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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文史小集【近人書話】

胡適書話 曹伯言 1511 2018-03-18
◇文史小集【近人書話】 與馮友蘭先生論《老子》問題書 芝生吾兄: 承你寄贈《中國哲學史講義》一八三頁,多謝多謝。連日頗忙,不及細讀,稍稍翻閱,已可見你功力之勤,我看了很高興。將來如有所見,當寫出奉告,以謝遠道寄贈的厚意。 今日偶見一點,不敢不說。你把《老子》歸到戰國時的作品,自有見地;然講義中所舉三項證據,則殊不足推翻舊說。第一,“孔子以前,無私人著述之事”,此通則有何根據?當孔子生三歲時,叔孫豹已有三不朽之論,其中“立言”已為三不朽之一了。他並且明說“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立言”。難道其時的立言者都是口說傳授嗎?孔子自己所引,如周任之類,難道都是口說而已?至於鄧析之書,雖不是今之傳本,豈非私人所作?故我以為這一說殊不足用作根據。

第二,“《老子》非問答體,故應在《孟子》後。”此說更不能成立。豈一切非問答體之書,皆應在《孟子》之後嗎? 《孟子》以前的《墨子》等書豈皆是後人假託的?況且“非問答體之書應在問答體之書之後”一個通則又有什麼根據?以我所知,則世界文學史上均無此通則。 《老子》之書韻語居多,若依韻語出現於散文之前一個世界通則言之,則《老子》正應在之前。 、《檀弓》一類魯國文學始開純粹散文的風氣,故可說純散文起於魯文學,可也;說其前不應有《老子》式的過渡文體,則不可也。 第三,“《老子》之文為簡明之'經'體,可見其為戰國時之作品”。 此條更不可解。什麼樣子的文字才是簡明之“經”體?是不是格言式的文體?

孔子自己的話是不是往往如此?翻開一看,其問答之外,是否章章如此? ”巧言,令色,鮮矣仁”:“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週之冕”……這是不是“簡明之'經'體?” 懷疑《老子》,我不敢反對;但你所舉的三項,無一能使我心服,故不敢不為它一辯。推翻一個學術史上的重要人,似不是小事,不可不提出較有根據的理由。 任公先生所舉證據,張怡蓀兄曾有駁文,今不復能記憶了。今就我自己所能見到之處,略說於此。任公共舉六項:(一)孔子十三代孫能同老子的八代孫同時。此一點任公自己對我說,他梁家便有此事,故他是大房,與最小房的人相差五六輩。我自己也是大房,我們族裡的排行是“天德錫禎祥,洪恩育善良”十字,我是“洪”字輩,少時常同“天”字輩人同時;今日我的一支已有“善”字輩了,而別的一支還只到“祥”字輩。這是假定《史記》所記世係可信。何況此兩個世係都大可疑呢?

(二)孔子何以不稱道老子?我已指出“以德報怨”一章是批評老子。此外“無為而治”之說也似是老子的影響。 (三)《曾子問》記老子的話與《老子》五千言精神相反。這是絕不了解老子的話。老子主張不爭,主張柔道,正是拘謹的人。 (四)《史記》的話本可不論,我們本不根據《史記》。 (五)老子有許多話太激烈了,不像春秋時人說的。試問鄧析是不是春秋時人?做那《伐檀》、《碩鼠》的詩人又是什麼時代人? (六)老子所用“侯王”“王公”“王侯”“萬乘之君”“取天下”等字樣,不是春秋時人所有。他不記得了嗎? 《蠱》上九有“不事王侯”。 《坎》象辭有“王公設險”,《離》象辭有“離王公也”。孔子可以說“千乘之國”,而不許老子說“萬乘之君”,豈不奇怪?至於“偏將軍”等官名,也不足據。 《漢書·郊祀志》不說“杜主,故週之右將軍”嗎?

以上所說,不過略舉一二事,說明我此時還不曾看見有把《老子》挪後的充分理由。 至於你說,道家後起,故能採各家之長。此言甚是。但“道家”乃是秦以後的名詞,司馬談所指乃是那集眾家之長的道家。老子、莊子的時代並無人稱他們為道家。故此言雖是,卻不足推翻《老子》之早出。 以上所寫,匆匆達意而已,不能詳盡,甚望指正。 一九三○年三月二十日 《胡適論學近著》第一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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