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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論扯淡》 鬥牛士

論扯淡 哈里·G·法兰克福 2447 2018-03-18
蘇友貞/文 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哲學系的法蘭克福教授(Harry G. Frankfurt),出版了一本只有六十多頁的小書,這書有個十分令人側目的題目:On Bullshit(中譯本)。出人意料的是,這本“哲學論述”大為暢銷,並被譯成二十五種不同的文字,成為了出版史上的一個異象。 它那哲學內涵與營銷紀錄與常理不符,它瘦小且無法在書架上站立的體形比其引進的暢銷金額,以頁數為單位計算利潤,必已創下某種史無前例的紀錄。 “Bullshit”雖然日日被使用,卻終究是一個髒字(所以當在圖書館藉這本書時,我敏感地看到館員嘴邊那一抹不懷好意的訕笑)。至少,這字是不能在公共電台裡播放,偶爾出現,也規定要被人造的嗶嗶之聲洗去,若在報章雜誌中刊登(如我以下所引的《紐約時報周刊》),則必要改印為“bull****”(刪去四個字母),在口語中非講它不可時,文雅一點的人就說BS。中文裡與它意思最為接近的有兩個表達,一是“吹牛”,一是“放屁”。二者各有其在翻譯上的長處,前者與原文碰巧都有“牛”意,能給譯者一種驚喜,但它卻太過於雅緻,在精神上沒有後者與原文較為接近的粗野與淋漓;且又不像後者,涵括了原文中有關消化器官排除廢物的指涉。可惜的是“吹牛”與“放屁”二者都是動詞,與作為“bulll****”的名詞在用法上不能完全切合(英文中強把bull****作為動詞用時,必要轉化為分詞,如“Are you bull****ing me ?”)。因此,我們說一本書或一句話充滿了“bull****”時,不能說它充滿了放屁或吹牛。要轉化為中文裡的名詞,“bull****”的直譯應是“牛糞”,但牛糞在中文裡所指的彷彿是另一種不自量力的僭越,卻無關言辭上的不遜。也許是不同文化對不同動物的偏見,英文中的“牛糞”似乎較近中文裡的“狗屁”。

在斟酌這個詞的妥當中譯時,我在網上查到台灣已有這本書的繁體中譯本,是由南方朔先生譯成,題目就叫《放屁!》。果然是痛快淋漓的譯筆。但這火辣辣且十分過癮的戲劇性手勢,卻可能犧牲了原書哲學冷靜掛帥的反諷意境。也許譯成《論放屁》,把“論”這麼個高眉與堂皇的字眼與“放屁”並用,才更能點出原作者以嚴肅的哲學方法解析放屁症候的初衷。 On Bullshit一書脫胎於一篇文章,原文發表於由洛格斯大學(Rugers University)出版的Raritan雜誌上(1986)。主旨在探討現今社會何以史無前例地充斥著言不由衷的鬼扯,所謂的狗屁橫流。文中,作者以哲學的辯證方式,開宗明義地區別了“放屁”與“說謊”之間的分野。 “說謊”的人雖然歪曲真理,但他說假話時,心裡卻知道真理為何,而開口就“放屁”的人,卻對真理有著全然的冷漠,他們並不在乎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們所放發出的狗屁言辭,目的全在操縱聽眾或讀者,並以取得自身的利益為依歸,這些利益包括了政治的權勢,商業的利潤,或是學院裡的地位及升遷,因此與“說謊”者相比,“放屁”者反而是真理更大的敵人。至於狗屁橫流的現象何以會在現今社會中如此昌盛,法蘭克福教授將之歸罪於興起於上世紀末的後現代理論,後現代主義否定客觀真實的存在,而以解構的方式從一己的角度“話說”世界。此外,現代社會亦提供著種種製造狗屁的文化氛圍,在政治、社會與學術的格局裡,人們常被要求一抒己見,因此不管他們對所討論的話題有無研究心得,也必要演繹一番,為維護私己的顏面與地位,他們就必然要假作權威,之乎者也一大頓,平添出大量與真理掛搭不上的狗屁。繼On Bullshit一書的成功後,法蘭克福教授再接再厲,新近出版了另一同樣短小的姊妹作On Truth(中譯本《論真實》),此書特別集中火力,對學術界的擺譜,尤其是後現代理論所衍生的各種空無內容卻洋洋灑灑的厥辭予以痛擊。十月底《紐約時報周刊》有一篇對他的專訪,人如其文,法蘭克福教授在訪談中精銳簡短地作答,毫無一句廢言,由於太過精彩,我不得不大量將訪談內容摘錄於下:

問:你寫的On Bullshit這本書在去年意外地成為了一本暢銷書。答:什麼叫意外?難道買書的人不知道他們買的是什麼書嗎?問:你一共賣了幾本? 答:四十多萬本。譯成了二十五種語言,包括克羅地亞文、韓文這些不是歐語系的語言。 問:葡萄牙文的書名是“Sobre Fala Merda”,意大利文是“Stronzate”, 法文是“De I'??Art de Dire des Conneries”。這些是你原來的意思嗎?答:這書被譯成的語言中,有許多並沒有與“bull****”相當的詞,這使我覺得非常困惑。 問:你覺得如果這本書的題目不是那麼引人注目,比方說叫《論說謊》,它會賣得那麼好嗎?答:當然這書名的顛覆性與它的成功有點關係。但從我所得的反應看來,還有別的因素存在。這個國家顯然有著某種對真理的飢渴。問:在你的新書裡,你對學院派及他們各種後現代主義的理論撻伐尤烈。後現代主義將所有的真理視為人的建構而不是獨立存在的現實。

答:我在耶魯大學教過書。耶魯大學一度是後現代文學理論的中心,德里達(Derri-da)在那裡,德曼(Paul de Man)也在那裡。 “On Bullshit”那篇文章也是在耶魯寫成的,有一位物理系教授告訴我,這是非常合宜的,那文章非在耶魯寫成不可,因為耶魯是全世界的放屁大本營。 問:與學術界相比,政治界及娛樂界難道不是存在著更多的狗屁?答:希望如此!問:那你還在教授的哲學界呢? 答:哲學界也有相當多的狗屁。很多人強要假裝自己有重要的理論,於是製造出一些無法穿透的語言來掩飾其中並無大義的真相。問:你認為什麼是追求真理的必要條件?答:辨視真理要求無私。你必須把自己置身事外,以期發現事物真正的運作方式,而不是事物在你看來如何,或是你對它們的感受,或是你想要它們成為的樣子。

………問:讓我們再來談談你的新書。這本書為什麼這麼短?——只有一百零一頁?答:嗯,On Bullshit更短。我喜歡這樣。問:因為短書較不容易裝得下學院的狗屁?答:我認為短書可能也有很多狗屁,但是一本長書幾乎必然有著很多的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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