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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地之神

紀伯倫散文詩全集 纪伯伦 8311 2018-03-18
當第十二個世代的夜幕降臨, 沉寂,夜的高潮, 吞沒了山丘, 三位誕生於大地的神祗, 司掌生命的泰坦 出現於高山之巔。 河流在他們腳下奔騰, 雲霧在他們胸前級繞, 他們的頭顱莊嚴地高昂於世界之上。 他們開口說話了, 宛若遠方的雷鳴, 他們的聲音在平原上空迴盪。 第一位神 風向東方吹; 我將股轉向南方, 因為它使我的鼻息充塞死物的腐味。 第二位神 這是烤炙肉體的香味, 甜美而豐淳, 我願把它呼吸。 第一位神 此乃無法避免的死亡從其微焰上散發出的氣味, 它沉鬱地懸滯於空中, 像地獄的污濁之氣, 我將把臉轉向無嗅無味的北方。 第二位神 這是燃燒著憂思的生命的芬芳,

我現在乃至永遠都樂於把它呼吸。 諸神以獻祭為餚, 他們的焦渴須用鮮血澆煉。 他們的心靠年輕的靈魂而得撫慰, 他們的肌體因永遠的嘆息而壯健, 那嘆息發自與死亡同居者; 他們的御座高築於世代沉積的灰燼之上。 第一位神 厭倦是我的全部心境, 我不願動手去創造一個世界, 也不願去毀滅一個。 假如我可以死亡, 我不願意生存, 因為世代的重負壓於我身。 大海無休止的呻吟耗盡我的睡夢。 但願我能拋卻初始的目標, 如沉落的夕陽消隱天際, 但願我能剝去我神性的決心, 將我不朽的生命呼人太空, 直到生命不再延續, 但願我能被耗損殆盡, 從時間的記憶步入無所不在的空虛。

第三位神 我的兄弟!我古老的兄弟! 遠處山谷的一位青年, 正將他的心聲歌與黑夜。 他的弦琴由黃金烏木製成, 他的歌聲如寶石, 似白銀。 第二位神 我決不徒然化作虛無。 我只能選擇最艱險的道路; 去追隨季節, 維護日月的尊嚴; 去撒播種子, 並註視著它們破土而出; 將花蕾從其隱匿之處喚醒, 並賦予它力量去擁抱自己的生命, 然後, 在風暴狂笑於林間時將它採摘; 去把人類從冥冥黑暗中提升, 但讓他的根仍緊緊擁抱大地, 賦予他生命的渴望, 讓死亡為他斟酒助飲, 賦予他與痛苦同生共長的愛, 這愛為熱望昇華, 與嚮往俱增, 然後在第一次擁抱中凋零; 以崇高白晝的夢幻親繞於他的夜晚,

以對極樂之夜的期幻注入他的白晝, 然後將他的白晝與黑夜幽閉於它們不變的相似中; 讓他的想像如山鷹翱翔, 讓他的思緒如海上狂濤, 然後贈他一雙緩於決斷的手和一雙因慎思而沉重的足; 讓他感受快樂, 他將在我們面前歡歌, 讓他感受悲哀, 他將在我們面前呼號; 然後將他置於低地, 當大地在飢餓中為乞食而呼喊時; 把他的靈魂提升於蒼穹之上, 如此他便可預嘗我們的明日。 讓他的身軀卑屈於泥沼之間, 如此他將不會忘記他的昨天。 這樣, 我們將支配人類直到時間的盡頭, 掌握他的呼吸, 從他母親的尖叫開始, 到他子孫的哀號結束。 第一位神 我的心焦渴, 然而我不會去飲衰微物種的貧弱之血,

因為杯盞已被污染, 葡萄陳釀在我唇間變成苦澀。 同你一樣, 我也曾揉和陶土並賦予它會呼吸的形體, 他們從我指間滑出, 散落於沼澤和山丘。 同你一樣, 我也曾照亮生命初始的深沉黑暗, 看著它從洞穴爬上高岩。 同你~樣, 我也曾召喚春天將美安置, 讓它成為捕捉青年、 強迫他生育和繁衍的誘餌。 同你一樣, 我也曾引導人類從一個聖地到另一個聖地。 把他對未見事物的無言的恐懼變為對我們戰栗的信仰, 而我們既不被探訪, 又不被認知。 同你一樣, 我也曾在他頭上駕馭狂野的風暴, 如此他才在我們面前俯首, 也曾讓大地在他腳下震撼, 直到他向我們呼號; 同你一樣,

我也曾掀起大海狂瀾衝擊他巢居的小島, 直到他在向我們求告中喪命。 這些皆是我之所為, 甚或更多。 我所做的一切如今只是徒勞而虛幻, 徒勞是醒著, 虛幻是睡著, 三倍的徒勞和虛幻則是做著夢。 第三位神 兄弟們!我令人敬畏的兄弟們! 在桃金孃的花叢中 一位姑娘正對月翩翩起舞, 露珠般的繁星點綴於她的髮際, 千隻飛翼翱翔於她的足下。 第二位神 我們把人類植入我們的葡萄藤, 且翻耕泥土於第一個黎明的紫霧中。 我們看著這些貧劣的枝條生長, 在無季歲月的日子裡, 我們護理著嫩葉幼芽。 我們保護蓓蕾使其免受發怒自然的傷害, 為抵禦一切黑暗精靈我們守衛著花朵, 如今我們的葡萄藤已結出累累碩果

你們卻不願將它拿去榨汁, 傾注杯中。 哪隻會比你們的手更強有力的手將去收穫果實? 哪種會比你們的焦渴更為高尚的目的將去期待美酒? 人類是眾神的菜餚, 人類的光榮開始於: 他無目的的呼吸為諸神神聖的唇舌所品啜。 人類的一切將毫無價值, 如果總是人類的; 童年的天真無邪, 青春的甜蜜迷醉, 成人的莊重激情, 暮年的睿智哲理, 帝王的輝煌, 戰士的勝利, 詩人的聲譽, 夢想家與聖人的榮耀, 所有這些及附帶的一切, 皆為眾神的麵包。 它們將僅僅是未受神祝的麵包 ——眾神若未將其舉到唇邊沉默的穀粒也會變為愛的頌歌, ——當它們被夜鶯啄食時, 只有作為眾神的麵包,

人類才能品嚐到神性。 第一位神 的確, 人類是眾神的肉食! 人類的最終歸宿將是眾神永恆的宴桌! 孕育的痛苦和分娩的痛楚, 嬰兒無目的的哭喊刺穿赤裸的夜, 母親的苦惱與她渴望的睡眼角力, 從她的雙乳傾出生命直至枯竭; 青年灼熱的呼吸備受折磨, 成人眉額滴下的汗水澆灌著貧瘠的土地, 蒼白的老年的悲哀, ——當生命違背生命的意願把墳墓呼喚。 看哪, 這就是人類! 因飢餓而繁衍的生物, 成為飢餓的眾神的食物。 爬行於不死的死亡腳下塵土中的一株葡萄藤, 開放於惡之陰影籠罩下的夜晚的花朵; 結實於悲慘日子 一一恐怖和羞恥日子裡的葡萄。 但你們卻仍要我去吃,

去喝。 你們令我坐於殮衣覆蓋著的面孔中間, 從木石般的唇中吮吸我的生命, 從枯槁的手中迎接我的永恆。 第三位神 兄弟們!我可畏的兄弟們! 青年正在三倍深沉地放聲歌唱, 他的歌三倍地高亢, 他的聲音震撼森林, 劃破天空, 驚散大地的清夢。 第二位神(他總不傾聽) 蜜蜂在你耳邊刺耳地嗡嗡作響, 蜜糖在你的唇間變為苦澀。 我願安撫你, 但我該怎樣去做? 當神召喚神, 只有深谷在傾聽, 因為橫亙於神性間的是深不可測的深淵, 以及無風的天空。 然而我仍願安慰你, 願使你陰霾密布的世界重見陽光, 雖然我們的力量和判斷力彼此相當, 我仍願給你忠告。 當大地從混沌中出現,

我們——太初之子, 在無欲的目光中彼此 注視, 我們呼出第一次悄聲氣息, 那顫抖激發了空氣和海洋的流波。 爾後, 我們行走, 手攜著手, 在灰色的未成年的世界。 時間從我們帶睡意的第一聲腳步的回音中誕生。 第四神性 將他的步履踏在我們的足印上, 遮蔽了我們的思想和慾望, 於是他只能藉助我們的眼睛去看。 生命降臨大地, 靈魂附於生命。 這靈魂乃是宇宙的有翅翼的美妙旋律。 我們掌握著生命與靈魂, 除了我們沒有誰知道年月的度量及其朦朧夢幻的分量, 直到我們在第七個世代的 正午, 把大海嫁給太陽。 從他們新婚喜悅的洞房裡, 我們引出了人類, 一種雖剛出生,

又很虛弱, 卻能承載其世系表徵的生物。 通過腳踏大地眼望星空的人類, 我們找到了通向大地遠方的路徑; 通過人類 ——陰沉的湖邊生長的謙卑的蘆葦, 我們制出了管笛, 從它空洞的心中, 我們把自己的聲音注入這沉寂籠罩的世界。 從沒有太陽的北方, 到南方陽光強烈的沙灘, 從日子誕生的、生長蓮花的地方, 到日子毀滅的危險的島嶼, 人類, 虛弱的心靈, 被我們的決心激勵得過分大膽, 他用琴瑟和刀劍去冒險, 我們的意志是他宣布即將降臨的意志, 我們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他預告了的, 他的被愛踩踏的道路, 是流向我們慾望海洋的江河。 我們, 在世界之巔, 在人類酣眼中做著我們的夢。 我們驅策他的白晝與遙遠的黃昏的山谷分離, 在山上去尋找它們的充實。 我們的手臂指引風暴橫掃世界, 召喚人類從無果的和平變為多產的動亂, 直至勝利。 在我們眼中有一種將人類靈魂變得激越的洞察力, 將他引向崇高的孤獨和反叛的預言, 直至被釘上十字架。 人類生來是被奴役者, 其榮耀與報償均在被奴役中。 我們在人類中尋找代言人, 在他的生命中我們成就自己, 假如人類的心被塵上堵塞而變聾, 誰的心能回應我們的聲音? 假如人類的眼被黑夜蒙蔽而變盲, 誰能看到我們閃光輝映? 你們將如何對待人類 ——我們處女心靈的孩子,我們自己的形象? 第三位神 兄弟們,我強有力的兄弟們! 舞者的步履已經被音樂迷醉, 它們使空氣震顫; 她的雙臂像鴿子展翅向上飛去。 第一位 神雲雀召喚雲雀, 但鷹在上空盤旋, 並不耽擱片刻去傾聽歌聲。 你們將教我在人類的崇敬中實現自愛, 並以人類服苦役而滿足。 但我對自身的愛無止境且無法測量, 我願超騰於遍及大地不可避免的死亡之外, 置我的御座於蒼天之上。 我的手臂將環繞太空,包圍星球, 我願以銀河為弓,以繁星為失, 我將以無限征服無限。 但你們不會如此行事, 即使它在你們能力範圍之內。 神之於神,一如人之於人。 不僅如此, 你們還將給我疲倦的心帶來在雲霧中反复徘徊的回憶。 當我的心在山中尋覓自己, 我的眼在眠息的水中追踪自己的形象; 儘管我的昨日已在分娩中死去, 只有沉默造訪她的子宮, 風兒吹動, 讓輕紗溫柔地遮蓋了她的胸膛。 哦,昨天!死去的昨天 我被枷戴鎖的神性的母親! 是何種超神的力量在你飛翔時將作捕獲, 並將你在籠中餵養? 是哪輪驕陽溫暖了你的胸腹, 讓你生下了我? 我不祝福你, 也不將你詛咒; 因為你讓我背負生命的重荷, 而我又讓人類背負了生命的重荷, 但我不像你那般殘酷。 我,不朽的,將人造成過路的幻影, 你,正逝的,將我構成不死的。 昨天!死去的昨天! 你是否將帶著遙遠的明天歸來, 讓我攜你去接受審判? 你是否將與生命的第二個黎明一起醒來, 讓我抹去你從大地帶至且與大地密不可分的記憶? 但願你能和往昔的死者一起復蘇, 直到大地被它的苦果窒息, 所有海洋因被謀殺其中者而阻滯沉寂, 重重災難耗盡大地虛幻的肥沃。 第三位神 兄弟們!我聖潔的兄弟們! 那少女已聽到歌聲, 現在正尋找職者。 如同一隻驚喜的小鹿, 跋山涉水, 四處尋覓。 哦!執著追求中的喜悅! 專注目標的眼睛半閉著, 微笑著的唇在顫抖, 因它預嚐了希望的快樂! 哪朵鮮花曾從天堂散落, 哪團火焰曾從地獄噴出, 驚動了這顆因這無聲的喜悅和恐懼而沉默的心? 高高在上的我們做著怎樣的夢, 何種思想將我們交給了風, 讓它喚醒輕眠的山谷, 而自己守望在黑夜中? 第二位神 神聖的織機交給你, 還有編織的藝術。 織機與藝術將永遠屬於你, 黑色的線與淺色的線是你的, 紫色的與金色的也是你的。 而你卻吝嗇得不願給自己一件衣裳。 你的雙手編織人的靈魂, 用流動的空氣與燃燒的火, 但現在你願扯斷絲線, 將你熟練靈巧的手指交給無為的永恆。 第一位神不但如此, 我還將我的雙手交給未成形的永恆, 將我的雙足奉獻給未踐踏過的土地。 那時常聽到的歌中有什麼喜悅 ——在其末被擅憶之耳捕捉、在聲息屈服於風之前? 我的心渴望著它無法想像的事物, 我命令我的靈魂前往那末知的、 記憶無法存留的地方。 哦,不要用獲得榮譽誘惑我, 也勿企圖用你的或我的夢安慰我; 因為我即一切, 而世上所有事物, 所有即將成形的事物, 都不會迷惑我的靈魂。 哦,我的心靈! 你的面容是沉靜的, 在你眼簾後面黑夜的陰影正在酣睡。 但你的沉默是可怕的,而你也是可怕的。 第三位神 兄弟們!我莊嚴的兄弟們! 那少女已經找到了歌者, 她痴痴地望著他洋溢喜悅的面龐。 像山豹一般, 她邁著靈巧的步子, 穿行於葡萄藤和羊齒草之間。 現在,他在熱切的呼喚聲中, 全身心地凝望著她。 哦,我的兄弟們! 我心不在焉的兄弟們! 是哪位神, 在激情驅使下織就了這些猩紅和銀白的網? 是哪顆放縱的星誤人歧途? 是誰的秘密分隔了夜與晨? 又是誰的手置於我們的世界之上? 第一位神 噢,我的靈魂!我的靈魂! 你點燃了我周圍的世界, 我將如何指引你的進程, 我把你的熱望導向何處? 噢,我孤獨的靈魂! 你在飢餓中吞噬你自己, 你用自己的淚水澆灌你的干渴; 因為夜晚未曾收聚露珠傾入你杯, 而白晝也未曾給你帶來果實。 噢,我的靈魂!我的靈魂! 你擱淺的航船滿載希望, 何時吹來陣風鼓起篷帆? 什麼樣的激浪巨潮能解放航舵? 你的錨已經提升,你的翅已經伸展, 但你頭上的天空是沉默的, 沉寂的大海嘲笑著你的靜滯。 你與我究竟有何種期望? 宇宙如何更易? 天空又顯現什麼新意向並將之宣告於你? 聖潔的宇宙的子宮裡是否孕育著你的救世主的種子, ——他的洞察力比你更強, 他的手將把你從羈囚中開釋? 第二位神 止住你急切的呼喊, 抑制你熾熱心靈的呼吸, 因為無限的雙耳已聾, 天空又毫不在意。 我們不可企及, 我們至尊無上, 在我們與無限的永恆之間, 只有虛無, 除卻我們無形的激情,及其動機。 你向未知祈求, 未知以飄移的霧包裹自己留駐於你的靈魂裡。 是的, 在你的靈魂中你的救主高枕而眠, 睡夢中他看到你警醒的雙目看不到的東西。 那就是我們生存的秘密。 你是否願拋下尚未收穫的莊稼, 匆忙地再次耕耘你夢中的土地? 你為何躲入這人煙渺茫、 滿目荒涼之地, 並用你的陰雲遮蔽自己, ——在你所有的追隨者尋找你, 並盼望著擁在你蔭庇下的時刻? 忍耐,且俯視這世界。 關注你深愛的尚未斷乳的孩子們。 大地是你的居所,大地是你的御座; 高踞於人類最高遠的夢想之上, 你的手掌握著他的命運。 你不該拋棄他, 那奮鬥著想從歡樂與痛苦中接近你的人。 你不會在面對他眼中的渴求時轉首他顧。 第一位神 黎明是否將夜之心納入自己的心中? 或者,大海是否關注它的屍體? 似黎明,我的靈魂在我的體內冉冉升起, 赤裸而無任何牽累。 如永不停息的海洋, 我的心拋棄人類和大地的腐渣爛草。 我決不留戀那依戀我的事物, 而願升騰於我可以企及的高度。 第三位神 兄弟們!看啊,兄弟們! 他倆相遇了!兩個星般躍動的靈魂在空中相遇。 在沉默中他們彼此凝視, 他不再歌唱, 但烈日炙烤的喉嚨仍在為歌而顫動; 歡樂的舞在她的四肢中沉寂了, 但並未睡去。 兄弟們!我陌生的兄弟們! 夜深了, 月光更加明亮, 在草原和大海之間, 一個狂熱的聲音在呼喚著你們和我。 第二位神 存在,昇華,在熾熱的太陽下燃燒, 生活,在有生者的夜中守望, 就如俄里翁注視我們! 高昂起戴著王冠的頭迎著四方的風, 用我們無潮汐的聲氣醫治人類的病痛, 製作帳篷者明鬱地坐在織機旁, 陶工漠然地轉動著他的輪盤, 但我們,不眠的全知者, 已從猜度和臆測中解脫。 我們不停留也不等待思考, 我們超越於一切疑難之上。 滿足吧!讓夢幻走開。 讓我們像江河船奔向大海, 且不被礁石的邊緣傷害。 當我們抵達她的心並與之相融, 我們將不再為明天爭執和論辯。 第一位神 噢!這永無休止的預言占卜的痛苦! 這將白晝引向薄暮又將黑夜帶至黎明的不服! 這永遠是記憶和遺忘的浪潮! 這不斷播撒命運而僅僅收穫希望的耕耘! 這將自我從泥土拖入雲霧的單調不變的提升! 只因渴望泥土,便懷著對泥土的渴望跌落, 同樣,出於更高的渴求再去尋找雲霧! 這對時間無限度的測量! 我的心靈是否必須變為大海, 它的激流永遠彼此撞擊, 或變作狂風激戰、颶風馳騁的天空? 如果我是人,一個盲目的碎片, 我定能堅忍地對待這一切。 或者我若是至高的神, 那填補人和諸神空虛的至高的神, 我定會感到滿足。 但你們與我,既非人類,亦非高於我們者。 我們只是曙光或薄暮,永遠出現與消失, 在地平線與地平線之間。 我們只是眾神,支撐世界,又被世界支撐, 當命運吹響號角,聲息與音樂從遠方傳來, 我背叛了。我願把我的力量耗盡。 我願從你們的視野中遠遠消失, 從這位沉默的青年 ——我們的弟弟 ——的記憶中消失; 他坐於我們身邊, 凝望遠方山谷, 儘管他的唇在動,但未發出聲音。 第三位神 我在說,我漫不經心的兄弟們! 我的確在說,但你們只聽到你們自己的言語。 我請你們看你們的榮耀,和我的, 但你們轉開,閉上眼睛,晃動著你們的寶座。 你們這些帝王,想獲得上界和下界的治權, 自我卑屈的神, 他們的昨天永遠嫉妒你們的明天, 自我厭倦的神, 將用言語宣洩你們的激情, 用雷電猛擊我們的星球! 我們的夙怨不過是古老七弦琴的音響, 那琴弦已長年被他的手指遺忘, 他為豎琴創造了俄里翁並為鏡投創造了普勒阿得斯。 即使如今, 當你喃喃語、隆隆說時, 他的豎琴在震響,他的燒線在敲擊, 我懇求你們聽聽他的歌。 看哪!男人和女人,火焰映照火焰, 在白熾的狂喜中交融。 根莖吸吮著紫色大地的乳房, 燦爛的花朵開放在天空的胸膛上, 我們就是這紫色的乳房, 我們就是這不朽的天空。 我們的靈魂,甚至生命的靈魂, 你們的和我的靈魂今夜居於焚燃的咽喉, 用歡跳的波浪為少女的胴體著衣。 你們的王權無法支配這命運, 你們的厭倦只因勃勃雄心。 所有這一切均被塗抹去在一個男子和一個少女的激情中。 第二位神 是啊,這男人和女人的愛究竟是什麼? 看!東風怎樣同她輕盈的雙足共舞, 西風又如何同他的歌聲共鳴。 看!我們神聖的意志正登上王座, 當一個歌唱的靈魂屈從於一個歡舞的軀體時。 第一位神 我絕不垂目於大地的虛妄, 也不會俯視處在你們稱之為愛的緩慢痛苦中的它的孩子們。 什麼是愛? 僅只是被包裹的沉悶鼓聲引導著甜蜜的且無常變化的長隊, 走向另一種慢性痛苦麼? 我絕不會垂眼一顧。 瞧那裡有什麼, 除了森林中的那一男一女? 那森林不斷生長,企圖困住他們; 他們可能棄絕自我,和父母的創造, 為了我們未出世的明天。 第三位神 哦,知識的痛苦, 窺探與詢問的無星光的天幕, 我們用來遮蓋大地; 且對人類的忍耐力進行挑戰! 我們將一個蠟制物置於一塊石頭下, 說,這是一件陶器, 讓它在泥土中去尋找它的末日。 我們將手捧一團火焰, 在心中說,這是我們歸途的碎片, 從我們呼吸中逃逸的那一次呼吸, 現在縈繞於我們的手與唇之間, 成為更濃郁的馨香。 大地之神 我的兄弟們! 即使高踞山巔,我們仍受大地束縛, 通過人對人類命運中黃金時代的渴望。 我們的智慧要從他的眼中攝取美么? 我們的規範約束會抑制他從而變得沉靜的激情或趨向我們的激情麼? 你們理性的軍隊願如何在愛中屯駐它的兵丁? 愛又如何在他們中駐紮它的隊伍? 那些被愛征服的人, 他們身上奔馳著愛的戰車從大海到高山, 再從高山到大海, 他們站立著,直到此刻還在羞澀的半擁半抱中。 在片片花瓣中他們呼吸著神聖的芬芳, 靈魂對靈魂,他們尋找著生命的靈魂, 他們的眼瞼上臥著一位祈禱者向著你們,也向著我。 愛是一個對著神聖閨房俯身的夜晚, 是一片將草原變為天國、 將所有星辰化作螢火蟲的天空。 真的,我們超越一切, 我們至高無上。 但愛卻超越了我們的質疑, 它高翔於我們的歌之上。 第二位神 傷尋找著一顆遠方的星, 卻不願考慮這顆 你的肌體安居的星? 宇宙沒有中心 除了自我與自我結合之處, 美作證婚人和神甫的地方。 注意!美在我們足間散落, 美為羞辱我們的唇而充塞我們的手。 最遙遠者即最近。 美流連的地方正是萬物所在之處。 哦,耽於夢幻的高傲的兄弟! 從時間橡聰的邊緣回到我們中來! 從無境與無時中解放你的雙足, 與我們同居於安全之中。 這居所是你的手與我們的手相攜用一磚一石建起。 脫去你憂思的外衣,與我們同行, 作綠色的、溫暖的年輕大地的主宰者。 第一位神 永恆的祭壇! 今夜,你是否真的需要有一位神做你的祭品? 那麼現在,我來了,為奉獻我的激情與我的痛苦。 看啊! 那位舞者,她是被我們古老的渴望所雕出, 那位歌者,在迎風高唱著我自己的歌。 在那舞中,在那歌中,一位神在我內心被殺。 隱於我人的胸肋間的神心正大聲呼喚我那飄遊於大氣中的神心。 令我生憂的人類的深淵在向神性呼叫, 我們從一開始就尋找的美在向神性呼叫, 聽,我曾權衡過這呼喊,如今我順從了。 美是一條通向那殺死自我的自我的道路, 彈響你的琴弦, 我將踏上此途, 它永遠通向另一個黎明。 第三位神 愛勝利了! 愛的純白與嫩綠躺在湖邊, 愛的驕傲與莊嚴在高塔或陽台; 愛在花園里或在荒無人蹟的沙漠中, 愛是我們的君王與主人它不是肉體恣肆的衰竭, 亦非慾望的崩潰 ——當慾望與自我搏鬥時; 它也不是拿起武器與靈魂抗爭的肉體。 愛從不反叛。 它為神聖的森林留下被古老命運踩踏的路, 面對永恆唱出、舞出它的秘密。 愛是掙脫枷鎖的青年, 男人從泥沼中獲得自由, 女人被火焰溫暖, 被那比我們天堂更高遠的天空的光焰。 愛是心靈深處的一串笑。 它是一個狂野的衝擊, 使你平靜從而清醒。 它是大地上又一個新的黎明, 一個尚未到達你我眼簾, 卻已到達它那更為偉大心中的白晝。 兄弟們!我的兄弟們! 新娘來自黎明的心中, 新郎從黃昏而來。山谷中正在舉行婚禮, 一個無比廣闊的日子,豐富得難以記述。 第二位神 它就這樣, 從第一個清晨 把平原推向高山與低谷, 它就這樣, 一直到最後一個日暮。 我們的根已在山谷中生長出飛舞的枝條, 我們是升上至高處的芳歌的花朵。 永恆的與垂死的,是一對向大海呼喚的孿生河流。 在呼喚與呼喚間沒有虛空, 虛空僅只存在於耳中。 時間使我們的聽覺更加可靠, 並賦予它更多的慾望。 只有垂死中的懷疑才能平息這聲響, 我們已超越懷疑。 人類是我們較年輕的心的孩子。 人類是正在緩慢出現的神; 在他的喜悅與痛苦之間, 躺臥著我們的睡眠,及其夢幻。 第一位神 讓歌者放聲歌唱, 讓舞者旋轉她的雙足, 讓我得到片刻的滿足, 讓我的靈魂在今夜靜息。 偶爾我也可能輕眠、沉睡,凝望一個更光明的世界和賦予我思想更多星光的生物。 第三位神 現在我將起身, 讓自己擺脫時空, 我將在未被踐踏的土地上舞蹈, 那舞者的雙足將隨我的雙足一起跳動; 我將在更高闊的天空中歌唱, 人的聲音將在我的聲音中震顫。 我們將穿過薄暮或許在另一個世界的黎明醒來。 但愛會長存,它的指紋將不會被抹去。 福佑的熔爐在燃燒, 火花飛濺, 每一顆火花便是一個太陽對於我們, 最正確、最明智之舉是: 尋得一個濃蔭遮蔽的角落, 並在我們大地的神性中睡去, 讓愛,人類的和脆弱的, 去支配即將到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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