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尋覓在微山湖上

第10章 赴約之前

尋覓在微山湖上 董尧 2262 2018-03-18
歲末,收到慕蓉的短箋,約我周三"務必到寒舍午餐。"並表白,"只想讓你認識一下我的家,別無他意。" 這是一個令人心亂的邀約,去還是不去?我久久地難以自製。 慕蓉也該到退休年齡了吧,我結識她的時候,她剛剛二十歲,彈指間便成了三十多年前的事。我也正準備辦理離休。生活易境,歲暮清閒,會會舊友,憶憶往事,自然會心曠神怡。可是,與慕蓉會,卻並非如此...... 我和慕蓉的相識以及後來的相處,至今都說不清是在什麼樣的"基調"下展開和發展的,只覺得是那樣地自然而又傳奇!傳奇得使我們兩個人幾乎都相信宇宙間確實存在著"緣分"。

怎麼說呢?人生之路是那麼不可預測,只有回首時才了然逝去的一切。然而,是直是屈,是喜是怨,都成為無法變更的歷史。 那是一段狂熱得令人發瘋的歲月,神州大地,為了迎接一個嶄新的世界,人人都在忘乎所以,幾乎動員著人口的悉數為鋼鐵奉獻一切。作為一家報紙的記者,我不能不捲進這洪流。那一天,我從煤都××趕往一個新崛起的煉鐵陣地,一幅壯觀的景象立刻映入眼廉:寬敞平坦的公路上,成了孩子的王國:男男女女,浪翻濤卷,他們一個個肩背著花書包,包載著黑烏金一-煤炭;裹帶著塵沙的晚秋西風,撲打著他們蘋果般的臉蛋;他們趔趄著,艱難地前進著:擁擠了,停一停;摔倒了,爬起來;歲的孩子累極了,偷偷地用小手朝外丟煤塊。路多寬,孩子們的隊伍便多寬;想闖道,是不可能的,何況誰也不忍心搶孩子們的道。後來,我發現孩子群中不少人哭了,煤未,淚水,塵沙,那一幅幅幼稚的臉蛋都變成了山畫眉。望著這幅情景,我和我們的司機只好隨波逐流,四十公里行程,足足走了九個多小時,趕到煉鐵陣地時,已是凌晨一點。

趁著那位自稱"後勤部長"的小老頭為我們安排"午餐"時,我乘著暗淡的月光,打量一下這是怎樣一個神奇的地方:四周山巒隱現,山坳一片荒涼,一條曲曲尚未乾枯的小河邊,幾棟茅草砌成的矮房子;荒地上堆著新運來的石塊、煤炭、木柴,另外便是就地躺下的、剛剛丟下鐮刀、權把的農民煉鐵大軍。這就是煉鐵陣地然而,人人都充滿著"能夠煉出好鐵"的信心 一碗"疙瘩湯"下了肚,後勤部長說:"天這麼晚了,先湊和一宿吧。司機同志和我守鍋灶,你是知識分子,睡鍋屋成何體統,右邊三間草房裡全是上級來的同志,你瞅瞅那裡有空隙就在那裡湊合一夜吧,明天我為你按排!別墅。"

人鄉隨俗,何況又處在特殊時期。我匆匆趕到草屋。 草屋三間,沒有隔牆,門坎上吊一隻小馬燈,半死不活。趁著昏暗的燈光,我發現地面上鋪著厚厚一層麥草,草堆上擦肩擠背地躺著煉鐵新軍;五顏六色地被筒裡,傳出無節奏、少韻律的鼻鼾演奏--他們都太累了吧!在草堆的西北角上,我發現有一席寬鬆之地,一條鮮豔的被筒下,只半邊躺著一個人,另一半松空在麥草上。我慶幸地鑽進了那個被筒。 一陣響亮地軍號,喚醒了沉睡地荒野。我抖身坐起,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當我的目光和同被被筒的另一位的目光相對時,我們都驚訝地高呼出聲:"啊--"我發現她是一位婷婷小姐,而她也發現我是一個毛頭小伙--相對的那一瞬間,她那副漫長、紅潤、尚未消失睡意的臉蛋,立刻蒙上了羞怩;鬆散、蓬亂的黑髮隨著猛然地垂首,半掩了前額;那雙墨黑、靈圓地眼睛,充滿了驚恐和怨恨。她對我怒視了片刻,雙手將面蒙起,發出似怨似哭的嘆息:"你......你..."你--。 "我低垂著頭,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那個奇遇,使我們都產生了無地自容的窘迫。然而,卻無一句對話。她的名字還是兩天以後別人告訴我的。

大煉鋼鐵的後果,已經人所共知了。我在那個煉鐵基地住了五天,便匆忙離去。 生活並不像流水,流去了便再不復返。我和慕蓉的邂逅,競象面上生過惡瘡,瘡雖然痊癒了,卻留下一個永生難以退去的疤痕。大煉鋼鐵後的十年,因為我們住在一個城市中,相互都有意識地迴避、躲閃著,彷彿我們曾經共同做錯過事而又被別人發現一般的"心虛";偶爾相遇了,總都自覺地背過身去。再後的十年,僵局在"解凍",相遇不再躲閃了,有時還問幾句寒暖;記得我在"動亂"年代因文字被錯案委屈,她還冒著風險去"牛棚"看望過我。再後來,也就是最近十年,我們便自覺不自覺地互相打聽:偶爾撥個電話,偶爾寄幾句問侯的短語,或偶爾捎一點並不昂貴的禮品......這就是我們那個奇遇後的三十年,似隱似現,若有若無。然而,我們卻從不談及那個奇遇:不譴責它,也不讚許它;想忘卻它,卻又尾打不掉。 ......思緒繁亂,繁亂成了永恆。不過,從來沒有這一次繁亂得如此"失控"!人的思維真夠多彩的:去作客就去吧;不去就利索地回個話。又都不行--這該是一次什麼樣的聚會呢?敘舊麼?多麼難言的舊事呀沒有絲毫"敘"的價值了。我清楚地知道,她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包括一雙很有出息的兒女、一個互敬互愛的丈夫。那個奇遇波瀾,又怎麼好在這樣一個家中重提呢?作為一種契機來展望麼?除了那個心無領、神不會的奇遇"緣分"而外,三十多年中我們都謹慎地格守著東方人的作人道德,只把那個奇遇當作五彩繽紛的雲霞,還會"契"起什麼"機"呢?不去一會,人都到身衰齒落燭將盡了,又需要什麼"契",什麼"機"呢?赴宴--究竟為了什麼?又究竟意味著什麼?

天陰了。幾天來天低雲暗,宇宙彌蒙,估計短期不會好轉。我真盼望著能夠來一場暴風雨,並且接連幾天幾宿,讓大自然的突變來掩蓋我思緒的紛亂,藉以解脫因紛亂而出現的失約。 天常常是不作美的誰知周三這一天,它競分外善良,朗晴得萬里無雲,碧空藍湛!也許當我推開那幅簾捲,迎來一脈清新的時候,喜鵲也在枝頭歡唱。我不在思索,彷彿盼望的就是這樣的天氣!我匆忙洗漱換裝,匆忙起程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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