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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節夜宵

美食最鄉思 古清生 2218 2018-03-18
寫作人總是以夜為白天,回南方來,南方的夜也暗,惟沒了北國徹夜狂奔的風,南方的夜靜悄悄,能聽見窗外露滴,或林間鳥的夢囈。在外漂泊十年,今仍是候鳥般行無居所,天台山小鎮上的房子已租了他人,新買的樓尚未峻工,就又租了東方山下的電訊公寓,一座琉璃瓦、白瓷磚、四角飛簷的古典式兩層小樓,樓上有一條寬敞的長廊可供思行,扶欄白,廊柱朱紅。樓前,有一闊大花園,有半個足球場大,植物種類之多,引來鄰近小學生來此上自然課。也有動物,晨光暮霞,成群的斑鳩飛臨,棲樹上或草坪咕咕地叫。冬春之交,花園的草坪是枯黃色,喬木和灌木仍然披青掛綠,廣玉蘭是綠的,水杉是綠的,樟樹是綠的,冬青是綠的,岩桂和丹桂是綠的,叢竹是綠的,棕櫚是綠的,松是綠的,柏是綠的,山茶於綠中開出朵朵紅花,小葉黃楊綠間有黃,鐵梗海棠生著紫葉。叢竹是抵近屋簷,高密而茂盛,夜深時分,聽見竹葉沙沙,想是山雨來臨,推門立於廊間,但見明月當空照!原來是,風兒吹拂竹葉子響。

看月,賞竹,遠眺夜幕中東方山凝重波伏的山影,遙想少時是曾望著此山思想,今生一定要從山里走出去,那時候,我對高爾基隻身去闖莫斯科的人生歷程感到無比欽羨。一個人的一生,能做多少件事情呢?一件足夠了吧?隻身一人去到莫斯科並寫下漫漫心路,還要談其他的什麼事情呢?我現在是到了京城謀生,在文河墨海漂泊,回了南方,也是不能停了寫作。看月,讓柔涼的風吹拂,有了些餓意,想起消夜了。 消夜,在鄂東南大地上也叫吃夜宵,不獨是寫作人的專利,凡夜間勞作人、麻將人、電視人、跳舞人或純粹聊天人,夜間都要吃夜宵。夜宵多為一種簡單飲食,此地夜宵,以麵條為主,雞湯下面,排骨湯下面或鯽魚湯下面,湯麵要煮糊才有味道,喜歡龍鬚面的人,則下清湯麵,麵條一根根的,細若蔥須,煮一雞蛋裡面,方言叫臥雞蛋。蛋是溏心,蛋清尤白,撒一點蔥花,蔥細極。春時,蠶豆、豌豆上市了,用新鮮的豆瓣下面,也十分的鮮。我以為最好吃的面,是鱔魚骨煮湯下的糊面,此面之鮮是無可比擬的。羹,是重要的夜宵,夏天消夜,就有龍眼蓮子羹,蓮子是洪湖的好,然浠水巴河的藕亦有特色,就是聞一多家鄉的藕,九孔藕,比常規藕多出一孔,坊間議及此地出才子,是多了心竅。龍眼,是兩廣的好,廣西略佳。銀耳金桔羹,是燉了白木耳,加冰糖和桔瓣,白的透明,黃的金黃,很開胃口的。

冷的冬天,我喜歡喝伏汁酒,它好喝亦暖身。黃石有一湖北名產,叫珍珠果原汁米酒,900克一瓶。孝感米酒,也為佳釀。這事物有許多種叫法,伏汁酒是一種,還有米酒、醪糟、甜酒、酒釀等等,總之是一樣的事物。將酒糟放鍋裡,註一些水,放冰糖,擱一些從超市買來的糯米實心湯圓,煮。湯圓熟時,把河北水晶梨丁放入,還有沙塘桔瓣(沙塘桔是今年鄂省流行的桔子,6元一市斤),再往裡劃一個蛋花,撒一點咸寧桂花,攪一攪,喝起來甜、酸、香、脆、綿,濃濃郁鬱的小市井生活味道。自己親自動手做的,確也比川味館子的醪糟湯圓有味道。 消夜之後再敲鍵盤,指尖有了力量,靈巧繞指,目光清濯,思緒飄逸,胸懷悠然坦蕩,心中感動的是土地上的仁慈與寬容。就也想到在地質隊的時候,那時消夜,冬天吃清水煮蘿蔔,如是有一點臘肉皮,一兩根臘肉骨頭,蘿蔔湯的味道就醇厚。秋天,用紅薯煮粳米粥,其味也香。記得最糟的是,有一個夏夜,一個月亮很大的夏夜,幾個人煮了一鍋紫茄子,餓了,吃得是一個香字了得。地質隊的生活,感覺裡清晰又遙遠,若夢中悠遊。在大山中,還有許多事物可供憶念,夜間吃山蟹、煮田螺、煮毛豆、烤紅薯、燜野百合。野百合有一些味道,用新鮮的野百合燜豬頭肉,夜裡喝一些純谷酒,會獲得秋時的寬闊的心境。百合是很粉很綿的,豬頭肉有韌勁,可嚼。只是說到野百合的花,它像一個白瓷的杯盞,與城市花店人工種植的觀賞百合花全然不似,以至寫了百合花,往往被指為謬誤,多少令人鬱悶的,人多從一己的經驗主義出發呢。記得有一年,到鄂爾多斯草原張秉毅先生家消夜,張秉毅是走過晉陝黃河的小說家,他煮了一盆拉條子肉,我們一起喝蒙古王酒,喝至半中間,我對張秉毅先生說,我發現你煮的羊肉有豬肉味道。張秉毅說,煮的就是豬肉啊,是藏豬,在草原上放養的豬。拱地豬,所以沒有肥肉。原來如此,我為什麼在鄂爾多斯吃豬肉卻以為是有豬肉味道的羊肉呢?經驗主義使然。我想,經驗主義是很束縛人的思想。挑明是豬肉以後,悉心品味,藏豬真是比漢豬的味道好,味濃郁,肉鮮且韌,骨骼粗大,但據說其體魄甚小,隻及漢豬的一半大。

有味道的消夜,還有吃烤羊肉串。吃羊肉,在南方或北方,都以無羶味為上,我感覺吃烤羊肉串,還是有羶味的羊肉為上,印像深的是在敦煌吃烤羊肉串,敦煌的太陽落下得晚,約八九點鐘,太陽還擱在西邊的沙山之上。敦煌這座大漠上的城市,除了賓館就是飯店。我約了朋友繼續晚餐的喝酒事業,就找到了烤羊肉串的街,它比較好找,羊羶味熏了一條街,晚風在夕輝裡將羊羶味送得很遠呢。在此消夜,吃著烤羊肉串,喝著煌台大曲,總感覺有馬蹄聲或駝鈴在月光下迴響。另一次是在銀川吃烤羊肉串,跟詩人楊梓、夢也一起喝酒,喝得西夏天翻地覆,半夜時分,我跟夢也頂著賀蘭山上的月光來到烤羊肉串攤旁,喝啤酒,夢也唱蒙古歌,唱得我們熱淚流淌,那一份西域的孤獨,便也這樣淌了出來,留在記憶中。

今宵,我是在南方消夜,喝著江南的糯米酒,心中漾著親切的《春江花月夜》,想起歲月中曾經一道消夜的朋友們,江南的糯米甜潤細軟,晚風輕柔清涼,還有一絲細密之冷,溫熱的酒甜將人送到一個芬芳之境,人在夢中醒著,或者是醒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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