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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神農架:生命的家園

食在江湖 古清生 9180 2018-03-18
一 一隻白冠長尾雉落在齊人高的高山杜鵑上,白茫茫的枯去的箭竹如同秋蘆,金斑喙鳳蝶在山荷花上飛舞,林蛙在潺潺小溪里“邦邦”地鳴叫,小松鼠攀援紅樺樹嬉戲,獼猴成群地在混交林邊的灌木叢中漫步,它們身邊有紅豔的火棘果,點地梅一朵一朵地在地面上綻放,林邊的珙桐開著鴿子似潔白花朵,紅隼,在藍天上飛翔。淺的金黃柔亮的陽光,無邊無際灑在蒼蒼莽莽的神農架群峰。 悠遠、寧靜、透明的時間,棲憩在喧囂的神農頂夏天,一種叫做好蜂子的小蜂,它會落到人的鼻尖或耳朵上,它是一種肉食昆蟲,捕捉更小的草食昆蟲食用。在茂密的叢林中,藤類絞殺蒼老的樹木,苔蘚佈滿石壁,蜜蜂嗡嚶,蝴蝶翩飛,大型獸類躲避人類的踪跡逃往森林深處。 人類的腳步已經抵達這裡,進入悠遠時光,高達40米的巴山冷杉林,筆直的樹幹林立,那些擁有數百年和上千年樹齡的樹木,它們的樹冠遮天蔽日,森林裡飄浮著綠葉的芬芳,展現一種蒼翠的擁擠和繁亂,只有被天雷燒灼而死的枯樹,它的樹皮斑駁,枝幹風折,孤立地直指青天而立。一些枯朽倒下的樹木,靜靜地臥在森林之中,樹上長出美麗的菌類,樹邊生滿青草和灌木。而巨大的藤類,它們是喬木的伙伴與殺手,直徑達100mm的藤類,它撒出羅網般的枝蔓網住樹冠,它的主乾和副幹死死地絞住一棵頂天立地的巨樹,這種植物界的生死搏鬥矚目驚心!藤類往往有比高大喬木更大的力量,但是一些超級大樹,卻未有藤類近身,巨大的樹冠能夠奪去其他植物的陽光,這是它們退敵的一個方法。在森林,植物從對土壤的爭奪到對陽光的爭奪,表現得淋漓盡致,最終是對陽光的爭奪。所以在茂密的叢林,植物的枝葉呈爆炸性的向上擴張。

戰斗在繼續。植物在歲月深處表現出來的不屈的戰鬥精神驚心動魄,神農頂大片大片的箭竹枯死,看上去像大大片大片的蘆葦,或巴芒。箭竹已經失去了枝葉,它們約半人高,呈灰白色,上端尖細,成片或成簇地生根一起。活的箭竹與普通的竹區別只在大小,箭竹低矮而細,它們生長著青綠的葉子,枝條柔韌,風拂而過,竹葉沙沙。箭竹中間或有高山杜鵑,它們的花朵已經枯萎。死去的箭竹沒有倒伏,成片成片地立著,在風中。 箭竹每60年開花結子一死,所以在整個山頭或一個山群都生箭竹的地方,是一片灰茫茫的箭竹,這樣的景象實在難得遇上。已經死亡的箭竹林,會有些許零亂,然而齊擁不倒,因此也得名:守望竹。據說神農頂的箭竹每110年開花死亡。箭竹一簇簇的生長,然後漫山成片,竹類依靠根系在泥土中堅實地、無休無止地編織龐大的根系群,互相糾纏,不斷擴張,牢固的箭竹根系群最終成為一張大網,將其他植物逐出它們生存的領地。開花結籽的箭竹死後不倒,守護著腳下的土壤,它們期待著幼小的箭竹發芽成長。箭竹的種子,像小麥顆粒,山人將它採摘拌稻米煮飯,為產婦煮食,它極有營養,然採摘艱苦,收穫無多。箭竹在臨死之前,已經將種子播灑。然後,它們至少要挺立5年,只有新的竹子成長了,死亡的箭竹才會轟然倒下,腐爛為泥。植物,在為生存的土地而戰時,表現出種種奇智。龐大的箭竹林,或許是一棵竹子和數棵竹子繁殖,它們不斷地拓展根系,生出新筍,繁育新竹,在竹林中,沒有其他植物可以成活,除非是早於竹子在那裡生長的常綠喬木,竹子成片地包圍別的植物,它們的拓疆運動無休無止。竹子是最柔軟又最剛強的植物,箭竹如是,它們不到一人高,也許這是它們的弱項,所以箭竹群系頑強選擇海拔2000米的高山,在這樣的地方它們足以擊退那些生長力盛大的闊葉灌木與喬木。

巴山冷杉、高山杜鵑都會來蠶食箭竹的領地,高山杜鵑生長得比較謙遜,它們小心翼翼地探足箭竹中間,樹冠高過箭竹,一小簇一小簇的,它們還會躋身岩縫中。巴山冷杉是從箭竹林的邊緣前往侵犯,它們巨大的樹冠呈圓錐形。在高山草甸與針葉林混雜地帶,植物還表現出比較寬容的狀態,它們至少在地面上顯得不露聲色,只有在地下的根系隨時進入較量,但是箭竹在死去以後仍能把守地盤,抵制其他異類前往侵犯。當新的箭竹群生長起來,世界煥然一新。也許熊貓是為此奔波,每當一個山群上的箭竹集體死亡之後,熊貓就失去生存的食物,它們開始新的遷徙。這種背井離鄉之苦,在神農頂的山群之中,一定發生過這種遷徙,熊貓也許還會回來,也許,它們毅然遠去,永不回頭。

高山杜鵑分粉紅杜鵑和毛肋杜鵑。它們長成小型喬木,卵形而質厚的葉子,枝條密集堅實有力。它們開出的粉紅色的花朵,極易令人誤為山茶花。高山杜鵑連石縫也不會放過,它們一再尋找空曠處,它們的高度不足以讓它們壟斷某個地塊,杜鵑的鮮豔花朵是在春天開放,因此,在針葉林和高山草甸之間,高山杜鵑托起簇簇紅雲。它像桃花那樣歡呼著,搖動著春風。但是,在神農頂,倒春寒的事情十分容易發生,一場春雨突降,入夜氣溫降至零度以後,高山杜鵑,這些最早開放鮮花的植物,花朵與枝葉都結在冰凌之中。於是,杜鵑花便成水晶花,在春天的陽光下晶瑩閃亮,無比嫵媚。 像所有的樺樹那樣,紅樺樹的皮總是一層一層地脫落,紅樺樹挺拔而堅立,它們的高度會達到40米,這個高度是森林高度的寫照,紅樺皮可以做一種優秀的書寫材料,宜於表達情意,但是只有在神農架和秦嶺,才能見到它們的芳踪。在神農頂,與紅樺樹相伴的堅定挺拔者,還有巴山冷杉和華山松,巴山冷杉的枝葉較有層次,枝條水平外展,尤在一些山坳上,它們挺立的姿態無以匹敵。華山鬆的針葉粗短,稀疏但堅硬而壯實。在風景埡的噶斯特峰巒之上,許多植物仍然寸土不讓,一些峰巒上還有大型的巴山冷杉,它們形成一個群落,構成遙遠的風景,只有蒼鷹在那邊盤旋。

夏天是這裡的成長季節,早晨清涼明淨,淺白的天空,清風漫過針葉類和闊葉類森林,淺淺的薄霧開始瀰漫。像永新的歲月,像愛人的嬌唇,在山群與天空之間,紅霞漫漫濡染。關於神農架,許多中外學者來尋找它的非常態,並且試圖進入至今沒有人類足蹟的地方,那種地方佔林區四分之一的極端原始森林,到那裡去尋找他們的美夢。張金星這樣一個現代野人,他是一個行為藝術者,他試圖愛上一個女性野人,這種情懷導致他的生活野人化,他在森林深處的洞穴居住,蓄須蓄發,並且永不洗澡,以保持身體上最濃郁的人味。這種人味是一種氣味信息,它能與獸類互換或交流,以便彼此互不侵犯領地。 最早進入神農架的學者是我們共同的先祖神農,也稱炎帝,相傳他到神農架嘗百草以採藥為民療疾。但是在漁獵時代,在農耕時代以前,或許選擇食物更急於藥物,然而一切都是推測,即便在今天走進神農架,它仍然是一個天然藥的寶庫。據說茶葉是神農所發現,最初以它解毒。現在仍然喝得到這種神農架的野生茶,而在青天袍,那些生長茶樹的山岡秀麗無比。相傳神農在此燔谷而食,便是指將石頭燒灼熾熱,置植物種子於石上,種子被灼烤而熟,如爆玉米花。人類的文明應該從熟食開始。

人類,可能有無數種進化的向度,神農架仍是一個櫟類的世界,在海拔2000米以下,是樟科和櫟科的主要闊葉林,它令森林呈現俊秀與飄逸之美。有山瀑掛在崖上,山溪流動著永世的自然之音,青草蔥榮茂密,炎帝的發現的眼光,洞穿萬年時光,但誰看得透神農架?這一草一木,含芳逸秀的山岡?尋找神農架的非常態,它的神秘無法被人破解,人們似乎要打開它的最後一扇門,再來讀識它最普通的一面。紅腹角雉、白冠長尾雉、紅腹錦雞都容易遇見,遇見猴類的機率也十分大,羚羊、麂子、野豬等等大型動物,如果進入森林深部,亦不難發現。但是考察者們專注的是金絲候,白化動物和野人。學者們對野人的渴望達到登峰造極,或許是野人的光芒掩蓋了森林的常態。一棵連香樹或鵝掌楸的秀美,怎麼能夠忽視?植物竟相角逐的神農架,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綠葉或根系的角逐,表現出地球上最原始的戰況。這裡還呈現出參與物種最龐大的陣營。

神農頂的植被為高山草甸、箭竹林、高山杜鵑和巴山冷杉的生長地帶,在茫茫的高山草甸之上,間或有一株巴山冷杉在巨石或懸崖邊筆立生長,雲霧沉浮製造的幻境奇妙變化。在夏天,太陽君臨的上午,森林綠絨般向天邊延展,群群簇簇,板栗樹的穗狀白花如同飄雪,瀰漫在大片的板栗樹林上面。火棘果執著一簇簇的紅珠倚在石邊,巴山榧樹、刺葉櫟、杜仲、楠木、銀杏、大果青扦、金線槭、山毛櫸、小葉黃羊、木通等等,這些樹木的枝葉構成森林的多樣性,它們營造了森林裡面特殊的香氣。這些香氣隨著陽光瀰漫,飄浮在峽谷和山岡。流水清澈,叮叮咚咚響著金屬質地的清脆聲音,穿過森林和漫過芬芳的青草地。 午後,神農頂的天空奔跑著野馬群的濃雲,我不知道哪一朵雲是屬於自己。雲絮的變幻,風密布,它搖動森林每一枚葉子,及至草地上的每一朵小花。光芒四射的太陽退居雲後,於是雷電閃爍,撕天裂谷,巨聲隆隆。大雨,瓢潑而至,巨大的和清亮的雨落在森林中,沙沙的擊響森林的葉子,像夢的琴音。但是在金猴嶺上,雨滴落在溪邊的山荷葉,噠噠的雨聲濺起的清涼,營造出森林的祕境。仰望天,樹冠濃密不見天雲,只有雨聲和心音在世界響動。站在金猴嶺之上,在森林的氣息裡,山溪奔流而下,遠山披雲,風旋轉或奔騰,把音樂的雨滴成群地搖落。

大雨和小雨交替著上場,雨製造的霧無休無止,飄飄裊裊,樹仙子在霧中,人在霧中,時間在霧中,有愛的人,心境清澈,清涼如洗。 一個中午和午後的時間,山雨寫意的情境,每棵樹都掛滿叮叮噹當的晶亮寶石,只有點地梅或勿忘我嬌羞地含著一顆,山雨的洗禮之後,太陽再度君臨,森林一時間珠光寶氣,折射金陽的燦爛,光芒千絲萬縷,即使最柔弱的草也表現出驚喜的哭泣,森林中,鳥的啼鳴也多了濕潤。只有蝶的翅膀是乾的,它們從不知道的地方飛出來,在濕漉漉的葉子上飛。所有的樹都在歌唱,而藤類加緊了攀援的步伐,它讓萬物感覺時間緊迫。 金猴嶺原始森林,是金絲猴生存和集居地之一,金絲猴有川金絲猴、滇金絲猴。神農架金絲猴為川金絲猴譜系,此猴體格健壯,頭部呈圓狀,面部皮膚呈藍色,眼睛圓而大,鼻孔上仰,吻部鼓而突出,全身披金絲毛,只有頭頂和尾巴黑褐色,耳、胸和腹部毛色淡黃。金絲猴喜歡集居海拔1600至3000米的山地森林中生活,它們以採摘植物果實、嫩芽和嫩葉為食,它們還喜歡吃一種寄生在櫟科樹木上的灰色絨絮狀的菌類,這種菌類在燕子亞和天門亞的櫟樹上極易見到,但人多不識它為一種菌類,它有一個名稱叫做雲霧草。

金絲猴是群居性動物,幾十頭金絲猴在森林中攀援,那一帶便枝搖葉動,它們的身重可達15至30公斤,壽命在20年左右,一隻金絲猴死去,金絲猴會給它舉行集體葬禮。這是金絲猴表達最後的愛,當一隻金絲猴死了,其他金絲猴便去尋找一塊鬆軟的土地,挖出墓穴,浩浩蕩盪地將死去的金絲猴放入墓穴,扒土將其埋葬。埋葬金絲猴的時候,將其尾留在地面上豎起。金絲猴集體退到樹上,觀察這隻金絲猴的尾巴,或有一縷風來,輕輕拂動金絲猴的尾巴,樹上的金絲猴一躍而下,迅即轉攏扒土,將埋入土中的金絲猴重新挖起,看看死去的金絲猴是否復活。當它們確認這隻金絲猴已經死去,再度將它埋入土中,但仍將其黑褐色的尾巴旗幟般豎立在地面,若是有風吹動,它們仍然重新將埋葬的金絲猴挖起……至少如此重複三次,直到它們看到豎立在地面的金絲猴尾巴紋絲不動地保持相當長的時間,它們才確定這隻金絲猴已經真正死去,再扒開土,將金絲猴完全埋入土中,葬禮至此完成。在神農架的大小神農架,千家坪和大小龍潭都有金絲猴這個珍視生命的群落。那豎立在風中的尾巴,總是搖動著最後的珍愛目光。

板壁岩是大自然風雨億萬年雕琢的成果,在神農頂,板壁岩的石筍筆立挺拔,形狀奇異,巨大的臥石之間有幽深石洞和石峽,在這片石林之間,樹木較稀疏,有大面積的草地和灌木叢,這令板壁岩有著較開闊的視野。縱然在岩石之上,喬木仍然沒有完全退卻,那裡仍生長著巴山冷杉和華山松。 板壁岩一帶生長一種闊葉草本植物,名叫蹦芝麻,蹦芝麻的種子採摘了握在手上,感觸到手的溫熱,它的殼即裂開,綠色的種子就從裡面蹦出來。板壁岩有極多的好蜂子,它們成群或孤獨地飛舞。好蜂子體態輕盈,小巧精緻,它表達一種靈動的夢幻。 二 神農架八百里奇山異嶺,有謂之華夏民族的發源地之一,這個說法待考,華為華山,夏為夏水,神農架出夏水,華夏二字,果然於此而得麼?很多時候,推測是學術的第一推動力,比如地質構造,沒有人能夠回到造山運動時代觀看大地成形。在秦嶺和巴山以東,鄂西北高原的神農架,它的地質構造源於元古代激烈的岩漿活動,因此產生多變質岩和變質火山岩,在下古生界和元古界海相沉積巨厚石灰岩、白雲巖、砂質岩和頁岩。它貫穿整個鄂西北高原,是大巴山之東的餘脈,呈神農頂、老君山、長嶺這樣一個東西走向。在約10億年時間,海水漸次退去,在陽日的化石山上,有規模宏大的貝類化石層。在燕子埡,今天尚生活著的短嘴金絲燕,是惟一成為留鳥的候鳥群族,那些美麗的燕子,它們在燕子洞的鳴叫清脆而自信,在陽光下,它們翼下的絨光金光閃閃。滄海桑田,歷史給人類提供無限的想像空間。

神農架含水豐富,它的河流是生命的清泉,出在白雲深處,那些綠絨狀的植被,守護了世界上最清涼的水系。或者是可以沿著長江從西陵峽以北北上,沿神農溪緩緩行進,那清溪流動著不朽的寧靜與清澈,神農溪劈山過峽,在溪畔住過屈原和王昭君,帶著神農溪之美,他們登上另一個歷史舞台。從地理學的視角來看,昭君村的興山縣,仍是神農架的構成部分。由此而推定神農架出美人亦出智者,大約不為唐突之論。興山美女,膚白,眼大,聲音清脆柔潤,這是森林的一個部分,神農溪悠悠流淌,望著神農溪的時候,陽光充滿了溫馨。 從木魚鎮去往松柏鎮,須過紅坪畫廊,這是一條充滿神奇想像的峽谷,閱讀過神農溪的碧水金陽,輾轉紅坪畫廊中行走,如接受綠色之瀑沐浴,金陽光在畫廊兩側瀰漫綠的光波,野馬河營造小小激流,凡15公里長度,間有8公里河段為熱水河,它蒸騰的熱霧,給畫廊以迷離幻境。幻境是在行走間體悟,但是於此駐足,真真切切目擊原始森林或原始次森林的闊葉混交林,那些葉子都張揚著新鮮快意。通過青天袍,過三疊屏,便是讀神農架最經典的峽,一群牛懸著金屬鈴鐺悠遊地走在路上,或者有小山羊在路旁戲耍,松鼠在超密集的枝頭上跳躍,楔尾綠鳩成群地飛越峽谷,落到遙遠的山頭。 在紅坪畫廊一切想像失去了意義,眼前的實景堅不可摧,而畫廊之趣,是樹木生長的樸實與誇張。那些石灰岩構成的崖壁,已鏤上古遠的痕跡,太陽恆久的光芒如同利刃。我最新一次穿越紅坪畫廊,是一個響午從松柏鎮到木魚鎮,這個走向顛覆最初來到紅坪畫廊的感悟。車速極慢,緩緩而行,我當真看見成群的紅腹錦雞在公路邊漫步,一隻金線燕在車窗外與車並行飛翔,不知道是什麼感動了它們這般悠悠的心境,那一剎間,我回到了動物世界。我想像於晨光或夕輝下在此散步,自然的靜謐已被還原,或者可以搭一個茅屋居於畫廊之上,那峰迴路轉,植被青蔥滴翠,本是夢想之光。 懸崖上的樹欲要飛翔,森林的濃密處,刀削的崖壁,有樹攀援,樹木製造了一種綠懸崖的意境,這絨狀、厚重又飄逸,青翠欲滴的綠懸崖,它將永不可企及的神秘原始森林的一面擱在了紅坪畫廊,那青蔥的意念,擠壓在現實的空間,相比較野馬河此時裸露出卵石的淺水,青山的厚重之境,植物所呈現的興奮和瘋狂角逐,擠窄了莽莽山群。 相比較神農頂的分層生態,紅坪畫廊是闊葉世界,它們將針葉樹種排擠向艱險的山頂孤立,遙看遠山,會有針葉林稀疏的景象,但是在石崖上生長的樹,呈爆炸性瀰漫的綠浪,那綠葉激起的永世的波濤,無止無盡的洶湧澎湃,令風從長峽間逃遁,力掀狂瀾。神奇的野馬河,中段8公里長度的溫水河,點化了千迴百轉的畫廊夢境。樹木在此已經不重要,用無以數計的葉子和葉子構成的世界,是葉綠素向著天空噴發,或者強勢納喊。葉子分季節交替著顏色,當夏天的巨浪滔天的綠潮退卻,秋天,紅葉寧靜地染紅山岡。藍天白雲,柔風輕吹,暗紅、淺紅、大紅的色塊分佈山岡,鵝黃的葉子交織其間,仍有鬆竹的蒼翠,構成深層的色塊。 穿越紅坪畫廊,這樣的行走有若去青峰鎮,它已經出離神農架行政區域,山腰一條蜿蜓的公路,谷底是一條藍飄帶的長河,在緩緩的行進中,彷彿在最悠遠的時間捕捉一線蒼涼。青峰大斷裂亦是四紀冰川的遺址,這裡都曾經是冰寒地凍的雪國。至少在今天,冬景仍有遙遠的寒意表達,那引起針葉林和常綠闊葉林,雪壓綠濤,素枝頭上懸垂無盡的透明冰凌,那自然況味,詩歌般的流動與跳躍。 但是,紅坪畫廊一定是留給秋天的,如銀杏那麼金黃,還有黃櫨的滴血紅,或者槭科樹木的艷紅,三角楓和元寶楓的紅,披霞湧波,紅浪滔天,這秋情秋色,天藍天白,河水清清,透明的風吹著口哨穿峽而過,靜靜地站立紅坪畫廊,靜靜地站立地球的一隅,生物在否定之否定中延續,需要紀念的是眺望,存儲記憶的是寧靜心緒。秋天也是植物播種的季節,它們的種成熟了,它們一任枝頭的果實跌落地上,落入泥中,跌入石縫,森林中的動物,它們最是欣賞成熟的果實,因此這是一個歡慶的季節。 三 從天生橋精緻化的微觀景象,到宋洛河的純樸天然,生命在每個角落都能凝視自然的造化。大山充滿了記憶,用流水錶達的愛意,滋潤著神農架所有的生物,可以是一隻大鯢,或虎紋蛙,或是一株蘭花草。精巧的天生橋在流水之間,溪彎水曲,峰聳山疊,青山永駐,流水常歡,天生橋是神農架的不夜曲,宋洛河才是神農架民歌。 在有8萬人口的神農架林區,古老的梆鼓演唱至今,宋洛鄉的《黃瓜花》是一首森林情歌。梆鼓的演唱,引領人們回到眾生狂歡的森林深處,山民演唱梆鼓的時候,他是面對森林群獸,他們藉助歌聲來表達自己的存在、豪壯與不懼群獸,或者警告貪口的饞獸,禁止將莊稼吃掉與毀滅。神農架梆鼓的韻律,雄豪而婉轉,悠揚而含短促節奏,它是原始山民時代的歌聲,因此還須藉助打擊器皿壯聲增色,神農架梆鼓是文物級的民歌。 初民創作的歌謠總是那麼簡單,直接表意之外,尚有些會意,宋洛的《黃瓜花》屬於會意。一段歌詞引人誤會,“南瓜南瓜吃金瓜”,這段唱詞抑揚鈍挫,印像極深,它是以另外的花來襯托黃瓜花,即“蘭花蘭花紫荊花”,那表現在黃瓜地裡兩個少年初萌的情意,抒寫在黃瓜花的意像上。初民在森林中間,他們點燃篝火,徹夜唱起梆鼓,其雄壯與悲涼,濃縮了人獸共存的歷史記憶。梆鼓將是一個歷史的見證,它在神農架原始森林之中迴盪,一首人人必會的歌。 宋洛河的山峽地貌是神農架別一種格調,它峽谷彎回,群峰錯落,山皆有峰尖,許多的棱奇異突起,那些怪異的尖峰像如大山初萌之角,尖銳而短突,混交闊葉林青蔥如洗,夏天的太陽寧靜沉穩的照射,明淨的山群雄險而蒼遠。山岡上,板栗樹開著白花,間或能見到山坡的玉米地,不遠的林間便有人家。在白雲巖和噶斯特的峰巒之上,綠意呈波伏狀延綿,群峰之間有許多缺缺坎坎,峽谷中寂靜無聲,偶爾有鳥鳴叫。宋洛河依稀隱現,露出一些段段落落,閃著銀白的光。 宋洛河發源於摩天嶺北坡,源頭深藏在鷹窩洞內,清清流水出洞之後,向著南方飛流直下,河道長達30公里,海拔落差達1200米。它像是一條立起的河,到宋洛鄉以後,宋洛河有一段寬闊平坦的淺灘,河水清澈見底,各樣卵石陳布,河上有吊索橋。河水湍急的地方激濺雪白浪花,它裝點了河床。到神農架,登神農頂,遊紅坪畫廊,觀宋洛河,是為審美三層次。 宋洛河的洛河山上有冰洞,它在夏天仍有冰凌,冰洞之冰,凝結的氣溫也仍需零度,但是一座山能否在洞中營造零下的氣溫,仍不好解。宋洛河全程的山峽都能視為風景,那個微型的鄉政府在山峽的谷底,河中有一種楊條子魚,晝伏夜出,像小的青鯇。但是,這裡結的黃瓜有奇異的黃瓜香,它最是難得的佳品。 宋洛的海拔高於陽日,陽日的化石山已經封存,那沉積岩一層一層合上了海洋時代的歲月,揭開一頁,石面上寫滿密度很大的貝類化石。陽日化石山有古老的三葉蟲化石,這裡面記錄著無盡的生命痕跡,10億年前的海底,揭開岩層,彷彿有海濤聲迴響。宋洛河上游的山有雄奇之象,巨大的山峰荒無人跡,只有蒼鷹散漫的盤旋。渾厚的山脈有若神農頂的鷹子崖。宋洛河連接著關門河,盤龍橋、蟠龍巖、冰洞山、宋洛水、夾道峽、倒金鐘、杉樹坪……摩天嶺,是宋洛人引以為美的地方。關門河上有六道峽,六峽為龍潭峽、長潭峽、頭道峽、陰沉峽、豬槽峽和小龍峽。關門河是神農架一條重要的河,它發源於大神農架,流經神農頂、風景埡、金猴嶺、老君山,由西向東流,橫貫神農架山系。 《神農架地名志》中記載,該河河床處深谷之中,因水流受高山阻擋,彎環曲折,如同關在門裡,得名關門河。六道峽兩岸山崖陡峭,植被蔥蘢,山民保持較久遠的習俗。這些山群仍有猴、熊、麂、獾等動物。只有黑熊懼熱,在夏季它們躲往陰涼的高山,神農架的氣溫與海拔高度相關,黑熊到高山的原始森林食用螞蟻、昆蟲和小型動物,但是它們力大無窮,熊拳可以劈斷碗口粗的樹木。 觀音河在新華鄉,它從大踪峽流淌而出,河床佈滿彩色的卵石,清澈的河水悠然流過,逝水無痕,如一條五彩河,通過峽谷邊接天上。從觀音河溯流而上,在頭道峽觀一線天,長天一線,峽頂的樹木青綠拂著白雲,陽光在適當的角度可以映射峽內,涼風長吹,盛夏冰涼。觀音河至峽內水流急湍,人需繞峽而上,峽兩邊的山道樹攔草掩,筆陡的石級,險象環生。 沿著河走,復轉兩面山坡,櫟類和樟類樹木,無比纖長,有一種花椒狀的小果樹,果實酸甜,如沙棘,它在水邊的石縫生長。藤類糾纏著樹木,在森林掩住河床的地段,只有清脆的水的斷續聲,在無限漫溢的陽光裡,和山風一道清涼著新華大斷裂之夏。山回河轉,奇異的石頭與石頭組合的峽谷,刀劈斧砍的懸崖,植被如同綠色披絨,大山絨球般擁擠綿,一切都像初春的嫩綠,在清亮的陽光下融化。 新華大斷裂是神農架一條獨特的斷裂帶,它的神奇的地質構造以及深度裂痕,已永世不能抹平,不朽地存在地球之上,愈向觀音的河上游,河流愈陡,河床上巨石懸瀑,沖積一個個深潭。這些歲月的印跡,如水波光滑。至大踪口,峽谷陡西轉,峽因窄而如暗洞,水聲嗚咽,冷氣逼人。由新華鄉公路上溯踪峽口,約15公里,大踪峽更深處,個人再無法進入。新華大斷裂出露在神農架的東部,因通過新華鄉得名,屬北北東方向斷裂,呈北東20度方向延伸,向北穿過九道一陽日大斷裂,止於青峰斷裂,向南伸經秭歸、長陽與來鳳斷裂相接,長達數百公里,斷面西傾,傾角50~70“,西盤下降屬正斷裂。北端較陡,近直立,局部傾向東,斷裂實為一條較寬而時斷時續呈雁行排列的斷裂帶,斷裂切割了神農架群、震旦系及下古生界,斷裂兩側岩層破碎,破碎帶寬達幾十米,沿斷裂有溫泉出露,時有地震發生,該斷裂近期尚有活動,為一活動性斷裂,該斷裂構造了神農架斷穹與黃陵斷穹的分界線,屬北北東向的斷裂尚有新華西側的馬鹿場斷層、月亮岩斷層以及鞍子埡斷層、裡叉河斷層、三棵樹斷層等,其斷裂性質均與新華斷裂相同。 大地的刻痕,由若干斷裂沿續,兩岸山群有熊、羊和猴類活動。河流裡游動著土魚,也叫金錢魚,它們晝伏夜出,林蛙在月夜裡“邦邦”地叫。故此,林蛙也叫“邦邦”。探索新華大斷裂,會有神奇的生命感悟,在山之中,在水之上,在森林與物種的活動幻化的情境,心靈將被透澈的淨洗,塵埃盡去。 不朽的是河流,峽谷,高山與森林,還有天空和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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