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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的搖椅

陸星兒作品集 陆星儿 1460 2018-03-18
也許,由於工作的性質,從早到晚地坐著,所以,我對添置椅子總有些特別的要求和講究,因為這件東西,畢竟最經常地陪伴著我服務於我。記得,大學剛畢業,在北京的一個四合院裡還借住著一間車廂似的小屋子,但有一天逛商店,看到一套很氣派的皮沙發,便挪不動步,就想把它買到手。可是,買回來放哪裡?其次,如果花一千三買下這套沙發,我們得傾家蕩產,十多年前的一千三確是相當可觀的。左想右想,想了種種的方案,都行不通,很無可奈何,只得放棄買沙發的念頭。奇怪的是,十多年過去了,我為自己買了種種的沙發種種的椅子,但還是常常會想起那套皮沙發。而這種紀念,真是說不出緣由的,又譬如我對我那把搖椅的感情。 是一九八三年還是一九八四年?參加《青年文學》的筆會去西沙群島,路過廣州,我們去華僑商店開眼界。那時廣州剛開放,華僑商店裡的許多好東西得用兌換券購買。我身邊帶了三十元兌換券,在我們這一隊人馬中足可以讓人羨慕的了,一些外地作者都沒見過兌換券是什麼樣。但穿行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之中,口袋裡卻只裝著三十元,這樣的"開眼界"實在遺憾。好在,那時的三十元,還能夠買一件像樣的東西,多少還有安慰。問題是,喜歡的東西太多,而這三十元究竟用來買什麼?我在瀏覽瞭如此豐富的貨物之後,毫不猶豫地用二十五元兌換券買了一把藤的搖椅,底座是不銹鋼的鋼管,可以拆卸裝盒,可以攜帶,彷彿這樣的設計就是為遠道而來的我準備的。我想像,躺在能這樣輕輕搖動的椅子上看書或養神,一定像睡在搖籃裡的嬰兒一樣舒服愜意。我迫不及待地付錢,好像遲緩一會兒,這把搖椅的價格就漲出三十元,讓我眼巴巴的只能看著它。當然,我也怕所有同行的伙伴的反對,無論如何這把椅子不是布的或紙的,它是鋼和藤的,有相當的重量,還有相當的體積,即使裝在盒子裡,盒子也有大半個人高,不便攜帶。再說,我們還要去海南島還要去西沙群島。可我這個人沒治,想定了要做的事,再難也不肯撒手,雖然只是買把椅子。陪同我們的一位《廣州文藝》的編輯看出我的心意,她很理解,她說椅子買好了先放她那裡,等我們從海南返回,她派人把椅子扛上火車。我不好意思了,又非常感激。就這樣,我固執地硬是把這把搖椅從廣州扛回北京。其實,家裡已有兩套沙發兩把轉椅,再擺出這樣佔地方的一把搖椅,屋子裡顯得更擁擠了,於是,這把搖椅新鮮了兩天又被裝進了盒子裡,說好等夏天的時候再裝起來放到陽台上坐著乘涼,但是,夏天過去了又是冬天,搖椅一直默默地關在盒子裡一直到我離開北京,我仍然無法使用它,因為來上海時,我暫時藉住別人的房子,不能有自己的家具。一晃五年,每當我在心裡暗暗地設想將來的新家時,我總把這把搖椅安排在未來的家裡,雖然,它只值二十五元。去年年底,我正式開始裝修房子,家具都是新買的,看著這些全新的家具,我還是執拗的想加進那把搖椅,而椅子還在北京,再從北京搬一把椅子來上海,首先,谁愿意替我搬?我托過幾個朋友,他們都嘲笑我,問我這椅子是金的還是銀的?有個朋友乾脆說,你想要什麼椅子,我送你。我想我就要這把椅子,如果它是金的銀的我倒並不稀罕。我只是忘不了在我身邊只有三十元錢的時候,我不假思索地買了這把椅子並且不顧麻煩一路把它扛了幾千里路。我想,人對一件傾注了感情的東西,就像人對於一個傾注了感情的人,她的需要僅僅是因為感情,而這種感情是任何別的更高貴更值錢的東西所不能替代的。

今年夏天,兒子病在北京我去接他,返回上海時,我把那把搖椅捆捆紮扎的想帶回來,可隨身行李多,兒子要照顧,椅子的鋼管又重,這一次,只能帶上半把椅子。半把就半把。總是有了半把,我的心願似乎落實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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