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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序

胡適書話 曹伯言 1690 2018-03-18
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序 -------------------------------------------------------------------------------- 趙萬里先生校輯宋、金、元人詞,計詞人七十家,凡得詞一千五百餘首,除一小部分(如《稼軒詞》丁集)之外,都是毛晉、王鵬運、江標、朱孝臧、吳昌綬諸家匯刻詞集所未收的。他自序說:“匯刻宋人樂章,以長沙《百家詞》開始,至餘此編乃告一段落。”這話不是自誇,乃是很平實的估計。他給宋、金、元詞整理出這許多的新史料來,我們研究文學史的人,都應該對他表示深厚的感謝和敬禮。 這部書的長處,不僅在材料之多,而在方法和體例的謹嚴細密。簡單說來,有這幾點:第一,輯佚書的方法,清朝學者用在各種方面,收效都極大。但詞集的方面,王鵬運、朱孝臧諸人都不曾充分試用過;有時偶爾用它,如四印齋的《漱玉集》,又都苟簡不細密。到萬里先生才大規模地採用輯佚的方法來輯已散佚的詞集。他這書的成績,便是這方法有效的鐵證。

第二,輯佚書必須詳舉出處,使人可以復檢原書,不但為校勘文字而已,並且使人從原書的可靠程度上判斷所引文字的真偽。清朝官書如《全唐文》與《全唐詩》皆不注出處,故真偽的部分不易辨別。例如同為詔敕,出於《大唐詔令集》的,與出於契嵩改本《六祖壇經》的,其可靠的程度自然絕不相同;若不註明來歷,必有人把偽作認為史料。萬里先生此書每詞註明引用的原書,往往一首詞之下註明六七種來源,有時竟列舉十二三種來源,每書又各註明卷數。這種不避煩細的精神,是最可敬又最有用的。 第三,輯佚書的來源不同,文字上也往往有異同。萬里先生此書把每首詞的各本異文都一一注出,這是校書的常法,而在文學史料上這種方法的功用最大,因為文學作品裡一個字的推敲都不可輕易放過。即如此書第一首詞——宋祁的《好事近》——的上半首,各本作:睡起玉屏風,吹去亂紅猶落。天氣驟生輕暖,襯沉香帷箔。

《陽春白雪》本只換了四個字,便全不同了:睡起玉屏空,鶯去亂紅猶落。天氣驟生輕暖,襯沉香羅薄。 從文義上看來,《陽春白雪》本遠勝於各本。在這種地方,雖有許多本子之相同,不可抹煞一個孤本的獨異。異文的可貴正在此。 第四,此書於可疑的詞,都列為附錄,詳加考校,功力最勤。試舉《漱玉詞》作例。 《漱玉詞》的散佚,是文學史上的絕大憾事,所以後人追思易安居士的文采,往往旁搜博採,總想越多越好。王鵬運說:“吉光片羽,雖界在似是,亦足珍也。”其實輯佚書所貴在於存真,不在求多。萬里先生重輯《漱玉詞》,所收只有四十三首,餘十七首列入附錄。他所收的,也許還有一兩首可刪的;但他所刪的是決無可疑的。 第五,向來王、朱諸刻都不加句讀,此書略採前人詞譜之例,用點表逗頓,用圈表韻腳,都可為讀者增加不少便利,節省不少精力。

以上略述此書的貢獻,但此書亦有一二可以討論之點。此書所收詞人,除了極少數之外,多是普通讀者向來不大認得的。萬里先生既做了這一番輯逸鉤沉的大工作,一定收到了不少的傳記材料,他若能給每位詞人各撰一篇短傳,使我們略知各人的生平事實,師友淵源,時代關係,以及各人所作其他著述的版本存佚,那就更可以增加這部書在文學史上的價值了。 還有一點也可以討論。詞與曲的分界,究竟在哪裡?這個問題實在不容易解答。萬里先生所收的詞,有一些詞調是元人各種樂府選本,如《太平樂府》和《陽春白雪》都收入的。既可以收《黑漆弩》,何以不可以收《清江引》、《耍孩兒》等等?朱孝臧先生既可以收史浩的大曲,萬里先生也可以收趙令畤的《商調蝶戀花》,何以不可以收金、元人的套數?既可以收劉敏中、盧疏齋,何以不可以收貫酸齋、馬東籬等等?在文學演變史上,詞即是前一時代的曲,曲即是後一個時代的詞,根本上並無分別。山谷、少游都曾作俚俗的曲子;此書中的晁元禮《閒齋琴趣》,曹組的俳詞,與金、元曲子有何種類上的分別呢?萬里先生精於版本目錄之學,所見的書極多,何不更進一步,打破詞與曲的界限,用同樣輯佚的方法,校輯金、元人的曲子,合成一部《金宋元人樂府總集》呢?這是我個人的一點私願,不知萬里先生可有這興致麼?

一九三一年五月四日 《胡適論學近著》第一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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