傷心的故事,只是你總是誤會,說些安慰的話。然後就是情知無望的等待。 最後的目光穿越千年的暮色,還是要落到這闋《蝶戀花》裡。

那彷彿是注定的: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蝶戀花》也是唐教坊曲,本採用於梁簡文帝樂府“翻階蛺蝶戀花情”為名,它還有幾個可以互用的別名,常見到的有《鵲踏枝》和《鳳棲梧》。這詞的內容依然是常見的閨怨題材,一個女人徘徊在那個深深重門的庭院裡,寂寞地等待著良人歸來。語言清麗和緩,含蓄有致,情感非常深沉而細膩。讓人驚豔的是“深深深”這三疊字,向來被人追捧,以為奇絕。就是一向眼高過頂的李清照也說:“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闕。”簡直著了迷。

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閣樓上,目光正透過重重簾幕、堆堆柳煙,向丈夫離去的方向凝神遠望。這幾乎是她每天唯一能做的,等待,守候,希冀,其實就是這樣,用眼神琢磨遙遠的思念。思念是如此傷神的花朵。可是,誰能把這樣的風景看透? 春天是留不住的,就像這每天的黃昏,就算重重門掩上,你依然無法把它關在門外,花兒,花兒,她蹲下身來,淚水也跟著落下,你知道春天去了哪裡麼? 女子向著花兒癡情地問:我們都是被拋棄了吧? 花兒一旁緘默,不說話。說什麼呢,你有的只是一顆被禁錮的與世隔絕的心。 真傷心,等待是永遠沒有盡頭的。所謂的愛情,最多的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古典的愛情,也是最多的傷心,有一個人在等你,而你卻不知道,這樣的一生終了。花落香隕,人去樓空。只是在原野裡,遠方的人,你駐足可曾聽到風中哭泣的聲音。

一千年過去了,一千年歲月無痕,就像席慕容說起的,你是一個傳說,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放下書,聽見遠處路口傳來王菲的歌聲: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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