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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初訪馬賽

重返普羅旺斯 彼得·梅尔 9036 2018-03-18
但是,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像這座城市,竟然始建一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初訪馬賽(1) 在法國的所有名城中,除了巴黎,還有不少令我非常懷念、難以忘懷的城市。當你將你的感受同別人交流時,如果提起里爾、里昂、聖埃蒂安和克萊蒙費朗,都會遇到很多與你完全不同,卻又堅定不移的意見,但一提到馬賽,如果對方不是另有隱情,那麼幾乎每位來過這裡的人,都會對這個城市獨特的風格留下深刻的印象。 對很多人來說,這裡可能有些低俗,你看那在卡納比里號上喝得爛醉大喊大叫的水手們;看那船塢旁喧囂嘈雜的酒吧;看那伊夫島上古老而冷漠的監牢;還有天色一晚,就令旅遊者望而卻步的狹窄的後街;還有,感謝《法國聯合報》的提醒,還有在比利時人的每日市場,對新買的魚是否被偷梁換柱的疑慮。馬賽給人們的印像似乎是混亂、嘈雜,甚至還有些危險。

有一種觀點認為,外國人到法國旅遊,沒必要一定來馬賽。我清楚地記得,多年以前,我的鄰居佛斯廷就給過我關於這個城市的警告。他一生只來過這裡一次,但他決不會考慮再故地重遊了。我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卻絕口不提,只是一味搖頭。後來他告訴我,如果準備再去的話,他一定會帶上槍。 但是,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像這座城市,竟然始建於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傳說——當然這不容置疑——這個城市是在愛情的基礎上創建的。 公元前599年,一名叫做普羅提斯的腓卡尼航海者來到海邊,去參加南尼國王舉行的盛大宴會。宴會上,國王的女兒吉普迪斯不經意間看到了這個年輕的航海者,立刻就墜入了愛河。她認定他就是她所尋找的白馬王子。

於是,就因為這閃電般的一眼,國王將海濱最好的一百英畝土地,作為新婚賀禮送給了這對愛侶,用以給他們建造家園。馬賽,就這樣誕生了。 從那時起,兩人在這里相親相愛,生兒育女。二十六個世紀過去了,這裡的人口從兩個發展到了一百多萬。 和這座城市一樣,這裡的居民因此而聲名遠播,就像他們的批評家所說的,略微有些特殊(un peu special)。這是一種很獨特的說法,不像在英國似的,被認為是一種讚譽。 馬賽人給外界普遍的感覺是,喜歡誇大其辭。我懷疑這或許跟馬賽是個漁港有關,環境在一定程度上激勵了漁民們喜歡誇張的本性。只有在馬賽附近的海域,才像傳說的那樣,沙丁魚能長到小鯊魚大小。如果你想見識一下這些奇蹟,就有人會告訴你,你沒趕對日子,得等到月圓的時候;如果那時恰好是月圓的時候,又會有人告訴你,你還必須耐心地等待,因為只有出了新月,那種巨大的沙丁魚才會現身。同時,為了與傳說中的奇蹟相配合,敘述者會不時地用胳膊肘捅你一下,或向你神秘地眨眨眼,可你卻只會對這種暗示越加迷惑。但這些都無損於這裡的聲譽。我還曾經聽說,不論什麼時候來馬賽,只要帶上幾小搓鹽,就可以經常地、隨心所欲地參加這裡的各種會議。

當然,這些故事存在的先決條件是,你必須要懂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一味惟中央政府的指令是從,馬賽也許永遠不會有快樂。即使蒸去馬賽人演說辭中的所有水分,你也不得不承認,這裡有反抗巴黎的古老傳統。馬賽總是盡可能地避免說法國官方語言,這應該算地方語言取得的一個局部性勝利。事實上,即使偶爾有幾個單詞的發音和官方語言一樣,這裡的音調也顯得要低沉粗獷一些,就好像是覺得以前的音太單純,才在粘稠的語言學作料盤裡泡過了,再拿出來。如果某一天,你碰見了發音不同的單詞,或遇到某位有語言怪癖,你可能會很吃驚,納悶自己是否一不留神掉進了一種新語言的漩渦裡。 有個短語一直令我困惑,直至寫出來,我才搞懂它的意思:“L'avillon,c'est plus rapide que le camillon,meme si ya pas de peuneus。”這句話的意思是,即使沒有輪子,飛機也比火車快。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法語句子,而用在那種作料盤裡泡過了的馬賽語說出來,它卻令人不知所云。

想像一下這裡的困難吧,這個短語用當地語言來說,就成了:“ll est un vrai cul cousu。”將這個短語刻板地翻譯過來的人一定毫無幽默感,甚至可能都不會笑。一個詞一個詞地翻譯,這種做法愚蠢得就像將某個人的屁股縫合。假如不巧遇上一個固執孤僻的人,那麼這個可憐蟲就會被視為嚴重地擾亂視聽,然後“Il est bon pour le cinquante-quatre”,這裡說的是五十四路電車,就是停在醫院門口專供精神錯亂者使用的那種。 即使是父母們為後代取的名字,也不能避免馬賽的這番禮遇。安德烈,不管他喜歡不喜歡,就成了德杜,弗蘭克斯變成了塞叟,路易絲成了賊茲。這些孩子們慢慢長大成人,也熟悉了這種在法國其他地方都不受歡迎的語言:如momo和mafalou,toti和scoumougne和cafoutchi。

這都是語言中的語言,有時即使對古老的普羅旺斯地方方言來說,也是陌生的,有時是藉用了幾百年前移民的泊來語,如意大利、阿爾及利亞、希臘、亞美尼亞,還有天知道是從哪裡借來的什麼語言。這是一盤用時間的微火做出來的語言大雜燴,不斷豐滿,不斷成熟,能令所有的旅遊者頭暈目眩,莫名其妙。 在這裡,你要越過的第一個屏障,就是找到鎮中心。最簡捷、最浪漫的方法都是走海路,如果選這條航線,你或許會認同塞維涅夫人的觀點,她“曾經為這個鎮子超凡的美所震撼”。因為那樣就能飽覽這裡的一切景色:整潔的矩形老海港,城市向周圍的那種雄壯的蔓延,金光閃閃、昂然屹立的伽德聖母雕像。 倘若你像我們那樣從公路上走,你的第一印象恐怕不會太好,你不會看到它那獨特的魅力。充滿現代氣息的馬賽市的市郊,同塞維涅夫人記憶中的似乎並不一樣,它們是沉悶的,顯得壓抑。交通系統從不同高度上沿著隧道向外輻射,或向內收攏,然後再順著同一建築風格的高架路向遠處伸去,雜亂地交織著,讓你不由得升起一種想將它們全部拆除的慾望。

然而,在這裡最值得慶幸的事情,就是你能夠保持理智,而不易受當地地理環境的誤導。我們走的是去老海港的路,深深感受到了周圍景色的迅速變化。假如你從海上來此,你就能感到這種變化的魅力了——剛才還是狹窄擁堵的街道,轉眼間豁然開朗,變成了一望無垠的海面,可以一直看到那遙遠的地平線。城市的污濁空氣漸漸淡去,新鮮純淨稍帶些咸腥味的海水的氣息撲面而來,這就是馬賽——你終於來到這裡。大大小小的漁販子聚集在這裡,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綿綿不斷,這一定就是馬賽了。 每天早上八點,他們就會匯集在海港的東側,穿著防水皮靴,戴著皮面具,站在一個個小餐桌大小的矮櫃後面開始叫賣。矮櫃裡是漁民們一天的收穫。這些魚都還活蹦亂跳的,不斷游動著尋找生機,魚鱗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銀白的,鉛灰的,湛藍的,鮮紅的,瞪著古怪的眼睛,流露出哀怨的眼神,看著你慢慢從它們身邊走過。

如果有一秒鐘的停頓,女人們——男人打魚,女人賣魚,看來是這裡的習慣——就立刻會從她的盆子裡抓出一條魚,直送到你的鼻子底下。 “您看這兒,”她說,“再聞聞這味道!”她在魚背上拍擊著以表示魚的健壯。魚在手上劇烈地扭動著。 “我一定是瘋了,”她說,“活魚只賣死魚的價格。吃魚吧,吃魚能滋補你的大腦,吃魚還有助於你的愛情,來吧,來吧!” 顧客被吸引了,連看帶聞,掏錢購買,然後拎著藍色的包裝袋滿意地去了。魚在袋子裡頑強地掙扎著,他們將它小心地舉起來,使塑料袋遠離自己的身體。 在一大溜攤位後面的港灣,漁船鑲嵌在水面上,隨著波浪而沉浮,船與船都相隔很近,一直連綴出幾百碼遠,感覺上你能從不同的船上一直走過去,卻不用沾水。緩緩漂浮的宮殿、在白天出航的船隻、折射著其他漁船光耀的別緻的快艇、擁擠的渡口,會把你帶向一海里外的一個小島,小島同大陸隔海相望,空寂而冷落,使人感到幾分險惡。

初訪馬賽(2) 紫杉城堡,根據奧卡忒斯早年的敘述,建於公元十六世紀,同整個城市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用來關押那些令當政者深惡痛絕的人。這裡,令那些犯人稍感慰藉的是那清潔的海洋空氣。在馬賽的視野裡,隔著一帶海水,犯人們的痛苦和煩惱就像一幅渴望自由的畫卷。 這裡好像已成為了大仲馬小說情節的一部分,在這種氛圍裡,去想像紫杉城堡中那並不真實存在過的著名的囚犯和摩特·克里斯託法庭,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 亞力山大·大仲馬創造了這裡,並親眼見到了他的這一值得後人紀念的創造物。當時的執政者由於不想令大仲馬的讀者們失望,特意在這裡建造了一個小規模的摩特·克里斯託法庭。但這裡並不缺乏真正的囚犯。有一個時期,這里關押了數千名新教徒,等候著成為船上的奴隸。

當時的法律非常荒謬可笑,這同我們今天的法律頗有相似之處。有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不幸的尼奧澤勒先生犯下了用語言都難以描述的罪惡,那是因為他忘了在國王面前脫帽。令人震驚和恐怖的是,國王的一句話,使他在這個小島上被孤獨地囚禁了六年。而國王后來也未得善終,他是痛苦而悲慘地死去的。 我們認為,一個短暫的海上航行,能讓我們以飽滿的精神去開始新的一天,所以我們趕到碼頭旁的售票處去買船票。一個年輕人在櫃檯後連頭也不抬,就扔出一句最簡潔的回答:“早上沒有。天氣。” 天氣非常好,陽光明媚,溫暖怡人。我們望向他的身後,渡口就在那裡,看上去異常堅固,直指大西洋。這時我們的視線同紫杉城堡之間,只有薄薄的一層玻璃相隔。天氣有什麼問題嗎?我們問。

“密思特北風。” 不錯,這種危險的風暴的確能限制人們的自由。可現在,外面只有陣陣微風,只有這些。 “可密思特風還沒有到來呀。” “就要來了。” “那你還站在這兒做什麼?” 他不屑地聳了聳肩,這是我們今天第一次遭遇到的不屑一顧的態度,還好沒有什麼爭吵。離開碼頭時,我們被一個長得黑瘦的人攔住,他抖著一根手指,指點著我太太。 “放棄你們的想法吧。”他對我太太說,又指向她挎著的照相機,“把它放回你的包裡,這是在馬賽。” 我們四下張望,看到了一大群偷照相機的賊、正在休假中的自由自在的水手們。載著高官的搖著黑玻璃窗的汽車,像從地獄裡駛出般從我們身旁掠過,也許真有什麼危險的信息。但什麼也沒發生。 陽光像剛才一樣溫暖,咖啡館裡仍然擠滿了人,人行道上的人流以地中海城鎮特有的速度緩慢地流動著,沒有人行色匆匆。口若懸河的馬賽侃爺依然站在那裡,我們注意到,這次他的演講顯得比以往成功。因為在半小時內,我們就得到了以往要一周才能得到的那些有趣的東西。人們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繽紛多彩,許多人臉上反射出非洲人般的色彩,從淡咖啡色到塞內加爾人純黑耀眼的膚色。 我們回到卡納柏里街,這條寬闊的大道從海港一直通向東方。這裡曾是南方的香榭裡舍大街,可現在,類似的寬闊的林陰道在全世界隨處可見。如果你對銀行營業廳、航空公司和旅遊貨運站沒有特殊的興趣,就決不會在這裡稍作停留。沿著大道一直往前,然後再向左轉,順著杜格米爾林陰大道,你會來到聖查爾斯車站,這是每個遊客的旅途中不可缺少的一站。 順著車站的樓梯盤旋而下——這是只有在電影背景中才能見到的東西,十九世紀的寬大笨重的樓梯,鏤刻著亞洲和非洲的具有像徵意味的花紋。這是一個賞心悅目的地方,如果你沒帶著沉重的行李,就可以從這裡一直欣賞到馬賽的入口。從這裡出發,假如你趕時間,或走累了,你可以嘗試一下乘坐馬賽地鐵的感覺。 對這類地下運輸系統,我幾乎毫無經驗可言。一走進倫敦、紐約、巴黎的地鐵,我馬上就會迷路,像人家買張票那麼快。但馬賽的交通系統,即使對那些毫無方向感的人,也顯得過於簡單、過於直接了。離開車站十五分鐘,我們已經來到老港的南面,沿著寇尼什大街一直向前。 我在這個城市裡,經常這樣興致勃勃地遊逛。那充滿現代氣息的天際輪廓線上方,不時閃起護衛聖母院的金字映射出的光芒。極目遠眺,大海一望無際,滿目汪洋,壯麗的佛羅伊奧群島點綴其間。 背向公路,站在海邊幾塊巨石的頂端,我們盡情地舒展著自己的全部身心,盡情享受著這酷似印度夏天的陽光。前方隱約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正在以蛙泳的姿勢暢遊,除了頭上的泳帽,幾乎全身赤裸。深藍色的海水映襯著他那蒼白的身體,隨著波浪起伏不定,讓人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六月,而忘記了已是十月深秋。 海水溫柔地噬咬著海岸,形成了一個細長的小海港,或一個小海灣。不是所有的海港都能擁有這樣令人心動的名字。麥德慕小海灣,連同不遠處那個和它相仿的佛薩小海灣,它們都是如此清純,如此雋永,彷彿可以招回失眠者久違的夢鄉。 我們的目的地是奧佛斯小海灣,那裡有一家歷史悠久的酒店。酒店的名字非常迷人——佛弗。我們被告知,在那裡,我們能夠吃到那種新鮮得上桌後還能眨眼的魚。 沿著寇尼什大街一直往南,就是奧佛斯小海灣。此時,我們已經離開城市,進入了一個漁村。船隻停泊在一面緩坡上。兩個孩子正在橫七豎八地擺放著桌椅的酒店露台上踢足球。一個樂觀主義者獨立碼頭,腳下放著一隻墜著繩子的箱子。他手裡拿著漁竿,細長的漁線隨著淺淺的水波不停地顫動。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機油,在陽光下,泛出多彩的波紋。 這是個洗滌的日子,當地洗衣店紛紛將屋子的正面裝點得繽紛多彩——各種顏色的內衣彩旗般隨風飄蕩,在悅目的各種色彩的映襯下,烘托出一個個神情嚴肅的女管家般的人物。 為什麼南方洗衣服的方式更富於色彩,而北方卻相對蒼白呢?難道衣服的顏色也如同其他東西,會受氣候的影響?很難想像在曼徹斯特和斯卡斯德爾能看見這樣的景觀,會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感受。 終於走過了這長蛇陣似的內衣展示,在這番觸目驚心之後,佛弗酒店的裝飾顯然已不足以構成對我們的誘惑。這是一個清新明快又簡單實用的房間,很有風格。顧客們都低頭全神貫注於菜單,騰不出心思來欣賞這種簡潔的裝修風格,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很明確——吃魚。 如果你同時談起馬賽和魚——至少在法國南部——就會有人會對你發出警告。在這裡,一提到魚,馬上會有一群烹魚高手聞聲而至,將你包圍,對著你口若懸河、喋喋不休,直到你確認他或她所舉出的食譜是最好的為止。 這裡有一份官方認可的正確配料表——《魚羹憲章》,在馬賽所有中等酒店的大門外,你都可以看到這種憲章。但是,如果沿海岸南行幾海裡來到土倫,你會發現,那張馬賽憲章在這裡還不如一張停車票被看中。問題的關鍵是土豆。 在土倫,做魚必配以土豆;而在馬賽,如果加入土豆就會被認為是褻瀆神聖。在涉及到龍蝦時,也會有這個問題。到底應不應該加土豆?這取決於你處於什麼地方。 也許有一天,所有這些爭執必須由布魯塞爾的人權委員會來解釋,或者只能根據《米奇林手冊》或由巴黎的法國內務部(其職責還管轄著人們的胃口)來裁決。到那時,我想,那種最好的、毫無異議的魚羹,肯定是能夠拋開門戶之見,博採各種烹調方法和配料之長而烹製出來的那種。 在這裡,請記住,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魚必須保證絕對新鮮,它們必須來自而且只能來自地中海(東京、紐約和倫敦的任何一家酒店,如果聲稱他們的菜單上有魚羹,那一定是謊言)。 你食譜中魚的品種可以變化,但有一種卻絕不能少,那就是伊豆觸魚。這種魚麵目其醜無比,也許只有它媽媽才會喜歡。但在烹調中,這張醜惡的面孔還必須保留,而且還要將它端到餐桌上。這當然不是為了讓你噩夢纏身,而是為使你能吃到魚頰裡的肉,這是伊豆觸魚味道最鮮美的部分,它的其餘部分幾乎是空的。 初訪馬賽(3) 烹調高手進一步說明,真正的美味是能得到一對伊豆觸魚,將它們同時放在鍋裡,佐以番紅花粉和大蒜等調料,用文火慢慢煲出來的湯。 魚和湯不能同時上桌。湯要佐以薄麵包片,魚要佐以“鐵鏽”,那是一種鐵鏽色的,用胡椒、辣椒和大蒜調製而成的醬。 調料一上來,便有種氣味撲鼻而至,讓你頓時感到它的與眾不同,這是糅合了香料和大海氣息的辛辣味。這種程序複雜、耗時漫長的飲食過程,以及這種敢吃大蒜的壯舉,當然是非同凡響,甚至可以等同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這種意義上,我們自信那個下午我們是安全的,不會引起後街那些盜賊們的注意——一股目標明確的氣味,隨著我們的呼吸直射出去,那些圖謀不軌的賊寇們立時聞風喪膽,直被吹到一英里以外。 我們準備造訪的那條後街叫帕納區,是馬賽最古老的街區。其中最大的部分——住著兩萬人——在二戰中被納粹炸毀,因為他們意識到這裡不僅是猶太難民的天堂,也是法國抵抗組織的據點。現在倖存下來的只有狹窄的街道和殘垣斷壁。這里大部分地方已被荒草淹沒,只有一小部分能看到破爛的房子。 汽車極為罕見,我們只看到了兩輛。一輛猶猶豫豫地從一條小胡同里鑽出來,活像是一隻喪家犬。這小巷實在太窄了,它對此無計可施,不知道應該向左還是向右轉。猶豫再三,它終於還是退了回去。那第二輛車之所以我還有印象,則是因為它那令人困惑的停泊方式。 那時我們正打算穿過一座非常小的房子,這房子只有一個單人間那樣大,從開著的房門就能將整個房間一目了然。房間的一側有普通的裝飾,鋪著地毯,擺著桌椅,家裡的三個成員正坐在那兒看電視。房間的另一側被一輛擦得鋥光瓦亮的雪鐵龍汽車佔滿。這不是車體很寬大的那種雪鐵龍,但說實話,它的確已經夠大了。它穿過房門並不碰到家具,然後臥在那兒還真不容易。我感到很可疑:它在這裡待了多久?為什麼要待在這兒?按說,外面才是它的天地呀。 後來我恍然大悟,主人將這車停在起居室內,是為了確保它的安全。對此,我非常理解他們,因為我們已多次被警告過,要警惕我們危險的鄰居。 馬賽,又一次失去了讓人忘記它不良名聲的機會。孩子和年老的婦女們被強迫待在外面,並且還不能為他們這樣的生活感到一點點恐懼。 許多人家門窗大開,其中的一兩家被改造成了小酒館或食雜店。在這裡,我們面臨的惟一的傷害,是那隻隨時會從窗外飛進來的足球。然而,這多半只能讓人感覺到惱怒,而不是恐怖或威脅。 我們來到一個小礦井的頂部,首先入目的是一堆淺紫色的石建築群,這裡曾經是馬賽最古老的慈善堂,也是馬賽保留下來的最優雅的建築物之一。它由皮埃爾·皮熱設計,建於十七和十八世紀,這個庇護所一度為馬賽那些無家可歸者提供了一個美好的家園,有效地緩解了他們的失落和痛苦,從而被認為是一個建築的天堂:寬大的長方形院落,大約長一百碼寬五十碼,四周環繞著一座帶簷廊的三層建築,旁邊是一座富麗堂皇、氣勢非凡的小教堂,罩著橢圓形的屋頂。 實際上,不管這座建築叫什麼,它的早期歷史都已經遠遠超出了慈善的範疇。馬賽十七世紀的居民——或者,至少是那些有房有地,不很貧窮的人們——對於那些終日浪跡街頭四處遊蕩的乞丐和流浪漢感到驚恐,認為他們是混亂和犯罪的根源。很顯然,這個城市需要自己的防暴警察。防暴隊以一個警察和十個弓箭手為一組,穿上紅色的衣服,搜捕那些不能證明自己是馬賽居民的人。這項運動在當時進行得如火如荼,僅一六九五年,就有一千二百名男男女女被送進了這個慈善機構。他們在全副武裝的管理人員的監督下作工,但偶爾也被允許出外走走,或者可以在嚴格監督下為送喪隊伍壯些聲勢。 法國大革命爆發時,這個慈善堂變得越加慈悲。幾個世紀過去了,曾在這裡避難的那些臨時奴隸的名單可以開列出一長串:老年人、窮人、孤兒、因城市擴張而失去居所的家庭、被納粹驅逐出來的背井離鄉的人們。後來戰爭過去了,這座慈善堂的建築依然存在,但逐漸倒塌、風化。 此後,又用了長達二十年的時間,才將這個建築修復一新,使它變得像現在這般完美。也許由於剛剛穿過的那條街道令我們感到陰冷而壓抑,所以當此刻我們站在這個寬敞的院子裡時,光和影對我們的誘惑竟是那樣的強烈和不可抗拒。 此時,一切的聲音、言語都是多餘的,只需靜觀、冥想。在這座如此宏大的建築裡,似乎總有什麼東西淹沒了人類的聲音,即使有三四十個人一起在這裡散步,他們的聲音聽起來也只不過像是竊竊私語。這種靜,不是那種令人戰戰兢兢的肅靜,而是讓人感到溫暖親切的安靜。靜的氛圍就這麼包圍著我們。 有人告訴我們,這一天正好是靜日,即諸多重要事件和展覽會之間的季節性的休息日。不過,在這些辦公室中,我們還是找到了一個地中海考古學博物館和一個很好的書店。我們可以在這裡悠閒地消磨一整個下午。 返回港口時,我們路過了一個年代不很長的地方古蹟,一個有著朝西的露台的啤酒坊,觀賞到了壯麗的馬賽落日。 這一天太短暫了,還有那麼多的東西我們無緣去欣賞:因為天氣原因而錯過的紫杉城堡(這一天的天氣一直很好)、眾多的博物館、隱藏在高樓大廈之間的多不勝數的老建築、大教堂(其中一座由四百四十四根大理石柱子撐起)、海洋酒吧(帕格諾馬里奧斯的各界社會名流經常聚集的地方)、拿破崙三世為其妻建造的法諾城堡、方濟各會修道士市場(這是馬賽最吸引人的地方)。 儘管我們對這個城市一天的瀏覽,就好比在一大桶酒裡只喝了一小口,但這已足以讓我們留戀不已。也許,馬賽就像一個舉止粗俗、聲譽不佳的老姑娘,但她依然有著非凡的魅力。 這個城市最令人難忘的,是它在現代化的醜陋與污染裡,竟還有許多美好的補丁。 對於馬賽那獨立而又略有些過分的性格,我是很偶然地喜歡上的,同時還為法國人在高唱《馬賽曲》與暢飲普羅旺斯開胃酒之間,具有的那種靈活性感到欽佩。 《馬賽曲》誘發了孩子們對故鄉的熱愛。這首萊茵河畔的戰歌誕生在斯特拉斯堡。當時,五百名義勇軍戰士從馬賽向首都巴黎進發,一路高唱這首歌。當他們到達巴黎時,這首歌已成了《馬賽曲》(我個人認為,客觀地講,作為法國的首選歌曲,單單聽名字,《馬賽曲》就要比《斯特拉斯堡曲》悅耳得多)。 直到前不久,馬賽最著名、最輝煌的實業家保羅·裡查德——在教皇的祝福下親率一千五百名職員來到羅馬——決定為他的茴香開胃酒闖出一條路來。從歷史上看,這個絕妙的想法並非他的首創。 一九一五年,阿維尼翁附近的俳諾德釀酒廠出產的含有某種致命添加劑的苦艾酒被查禁,於是他們決定生產茴香開胃酒。 但是,茴香開胃酒並不是俳諾德釀酒廠的發明。發明者據說是一位隱士,這在各種傳說中都有交代。那是個不甘寂寞的隱士,他不但發明了茴香開胃酒,還開了一家酒吧——當然是在馬賽。 然而,最終還是保羅·裡查德,運用他傑出的宣傳天賦和市場天賦,為他的酒產品確定了一份地中海家譜。他,也只有他,將這種產品稱為名副其實的馬賽茴香開胃酒。他用這個詞組生成了一篇完整的文章。最後他實現了他的願望。現在,這種酒每年的銷售量都在五千五百萬瓶以上。 這最後一個故事,形像地表現了馬賽的獨立精神。在過去很多年裡,絕對權威對此一直持有一種不屑一顧的輕蔑態度。這個權威在當年曾經是路易十六,這種輕蔑的態度也給過這個城市真實的教訓。環衛的城牆被拆除了,曾經用以保衛馬賽免受海上侵略的砲口,也在城頭上掉轉了方向,瞄準了它的市民們,他們現在被認為比海上的侵略者俱有更大的威脅。 初訪馬賽(4) 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但它讓我想到,為什麼馬賽人至今仍然存在。雖然國王早已沒有了,但反叛者卻永遠不會被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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