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味蕾上的南方

第32章 客家釀豆腐

味蕾上的南方 古清生 1430 2018-03-18
小時在贛南,對於豆腐的喜愛,大約就是豆腐腦和霉腐乳。我尤喜歡豆腐腦,每次家裡打豆腐,我都要奶奶給留下一碗,天底下最柔嫩的事物就屬豆腐腦吧,我以為。釀豆腐反倒記憶不深,某次回贛南,嬸嬸似乎跟我提起過,我腦子也沒有轉過來,就未專門浸豆子打豆腐。小時對打豆腐還有一種偏愛,推石磨磨浸泡過的豆子,磨子可以推得飛快地轉,且無聲,蓋因豆子浸泡以後,綿軟而滑,豆漿在上下磨之間如潤滑劑。長大了,一切有趣的事情都不復有趣了,這是人生抗拒不過的規律。 春天去深圳,正是木棉花開時,木棉樹沒長葉子,頹頹的枝上火爆地開起朵朵碩大紅豔的木棉花,一棵棵木棉樹沿街而立,將整條街都開紅了。木棉花,報告了南國之春。從寶安機場下飛機,穿過榕樹街和木棉花街,稍事休息,就奔“客家風情”去,東道主方達知道我是客家人,這樣安排十分有心。客家風情可算中等飯館,慚愧的是,我不會說客家話了,想說時,像張不開嘴。離開了客家語境那麼多年,只能回到家鄉呆上許多時日,才能恢復幾成語言能力,我天生拙於口語,一度為學習北京話而失語過,險些釀成習慣口吃。

點了、白切雞、瓦罐雞湯等,都是客家菜中不能少的,喝客家米酒,上菜時嘗試著跟服務員說幾句客家話,他聽不懂我的,我聽不懂他的,索性就一心一意喝酒。白切雞,席間也有人叫白斬雞,此雞的味道確乎是客家的,小個子土雞,皮膚油黃,香潤柔軟,蘸了調料,找回了些極其遙遠的味覺記憶。然整個菜係與贛南的客家菜還是相去甚遠,這種情況我也十分困惑,因為有那麼一次,我在左安鎮的餐館點了一桌菜,吃起來也不及家裡的菜,真個是天下餐館一個味麼?左安鎮是小時趕圩的鎮,這個圩應讀xu(虛),與北方趕集相同,左安鎮逢二四八為圩,每逢圩日,鄉人不事生產,一律趕圩,買賣與否不論。鄉土中國,設若沒有趕圩和趕集這樣的事情,恐怕生活的單調要把人悶慌。

客家飯館,依然保持古風,土木桌椅,堅實亦拙,土缽土碗土罐,一切都能領引人回到遠鄉,回到傳統,回那到那個歲月。人生中會有幾多愛,我只能將心靈那一瓣給予,久久珍藏的故鄉情。然而,我這卻是在南國深圳,這亞熱帶的一片土地。有時候,我想故鄉會想得疼痛,然而回到故鄉,我又想起要去遠方。有幾度思鄉情?相傳西晉以及北宋時,衣冠之族南遷,客家人從中原跋涉到南方,在最閉塞、最偏遠的山地安營扎寨。我的祖先,從中原到梅州又從梅州到贛南,客家人心中想念中原,那淪陷而別離的故土,在南方沒有麥子磨面做餃子,便想出釀豆腐。 釀豆腐,將火柴盒大小的豆腐炸成金黃色,拿豬肉、魚肉的餡“釀”入豆腐之中,簡而言之就是將炸豆腐切開一口,把肉餡塞入其中,外面抹上調濕的澱粉封口,放蔥花、香油盛在雞湯瓦煲內燜,燜到香氣四溢就端上來吃。這個釀字,顯然不是指發酵,它可能是宋朝或宋朝以前的一個動詞,總之在客家語境,一切都不要去細解,比如說下雨,客家話仍說“落水”,天下落水了,不要用今時的邏輯去理解,本不是什麼掉水里了。落水,還是落水,有今昨兩種會意。

但是,我有時候懷疑釀豆腐是因想念中原的餃子而創造,大約鄉土的規矩,每件事物,都必須給它註明一個來歷,惟其如此,就能正本清源,否則名不正,言不順。油炸至金黃的原磨豆腐,內中有肉餡以及各式香調,外面有蔥花,青菜葉子,用雞湯煲的,這味道如何,誰人都可以想得出。大約我太想把牠吃出一個境界吧(為了寫文章),就多少失去一些自然,而美食之事,是要進入忘我之境。終於喝了個微醉,風情有點,鄉情有點,客家情有點,方達也是過去的同事,一輪酒下來,深圳的天空有些搖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