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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間諜寶貝

大熊貓看小電影 沈宏非 1900 2018-03-18
回首往事,我的朋友小寶老師曾仰天長嘆道:“生得晚了點,沒趕上舊社會,開蒙讀物中已找不大到女鬼狐狸精,比較妖魅的只有女特務。小時候性幻想的對像基本上就是那些穿著美式軍裝,作風開放的壞女人。看到電影裡漂亮的女特務奮不顧身地勾引革命者,和他們跳倫巴,常常恨不得立刻投身革命。” 參加革命的動機雖然很是不純,不過對生於冷戰時代的中國男性來說,不管在現實生活 還是閱讀材料當中,合法出現的非法“妖魅女人”,當時純粹就只剩下女特務了。就階級屬性而言,另一路壞女人是地主婆,然而壞是壞,女人也是女人,卻輸在年齡偏高,穿著打扮行為舉止也十分老土(沒有美式軍裝,通常只穿唐裝),故談不上什麼“妖魅”。在角色關係上,倒是可以很符合邏輯地成為大部份女特務她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小寶老師當年在電影等開蒙讀物中遭遇的那些“穿著美式軍裝,作風開放的壞女人”,應屬於國民黨特務系統(“勾引革命者”和他們跳倫巴的,則是《英雄虎膽》裡的揚州美女王曉棠)。當然,當國民黨和美國在特務工作方面實行“中美合作”之後,這些女特務的全稱應為“美蔣特務”才對。日前被FBI揭發之“與美國國務院前副助理國務卿凱德磊之間長期交換情報”的台灣女特務程念慈,雖然在組織關係上隸屬台灣國安局,然而黨籍上卻不知其姓“國”還是“姓”民“故”美蔣特務“這一稱呼顯然已不再適用,“中美合作”更是無從談起,因為程念慈“特務”的對像不是別人,正是美國。 其實,早在蔣家時代,國民黨就已經為特務工作自訂了一個古怪的名稱(而且沿用至今):“情治工作”,從事“情治工作”的部門,則稱“情治單位”,這些單位裡的男女公務員,就成了“情治人員”。就“情治人員”隊伍裡的女性公務員而言,這個名詞顯得特別恰當,因為女特務就是專門用“情”來“治”你的。女特務程念慈與美國國務院前副助理國務卿凱德磊之間“長期交換”的東西,除了“情報”,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女人據說天生就是當特務的料。世界上最古老的兩種職業,就是妓女和間諜,這兩種最古老職業的專業人士,盡是女人的天下。所謂“男盜女娼”的另一個解釋是:男的做了強盜之後,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勝者一旦權力在握,他們便難以避免地成為女特工的特別工作對像。

古往今來,為了協助一些男人奪取或分享另一些男人的權力(主要是“知情權”),從西施到貂蟬,從褒姒到川島芳子,在這些大牌女特務的領銜之下,組成了一支專事“以情治人”,專事“傾國傾城”的第五縱隊——所謂“傾國傾城”,無非就是今天所說的“顛覆政權”。也就是說,女性是不是特務的最佳人選,實乃一無需求證之問題,在世上的掌權者、即擁有最多“知情權”者大多數都是男性而且其性取向尚未發生整體性、結構性逆轉的前提之下,間諜的最佳人選除女性之外,可作他想的空間實在有限。所有女間諜事件的特別“有戲”之處,大致上不脫男女關係、性別戰爭的基本範式。而少年小寶老師的煩惱,“革命”的宏大?事之下,蓋由此而生。 在男女關係的框架之下,女特務事件因此也就充份具備了被娛樂化、八卦化的先天性基因。程念慈已被台灣媒體命名?“間諜寶貝”,媒體對事件中種種細節的關注,例如凱德磊花了570美元CD化妝品送給程念慈,兩人在波多馬克河畔Potow Mack Landing餐廳的約會,程念慈的髮型,“單眼皮、鵝蛋臉、外型高挑纖細”的“東方美女”外型,她的酒量,她的英語發音,她在國安局的收入,中學時代的畢業紀念冊,打扮上的中性取向,以及在老爸的粗暴干預之下不幸夭折的一起早戀事件,凡此種影種,皆令這一原本諜影幢幢的陰謀事件朝著“儷影雙雙”的肥皂劇方向急速轉型。目前盛傳程念慈在台北的藏身地——國安局在陽明山安排的住所,也有媒體為讀者細心規劃了一條“爬陽明山,順道搜索間諜寶貝程念慈”的短途旅行路線。

台灣媒體說,為了實現有朝一日當上女特務這一“浪漫的憧憬和理想”,程念慈不惜放棄了愛情。然而圓了間諜夢,卻沒有了婚姻,現在,連最愛的工作都被曝光,下一步要怎麼走,這位34歲的女情報人員還需要更多的思考。 “下一步要怎麼走,我看這已經不是”間諜寶貝“需要付出”更多的思考的問題了,現成的,她可以投身娛樂事業,拍戲,出書,發片,主持節目,順便在台灣7-11大規模發售“個人化間諜玩具用品”,再不濟,也不妨加入某娛樂周刊,去當狗仔隊的美女領隊。事已至此,完成娛樂化轉型正如當年的投身諜海,不僅已不是需要付出更多思考的問題,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已經可以完全徹底地不假思索了。 程念慈事發之時,小寶老師碰巧正在寶島雲遊,前天和他通電話,竟忘了建議他務必前往陽明山一遊,來一趟“上山抓女特務”之旅。我相信,唯娛樂態度和消費行為,才能徹底消解小寶老師的少年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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